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港城河边捡到失忆的王诗时,她像只受惊的小鹿。
她天天黏着我喊阿默,我以为这是上天赐予的姻缘。
直到她恢复记忆那天,眼神瞬间冷得像维多利亚港的十二月:你这种底层人,也配碰我
后来她挽着假少爷的手宣布联姻,我捏碎了口袋里的玉佩。
傅家大小姐把咖啡泼在嘲笑我的人脸上:陈先生是我傅氏的贵客。
当我在商战中碾碎整个陆氏集团时,王诗跪在雨里求我原谅。
我搂着傅明薇的腰,对记者轻笑:介绍一下,港城未来的女主人。
1
港城的暴雨,像要把整个维多利亚港都掀翻。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汇成湍急的细流,争先恐后地涌向岸边。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咸腥的海水气息,湿冷刺骨。陈默撑着把沉重的黑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雨水早已浸透了他西裤的裤脚,昂贵的皮鞋踩在泥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习惯性地微垂着眼,目光落在前方几步远不断被雨水冲刷的地面。
这条路,他走了十几年。从乡下泥泞的土路,到港城这繁华边缘带着潮湿霉味的巷弄,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踏实。他在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里搏杀,金融圈子里人称冷面狐狸,可无论多晚,无论风雨多大,他总会回到这条巷子深处那个灯光昏黄的家。那里有温热的饭菜,有养母李阿嬷絮絮叨叨的关切,还有养弟陈锐咋咋呼呼的笑闹,是他在这钢铁丛林里唯一能卸下所有盔甲的地方。
哗啦——!
一声异响,突兀地撕裂了单调的雨声。
陈默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声音来自岸边那片嶙峋的礁石堆。借着昏黄路灯穿透雨幕的微弱光线,他隐约看到一抹刺眼的白色,在灰黑色的乱石间格外醒目。像一片被风暴打落的花瓣,被潮水推搡着,无力地卡在石缝里。
他眉头微蹙,几乎没有犹豫,脚步便转了方向,踩着湿滑的石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抹白色靠近。
离得近了,那抹白清晰起来。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质地精良但被礁石和流水撕扯得破破烂烂的白色连衣裙,湿透的长发海藻般纠缠在苍白的脸颊和颈项上。她双目紧闭,嘴唇冻得发紫,身体随着涌上来的潮水微微晃动,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重新卷入那汹涌的墨色海水中。
陈默蹲下身,小心地探了探她的鼻息。极其微弱,但还有一丝温热。
他立刻将手中的黑伞倾斜,尽可能遮住她不断被雨水冲刷的身体,然后伸出有力的臂膀,避开她身上明显的擦伤和淤青,小心翼翼地将这具冰冷的身体从石缝里抱了出来。入手轻盈得过分,像一片羽毛,带着河水的刺骨寒意。
女子似乎被这触碰惊动,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勉强掀开一条缝隙。那双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带着初生幼兽般的茫然和惊惶,雾气蒙蒙地看了他一眼,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两下,随即又彻底陷入昏迷。
陈默不再耽搁,脱下自己还算干燥的西装外套,迅速将她裹紧,打横抱起。怀里的冰冷和脆弱让他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抱着她,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巷子深处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家门走去,将身后的狂风暴雨和汹涌的维多利亚港彻底抛下。
阿嬷!阿锐!开门!陈默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丝急促。
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暖黄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瞬间涌了出来。李阿嬷矮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是惯有的慈和笑容,但看到陈默怀中抱着的人时,笑容瞬间凝固,化作惊愕:阿默这…这是怎么了
河边捡到的,伤得不轻,快!陈默抱着人侧身进屋,动作又快又稳。
正在狭小客厅里对着稿纸抓耳挠腮的陈锐也闻声跳了起来:哇靠!哥,你捡了个仙女回来他凑近一看,看清女子苍白却难掩精致的面容和湿透的狼狈,也收起了玩笑,我去烧热水!阿嬷,药箱!
小小的屋子里瞬间忙碌起来。李阿嬷翻箱倒柜找干净的毛巾和旧衣服,陈锐在狭窄的厨房里把炉火烧得旺旺的。陈默小心地将女子放在自己那张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单人床上,用热毛巾仔细擦去她脸上、手臂上的污泥和血渍。冰凉的皮肤在温热的擦拭下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但依旧触手冰凉。
作孽啊…李阿嬷看着女子身上那些被礁石刮破的伤痕,心疼地直叹气,这细皮嫩肉的,遭这么大罪…阿默,你看她这身衣裳,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陈默没说话,目光落在女子纤细的手腕上。那里空空如也。他继续擦拭,动作轻柔地拨开她颈侧湿漉漉的发丝。蓦地,他的手指一顿。
2
一块玉佩。
被几缕湿发半遮半掩地贴在女子细腻的颈窝处。玉质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着极其繁复精细的缠枝莲纹,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莹莹的光泽。那纹路,那质感,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古老与贵重,与这间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
陈默的眼神在那玉佩上停留了几秒,深不见底,随即移开,继续手上的动作。他没有去碰那玉佩,只是用毛巾小心地吸干玉佩周围的水渍。
阿嬷,先别管这些,救人要紧。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
热水烧好,药箱也拿了过来。李阿嬷和陈默一起,小心地为女子清理了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敷上药粉,再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陈锐贡献出了自己最干净的一套旧睡衣,由李阿嬷笨拙却温柔地帮女子换上。整个过程,女子都昏沉沉的,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像是受惊的小动物在梦魇中呜咽。
忙活了近一个小时,女子才被安顿好,盖上了厚厚的棉被,呼吸渐渐平稳悠长。屋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转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
好了好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李阿嬷擦了擦额角的汗,看着床上沉沉睡去的女子,又看看一旁沉默的儿子,阿默,你也快去换身干衣服,别着凉了。锅里还给你留着汤,热着呢。
嗯。陈默应了一声,目光最后扫过床上那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还有那枚在颈间若隐若现的温润玉佩,转身走出了小小的房间。
客厅里,陈锐捧着一碗热汤,凑到陈默身边,压低了声音,眼里闪着八卦的光:哥,英雄救美啊!这姑娘漂亮得不像话,还带着这么贵重的玉…你说,会不会是哪家落难的大小姐咱们这算不算捡到宝了
陈默接过汤碗,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他喝了一口热汤,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他没有看陈锐,目光落在窗外依旧灰蒙蒙的雨夜,声音平静无波:别瞎想。等她醒了,问清楚家在哪里,送回去就是。
陈锐撇撇嘴,显然不太信自家大哥这套公事公办的论调。但看到陈默沉静的侧脸,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大哥向来是这样,心思藏得深,认定的事,谁也改不了。
小小的客厅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滴敲打窗棂的轻响,和里间床上女子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陈默一口一口地喝着汤,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个在冰冷礁石间捡到的女子,像一颗意外投入他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暂时沉入了水底,但终究,还是漾开了一圈涟漪。只是此刻的他并未深想,这圈涟漪,日后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3
日子像维多利亚港的海水,被时间的手推着,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那个被陈默从冰冷河水中捞起的女子,在李家小屋里扎下了根,像一株意外飘来的浮萍,暂时找到了避风的港湾。
她醒来后的日子,是空白的。
面对李阿嬷关切的眼神、陈锐好奇的打量和陈默沉稳的询问,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一片茫然的水雾。她用力地回想,眉头紧蹙,额头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最终却只能痛苦地摇头,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来自何方,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片险恶的礁石滩上。过往的一切,仿佛被那场冰冷的河水彻底冲刷干净,只留下一个脆弱而美丽的空壳。
李阿嬷心软得一塌糊涂,拉着她的手,不住地念叨:可怜见的…不怕不怕,忘了就忘了,先把身子养好,这里就是你的家!她粗糙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女子冰凉纤细的手指,传递着最质朴的关怀。
陈锐则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仙女姐姐充满了好奇和热情。他把自己珍藏的小人书献宝似的拿出来,笨拙地讲着报社听来的各种趣闻轶事,试图逗她开心。女子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陈锐夸张的动作和语气逗得弯起嘴角,露出一抹浅淡却足以点亮整个陋室的笑容。
而陈默,成了她最依赖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或许是他身上那种沉稳可靠的气息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女子像一只认定了主人的雏鸟,只要陈默在家,她的视线总是下意识地追随着他。她不喜欢说话,或者说,她似乎丧失了流畅表达的能力,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她叫他阿默,声音细弱,带着一种奇异的、全然依赖的软糯。
阿默…水。她会捧着空杯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阿默…饿。她指着桌上的饭菜,眼神纯净得像初生的鹿。
阿默…怕。雷雨交加的夜晚,她会抱着枕头,赤着脚站在陈默紧闭的房门外,单薄的身影在门缝透出的灯光下微微发抖,直到陈默无奈地开门,让她在客厅的沙发上蜷缩着睡下,她才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均匀。
陈默起初有些不习惯这种黏人的依赖。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在金融圈里不动声色的算计与周旋,习惯了照顾别人而不是被别人如此全然地依靠。但女子的眼神太过纯粹,那种失忆后的脆弱和无助,像细小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他冷硬的心房。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那双眼睛里的请求。
他会默不作声地倒好水递给她;会在她喊饿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碗里的肉多夹给她一些;会在雷雨夜,提前在沙发上铺好毯子,放好枕头。他甚至开始留意她细微的喜好——她不喜欢太咸的菜,喜欢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茉莉花,会对着外面枝头唱歌的小鸟看得出神。
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暖流,悄然在陈默的心底滋生。下班后推开家门,看到那张清丽脸上瞬间亮起的笑容,听到那声软软的阿默,竟成了他忙碌一天后最熨帖的慰藉。金融市场的尔虞我诈、觥筹交错间的虚与委蛇,似乎都被这陋室里的温暖隔绝在外。
哥,你看!一天傍晚,陈锐兴冲冲地举着一张刚冲洗出来的照片跑进来。照片上,是女子蹲在巷口,正用一小块面包屑喂几只流浪的小麻雀。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垂下,嘴角噙着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画面宁静而美好。
我抓拍的!怎么样仙女喂雀图!陈锐得意洋洋。
陈默接过照片,指尖在那温柔的笑靥上轻轻拂过,目光深沉。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照片小心地放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皮夹内层。这个动作被端着汤出来的李阿嬷看在眼里,老人家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欣慰笑容。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中滑过。女子依旧想不起过去,但她的笑容越来越多,像一朵在李家贫瘠土壤上缓慢绽放的洁白花朵。她开始笨拙地帮李阿嬷择菜、扫地,虽然动作生疏,却做得极其认真。她学着陈锐的样子看报纸,手指点着上面的字,发出含糊的询问声。
陈默的生活,也被这抹闯入的亮色悄然改变。他依旧沉稳,依旧忙碌,但眼底深处那层常年笼罩的淡漠冰霜,似乎在无声无息地消融。有时深夜加班归来,看到女子蜷在沙发上等他,怀里抱着一个暖水袋,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怜惜与满足的暖意,会悄然涨满他的胸腔。
他以为,这平静的暖意会一直持续下去。他以为,这上天意外赐予的缘分,或许就是命中注定。他甚至开始模糊地勾勒未来——等她身体再好些,带她去正规医院检查,或许能找回记忆;如果找不回…陈默看着灯下安静看报的女子,心头微微一动,那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份隐秘而温暖的期待,像一颗种子,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悄然萌芽。直到那一天,命运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将这份脆弱的平静,连同那颗刚刚萌芽的种子,狠狠碾碎。
4
港城仲夏的阳光,透过中环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刺眼而灼热。陈默坐在半岛酒店顶层咖啡厅一个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咖啡杯壁。窗外是繁忙的维多利亚港,巨轮穿梭,繁华尽收眼底,却丝毫无法驱散他此刻内心的焦灼。
他极少在工作日的下午离开办公室,更少约人出来喝咖啡。但今天不一样。
坐在他对面的女子,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香槟色丝质连衣裙,颈间系着一条小小的珍珠项链,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卓然。她微微低着头,用小银勺缓缓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下颌线,却透出一种陈默全然陌生的冰冷和疏离。
她就是那个在李家小屋住了近三个月,会软软地喊他阿默,会对着麻雀微笑,会在雷雨夜抱着枕头站在他门外的女子。几天前,她突然毫无征兆地恢复了记忆,然后像换了个人。
王诗。她抬起头,红唇轻启,吐出的名字像淬了冰,我的名字。王氏集团,王正鸿是我父亲。
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矜持和不容置疑的笃定。那双曾盛满依赖和懵懂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审视和一种…难以掩饰的轻慢。
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海。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声音有些干涩:王小姐…恭喜你找回记忆。这很好。你家人一定很着急,需要我帮忙联系吗
不必。王诗打断他,语气干脆利落,我已经联系过家里,他们很快会来接我。她的目光扫过陈默身上那套熨帖但显然并非顶级奢侈品牌的西装,扫过他手腕上那只普通的钢带腕表,最后落在他那张即使在港城精英圈也堪称英俊出色的脸上,眼神却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带着一丝挑剔。
陈先生,她换了个更疏远的称呼,身体微微后靠,姿态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这段时间…多谢你的收留和照顾。
她的感谢,听不出丝毫温度,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礼节宣告。
举手之劳。陈默的声音低沉下去,搁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
咖啡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衣香鬓影,低声谈笑。他们这一桌的气氛却格格不入地凝滞着。王诗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姿态无可挑剔。放下杯子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陈默脸上,这一次,里面的情绪清晰得刺痛人心——那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港城很大,陈先生。她红唇微勾,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锥扎进陈默的耳膜,有些圈子,不是靠努力就能挤进去的。有些鸿沟,生来就注定无法跨越。就像这杯咖啡,她用银勺轻轻敲了敲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半岛的蓝山,和路边摊的速溶,永远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掠过窗外远处那片密集、陈旧的老城区,那是陈默回家的方向。
你住的地方…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了一个最直接也最伤人的,太‘接地气’了。那种环境,还有…你家里的人,她微微蹙眉,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甚愉快的画面,那种生活状态,我一天都不想再记起。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糖霜的毒针,狠狠刺进陈默的心脏。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雷雨夜瑟瑟发抖地抱着枕头站在他门外的身影,看到了她对着陈锐的小人书露出的纯真笑容,看到了李阿嬷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时她眼中闪过的温暖……那些被他珍视的画面,此刻被眼前这个女人用如此轻蔑嫌恶的语气提起,成了她急于抹去的不堪和污点。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烧灼着他的理智。他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他想质问,想反驳,想让她看清楚,是谁在她奄奄一息时将她从冰冷的河水中抱起,是谁给了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是谁在她茫然无助时给了她唯一的依靠!那份他以为纯粹的依赖和信任,那份他悄然滋生、甚至开始认真考虑未来的情愫,此刻像一个巨大的讽刺,狠狠扇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然而,对上王诗那双恢复了高高在上神采、写满理所当然的傲慢眼睛,所有冲到嘴边的话,都冻结了。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份根深蒂固的阶级优越感,看到了她急于与底层划清界限的迫切。愤怒和质问,只会让她更加鄙夷,只会让他显得更加可笑和可怜。
陈默深吸一口气,那口冰冷的空气直灌入肺腑,强行压下了翻涌的血气。他脸上的线条绷得死紧,眼神却一点点沉静下来,深不见底,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明白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听不出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冷,王小姐身份尊贵,是我冒昧了。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王诗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动作依旧沉稳,仿佛刚才那番诛心之论从未发生。
祝你前程似锦。他丢下这句话,不再看王诗一眼,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挺直,步伐稳健,却透着一股决绝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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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厅旋转门后,端起咖啡又抿了一口,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她拿出小巧精致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瞬间变得娇柔而明快:喂天耀嗯,刚处理完一点小麻烦……对呀,终于甩掉那些黏在鞋底甩不掉的泥巴了……晚上好呀,半岛顶楼的Sky
Bar见听说能看到最美的维港夜景呢……
她的声音带着憧憬和甜蜜,轻快地飘散在咖啡厅优雅的空气里。而她口中那点被甩掉的泥巴,此刻正独自一人走进电梯。光洁如镜的电梯门映出陈默的脸,苍白,冰冷,眼底深处翻涌着被彻底践踏后的痛楚和一种沉入深渊的黑暗。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探向西装内袋,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是他随身带着的皮夹。皮夹的内层,还藏着那张陈锐拍的仙女喂雀图。
指尖在那硬硬的边缘停留片刻,最终没有抽出照片。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外面是喧嚣的中环街道。陈默迈步走出,将身后那个充斥着咖啡香、钢琴声和王诗娇柔声音的世界,连同那三个月短暂却刻骨的暖意,彻底关在了身后。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无尽的冰冷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5
李家那间小小的客厅,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李阿嬷坐在那张老旧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件缝补了一半的衣服,针线却久久没有落下。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眼神时不时瞟向紧闭的里间房门。自从几天前陈默回来,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魂似的,沉默得可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必要的吃饭喝水,几乎不出来,也不说话。
陈锐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来踱去,几次想冲过去敲门,都被李阿嬷用眼神制止了。
哥他到底怎么了陈锐压低声音,语气焦灼,那个王诗…真他娘的…忘恩负义!他憋不住爆了句粗口,拳头攥得紧紧的。王诗恢复记忆离开的事,陈默回来后只简单提了一句,说她回家了,便再无下文。但陈锐不是傻子,大哥那副失魂落魄、仿佛世界崩塌的样子,还有那晚他回来时身上散发的、连暴雨都冲刷不掉的冰冷气息,都说明了一切。
李阿嬷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针线:唉…那姑娘…心气太高了。咱们这小庙,供不起她那尊大佛。她浑浊的眼里满是心疼,苦了你大哥了…他是真把那姑娘放心上了啊。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默走了出来。几天不见,他瘦了些,下颌线更加清晰,眼窝也深陷下去,但整个人那股沉郁冰冷的气息似乎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东西。他的眼神不再像刚回来时那样空洞,而是沉淀下来,像不见底的深潭,平静得令人心头发紧。
阿默…李阿嬷立刻站起身,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陈默走到李阿嬷面前,缓缓蹲下身,握住了老人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厚茧的手。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阿嬷,我没事。
李阿嬷看着儿子深邃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那份沉稳和坚定,让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她反手紧紧握住陈默的手,嘴唇哆嗦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阿默啊,别难过,那样的姑娘,咱们高攀不起,咱不稀罕!阿嬷给你找个好的,找个知冷知热的……
陈默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显得有些生硬。他没有接李阿嬷的话,只是握着她的手,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异常平缓的语气问:阿嬷,当年…你是在哪里捡到我的我身上…除了那件旧包被,还有别的东西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李阿嬷愣了一下,随即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犹豫。在…在渔村东头那片野海滩,涨潮的时候,你被浪推到岸边的…东西她努力回忆着,除了那件破得快散架的包被…好像…好像……
她皱着眉,努力在久远的记忆里搜寻。陈锐也停止了踱步,屏息看着母亲。
对了!李阿嬷猛地一拍大腿,眼中亮起一丝光,有个小布包!缝在包被里面的!当时你浑身湿透,冻得发紫,我急着把你抱回来取暖,那布包也湿透了,我就把它拆下来,想着晾干了看看…后来…后来……她有些懊恼地拍着自己的额头,后来光顾着照顾你这小讨债鬼,那布包…好像就塞进放旧东西的樟木箱子底下了!这么多年,都忘了!
樟木箱子!陈默的心猛地一跳。
李阿嬷立刻起身,颤巍巍地走向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老旧樟木箱。箱子很沉,陈锐赶紧上前帮忙。一阵翻找,箱子里散发出陈年布料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李阿嬷在最底层摸索着,终于,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褪色发黄、用粗布缝制的小布袋。布袋的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
喏,就是这个。李阿嬷把布包递给陈默,有些不好意思,当年湿透了,又硬又皱,我就没打开细看…也不知道里面是啥,这么多年,怕是早就烂了。
陈默接过那个轻飘飘的布包,指尖竟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走到桌边,在阿嬷和陈锐紧张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早已失去弹性的布绳。
布包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枚玉佩。
玉佩静静地躺在陈默的掌心。
玉质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生温。形状并不规则,像是某种信物被刻意分割开的一部分,边缘带着断裂的茬口。上面雕刻着极其繁复精细的缠枝莲纹,线条流畅古拙,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与贵气。这玉佩的玉质、雕工、纹饰,透出的那种岁月沉淀下的雍容气度,绝非普通人家所能拥有。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玉佩…这纹路…这断裂的茬口…太眼熟了!
他猛地想起王诗颈间那块温润的羊脂白玉!虽然当时只是惊鸿一瞥,又被湿发遮掩了大半,但那独特的缠枝莲纹,那玉质的温润光泽,几乎瞬间就与他掌中这枚断玉重合起来!唯一的区别是,王诗那块是完整的,而他手中这块,是断裂的残片!
一个惊雷般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响——难道…这并非巧合这断裂的茬口,是否意味着…它们本是一体
哥这是什么玉看着好…好贵气!陈锐凑过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李阿嬷也凑近了看,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惊疑不定:这…这玉…阿默,这不像咱乡下能有的东西啊!当年…当年捡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个
陈默没有回答。他死死地盯着掌心的断玉,指尖用力到几乎要嵌进玉质之中。冰冷的玉,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发疼,更烫得他心头发颤。被王诗践踏的屈辱和痛楚尚未平息,这枚突然出现的断玉,又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尘封了二十多年的黑暗之门。
一个可怕的猜想,带着血腥和阴谋的气息,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他不是被贫穷的父母遗弃的孤儿。这枚断玉,连同王诗那块完整的玉佩,指向了一个他从未敢想的可能——一个关于血脉、关于身份、关于一场精心策划了二十多年的巨大阴谋的可能!
阿锐,陈默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帮我查。动用你报社所有的关系和人脉,查清楚港城所有数得上号的大家族里,二十多年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婴儿失踪或者夭折的秘闻。特别是…陆家。
陆家陈锐一愣,那个港城顶级的陆家
对。陈默抬起头,眼底深处不再是痛楚,而是燃起了两簇冰冷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和决心,就从陆家现任那位‘太子爷’——陆天耀开始查。查他的出生,查他身边所有亲近的人,尤其是…二十多年前,在他出生前后,陆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出现过又消失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掌心的断玉上,指腹缓缓摩挲着那断裂的茬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冰冷杀意。
阿嬷,他看向一脸担忧的老人,语气异常郑重,这块玉,还有我的身世,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李阿嬷看着儿子眼中那从未有过的、令人心悸的寒光,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心头沉甸甸的,充满了不安,却又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关乎儿子命运的大事,正伴随着这枚尘封的断玉,轰然开启。
6
港城的夜幕,被璀璨的霓虹点燃。兰桂坊的空气里弥漫着酒精、香水与荷尔蒙躁动的气息,震耳欲聋的电音鼓点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这里是放纵与迷醉的天堂,也是某些人精心挑选的狩猎场。
陈默坐在魅影酒吧一个相对僻静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威士忌。冰块在杯壁上凝结出水珠,缓慢滑落。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松开一粒纽扣,姿态看似放松地靠在皮质沙发里,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穿透舞池里扭动的人影和摇曳的光影,精准地锁定了目标——陆天耀。
陆氏集团那位光芒万丈的太子爷,此刻正被一群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簇拥在吧台最显眼的位置。他穿着骚包的酒红色丝绒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只限量版的铂金腕表,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正和一个身材火辣的模特调笑。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被财富和权力浇灌出来的优越感和掌控欲。
陈默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杯壁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平稳。他在观察,在评估。陆天耀身上那种张扬的自信和隐隐流露出的精明,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这位太子爷,绝不仅仅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他像一只披着华丽羽毛的猛禽,随时准备着撕咬猎物。
就在此时,一道高挑靓丽的身影,带着一阵清冷的香风,径直穿过喧嚣的舞池,目标明确地朝着陈默所在的卡座走来。
来人一身极简的黑色吊带长裙,衬得肌肤如雪,锁骨精致。她没有佩戴任何繁复的首饰,只在腕间戴着一块低调却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黑色长卷发随意披散,妆容精致而冷艳,尤其是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清亮,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不容置疑的自信。她的出现,瞬间让周围那些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男女都黯然失色。
她无视了周围或惊艳或探寻的目光,径直走到陈默的卡座旁,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杯Dry
Martini,谢谢。她对着侍应生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上位者惯有的干脆利落。侍应生连忙应声而去。
她这才将目光投向陈默,红唇微勾,露出一抹带着审视意味的笑意:陈默‘天枢资本’那位最近在二级市场让几家老牌投行都吃了闷亏的‘冷面狐狸’久仰大名。她的目光直接、坦率,没有丝毫的客套和迂回,傅明薇。
傅明薇。港城顶级豪门傅家的长女,傅氏集团真正的幕后掌舵人之一,金融圈里出了名的冰山魔女,眼光毒辣,手腕强硬。
陈默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位传说中的傅家大小姐,更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找上自己。他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傅小姐。幸会。
他并未否认冷面狐狸这个称号。
幸会傅明薇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陈默平静的表象,我看未必吧陈先生今晚坐在这里,看的可不是美酒和美人,你的眼神,她朝吧台方向瞥了一眼,意有所指,一直在陆家那位太子爷身上打转。怎么天枢资本的下一个目标,是陆氏
她的单刀直入让陈默心头微凛。这位傅家大小姐的敏锐和直接,超乎他的预料。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面前的威士忌,浅浅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刺激。
傅明薇也不催促,接过侍应生递来的Dry
Martini,姿态优雅地晃动着杯中清澈的酒液,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看着陈默,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陆天耀最近很活跃,胃口也很大。他联合几家外资,正在秘密接触傅氏旗下‘启航科技’的几个核心项目,手段…不太干净。他以为傅家是块好啃的骨头
她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淬着冰碴:傅家能在港城立足三代,靠的可不是运气。他想玩火,傅家不介意让他烧得更旺一点,顺便…看看能不能烧出点别的东西。
陈默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傅明薇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海中某个关键的锁扣。陆天耀对傅家项目的觊觎,傅家的反击意愿…更重要的是,她话语里透出的信息——傅家,也察觉到了陆天耀的不干净!
他放下酒杯,迎上傅明薇锐利的目光。酒吧迷幻的光影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像暗夜里潜伏的猛兽。
傅小姐想烧什么陈默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或者说,傅家想从这把火里…得到什么
傅明薇笑了,那笑容不再冰冷,反而带上了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味。她身体靠回沙发背,修长的双腿交叠,红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酒吧的喧嚣,直抵陈默的耳膜:
陆氏的核心资产,‘寰宇港务’的控制权。至于陆天耀本人…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一个冒牌货,窃据高位这么多年,也该把位置腾出来了。傅家对帮别人清理门户没兴趣,但对让真正的物主归位,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很感兴趣。
真正的物主几个字,像重锤敲在陈默心上。傅明薇果然知道!或者说,傅家庞大的信息网,早已触及了那个被刻意掩埋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傅明薇看着陈默眼中一闪而逝的震动,满意地端起酒杯,向他遥遥一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陈先生,或者说…陆先生傅家需要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陆氏这头虚胖的巨兽。而你,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陈默所有的伪装,恰好有最名正言顺的理由,也最清楚该从哪里下刀。
她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合作吗我提供傅家所有的资源和情报,助你拿回属于你的一切。而你,帮傅家拿下‘寰宇港务’,顺便…让那个鸠占鹊巢的假货,和他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一起滚出港城!
酒吧震耳欲聋的电音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陈默看着傅明薇那双充满野心、算计和笃定的眼睛,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被王诗抛弃的痛楚、身世被揭露的震惊、对陆天耀和整个陆家的滔天恨意,此刻都化作了最纯粹的力量,在他胸中奔涌。
他缓缓地、缓缓地端起了自己的酒杯。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而冰冷的一声叮,如同战鼓擂响。
合作愉快,傅小姐。陈默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眼中燃起的不再是冰冷的火焰,而是足以燎原的、毁灭性的烈焰,陆天耀欠我的,陆家欠我的…我会亲手,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就在两人达成无声的契约之时,酒吧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女簇拥着走进来,为首的正是刚刚还在吧台调笑的陆天耀。而亲昵地挽着他手臂,笑得明艳动人的,赫然是王诗!
她穿着一身闪耀的银色亮片短裙,妆容精致,顾盼生辉,与在李家小屋时判若两人。她正仰着头,对陆天耀说着什么,姿态亲昵而依赖。
陆天耀显然也看到了卡座这边的陈默和傅明薇。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随即被一种玩味和轻蔑取代。他故意搂紧了王诗的腰,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这边走来。
哟,这不是陈先生吗真巧啊!陆天耀停在卡座前,声音带着夸张的热情,眼神却居高临下地扫过陈默和他面前那杯普通的威士忌,这种地方,陈先生也来消遣看来天枢资本最近生意不错
他身边的几个跟班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低笑。
王诗也看到了陈默。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神掠过一丝复杂,随即被更浓重的倨傲和刻意划清界限的冷漠取代。她甚至没有和陈默打招呼,只是将身体更紧地贴向陆天耀,仿佛陈默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陆天耀的目光又落到傅明薇身上,笑容变得虚伪而客套:傅大小姐也在真是难得。两位…认识他的眼神在陈默和傅明薇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傅明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优雅地晃动着杯中的Dry
Martini,仿佛眼前这一群人只是空气。
陈默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理会陆天耀,目光直接投向陆天耀颈间——在那骚包的酒红色衬衫领口下,隐约可见一条细细的铂金链子,链子的末端,坠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缠枝莲纹,繁复精美,与他怀中断玉的纹路,严丝合缝!
这一刻,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仇恨,都得到了最终的、血淋淋的印证!
陆天耀被陈默那冰冷刺骨、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掩饰住那一瞬间的心虚,语气更加轻佻:陈先生这是怎么了盯着我看我脸上有花
他身边一个油头粉面的跟班立刻谄媚地接话:耀哥,人家陈先生可能是看您这身行头看傻眼了吧毕竟,这种顶级定制,有些人打一辈子工也摸不着边儿呢!哈哈!
7
刺耳的哄笑声再次响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傅明薇突然动了。
她端起自己那杯几乎没动的Dry
Martini,手腕一扬,一整杯冰冷清澈的酒液,精准无比地泼在了那个油头粉面、笑得最大声的跟班脸上!
哗啦!
刺耳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酒液顺着那跟班精心打理的头发和惊愕的脸上往下淌,狼狈不堪。整个卡座区域瞬间安静下来,连远处震耳的音乐声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傅明薇慢条斯理地将空酒杯放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她抽出纸巾,慢悠悠地擦拭着自己纤长白皙的手指,仿佛刚才只是弹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
然后,她才抬起那双清冷锐利的眸子,目光扫过满脸震惊和愤怒的陆天耀,最后落在那狼狈的跟班脸上,红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管好你的嘴。陈先生,是我傅氏的贵客。再让我听到一句不干不净的话,她顿了顿,眼神如冰刀般刮过那跟班煞白的脸,我不介意让你和你的家族,一起滚出港城。
死一般的寂静。
陆天耀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铁青中透着涨红,仿佛被人当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他搂着王诗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勒得王诗吃痛地蹙起了眉头,却不敢出声。她看着傅明薇,又看看站在傅明薇身边、面色沉静却眼神冰寒的陈默,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和荒谬感猛地攫住了她。
陈默…怎么会和傅家的千金扯上关系还成了傅氏的贵客!
陈默的目光,终于从陆天耀颈间那枚刺眼的玉佩上移开,缓缓扫过陆天耀铁青的脸,扫过王诗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惶,最后落回傅明薇冷艳的侧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向傅明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从容,带着一种无声的默契。
傅明薇优雅起身,看也没看僵在原地的陆天耀等人一眼,径直朝着酒吧出口走去。陈默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身影挺拔,气场强大,所过之处,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道。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酒吧门口,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才骤然消失。
耀哥…那…那傅明薇她……被泼了一脸酒的跟班哭丧着脸,声音都在抖。
闭嘴!陆天耀猛地甩开王诗的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死死地盯着陈默消失的方向,充满了惊疑、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他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握住了颈间那枚温润的玉佩,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仗。
而王诗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看身边脸色铁青、不复往日潇洒的陆天耀,再想想刚才傅明薇那句掷地有声的傅氏的贵客,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以言喻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8
维多利亚港的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拂着中环金融区冰冷的玻璃幕墙。一场不见硝烟,却足以撼动整个港城根基的金融风暴,在陈默和傅明薇无声的默契中,悄然拉开序幕。
傅氏集团顶层的战略会议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巨大的电子屏幕上,跳动着全球各大市场的实时数据流,红绿交织,如同魔鬼的脉搏。陈默站在屏幕前,深灰色的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手里拿着一支激光笔,光束精准地落在几个关键的数据节点上,声音低沉而冷静,没有一丝多余的起伏。
陆氏集团的核心现金流,高度依赖‘寰宇港务’的稳定运营和其发行的短期高息债券。红色的激光点圈住屏幕上代表寰宇港务的图标,陆天耀最近半年利用‘寰宇港务’的优质资产作为抵押,通过其控制的离岸壳公司,在伦敦金属交易所(LME)大规模建仓做多期铜。杠杆率极高。
他顿了顿,激光笔移向另一组数据:根据傅小姐提供的内部消息,陆家这次做多的底气,源于他们提前获悉了南美最大铜矿国即将爆发大规模罢工的‘内幕消息’,消息来源是陆天耀母亲家族在当地的政商关系网。他们赌罢工会推高全球铜价。
傅明薇坐在主位的皮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眼神锐利如鹰隼:消息确实。罢工预计在两周后爆发。陆家的建仓成本线在每吨7800美元左右。一旦罢工如期发声,铜价突破8000美元关口,陆家至少能获利数十亿美金,足以覆盖他们近期的债务窟窿,甚至有余力进一步扩张。
前提是,陈默的声音陡然转冷,激光笔的红点猛地戳在屏幕上一条不起眼的新闻快讯上,这条消息是真的。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条来自南美小语种财经网站的简讯,标题翻译过来是:**铜矿工会内部和解取得突破性进展,罢工危机或解除**
发布时间,就在昨天深夜。
这是……傅明薇坐直了身体。
我们的人。陈默言简意赅,工会内部早就对罢工持反对意见,分歧严重。陆家得到的,只是反对派刻意放出的烟雾弹,目的是为了逼迫资方在谈判中让步。真正的内部和解谈判,在秘密进行,并且…已经接近达成。这条快讯,是我们推出去的第一颗石子。
傅明薇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你的意思是…罢工根本不会发生
不仅不会发生,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激光笔指向LME的铜期货走势图,由于预期落空,加上全球宏观经济数据的疲软信号开始显现,铜价很可能在罢工‘预期’达到顶峰时,开始掉头向下。陆家建立在虚假信息上的多头堡垒,根基是沙土。
他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另一份复杂的图表:这是天枢资本通过多个离岸账户,在过去一个月建立的铜期货空头头寸分布图。平均建仓成本在7850美元/吨。杠杆倍数,是陆家的1.5倍。图表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字,构成了一张无形的、冰冷的巨网。
傅明薇看着那图表,又看看屏幕上那条被陈默特意标注的假新闻,再想想陆天耀此刻可能还沉浸在即将大获全胜的狂喜中,一股寒意夹杂着强烈的兴奋感窜上她的脊背。好狠!好精准!这是要一击毙命!
我们需要一个引爆点。傅明薇迅速进入状态,大脑飞速运转,让这条‘假新闻’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引发市场对铜矿罢工的普遍质疑和恐慌抛售。
傅小姐在财经媒体界的影响力,该动用了。陈默看向她,眼神深邃,尤其是…《港岛财经》。
傅明薇瞬间了然,红唇弯起一个冷冽的弧度:《港岛财经》的主编欠我一个大人情。放心,最迟明天一早,‘权威渠道’关于南美铜矿工会内部分歧严重、罢工可能性极低的‘深度分析’,会占据头版头条。同时,我们控制的几家国际金融博客,会同步释放‘某亚洲大型家族企业因误判铜矿形势恐面临巨额亏损’的匿名爆料,含沙射影,指向明确。
不够。陈默摇头,目光转向窗外维多利亚港繁忙的景色,声音如同淬了冰,还要釜底抽薪。陆家做多期铜的核心抵押品,是‘寰宇港务’旗下三号码头的未来十年收益权。这些收益权被打包成AAA级债券,卖给了几家欧洲养老基金。如果…这些债券的评级,突然被调降呢
傅明薇倒吸一口冷气:穆迪还是标普你能影响到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傅氏在‘启航科技’那几个被陆天耀觊觎的项目,核心技术专利的评估报告…傅小姐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一份足够‘震撼’、能瞬间拉低‘寰宇港务’乃至整个陆氏集团信用评级的报告。
傅明薇看着陈默沉静的侧脸,第一次对这个盟友产生了发自内心的、近乎敬畏的感觉。他不仅洞悉了陆家的死穴,更精准地计算到了每一个连锁反应!她立刻拿起内线电话:Lisa,通知法务部和战略部,半小时后,我要看到‘启航项目专利风险最终评估报告’的定稿!最高密级!
一场针对陆氏帝国根基的精密爆破,在无声的指令中,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9
港城四季酒店的宴会厅,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空气中浮动着名贵香槟、雪茄和高级香水的馥郁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是港城顶级名流为庆祝陆氏集团拿下东南亚某大型基建项目而举办的庆功宴,政商名流云集,冠盖如云。
陆天耀无疑是今晚最耀眼的明星。他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白色晚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端着香槟杯,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宾客之间,接受着潮水般的恭维和祝贺。王诗穿着一身缀满碎钻的曳地长裙,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妆容精致,笑容得体,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陆氏集团总裁,陆天耀的父亲陆振邦,也难得地出席了宴会,虽然面色依旧严肃,但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陆家的声望似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陈默和傅明薇的出现,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陈默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燕尾服,衬得身姿挺拔如松。他没有打领结,只在领口别了一枚造型简洁的白金镶钻领针,低调中透着难以言喻的矜贵。几日不见,他身上那股沉稳内敛的气质仿佛发生了某种蜕变,如同古剑开锋,光华内蕴,却锐不可当。他身旁的傅明薇,则是一袭酒红色的露背鱼尾长裙,海藻般的长发挽起,露出优美的天鹅颈,佩戴着傅家传世的祖母绿耳环,气场强大,艳光四射。两人并肩而行,步履从容,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瞬间将陆天耀和王诗那精心营造的光芒压了下去。
陆天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迅速掠过一丝阴霾,但很快被他用更夸张的热情掩饰过去:陈先生傅大小姐稀客稀客!欢迎欢迎!他端着酒杯迎上来,语气带着刻意的熟稔,怎么,天枢资本和傅氏也对基建项目感兴趣了
傅明薇只是矜持地微微颔首,连酒杯都没碰。陈默则平静地看了陆天耀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陆天耀心头莫名地一跳。
陆少说笑了。陈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附近宾客的耳朵,我们只是来…见证历史。
见证历史陆天耀挑眉,笑容带上了一丝讥诮,陈先生说话还是这么高深莫测。今晚的历史,当然是我陆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突兀的、此起彼伏的手机震动和提示音打断了!
嗡嗡嗡…滴滴滴…
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几乎在场的所有宾客,尤其是那些金融界、企业界的大佬们,都不约而同地、神色惊疑地掏出了手机!
怎么回事
天啊!快看《港岛财经》头条!
LME铜价…崩了!
穆迪下调评级寰宇港务的债券
启航科技的专利是剽窃!被起诉了!
惊疑的低语瞬间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惊呼!整个宴会厅的气氛,从极致的喧闹顶峰,瞬间坠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手机屏幕上惊骇地抬起,齐刷刷地聚焦在宴会厅中央,那个刚刚还光芒万丈的陆天耀身上!
陆天耀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变得一片惨白!他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颤抖着划开屏幕。当看到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推送标题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噩梦!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失声低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调,充满了难以置信,假的!都是假的!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几步之外,神色平静得可怕的陈默和傅明薇,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濒死的野兽看到了仇敌:是你们!是你们搞的鬼!对不对!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平静得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傅明薇则优雅地抿了一口香槟,红唇微勾,眼神冰冷而嘲弄。
就在这时,宴会厅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群身穿黑色西装、神情肃穆的人鱼贯而入,为首的中年男人面容刚毅,胸前佩戴着醒目的廉政公署徽章!他们的出现,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浇下了一瓢冰水,瞬间让整个大厅死寂得落针可闻!
陆振邦先生,陆天耀先生。为首的中年男人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是廉政公署(ICAC)调查科。现怀疑陆氏集团及两位涉嫌多宗商业诈骗、内幕交易、行贿及非法转移资产罪,请两位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这是拘捕令。
两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拘捕令,被清晰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轰——!
整个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响成一片!镁光灯疯狂闪烁,记者们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不顾一切地冲破保安的阻拦涌了上来!
陆先生!请问对ICAC的指控有何回应
陆少!寰宇港务是否涉及巨额金融诈骗
陆氏集团是否面临破产清算
陆振邦这位一向以威严著称的陆氏掌舵人,此刻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灰败如纸,捂着胸口,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旁边的助理和保镖慌忙扶住,现场一片混乱!
爸!!陆天耀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两名ICAC探员牢牢架住双臂!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放开!陆天耀疯狂地挣扎着,昂贵的礼服被扯得凌乱不堪,精心打理的发型也散乱下来,状若疯癫。他猛地扭头,再次看向陈默,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绝望的疯狂:是你!陈默!都是你!你这个野种!你不得好死!陆家是我的!是我的!!
他的嘶吼如同困兽的悲鸣,充满了绝望和不甘。颈间那条铂金链子因为剧烈的挣扎甩了出来,那枚象征着陆家继承人身份的羊脂白玉佩,在混乱中啪地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陈默的目光,终于落在那枚玉佩上。
他没有理会陆天耀疯狂的咒骂,在无数道惊骇、探究、敬畏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锃亮的皮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声响。
他弯下腰,在陆天耀绝望的嘶吼和全场死寂的注视中,从容地、平静地,捡起了那枚属于陆家真正血脉的玉佩。
温润的玉质触手生温,那繁复的缠枝莲纹,与他怀中那枚断玉的纹路,在灵魂深处遥相呼应。
他直起身,将玉佩握在掌心。然后,在陆天耀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中,陈默从西装内袋里,缓缓取出了另一枚玉佩——那枚带着断裂茬口、被尘封了二十多年的羊脂白玉残片!
两枚玉佩,一完整,一残缺,在璀璨的水晶灯光下,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偷窃、被篡改、被鲜血浸染了二十多年的真相!
无需言语,铁证如山!
不——!!!陆天耀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烂泥,彻底瘫软在ICAC探员的手中。他死死地盯着陈默手中那两枚玉佩,眼神涣散,充满了彻底的绝望和崩溃。他知道,他完了。他偷来的二十年人生,他窃取的荣华富贵,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泡影!
镁光灯疯狂地闪烁,记录下这足以震动整个港城上流社会的惊天一幕!
陈默手握两枚玉佩,站在宴会厅的中央,站在无数道或敬畏、或恐惧、或复杂的目光聚焦之处。他的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平静如深海,仿佛刚刚碾碎一个庞然大物,对他而言不过拂去一粒尘埃。
属于陆家真正继承人的时代,伴随着陆天耀的彻底崩塌,在这一刻,轰然降临。
10
维港的夜,被无数游轮的灯火和两岸摩天大楼的霓虹渲染得流光溢彩,如同铺满了碎钻的黑色丝绒。香格里拉酒店顶层的凌霄阁宴会厅,此刻更是灯火辉煌,冠盖云集。港城最顶层的名流、政要、金融巨鳄悉数到场,空气中流淌着香槟的芬芳、雪茄的醇厚以及权力与财富无声交融的气息。
这是傅氏集团为新晋港城首富、陆氏集团(现已更名为默寰资本)实际掌控人——陈默,举办的庆功盛宴。规格之高,前所未有。
陈默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夺目的维多利亚港。他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深蓝色丝绒晚礼服,身姿挺拔,气度沉凝。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映照出深邃的眼窝和紧抿的薄唇。短短数月,他从一个被嘲弄的底层人,一步登天,站上了这座国际都会的金字塔最顶端。陆氏帝国的崩塌,假少爷陆天耀及其生父(当年的陆家管家)锒铛入狱,整个港城的财富版图在他雷霆万钧的手段下被彻底改写、整合。他成了这座城市当之无愧的新王。
身后是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最热切、最恭敬的笑容,试图靠近这位新晋的传奇。然而陈默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那些喧嚣。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片繁华之上,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虚无。复仇的快意早已沉淀,只剩下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和对过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恭喜,陈先生。清冷悦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傅明薇走了过来,她今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高定礼服,长发松松挽起,只点缀着几颗小巧的钻石,简约到了极致,却愈发衬得她气质如兰,清艳不可方物。她手中端着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给陈默。
陈默转过身,接过酒杯,目光落在傅明薇脸上。这个在腥风血雨的商战中与他并肩、手段狠辣心思缜密的女人,此刻眉眼间也染上了一丝难得的柔和。两人轻轻碰杯,清脆的声响在喧闹的背景中显得格外清晰。
同喜,傅小姐。陈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真切的温度,‘寰宇港务’的整合,傅氏功不可没。
双赢而已。傅明薇浅笑,目光扫过宴会厅里那些或敬畏或谄媚的面孔,从今往后,这港城,你我各占半壁江山。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女王般的宣告。
陈默微微颔首。与傅家的联盟,是利益,是默契,也是风雨同舟后沉淀下来的信任。傅明薇的野心和能力,让他欣赏,更让他放心。
就在两人低声交谈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安保人员似乎拦住了什么人,低声的争执传来。
……让我进去!我认识陈先生!我是王诗!让我进去见他!一个带着哭腔、尖锐又惶急的女声穿透了背景的乐声。
王诗
陈默和傅明薇同时抬眼望去。
只见入口处,王诗不顾形象地试图推开阻拦她的安保。她身上那件曾经价值不菲的礼服皱巴巴的,沾着可疑的污渍,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地贴在脸颊上,妆容被泪水糊得一塌糊涂,眼睛红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惶和绝望。她再也不是几个月前那个依偎在陆天耀身边、光芒四射的王家小姐。王家因深度捆绑陆氏,在陆氏崩塌的风暴中受到重创,资产大幅缩水,濒临破产边缘。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已化为泡影。
阿默!阿默!我知道错了!你让我进去!求求你见我一面!王诗哭喊着,拼命踮起脚尖,试图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当她终于看到落地窗前那抹挺拔的身影时,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冲。
安保人员毫不客气地架住了她。
陈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如同看着一幕拙劣的闹剧,没有一丝波澜。他甚至懒得开口。
傅明薇却轻轻晃了晃杯中的香槟,红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晰的冷意:王小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陈先生很忙。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王诗。她猛地挣脱安保的钳制,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提起裙摆,跌跌撞撞地冲出宴会厅,冲进了通往顶层观景平台的通道!
阿默——!!!
凄厉的哭喊声在夜风中传来。
宴会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探究、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投向落地窗前的陈默和傅明薇。记者们的镜头更是瞬间对准了他们。
陈默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对傅明薇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转身,步履沉稳地朝着观景平台走去。傅明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姿态从容。
观景平台上,夜风猎猎。王诗正站在平台边缘的栏杆旁,夜风吹得她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她泪流满面,回头看到陈默和傅明薇走出来,像是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踉跄着扑过来,噗通一声,竟直接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阿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哭得撕心裂肺,双手紧紧抓住陈默的裤脚,昂贵的丝绒面料被她沾着污渍的手攥得变了形,是我有眼无珠!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我不该离开你!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看在…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帮帮王家!帮帮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卑微到了尘埃里,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王家千金的骄傲巨大的落差和灭顶的绝望,彻底摧毁了她的尊严。
陈默静静地站着,垂眸看着脚下这个哭得浑身颤抖、狼狈不堪的女人。她曾是他以为的真爱,也曾用最刻薄的语言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那些卑微的讨好、那些依赖的软语、那些嫌恶的眼神、那句你这种底层人,也配碰我……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归于一片冰冷的平静。
没有丝毫的怜悯,没有一丝的波澜。仿佛在看一个完全无关的陌生人。
王小姐,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在夜风中清晰地传开,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你我之间,早已两清。
不!没有两清!我爱你啊阿默!我一直爱的都是你!都是陆天耀逼我的!是他骗了我!王诗哭喊着,更加用力地抓紧他的裤脚,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傅明薇,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致命嘲讽的弧度。她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陈默的臂弯。
这个动作,如同一个信号。
陈默没有推开傅明薇,反而顺势微微侧身,将她的手更紧地挽住。他抬起眼,目光越过跪在地上、满脸绝望的王诗,投向那些紧随而来、屏息凝神、长枪短炮对准这里的记者们。
镁光灯如同白昼般疯狂闪烁,记录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陈默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极淡、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微笑。他微微侧头,目光温柔地落在身旁傅明薇那张清艳绝伦的脸上,声音不高,却通过夜风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如同帝王最郑重的宣告:
各位,打扰了大家的雅兴。借此机会,正式介绍一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傅明薇含笑的眼眸中,这位,傅明薇小姐,港城未来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