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江迟的脸上。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零七分。
聊天框里,他一个小时前发出的那句别太晚回家,路上注意安全,还孤零零地停在那里。
没有回复。
窗外的城市灯火流淌,像一条沉默的星河,却照不进房间里的半点暖意。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属于林晚的洗发水余味,是他下午送她出门时,她发梢蹭过他鼻尖留下的。
她说,晚上要跟闺蜜一起去参加一个朋友的派对。
江迟当时还笑着叮嘱她别太晚回去。
现在,那点笑意早已冷却。
他关掉电脑里的编程软件,电脑风扇的转速慢慢降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冰箱制冷时那种持续的、低沉的嗡鸣。
这声音让他有些心烦。
他拿起手机,指腹在林晚的头像上摩挲了一下。
那是一张她靠在他肩上的自拍,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终究还是没再发消息过去。
催促会显得自己太黏人,也太不信任她。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决定去冲个澡。
水流从头顶浇下,温热的水汽很快模糊了浴室的玻璃门。
他闭上眼,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画面。
泳池,灯光,音乐,还有攒动的人影。
林晚会在人群里做什么
是和朋友们笑着聊天,还是……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许泽那张脸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水声掩盖了手机的震动。
等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才看到屏幕亮着。
是林晚。
时间,十一点五十二分。
我回来啦,刚到家。
今天玩得好累,一会儿洗完澡就准备睡了。
晚安。
江迟盯着那几行字,心头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胸腔里的烦闷随着一口长气的呼出而消散。
看来之前是派对太吵没听见。
他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
回来就好,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晚安,做个好梦。
发送。
他把手机扔到床上,整个人也跟着陷进柔软的被褥里。
疲惫感这才涌了上来。
就在他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
不是林晚。
是一个叫快乐源泉的微信群,有人@了他。
是王胖子。
卧槽,迟哥,快出来看!
江迟皱了下眉,有些不耐烦地点开。
王胖子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女朋友
紧接着,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加载有些慢,灰色的方框里,进度条在一格一格地往前爬。
江迟的心跳,没来由地跟着那进度条一起,一顿,一顿。
终于,照片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背景是灯红酒绿的泳池边,粼粼的水光反射着迷离的彩灯,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酒精与荷尔蒙混合的味道。
照片的焦点,是林晚。
她身上穿着那件江迟从未见过的黑色性感小礼裙,贴身的剪裁勾勒出玲珑的曲线,衬得她皮肤白得晃眼。
脸上带着一种尽兴之后的潮红,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那不是疲惫的笑。
是一种肆意张扬的、兴奋的笑。
她的身边,站着许泽。
许泽赤着上身,手臂自然地搭在林晚的腰上,姿势亲昵得不留一丝缝隙。
他的头微微倾向林晚,似乎正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而林晚,仰着头,正对着他的嘴唇,笑得花枝乱颤。
照片里的人很多,很杂,但江迟的眼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像一帧被无限放大的电影画面,无声,却有着震耳欲聋的冲击力。
手机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疼。
他缓缓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照片放大。
林晚腰间,那只属于许泽的手,指节分明。
他甚至能看清她脖子上那条他送的项链,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今天玩得好累。
想早点睡了。
林晚刚发的信息,还清晰的停留在脑海中。
像一个无比滑稽的笑话。
江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房间里那台老旧冰箱的嗡鸣声,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钻进他的耳朵,搅动着他的耳膜。
他退回到聊天列表。
林晚的头像,那张她靠着他肩膀的自拍,此刻看来,陌生又讽刺。
他点进去,看着自己刚刚发出的那句做个好梦。
每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自己脸上。
时间停滞了。
整个世界,都随着那张照片的加载,一同凝固在江迟的瞳孔里。
江迟就那么坐着。
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照片。
手机屏幕的光调到了最暗,在此刻的死寂里,却亮得他眼睛发酸。
他想把手机扔了。
想关掉。
但他做不到。
手指不听使唤,又一次,机械地,将照片放大。
他看见了,那只属于许泽的手,如何毫无顾忌地圈在林晚的腰上,肌肉紧绷,充满了占有欲。
林晚那张开心到有些放肆的笑脸。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像刻刀,在他的脑子里反复划过。
不疼,但是麻。
一种从头皮蔓延到脚趾的,令人作呕的麻木感。
微信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王胖子还在疯狂@他。
迟哥人呢说话啊!
这他妈什么情况这男的是谁
操,你别吓我,你是不是已经提刀过去了
另一个平时一起打游戏的朋友也冒了出来:@王胖子,这照片哪来的P的吧
看着不像P的,这光影,这地方……
许泽我好像认识这孙子,之前在篮球场见过,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一句又一句,像砸在玻璃上的石子,让那道已经出现的裂痕,不断扩大,蔓延。
江迟的指尖终于动了一下。
他退出了图片预览,回到了群聊界面。
那些文字和头像在他眼前跳动,模糊成一团没有意义的色块。
江迟短暂犹豫后在群里回了信息问到:王胖子,照片哪里来的
消息刚发出去,王胖子秒回。
是他表妹去了那个派对,十分钟前刚发的朋友圈。
十分钟前。
江迟没再回复。
他退回到和林晚的聊天界面。
那张刺眼的照片,已经被他刚刚打出的那行字,顶到了屏幕下方。
而最上面,是林晚的名字。
再往下,是她说谎的证据。
我回来啦,刚到家。
今天玩得好累,想早点睡了。
晚安。
然后,是他傻子一样的回复。
回来就好,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做个好梦。
做个好梦。
江迟盯着这四个字,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古怪的声响,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他想笑。
他真的想笑。
笑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还因为没有及时收到她的消息而心烦意乱,还强行按捺住打电话的冲动,告诉自己要信任,要体贴。
他甚至在洗澡的时候,都在为自己脑子里闪过的那些怀疑而感到愧疚。
结果呢
结果是,他所有的信任和体贴,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不是没电了,也不是没听见。
她只是玩得很开心。
开心到,没空搭理他。
开心到,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那不是疲惫的笑。
江迟又点开了那张照片。
他研究着林晚的表情。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兴奋和放纵,嘴角咧开的弧度,是他从未见过的张扬。
他认识林晚两年了。
在他面前,她总是温柔的,体贴的,偶尔会撒娇,会闹小脾气,但更多的时候,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会靠在他肩上,说以后想养一只猫。
她会在他打游戏输了之后,给他端来切好的水果。
她会把自己的微信头像,换成那张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自拍。
就是现在这张。
江迟点开她的头像,那张放大的自拍里,她靠着他的肩膀,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真甜啊。
甜得发腻,甜得发苦。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然后狠狠地,揉成一团。
密不透风的疼。
他关掉手机屏幕,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那嗡鸣声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尖锐,一下一下,钻进他的耳膜,搅动着他的思绪。
他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上个月,林晚说和闺蜜逛街,他打电话过去,背景音里却有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他问是谁,林晚支支吾吾,说是旁边店里传来的。
想起半个月前,他们一起吃饭,许泽的名字第一次出现。林晚说,是新认识的朋友,人挺好的。他当时没在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少跟不熟的男生来往,林晚就突然发了脾气,说他不信任她,说他思想龌龊。
他道歉了。
是他不对,他不该怀疑她。
现在想来,那些他刻意忽略掉的蛛丝马迹,那些他主动帮忙找好的借口,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不是没发现,他只是在自欺欺人。
他不愿意相信,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温柔可人的林晚,会有另一副他完全不认识的面孔。
愤怒和屈辱像是两股滚烫的岩浆,在他的胸腔里冲撞,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猛地从床上站起来,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需要做点什么。
他不能就这么坐着,像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要一个解释。
不,他不要解释。
谎言听得够多了。
他要当面问她。
他要拿着这张照片,放到她的眼前,问她,累吗想睡了吗这个好梦里,有谁
江迟摸黑找到了衣柜,随手抓起一件T恤和一条长裤套上。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找到了自己的钱包和车钥匙。
整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动作快而冷静。
那股翻江倒海的情绪,在决定行动的一瞬间,反而沉淀了下来,变成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要去找她。
现在,立刻,马上。
他抓起桌上的手机,拇指下意识地滑开屏幕。
他准备打开导航,输入那个他去过无数次的地址。
就在这时。
屏幕顶端,毫无征兆地跳出一条新的微信通知。
还是林晚。
梦到你了,突然醒了。
后面跟着一个委屈的小狗表情。
想你。
江迟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那一行字,仿佛看到了林晚此刻正躺在床上,抱着手机,蹙着眉,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刚刚才和另一个男人在派对上亲密无间。
她刚刚才对他说谎说自己累了要睡了。
现在,她又发来这样一条消息。
想你。
滑稽。
荒唐。
恶心。
一股强烈的生理性不适感从胃里翻涌上来。
江迟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死死地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机坚硬的边框硌得他手心生疼。
如果说,那张照片是插在他心口的一把刀。
那么这条信息,就是握着刀柄的那只手,又将刀刃狠狠地,转了一圈。
他站在黑暗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良久。
他缓缓地,抬起手。
那条想你的消息,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烫穿了江迟刚刚筑起的冷漠。
他攥着手机的五指猛然收紧,指骨的关节处泛出青白色。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
他没有立刻回复。
他只是把那张照片又调了出来,将屏幕的光线调亮了一格。林晚那张潮红的、尽兴的脸,和许泽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变得更加清晰。
然后,他切回到与林晚的聊天框。
那句想你,和那个委屈的小狗表情,就停在最新的一行。
江迟的拇指悬在输入框上方,停顿了很久。他换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愤怒,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沉淀成一种更加危险的东西。
他开始打字。
梦到我什么了
消息发送出去。
他放下手机,没有等回复,转身走进厨房,从那台嗡鸣作响的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瓶壁上凝结的水珠瞬间沾湿了他的手,一股寒意顺着掌心蔓延。
他没有喝,只是握着,感受着那股凉意。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走回去,拿起来。
是林晚。
梦到我们去海边了,你给我拍了好多照片,还说我最好看。
后面跟着一个害羞的表情。
江迟盯着那行字,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甚至能想象出林晚此刻打出这行字时,嘴角带着的那种自以为甜蜜的微笑。
他继续打字,速度不快,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是吗。
那你现在,真的在家里
这句问话,像一个试探的触角,小心翼翼地伸了出去。
林晚的回复几乎是秒回。
当然呀,不然我能在哪儿。都快一点了,早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就是梦到你,突然醒了,就睡不着了。
有点想听听你的声音。
江迟的唇角,在黑暗里,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他没有理会她最后那句带着撒娇意味的话。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打出了一行他自己都觉得残忍的谎言。
那你开门吧。
发出去。
他紧接着又补了一句。
我就在你家门外。
房间里,那台老冰箱的嗡鸣声,仿佛在这一刻,也跟着停顿了一下。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这一次,林晚没有秒回。
足足过了一分钟,手机屏幕才重新亮起。
啊
只有一个字,却透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边的慌乱。
江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冰水瓶身贴着他的脖颈,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那处皮肤下有力地跳动。
他很平静。
没听见门铃我按了半天了。
他当然没有按。他甚至离她家有二十公里的距离。
他只是想看看,她还能怎么演。
林晚的消息又过了一会儿才发过来。
你别开玩笑啦,大半夜的,怎么可能突然跑过来。
快回去睡觉。
江迟看着她的回复,慢慢地喝了一口冰水。水流像一条冰线,从喉咙一路滑进胃里。
没开玩笑。
想见你,就过来了。
快点,给我开门吧,外面有点冷。
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打了个哆嗦,尽管房间里并不冷。
那边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江迟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林晚,此刻大概正抓着手机,在那个灯红酒绿的派对后续场里,急得团团转。她或许正和许泽在一起,或许正在某个喧闹的KTV包厢,或许……
无论在哪儿,她都不可能在家。
所以,她开不了那扇门。
手机再次震动。
我……我已经睡下了,穿着睡衣呢,不方便。
来了。
江迟等的就是这个。
他继续面无表情地打字。
怎么,难道穿睡衣的样子还怕我看吗。
还是说,家里有别人,不方便让我进去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接刺向了问题的核心。
林晚的回复带着明显的焦躁和一丝被戳穿后的恼怒。
江迟你什么意思啊大半夜跑过来,还说这种话,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她开始倒打一耙了。
这是她的惯用伎俩。
以前,江迟总会立刻道歉,安抚她的情绪。
但现在,他只觉得滑稽。
没有不相信你。
我就是很想见你,现在,立刻,你把门打开,让我看一眼就好。
他把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他就是要逼她,逼她亲口承认,她不在家。
那边的林晚,显然已经无计可施了。
我爸妈今天回来了,都睡了,我现在出去会吵醒他们的!
江迟看到这句,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压抑的笑。
上周他才听林晚说过,她父母这个月要去邻市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至少要月底才回来。
谎言,一个接一个。
她把他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江迟把那瓶水放到桌上,瓶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觉得这场游戏,该结束了。
再演下去,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恶心。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情绪都排空。
他的手指,最后一次,在聊天框里敲击。
算了。
不逗你了。
发完这两句,他能想象到林晚在那头如释重负的样子。
紧接着,他打出了下一句。
你不用开门了。
毕竟,我也没在你家门外。
手机那头,林晚的消息立刻弹了出来。
我就说嘛!吓死我了!你真讨厌!
后面还跟着一个捶打的表情符号。
江迟看着那行字,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他将那张保存在相册里的照片,发了过去。
那张林晚穿着黑色性感礼裙,在许泽怀里笑得花枝乱颤的照片,清晰地,跳进了聊天框里
在照片发送成功的下一秒,他打出了最后一句话。
做个好梦。
手机屏幕上,那张照片静静躺着。
一份送达的判决书。
发送成功的绿色气泡旁,是他打出的那四个字。
做个好梦。
时间粘稠得像是静止了。
每一秒的等待,都是一次刮骨般的煎熬。
他没有放下手机,只是握着,等着。
终于,屏幕亮起。
林晚的消息瞬间疯涌而至。
一条接着一条,快到让屏幕都开始卡顿。
江迟你什么意思
这张照片是哪来的!
你听我解释!
是别人P图故意整我!你看不出来吗!
是P的。
江迟盯着这三个字,喉咙里竟溢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他才在群里向王胖子证实过,这是他表妹发在朋友圈的照片,现在,这成了她脱罪的第一个借口。
如此苍白,又如此可笑。
他没有回复,也不想回复。
果然,他的沉默让林晚更加慌乱,策略立刻变了。
好吧,照片是真的……
但是我们真的没什么!就是玩游戏输了,大冒险而已!
许泽是我哥们,他不可能对我怎么样的,你别多想!
我跟他就只是朋友!
密集的文字轰炸着屏幕,每一个字都透着被揭穿后的仓惶。
江迟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聊天记录翻滚,停在了他让她开门的那一段。
那些关于爸妈睡了的谎言,还清晰地钉在那里。
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强行压下翻涌的血气,缓缓打字。
大冒险
那你现在,敢不敢跟我视频通话
消息发出去,世界瞬间安静了。
刷屏式的回复,戛然而止。
江迟靠在床头,他知道,她已经无路可走了。
足足两分钟后,新的谎言才姗姗来迟。
我……我刚喝了点酒,头有点晕,样子不好看。
而且我准备睡了,妆都卸了。
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我明天当面跟你解释。
看着这些文字,江迟心中最后那点可笑的、残存的念想,彻底被碾成了粉末。
够了。
这场由他戳破,由她表演的独角戏,该落幕了。
再多看一个字,都让他觉得脏。
从始至终林晚都没有正面回答他,自己在哪里,如果只是在派对上,不至于一直逃避。事实的真相或许比照片更加不堪。
他的指尖落在屏幕上,很慢,却很稳。
一字,一顿。
林晚,我们分手吧。
没有咆哮,没有质问。
只是一句平静的陈述,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怒吼都更具分量。
手机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漫长到江迟以为她已经将他拉黑。
他扯了扯嘴角,一抹自嘲的笑意浮现,正准备扔开手机。
突然——
屏幕猛地亮起,来电显示的白光,在他脸上投下惨白的影子。
林晚。
铃声尖锐地划破了房间的死寂,像一声声急促的捶门。
江迟盯着屏幕,任由它响了十几秒,那铃声仿佛在抽打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不是为了听她解释。
而是为了,亲手为这段关系,画上一个句号。
喂。
他的声音平静,却听不出一丝温度。
江迟!你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林晚的声音瞬间炸开,带着哭腔和被冒犯的愤怒,分手你凭什么跟我说分手!你把话说清楚!
凭什么
江迟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古怪的笑,那笑声让他自己的耳膜都感到陌生。
林晚,他缓缓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戏演完了,不累吗
我演戏江迟,你别太过分了!
林晚的声调拔得更高,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照片的事我可以解释,是大冒险!倒是你呢你凭什么不相信我你是不是早就想分手了,正好找个借口!
她开始倒打一耙,熟练得让人心寒。
不喜欢我了就直说,你还好意思说我
你每天宁愿对着电脑打你那破游戏,也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我每次生病,你都只会说‘多喝热水’!我受了委屈想找你,你却总说‘在忙’!
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不在乎我!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许泽呢他会陪我!我难过的时候他会第一时间出现!我想做什么他都会支持我!这才是被爱的感觉,你懂吗
分手就分手!我早就受够你这种冷暴力了!
听着电话那头一句句颠倒黑白的控诉,江迟整个人都懵了,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闷得他无法呼吸。
他对着电脑,不是在打游戏,是在学新的编程语言,是为了跳槽去薪水更高的公司。
他说多喝热水,是因为除了这句无力的叮嘱,他什么也给不了。他不敢请假,不敢停下奔波,他怕自己一旦松懈,那个他承诺过的未来,就会变得更遥远。
他说在忙,是因为他在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只为了签下那份能拿到丰厚奖金的合同。
而那笔奖金,他原本打算,用来付他们未来房子的首付。
原来,他所有的负重前行,在她眼里,只是不值一提的冷漠。
他拼尽全力去奔赴的未来,她甚至连看都未曾看一眼。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悲凉感涌上心头,江迟张了张嘴,几乎要将要将这些委屈和付出的真相脱口而出。
但就在这时。
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带着几分醉意和极度不耐烦的男人声音,清晰地从听筒那头传了过来。
行了,跟他废话什么
烦不烦啊,快挂了,我们继续!
声音很近。
这个声音,像是一把冰冷的铁锤,将江迟所有准备出口的话,连同他那颗刚刚被剖开的心,一起砸得粉碎。
他瞬间清醒。
对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人,解释,是最廉价的行为。
江迟所有翻涌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沉淀,化为一片死寂的平静。
他对着话筒,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平静地吐出几个字。
祝你,幸福。
说完,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挂断了通话。
退出通话界面,林晚的头像,那张她靠在他肩上,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的自拍,此刻,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伸出手指,长按,选择,删除。
对话框消失。
整个世界,好像都跟着安静了下来。
那台老冰箱固执的嗡鸣声,被无限放大,像一首单调又刻薄的挽歌,无情地嘲笑着他这场一厢情愿的奔赴。
他把手机扔在床上,像扔掉一件沾满秽物的垃圾。
他踉跄地冲进厨房,发了疯似的拉开每一个柜门。
他需要酒,烈酒,能把五脏六腑都烧穿的那种。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喘着粗气,绝望地拉开冰箱门,刺骨的冷气扑面而来。
冰箱里,一排可乐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林晚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中响起。
江迟,可乐是快乐水,家里不能断的,看见它我心情就会变好。
那是上周,他们在超市,她踮着脚把最后一罐可乐放进购物车的样子,眉眼弯弯,笑得像偷了糖的孩子。
他还记得,他当时刮了下她的鼻子,说她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快乐水……
江迟的眼眶猛地一热,一股灼烧般的酸涩直冲鼻腔。
他发疯似的关上冰箱门,转身去翻客厅的电视柜,那个他们从不轻易动用的酒柜。
终于,在最深处,他摸到了一个冰冷的玻璃瓶。
是一瓶威士忌。
还是他升职那天,林晚买来庆祝的,她说要留到他们买房子的那天再喝。
江迟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压抑的低吼。
他拧开瓶盖,甚至没去找杯子,就这么仰头,将辛辣的液体直接灌进喉咙。
烈酒像一条火线,从喉管一路烧到胃里。
剧烈的灼痛感非但没有带来麻醉,反而让那些记忆的碎片变得更加锋利,在他脑子里疯狂搅动。
他想起她说谎时躲闪的眼神。
想起许泽那只搭在她腰上的手。
想起她那些倒打一耙的指控。
更想起他自己为了那个所谓的未来,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却只敢骗她说在加班的样子。
呕——
他再也忍不住,冲到水槽边,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酒液、胆汁,还有他那点可怜的、不值一提的真心。
他靠着冰凉的橱柜,身体无力地滑落,最终瘫坐在地。
酒瓶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滚到一边,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流淌,浸湿了一小片地板。
他靠着冰凉的橱柜,身体的力气被抽干,无力地滑落在地。
酒瓶从他手中滚落,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流淌,在地板上浸开一小片黏腻的湿痕。
他的目光失焦,落在了不远处的电脑桌上。
那台高性能电脑的机箱,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呼吸灯。
半年前,为了换它,他熬了整整一个月。
交工那天,他拉着林晚直奔电脑城,她抱着他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
以后你用这台电脑赚大钱养我,我用它追剧,分工明确!
养我……
江迟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而她那些控诉,还在耳边回响。
你每天宁愿对着电脑打你那破游戏!
他瘫坐在地,笑出了声,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
他抬起头,仰望着那片浑浊的天空。
记忆毫无征兆地将他拖回了一年前的那个夏夜。
他们去郊外露营,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夜空格外澄澈,漫天繁星璀璨如钻。
林晚枕着他的手臂,指着银河,声音里带着梦幻般的憧憬。
江迟,你说这么多星星,哪一颗是属于我们的呀
他当时笑了,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温柔而坚定。
傻瓜,星星不属于任何人。
但我可以努力,给你一个能随时看到星星的家。
那个承诺,曾是他所有奋斗的意义。
而现在,他瘫坐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看着窗外那片连月亮都模糊不清的天空。
那个关于星星的家,那个他曾以为触手可及的未来,碎了。
碎得无声无息,却又震耳欲聋。
......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江迟就这么坐着,任由酒精和绝望吞噬着自己,直到意识彻底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阵头痛欲裂中悠悠转醒。
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由墨蓝转为死寂的灰白。
第一缕晨光穿透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刚好照亮了那滩干涸的酒渍,和滚落在旁的空酒瓶。
江迟缓缓抬起头,宿醉后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那深入骨髓的疼。
他看着眼前的狼藉,昨夜的疯狂与痛苦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片寂静的、荒芜的沙滩。
那场席卷了他整个世界的风暴,好像……结束了。
他撑着冰冷的地板,在一阵骨骼的悲鸣中,缓缓站起。
双腿早已麻木,像是不属于自己。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一把拉开了窗帘。
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将房间里所有的不堪照得无所遁形。
楼下,城市已经苏醒,车流、人声,早餐店的蒸汽,一切都和昨天一样,规律,且冷漠。
鲜活的、滚烫的人间烟火。
他看着窗玻璃上自己那个陌生又憔悴的倒影,忽然就笑了。
那笑意很轻,也很凉,像冬日里最后一片落叶,带着一丝自嘲,和一丝说不清的空洞。
就这样吧。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窗外那个鲜活的世界。
空气里,好像还残留着她洗发水的淡淡余味,但很快,就会被这城市清晨的冷风吹散,再无痕迹。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天亮了。
日子,还得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