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下一个受害人 > 第一章

冰冷的不锈钢解剖台在无影灯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光晕边缘微微模糊,像一圈不祥的晕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却顽固钻入鼻腔的甜腥——那是生命彻底沉寂后,血液缓慢冷却凝结散发出的独特气息。我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触碰到解剖台上那具失去一切温度与弹性的男性躯体,触感冰冷、滑腻,如同浸透了水的皮革。他是第三位受害者,代号3号,像前两位一样,被发现在城市边缘废弃的仓库里,以一种近乎仪式化的姿势摆放,颈部那道深可见骨的切割伤是唯一的致命伤,干净利落得令人胆寒。
我拿起柳叶刀,刀锋在灯光下划出一道森冷的弧线,切入已经失去弹性的皮肤。切口沿着胸骨中线向下延伸,肋骨被剪断时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咔嚓声。胸腔被打开,内部脏器暴露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暗红色。胃袋被小心地分离取出,置于托盘中。它比正常状态略显鼓胀,里面似乎塞满了尚未完全消化的内容物。
镊子探入,小心地拨开那些半消化的食物残渣。指尖传来一种异常的、不属于食物的坚韧触感。我的心跳,在防护口罩后面不易察觉地漏了一拍。镊尖夹住那东西的边缘,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其从黏腻的胃内容物中剥离出来。
是一张纸条。
它被胃液侵蚀得相当厉害,边缘卷曲破烂,纸面布满黄褐色的污渍,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我把它轻轻放在另一块干净的托盘里,用生理盐水极其小心地冲洗掉表面的附着物。字迹在湿漉漉的纸面上逐渐显现,墨迹晕染开,但依旧能清晰地辨认出那五个字:
下一个是你。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我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不是因为内容——连环杀手留下挑衅字条并非罕见。而是因为那笔迹。
每一个字的起笔、转折、收锋…那力道,那习惯性的微小连笔弧度…太熟悉了!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死死盯着那四个字,视线像是被强力胶水黏住,无法挪开分毫。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解剖室里原本清晰的器械碰撞声、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瞬间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声。
林法医有新发现解剖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副队长陈锋高大的身影裹着一阵室外的冷风闯了进来。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刑警特有的那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室内凝滞的、充满消毒水和死亡气息的寂静。
我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像是从一场噩梦中被粗暴地惊醒。握着镊子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那张字条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托盘里,溅起几滴浑浊的生理盐水。我猛地抬起头,隔着防护面罩和护目镜,目光撞上陈锋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的眼神带着询问,但更深层的地方,似乎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审视。
陈…陈队。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在摩擦喉咙,有发现。在死者胃里。我的手指,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指向托盘里那张湿漉漉、字迹狰狞的纸条。
陈锋大步走近,目光落在那张纸条上。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锐利地扫过那四个字,然后,极其自然地,他的视线转向了解剖台旁边挂着的记录板。那上面贴着我刚刚写下的初步观察记录,是我的笔迹。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感受到防护服下瞬间沁出的冷汗。陈锋的目光在我记录板的字迹和托盘里那张字条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他脸上惯有的那种办案时的冷硬线条绷得更紧了,下颌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字…他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有点意思。他没有看我,只是死死盯着那张纸条,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浓得化不开。他没有说破,但那种无声的对比,比直接质问更让我浑身发冷。解剖室里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
技术科!陈锋猛地转头,对着门口吼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解剖室里激起回音,马上过来!重点物证!胃内容物里的纸条,立刻做全套痕检和字迹比对!我要知道它什么时候被吞下去的,谁写的!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技术员小张几乎是跑着进来的,一脸紧张地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承载着诡异诅咒和笔迹秘密的纸条放入透明的证物袋,封好,然后捧着它快步离开。那扇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解剖室里只剩下我和陈锋,还有解剖台上那具沉默的、洞开的尸体。冰冷的白炽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映在光洁的地面上。无影灯的光圈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瞳孔,无声地凝视着我们。
林薇,陈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转过身,正对着我,眼神像探照灯一样锁住我的脸,锐利得几乎要穿透我的护目镜,昨晚,案发时间段,你在哪里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直刺我的脑海。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回忆。昨晚…昨晚我在家。连续的加班让我疲惫不堪,回家后倒头就睡,连晚饭都没吃。
我在家,陈队。很累,大概九点多就睡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直视着他的眼睛。
陈锋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他的警务通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然后,他把屏幕转向我。屏幕上是一段监控录像的截图,时间显示是昨晚十一点四十七分。地点是警局大楼内部,证物室门口的走廊。
画面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一个穿着深色外套、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正用钥匙打开证物室的门。那身影…身高,体态,走路的姿势…都像极了我!那人影在门口停留了大约十几秒,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闪身进入了证物室。门被轻轻关上。
截图定格在那人推门进入的瞬间。虽然帽檐压得很低,监控角度也无法拍到清晰的正脸,但那侧脸的轮廓,那低头时露出的一小段颈部的线条…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这…这不可能!我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惊骇和颤抖,昨晚我明明在家!我十点不到就睡了!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完全没有印象!我猛地摇头,试图甩掉那荒谬的画面带来的冲击,但恐惧的藤蔓已经死死缠住了心脏,越收越紧。
陈锋收回了手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更加凝重。他没有立刻质疑我的辩解,但那眼神里的怀疑和审视,如同实质的冰水,将我彻底淹没。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评估我的反应,然后才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技术科那边的初步报告出来了。那张字条…用的纸,是警局内部专用的打印纸,后勤处统一采购的那种,带特殊水印的。墨迹初步判断是普通的中性笔,很常见。
警局专用纸…内部人…
这个信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我混乱的脑海中激起滔天巨浪。一股寒意,比解剖室的冷气更甚百倍,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器械柜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陈锋的目光没有离开我,那里面翻滚着复杂难辨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种被背叛的愤怒,还有…一丝深埋的、职业性的警惕。
林薇,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我的神经上,我需要一个解释。关于那张字条,关于监控。现在。
我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我能解释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个监控里的人影是谁!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攫住了我,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冰凉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就在这时,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在寂静的解剖室里炸响!
声音来自解剖台旁边墙壁上挂着的内部专线电话。那鲜红色的听筒,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像一个狰狞的伤口。我和陈锋的目光同时被吸引过去,心脏都仿佛被那铃声揪紧。
陈锋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抓起了听筒,同时按下了免提键。
喂刑侦队!他的声音紧绷,充满了戒备。
听筒里传来一阵古怪的、被刻意扭曲过的电子合成音,那声音像是金属在摩擦,冰冷、怪异,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
陈副队长…效率挺高嘛。不过,你们好像…漏掉了一位观众
话音刚落,陈锋的警务通手机屏幕也紧跟着亮了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指挥中心的紧急推送信息,只有一行触目惊心的文字,瞬间抓住了我们所有的视线:
城西废弃水塔发现第四名受害者!身份确认:周莉,女,25岁,市局宣传科文员。现场发现死亡预告字条!
周莉!那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总是帮大家整理宣传稿件的活泼女孩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头顶蔓延到脚底。陈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对着话筒厉声吼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那扭曲的电子音在电话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类似金属摩擦的咯咯声,像是在嘲笑他的愤怒:别急,陈队…好戏,才刚刚开始。去看看…我留给你们的…新‘礼物’吧…记得,好好看看那张字条…
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得意,然后,咔哒一声,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一片忙音在空旷的解剖室里空洞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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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城西水塔!快!陈锋一把扔掉听筒,对着我吼道,眼神里燃烧着怒火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狂暴。
警车撕裂午夜的寂静,警笛凄厉地尖叫着,像垂死野兽的哀嚎。车窗外的路灯飞快地向后掠去,拉长成一道道模糊的黄色光带,又瞬间被抛入沉沉的黑暗。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死死地攥着安全带,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胃里翻江倒海,那张浸泡在胃液中的字条、监控里酷似我的身影、还有那扭曲的电子音,像一群疯狂的秃鹫,在脑海中盘旋撕咬。陈锋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像块石头,眼神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黑暗道路,油门几乎踩到了底。
水塔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黑色巨人,矗立在城市边缘的荒草之中。塔身斑驳破败,裸露的钢筋如同怪兽的肋骨。几辆先到的警车顶灯疯狂旋转着,红蓝光芒交替闪烁,将周围摇曳的荒草和破败的水泥基座染上一种诡异、跳动的色彩。现场已经被黄色的警戒线围了起来。
陈锋一个急刹,车子还没完全停稳,他就猛地推开车门冲了出去。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土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涌的恶心感,也推门下车,紧跟在他身后。每一步踏在碎石和荒草上,都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水塔底部有一个半人高的破损入口,里面漆黑一片,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技术科的强光手电筒光柱在里面晃动。陈锋几乎是小跑着钻了进去。我紧随其后。
塔内空间很大,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尘土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空气冰冷刺骨。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汇聚在塔内中央的地面上。
周莉…那个总是充满活力的女孩,此刻像一件被丢弃的破败玩偶,静静地躺在一片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中。她的姿势和前三位受害者如出一辙,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颈部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强光下显得异常狰狞可怖。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早已扩散,凝固着最后那一刻的惊骇与绝望,空洞地望着布满蛛网和锈迹的塔顶穹窿。
一个年轻的现场勘查警员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个已经封装好的透明证物袋,里面赫然又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他看到陈锋和我进来,嘴唇哆嗦着,眼神在我和陈锋之间飞快地扫了一下,充满了惊疑不定,最终还是把证物袋递给了陈锋。
陈锋一把接过,就着手电筒的光,粗暴地撕开证物袋的封口,几乎是抖开了那张纸条。
惨白的手电光下,纸条上的字迹清晰得如同刻在视网膜上:
林薇。明晚零时。
是我的名字!是我的死亡预告!时间就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后!
嗡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声音、光线、气味都在瞬间被抽离。世界只剩下那张纸条,和上面那两个冰冷、宣告我死刑的字眼。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塔壁上,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外套渗入骨髓。
陈锋猛地抬起头,目光如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我脸上!那张纸条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几乎要揉碎。他的眼神里,之前那些怀疑、审视、甚至一丝残存的信任,此刻彻底被一种喷薄欲出的、近乎狂暴的愤怒和决绝所取代!
林薇!他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在空旷的水塔内部激起嗡嗡的回响,震得我耳膜发痛,你他妈到底在玩什么花样!监控!字条!现在直接点名道姓要杀你!还搭上小周的命!真当我是傻子吗!
他的怒吼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我张着嘴,想辩解,想嘶喊,想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我!可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只能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气音。巨大的冤屈和灭顶的恐惧像两股洪流,在我体内疯狂冲撞。我看着他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手中那张写着我的名字和死期的纸条,看着他身后周莉那死不瞑目的眼睛…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不是我…陈队…真的…不是我…我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
陈锋死死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他猛地一挥手,动作粗暴地指向塔外:带走!把她给我带回局里!单独看管!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她!
两个站在旁边的刑警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但陈锋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扫过去,他们立刻反应过来,大步向我走来。他们的眼神复杂,有困惑,有警惕,甚至…有一丝怜悯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扣上我的手腕,金属的寒意瞬间刺透了皮肤。我被那两个刑警一左一右架着,几乎是拖离了现场。转身的瞬间,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周莉躺在血泊中的身影,还有陈锋站在那片血光里,背对着我,肩膀绷得像一块铁,他正对着对讲机,声音低沉而急促地部署着什么,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耳朵:…技术队!重点!死者指甲缝!所有缝隙!给我刮干净!一滴血,一点皮屑都不能放过!立刻送回局里!我要最快的结果!还有…林薇的DNA样本,立刻采集!马上比对!快!
我被粗暴地推进了警局深处一间狭小的临时羁押室。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锁死,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房间里只有一张冰冷的铁椅,墙壁是惨淡的灰色,天花板角落里挂着一个孤零零的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幽幽地亮着。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蜷缩在冰冷的铁椅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陈锋的怒吼,周莉空洞的眼睛,胃里的字条,监控里的身影,水塔里的死亡预告…这些画面在我脑中疯狂闪回、撞击,搅得我头痛欲裂,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不是我…不是我…我一遍又一遍地无声重复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弱的痛感来对抗那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恐惧和绝望。是谁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那个扭曲的电子音…那张警局专用纸…那个酷似我的监控身影…一个模糊的、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悄然钻进我的脑海——模仿陷害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更恐怖的真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有几十分钟,死寂终于被打破。外面走廊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脚步声停在门外。
咔嚓,门锁被打开。
陈锋站在门口。走廊的光从他身后透进来,将他的身影拉长成一个巨大而压抑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他手里捏着几张薄薄的纸,是实验室的打印报告。他的脸隐在背光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到极致的光芒。那眼神里,之前的狂暴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了然一种冰冷的、看待异类般的审视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杀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了进来。皮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像是死神的倒计时。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地压在我的胸口,让我无法呼吸。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居高临下。然后,他抬起手,将那几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纸,用力地、几乎是砸在我的腿上。
纸张散落开。最上面一张,是DNA比对报告。顶部清晰地印着两个名字:周莉(指甲缝残留物)——
林薇。旁边的结论栏里,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的眼睛:
匹配!高度吻合!
下面一张是技术科的物证分析补充报告,关于周莉案发现场那张写着林薇。明晚零时。的字条。结论同样冰冷刺骨:
纸张来源:确认为警局内部专用打印纸。字迹分析:经高精度仪器及专家复核,笔迹特征与林薇本人样本高度一致,无法区分。模仿可能性极低。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报告纸那刺眼的匹配二字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迹。是我的眼泪还是汗水我不知道。我只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头顶,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撞击。
完了。一切都完了。
监控是我。字条是我。现在连杀人后留在死者指甲缝里的皮屑、血液…DNA证据都指向我!铁证如山!天衣无缝!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陈锋。我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动摇,看到一丝哪怕是最微小的疑惑。但是没有。他的眼神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冻结着彻骨的失望、被背叛的愤怒,以及一种…冰冷的、执行任务的决心。那眼神告诉我,在他心里,我就是那个残忍杀害了四位同事包括即将死去的我自己的、丧心病狂的凶手。
陈队…你信我…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这不是我做的…有人在…在陷害我…或者…或者…那个可怕的、关于复制的念头再次浮现,但我却无法说出口,那太荒谬了!
陈锋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冷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他没有回应我的辩解,只是缓缓地、用一种宣告最终判决般的冰冷语气说道:林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在明晚零时之前。
明晚零时…我的死期。那张预告字条上的时间,像丧钟一样在我耳边敲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在我口袋里的、那部被暂时收缴后又因配合调查名义还给我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嗡…嗡…嗡…
震动声在死寂的羁押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像垂死者的痉挛。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知的本地号码。
我和陈锋的目光同时被吸引过去。陈锋眼神一凛,反应极快,猛地伸手,几乎是从我僵硬的手指间将手机夺了过去。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紧锁,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接听键,同时再次打开了免提。
喂陈锋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像绷紧的弓弦。
短暂的沉默,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平静。然后,那个熟悉的、令人血液冻结的、经过严重扭曲的电子合成音,再次从扬声器里流淌出来,带着一种戏谑的、猫捉老鼠般的残忍:
呵呵呵…陈副队长,别那么紧张嘛。我只是想…跟我们的林法医,单独聊几句。毕竟…时间不多了,不是吗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很享受我们这边的死寂,然后,它清晰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感,林薇听得见吗感觉怎么样被全世界抛弃、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当成怪物的滋味…美妙吗
我浑身都在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咯咯的轻响。陈锋拿着手机,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我,也听着电话里的每一个字。
别害怕,那扭曲的声音继续着,语速缓慢,像是在欣赏我的恐惧,游戏还没结束呢。我给你…留了个小小的提示。想知道为什么这一切都指向你吗想知道那张‘完美’的字条是怎么来的吗想知道…警局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吗
它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吊胃口。
仔细想想…林薇,那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和恶毒,你猜猜…你身边,在这栋大楼里,你每天见到的那些人…你的同事,你的上司…你猜猜看,他们当中…谁不是‘原装货’谁…是像我一样,被‘制造’出来的呢
原装货制造!
这两个词像两道惊雷,狠狠劈进我混乱的脑海!之前所有模糊的、荒诞的念头——监控里那个我,模仿不了的笔迹,指向自身的DNA证据——在这一刻,被这两个词瞬间点燃,串联成一条疯狂燃烧的引线!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陈锋对着话筒厉声喝问,额头青筋暴起。
我是谁那电子音发出一阵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笑声,咯咯咯…我是给你送终的人啊,陈锋。哦,对了,顺便提醒林法医一句…冷藏室。B区,最里面那个柜子…去看看。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也许,还能看到…你自己
最后几个字,它说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
嘟…嘟…嘟…
忙音再次响起。电话被挂断了。
狭小的羁押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和陈锋粗重的呼吸声。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陈锋死死攥着我的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盯着我,眼神如同暴风雨前翻涌的乌云,里面交织着震惊、怀疑、愤怒,还有一丝被那疯狂话语搅动起的、不易察觉的动摇。
制造…原装货…冷藏室…答案…你自己…
那个扭曲声音最后的提示,像毒蛇的獠牙,深深刺入我的神经。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合着一种病态的、近乎自毁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不能再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陈队!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激动而尖利变调,让我去!冷藏室!让我去看看!求你了!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那东西说那里有答案!我猛地从冰冷的铁椅上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晃了一下。
陈锋的眼神剧烈地闪烁,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搏斗。那通电话里的信息太过惊悚离奇,但冷藏室这个明确的地点,在此时此刻,却像黑暗中的磷火,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他看了一眼手中那份写着DNA匹配结果的报告,又看了一眼我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好。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跟你去。别耍花样!他猛地拉开羁押室的门,动作粗暴地示意我出去。
走廊里光线惨白。夜已经很深,警局大楼内部一片死寂,只有我们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孤独地回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形成诡异的回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绷紧的鼓面上。通往地下法医部冷藏室的楼梯异常陡峭,盘旋向下,仿佛通向地狱的入口。惨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暗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冰冷的台阶。越往下走,温度越低,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长久沉寂的阴冷气息越来越浓重,钻入鼻腔,渗入骨髓。
陈锋走在我前面半个身位,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枪套上,身体紧绷,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他的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高大而压抑,像一堵移动的铁壁。我紧跟在他身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未知号码的提示、那扭曲的声音、以及看到你自己这几个字,在我脑中疯狂盘旋,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全身,却又被一种近乎自虐的、想要撕开真相的强烈渴望驱使着前行。
沉重的、包裹着厚厚保温层的冷藏室大门出现在眼前。陈锋掏出他的权限卡,在门禁感应器上刷过。绿灯亮起,伴随着轻微的液压声,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向内滑开。
一股比走廊里强烈百倍的寒气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我们。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排高大银色金属柜组成的空间。惨白色的顶灯发出单调而微弱的光,勉强照亮这片属于死亡的冰冷领域。空气像是凝固的冰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在口鼻前形成一团团短暂的白雾。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制冷设备在远处发出持续而低沉的嗡鸣,像某种巨兽沉睡中的鼾声。
B区在最深处。我们一前一后,脚步踏在光洁冰冷的环氧树脂地板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响亮,甚至有些刺耳。一排排高大的银色金属冷藏柜像沉默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冰冷的柜门把手反射着微弱的光。
终于走到了B区的尽头。最后一排柜子孤零零地靠着墙壁。陈锋停了下来,目光扫过这一排柜门上的标签。他的呼吸在寒冷中凝结成白雾。我也停下脚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目光死死锁定在最后一个柜门上——编号:B-13。
陈锋的手,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迟疑,伸向了B-13柜门的把手。那是一个沉重的、需要用力下压才能拉开的金属把手。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金属时
滋啦…滋…滋…
头顶那盏本就昏暗的顶灯,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光芒明灭不定,疯狂跳动,将整个冷藏室瞬间拖入一片闪烁不定、光怪陆离的诡异光影之中!我们的影子被拉长、扭曲、撕裂,又在瞬间消失,如同鬼魅般在墙壁和柜面上疯狂舞动!制冷机的嗡鸣声仿佛也受到了干扰,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不稳定的滋滋杂音!
怎么回事!陈锋低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右手闪电般按住了腰间的枪柄,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闪烁的光影。在这片令人心悸的、如同恐怖片场景般的光影乱流中,他的侧脸轮廓在明灭的光线下忽明忽暗。
就在灯光闪烁最为剧烈、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的瞬间
哐当!!!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金属撞击声,猛地从我们面前的B-13号冷藏柜内部炸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冷藏室里如同惊雷!
紧接着,在陈锋和我骤然收缩的瞳孔倒映中,在疯狂闪烁、如同濒死挣扎的惨白灯光下,B-13号冷藏柜那扇厚重的、银灰色的金属柜门,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狠狠撞击!
砰!!!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铰链不堪重负的呻吟,整扇柜门猛地向外弹开!
一股更加浓烈刺骨的白色冷气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喷薄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在那翻腾弥漫的、冰晶般的寒雾中,一个僵直、沉重的东西,随着柜门打开的势能,猛地从狭窄的储藏格里滑落出来!
噗通!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地面的声响。那东西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光洁的地面上,砸出一片白雾。沉重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冷藏室里激起短暂的回音。
灯光还在疯狂地明灭闪烁,像垂死者的抽搐。
翻涌的白色冷气稍稍散开。
我看清了。
看清了地上那具毫无生命气息的躯体。
看清了那张脸。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世界所有的声音——制冷机的嗡鸣、灯管的滋滋电流声、甚至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狂乱的心跳——都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只剩下绝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
地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穿着和我此刻身上一模一样的、警局配发的深蓝色法医工作服。衣服因为刚从低温环境跌落,还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她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扭曲的姿势侧卧着,四肢僵硬地蜷曲,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冷冻后的、死气沉沉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冰晶。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那张脸带来的冲击。
那张脸…
在疯狂闪烁、如同鬼火般明灭不定的惨白灯光下,那张脸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五官的轮廓…眉毛的形状…鼻梁的弧度…嘴唇的线条…甚至那因为死亡而凝固在脸上的、最后一丝残留的、极度惊恐和痛苦的表情…
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节…
都和我…
分毫不差!
就像在照一面通往地狱的镜子!
呃…一声短促的、完全不成调的抽气声从我喉咙里挤出。我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开始急剧地收缩、变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着离我远去。极致的恐惧和巨大的荒谬感像两股狂暴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坝。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冰冷的金属柜壁,指尖传来的刺骨寒意也无法驱散那灭顶的眩晕。
陈锋!陈锋的反应!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扭头看向他!
陈锋就站在离那具尸体和我几步远的地方。在疯狂闪烁、如同频闪灯般的光线下,他的脸也笼罩在一片忽明忽暗的阴影之中。但就在灯光骤然亮起的那一瞬间,我捕捉到了!
我捕捉到了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表情!
那不是看到一具诡异尸体的震惊或恐惧。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极度震惊、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以及…一种仿佛早已预见却又无法接受的、冰冷的了然他的瞳孔在灯光亮起的刹那猛地收缩到了极致,如同针尖!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握着枪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白色,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虬结的树根般暴起,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
灯光再次闪烁,他的脸又陷入阴影。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身体顺着冰冷的柜壁无力地向下滑去。真相这就是那个扭曲声音所说的答案这就是我自己我是谁地上那个是谁陈锋他…他为什么是那种表情!
就在我的膝盖即将触碰到冰冷地面的瞬间
嗒…嗒…嗒…
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从冷藏室门口的方向传来。
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踩在光洁冰冷的地板上,在这片死寂的、只有灯光疯狂闪烁和制冷机低沉嗡鸣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异常清晰,也…异常熟悉!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是谁!
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挣扎着向冷藏室的入口望去。
疯狂闪烁的惨白灯光,如同地狱的探照灯,在门口投下一个被拉长的、巨大而模糊的人影。
人影一步步走近,轮廓在明灭的光影中逐渐清晰。
深蓝色的警服,肩章上的警衔标志在灯光下偶尔反射出冰冷的光点…
那张脸…
当灯光再一次骤然亮起,清晰地照亮来人的面容时——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是陈锋!
另一个陈锋!
他面无表情,眼神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冰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机械般的、执行命令的冰冷。他的右手平举着,一把黑色的制式手枪稳稳地握在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在闪烁的灯光下,带着死亡的幽光,正笔直地、毫不偏移地…
瞄准了我!
他停在了距离我和地上的尸体大约五六步远的地方,目光越过地上那个我,冰冷地锁定在我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穿透闪烁的灯光和弥漫的寒气,清晰地刺入我的耳膜:
别动。
第9号实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