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对状元郎纪成骧一见钟情。
他有婚约,我不顾千金之躯一心要嫁。
爹爹劝我下嫁没好处,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
可我不听,苦果也是果。
我的噩梦就从那时开始。
......
这一世,我再也不会委屈自己。
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既然这么勉强,干脆我把他休了。
休夫前,我对他说:你死掉吧,就当是为我殉情,那我就原谅你。
他答:好。
1
周围一片安宁,我的耳朵像是被捂住,我的口鼻也被捂住,我在哪,好像快要不能呼吸。
闭着的眼睛周围出现一圈亮光,有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是谁在水里喊:青钰郡主落水了,救命啊,快来人啊!
谁在喊我,假模假样的,喊人也不知道大声点,喊鬼呢
我的耳际变得清晰,嘈杂的世界猛地朝我涌来,就在这时,我醒了,原来是我在水里。
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要再死一次
老天爷,我不就喜欢了个男人吗,是犯了什么天条,就非得不得好死了
那狗男人,想起来就来气。
女人柔弱无骨的声音断断续续,刺破水面,让我死不安生,上辈子的记忆涌现,我想起来,那是狗男人另一个妻子,胡氏。
我感到一时半会死不了,干脆睁开眼,猛地探出头,狠狠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透过迷蒙的视线,胡氏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微妙,像是三分担心七分不悦。
我才懒得琢磨她的心情,老娘既然又活过来,难道还需要看她的脸色
我用了些力气,扯着嗓子喊:拉我一把。
我无师自通地踩着水,一边等胡氏的救援,一边胡乱想上辈子怎么就在这小池塘一命呜呼了。
胡氏递了根棍子过来,差点戳到我脸上,我没好气地抓住棍子的一头,被她缓缓地拖过去。
好不容易上了岸,我浑身湿透了,胡氏一脸不安地看着我:姐姐,你没事吧
丫鬟小翠脸上挂着泪,战战兢兢地扶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凑到胡氏耳边: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掉下去的。
说实在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下去的,只是想诈诈她罢了,结果看她那一脸亏心半天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好嘛,还真是她搞得鬼
2
一个英俊挺拔的身影从远处闪现,我的心还是不争气地狠狠跳了下。
不得不说,这身段样貌,不愧是我上辈子喜欢过的人......
纪成骧几乎是跑着过来的,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却被胡氏半路截了道:夫君,刚刚姐姐不小心掉水里了,吓死我了。
她一只手挽住纪成骧手臂,一只手扶着胸口,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拜托,掉进水里的是我诶。
不过我也懒得跟她争什么,狗男人靠不住,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了,我没理纪成骧,朝小翠吩咐:我们走。
小翠还看着纪成骧,似乎在等待什么。
难道她还抱有幻想可怜的小翠,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上辈子的自己。
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有无谓的想法,赶紧送我回去洗个热水澡才是真的呢!
突然小翠的眼睛亮了亮,下一秒我就被打横抱起,温热坚实的胸膛环贴着我的身侧,身上还披着带有体温的外袍。
抬起头,我看到纪成骧坚毅的下巴,他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我送你回去。
呵,巧言令色。
3
青钰郡主,据说今天状元郎要骑马巡游呢,肯定很热闹。小翠一脸激动,频频往窗外看去。
我当然知道啦,这不专门包了一家酒馆的二楼贵宾客房。
这里可以看见街上的情况,又不用人挤人,正好一睹这位新晋状元郎的风采。
前几日,我就听爹爹谈起过这位状元郎,平民百姓出身,写得一手好文章,文采斐然、见识不俗,是个可用之材。
难得听爹爹夸人,我心里就动了念头,定要来亲自会会。
街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倒是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我支着头,百无聊赖地抚着身旁的一株开得正好的牡丹,出了神。
来了来了,郡主,快来看!小翠几乎快要跳起来了。
有这么夸张吗,我心中暗自腹诽,看着小翠有些好笑。
小翠把窗边的位置让给我,我懒洋洋地倚在窗边,风轻轻吹过,带走漫长等待后的焦躁和无聊,我的心跳变得剧烈而清晰。
只见那位记挂了多日的状元郎头插金花,身披红绸,乘高头大马,显飒爽英姿,春风得意,举世无双。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纪成骧。
纪成骧!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我喊出这个名字,也顾不上会有多少双眼睛盯过来,只要能对上他的眼。
状元郎清澈而坚定的眼神望向我,一切的喧嚣都在此刻停止,天大地大,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弯起嘴角笑了笑,我应该也笑了吧,不知道会不会看起来很傻。
当时脑子可能是短路了,喊了人又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做什么。
眼看他就要收回目光,继续前行,我情急之下折下手边的一朵牡丹,向他掷去:接着。
准头不算太好,他快速移动马匹,扬起一只手轻轻握住了那朵牡丹。
他将牡丹珍而重之地放在胸前,垂眸看着牡丹的花色,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烫,好像他透过那朵牡丹看的是我。
片刻重新对上他的目光,他对我颔首示意。
我也朝他点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野尽头。
状元郎真帅啊。小翠赞叹的声音伴着嘈杂的人声再次把我拉回现实,她看了看我的脸,惊讶道,天哪,青钰郡主,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我眨了眨眼,迷迷糊糊走到桌边坐下,小翠给我倒了杯茶,我端起来喝了一大口,什么味道都没喝出来。
青钰郡主小翠又喊我了,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你笑什么呢
我在笑吗我都不知道呢。
我用手捧着自己的脸,手动降温,同时感到两个腮帮子被笑意填得鼓鼓的,我看着小翠,觉得她今天也变得可爱了许多,道:我开心呀。
4
胡闹!回到家,爹爹发了好大的火,青钰,你贵为郡主,居然跑到街上抛头露面,平白叫人看笑话!
平时爹爹最疼我了,从不对我说重话,但我也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了些,毕竟我代表着爹爹的脸面。
话虽如此,我并不后悔今天发生的事,攒了足够的快乐,因此听到这些话,也并不觉得太糟糕。
不过,错还是要认的,我尽量收敛自己的笑意,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样子,乖巧道:爹爹,我错了,难得看到状元郎,有点好奇罢了。
爹爹用手指了指我,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我扶着爹爹坐下,又给他斟茶送到手边,状似不经意地打听道:爹爹,这位状元郎可有婚配
爹爹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眉毛都快竖起来,端着的茶也不喝了,重重地搁在桌上。
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平日的表情,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爹爹的声音循循善诱,说的都是我不想听的话:那个纪成骧说起来是状元郎,了不得,那得看是跟谁比。说到底,他不过是科举出身,既无军功,亦无世家大族的权势,怎么能配得上你一个堂堂郡主。
被爹爹戳穿了心事,我也不恼,本来也没想藏着掖着。
只不过,说来说去,又是这身份尊卑的一套。
从去年开始,爹爹就开始给我找夫婿,好像生怕我嫁不出去似的,一会是什么功臣后代,一会是什么勋贵子弟。
听上去就像是称斤论两选出来的优质品种,人品相貌一概不管,只是投了个好胎,就足够尊贵,足够被摆到台面上。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投胎这一惊险又充满变数的事业上,我的运气足够好了。
自小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唯一的缺点就是少了点自由,但我想,没有这些东西也不见得就会自由,我应该知足。
但这是人生只有一次的姻缘,我心里难得生出一丝想要改变的冲动,为自己的幸福去争取一次。
我挽住爹爹的手,挨在他身边坐下,用了最大的诚意和坚决,道:爹爹,你就成全我吧。
意料之中的,爹爹拂袖而去。
不过没关系,我也有后招。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哭二闹三上吊此等行为不仅自残,还多少有失体面。
因此我果断选择另一条路,绝食。
其实按照我的身体健康程度,少吃个几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要怪就怪,我太了解爹爹对我的爱了,自打娘亲走后,爹爹就生怕在任何事上亏待了我,几天不吃饭,我受得了,爹爹却受不了。
小翠红着眼睛走到我面前:郡主,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王爷很担心你。
我的眼泪落下,心里也是一阵酸楚:对不起,爹爹。
但这不是坐下来商量可以决定的事情,爹爹清楚,我也清楚。
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证明我的决心。
5
或许得到的够多,我向来无欲无求,这次动了真格,爹爹拗不过我,终于答应向皇帝请求赐婚。
一连几日,都没个确切答复,我有点急:爹爹,陛下的旨意还没下达吗
爹爹恨铁不成钢地看我一眼,道:陛下日理万机,赐婚也自有考量,哪里是你想要就能有的。
难道这还有不成的自小我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呢。
转眼到了宫宴,再次见到状元郎,心情却有些复杂。
宴会上,皇帝对状元郎大加赞赏,状元郎起身谢礼,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了他。
他眉目间似乎有一股淡淡的哀愁,和那日长街马上的他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举止端庄,仪态从容,纵然席间笙歌缭绕,也不曾斜视半分,我料想他定然是没有注意到我了。
酒过三巡,皇帝意兴正浓,语气温和却不失庄严:今日琼林盛宴,朕见新科状元才学出众,凤仪如玉,甚是欣慰。
听闻爱卿尚未婚配,朕倒有个成人之美的心思——青钰郡主温婉贤淑,通晓诗书,与爱卿堪称佳偶。
若你二人结缘,既是才子配佳人,也是朝廷得一栋梁之家,爱卿意下如何
状元郎面色复杂,只见他伏地叩首,声音微颤:承蒙陛下、郡主青睐,臣不胜惶恐,亦觉惊喜交加。
奈何前日恩公病逝,将唯一独女托付于我,在恩公病榻前我发誓与此女立下婚约,照顾其一生一世。忠孝难两全,如此恐怕辜负陛下和郡主美意。
皇帝微微颔首,好像要被他说动。
我虽然没料到有这么一出,但脑子却好像成了一根筋,只要能达成唯一的目的——嫁给纪成骧。
身体先于脑子行动,等我意识到时,已经面带笑容十分得体地向皇帝行了礼。
或许,在爹爹看来,我站起来这个举动本身就根本算不上得体吧。
管不了那么多,余光中我看到纪成骧震动的眼神,小样,多半是被我迷住了。
我说了爹爹绝不愿意听到的话:陛下,状元郎有情有义,臣女佩服。臣女自问亦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如是平妻,又有何妨。
皇帝大笑几声,像是我说了什么有趣的话,良久宣布:既然青钰郡主本人都不介意,朕当然愿意成人之美,为你二人赐婚。
听了皇帝这番话,我的心终于落在肚子里,重回席上,我与纪成骧第二次对上目光。
那双眼里,分明也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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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纪成骧身高腿长,被他抱着,没一会儿就回到卧房。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吩咐了人,进屋时,浴桶里已经打好热水,他把我放在床边,去试了水温,然后对我说:青钰,先来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我点点头,努力不去看他,暂时也不想说话,垂着眼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好一会,没听见声音,我想他已经走了,打算叫小翠来帮忙。
我站起身,看了一圈没找到小翠,只好关上门,回头又撞上纪成骧。
阴魂不散,这下我的怒气是真上来了,越看这狗男人越不顺眼:你还在这干嘛,我不是让你出去了吗
纪成骧默默退后一步,让出一些距离。
哦,突然想到,上辈子我都没怎么对这人发过脾气。
真是惯得他。
滚。脑子里迅速搜索,还是这个字言简意赅,更能体现我的心情。
纪成骧怔愣了一会儿,道:我让小翠去给你热粥了,洗澡需要我帮忙吗
我没好气地说:你赶紧走人就是帮我忙了。
说话的时候我都尽量不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会骗人,稍有不慎又得被他作弄。
他低着头出去了,灰心丧气的好像我欺负他似的,活该。
泡着澡,我的心情舒缓了很多,身体舒服,眼前也变得朦胧。
小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好像在喊我,但听不真切,然后感到自己被抱起来,又陷进柔软的云朵里。
这飘飘欲仙的滋味儿,怎么,又要回去了
意识渐渐回笼,我的嗓子干涩得像有小刀在剌,头疼得也快要裂开。
还不如回去呢......
我睁开眼,看到熟悉的绯色床幔,很多记忆浮现,那时候还天真以为是幸福日子的开始。
不想继续回忆下去,我侧开头,回忆的主人公又赫然出现在眼前。
纪成骧一只手撑着额头,闭着眼坐在桌前休息,眉头微微蹙起,眼下发青得厉害,也不知道最近在做什么坏事。
反正他也看不见,我就放任自己多看他一会,以后也见不到了。
嗓子实在难受得厉害,我想喝点水,就努力坐起身,这点动静把纪成骧吵醒了。
服了,果然是豌豆公主。
他还算有眼力见,给我倒了杯温水,喝下去之后舒服了不少,我靠在床边,纪成骧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我知道他只是想帮我拿走杯子,但是由不得他愿不愿意,我还是说出了那句在小池塘里重生时就升起的念头:纪成骧,我们和离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一说出口,我的眼前就一片水雾,连纪成骧什么表情都没来得及看清。
这可不是我要的发展,我又连忙语气生硬地补充:不,我要休夫。
这话果然更有分量,好像在提醒我的愤怒,眼中的水雾很快散去,然后我看到纪成骧忧伤的眼睛。
我没有情绪地看着他,他呆呆地站在那,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大脑根本已经没有办法运转。
良久,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竟挤出一丝笑意:好,等你先养好身体。
他杯子也忘了拿走,转身朝门口走去,拉开门的一瞬间,光线照进来,他的脸隐藏在黑影里,沉声道:青钰,委屈你了。
......要你说。
7
我和胡氏是同一天嫁入状元府的。
既然都是平妻了,那再分个先后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当纪成骧提出要先迎我进门,再择日娶另一位的时候,我拒绝了他的提议。
民间似乎有些说法,觉得我自降身价,有点像是上赶着嫁人。
真是这样吗,我不这么认为,明媒正娶不过是两个人能在一起的一道证明罢了,它让两个彼此喜欢的人可以光明正大得靠得更近。
除此之外呢,我没指望一纸婚书能带给我什么更多的保障。
事实就是,如果我要和纪成骧在一起,成亲是最方便也是最合理的一种途径。
虽然是同一天过门,但我毕竟是郡主身份,仪式上还是偏向于我。
这方面是否公平我也懒得再去争论,或许这种齐人之福下的公平,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更何况,也轮不到我去操心。
洞房夜,纪成骧来了我的房间,我知道他会来的。
我坐在鸳鸯锦被上,披着红色的盖头,视线里的一切笼罩着旖旎的朦胧绯色。
纪成骧喝了点酒,在他走近的时候,我闻到一阵淡淡的酒味,他步伐不偏不倚,短短的几步路,我的心跳如鼓。
他坐在我的身旁,微微侧着身,他的声音很好听,我第一次听到那样的声音喊出我的名字:青钰。
我微微点头,其实我有点害羞,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象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我和纪成骧终于在一起的时刻,真正发生的时候,其实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可未经预演的快乐依然强烈刻骨。
我不知道透过红盖头,他能否捕捉到我红透的脸颊和低垂的眉眼,那是我看到他嘴唇张合叫我名字时,身体不自觉的反应。
我的盖头被轻轻掀开,他又一次叫我的名字。
分明长街初见时,我也没那么害羞的,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却脸红得不像话。
他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大,指尖的薄茧摩挲着我的皮肤,他笑着问:青钰,你不喊喊我吗
或许是他话语间的温柔鼓励了我,我突然有了勇气,抬起头看他,我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甚至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我的影子。
我好像是下意识地学着他的笑容,喊了声:郎君。
他的笑意被浸染开,酝酿出更深的柔情,他也道:娘子。
他的手捧上我的脸,我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他的脸突然变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扑在我的脸上。
他的睫毛好长,低垂着的时候,眼睛就隐藏在浓密的阴影里。
还没来得及细数他的睫毛,我就感到两瓣柔软的唇贴近了我的唇,我突然忘记呼吸。
他一只手轻抚着我的背,好像是在提醒我呼吸,几次没有起到效果后,他微微移开了些距离。
我睁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止了,我猜我的表情一定是有点疑惑。
他笑了,一只手捏了捏我的脸,还没来得及发问,他的脸又凑了近来,我已经很快学会这种状况下的呼吸,可接着他的舌头扫过我的唇缝,我感到全身生起一股麻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他的声音低低的,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在我耳边轻声道:别怕,交给我。
随后我的眼里只剩下绯色的床幔,在意识沉浮中摇曳。
8
夜里,我感到身旁的人好像在动,虽然他动作很轻也很谨慎,但我还是醒了。
我闭着眼,打算看看他要做什么,他好像在被子下找什么东西,但运气不是很好,半天也没找到。
他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放弃了,但可能还是觉得不舒服,又开始找起来。
想到他刚刚一本正经的样子,现在又像个调皮小狗一样动来动去,我忍不住笑出声:你在找什么呢
他凑得近了些,就着微弱的红烛光看我: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我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他有点不好意思,又问:娘子,你觉不觉得床上有什么东西,硌得慌。
我用手摸了摸,够出几颗红豆,问他:现在还硌吗
他平躺在床上感受了一会儿,高兴地对我说:现在好多了。
我才发现他其实也很可爱,又忍不住打趣道:郎君,你是豌豆公主变的吗
他微微皱着眉,想了一会,很好学地问我:娘子,豌豆公主是什么
我忍着笑,意味深长地说:就是你啊。
他还想再问几句,门外突然传来小翠的声音:郡主、姑爷,胡娘子那边来传话,说不知道怎么被烛火烧了手,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我和纪成骧彼此对视一眼,都知道纪成骧是非得去一趟不可了。
9
我心里有点失落,纪成骧已经在小翠的服侍下很快穿好衣服,走之前,他对我说:娘子,你早些休息。
这是什么意思,那要不要等他呢
出于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或者是对心上人心有灵犀的一点期待,我没有问出口。
这个夜晚本来是美好的,我还担心太短暂,没想到最后变得那么长。
纪成骧任翰林学士,第二天一大早便出发上朝。
一夜大睁着眼,没等到他,却等到那位烧伤手的胡娘子。
小翠过来通传:胡娘子在院外跪拜。
这是晨昏定省的礼,我是郡主,该受着,但我心情不太好,不想见她,于是让小翠打发她回去。
谁知小翠跟个传声筒似的,又带着她的话回来了:胡娘子说昨晚耽误了郡主的大事,特来告罪。
我能怎么办,人家做了让我不开心的事,还要占用我的时间听她辩解,最后十有八九还要我说些好话原谅她。
烦人。
我心中不快,可见到胡娘子本人时,这种不快竟然奇异地消散了大半,毕竟对着一个弱柳扶风的清新美人,也很难生太久的气。
想到纪成骧昨夜是面对这样一位美人,我的心里又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10
纪成骧有次下江南采办御用,回来后带了一对羊脂玉连环佩,其中一块给了我,另一块他自己贴身带着。
胡娘子来请安,那块玉却佩在她身上。
既然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礼物,为什么会给第三人
我心中不快,便直接问胡娘子:玉佩哪来的
胡娘子似是不解,俯身捧起那块玉,反问我:郡主是问这块玉吗
我点点头,胡娘子便答:这是夫君从江南带回来的。
我当然知道,没得到想要的回答,我不死心地追问:他给你的
胡娘子微微一笑,低眉顺眼地承认了。
我挥挥手让她走,生了一肚子闷气。
等再见到纪成骧,我质问他:那羊脂玉连环佩,难道不是你我一人一块,为什么胡娘子也会有
纪成骧面色为难,问我:你看到她佩了那块玉
这是什么问题,我无言以对,但不甘心这么结束对话,又勉为其难地应了。
谁知道纪成骧非但没有解释,还说:娘子,别放在心上,这玉不算好,你要不喜欢就不佩了,改日我送你更好的。
我心里的火气更大,怎么倒像我无理取闹了。
纪成骧后来又送我很多东西,但羊脂玉佩就像成婚那晚床铺上的红豆,横在我的心上,总是硌得慌。
为什么美意会变成扰人清梦的豌豆,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11
成婚一年,我早起的时候总觉得不舒服,平日里胃口也变差,还时不时会想要呕吐。
纪成骧最近公事繁忙,从早到晚不见人影,我也很久没见他了。
这日太医来诊,宣布我已有身孕两月有余,傍晚时我终于见到了纪成骧。
他脸上疲惫,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的,有一瞬间我觉得我们又回到最初的那个晚上。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晚上。
这个孩子是独属于我和纪成骧的礼物,谁也分不走。
我又久违地体会到快乐,意识到自己即将拥有一个孩子,我的期待像一颗种子在心底深处扎根。
太医说我要注意身体的同时,也要保持心情愉悦。
于是为了孩子好,我也开始去园子里走动,看看花草,喂喂鱼,与天地万物连接,吸收些自然灵气。
纪成骧依然很忙,不是被绑在朝堂上,就是下江南。
我也就是在他偶尔可以喘息的时间见到他,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不厌其烦,一遍遍对着我的肚子念叨,好像里面的孩子真能听懂似的。
即便见面的时间已经少得可怜,仍要分出一部分给那位胡娘子。
一次深夜,突然响起巨雷,我醒了,纪成骧醒了,那位胡娘子也醒了。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很快就意料之中地听到小翠的声音:郡主、姑爷,胡娘子那边传话,说打雷害怕......
不是第一次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都清楚,其实哪怕一次就好,纪成骧为什么不能拒绝她呢
我想过很多次,但又知道清楚知道纪成骧已经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我身上,问了反倒显得斤斤计较,于是我从来没有问过。
12
第二天我去园子里闲逛,或许前一天没有休息好,有点疲惫,我坐在凉亭里休息,让小翠去帮我拿点润喉的蜂蜜水。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想是小翠来了,闭着眼道:今天还跑挺快。
臣妇胡氏恭请郡主金安。居然是胡娘子。
这都能碰到,我看着她的脸,倒是比我显得精神,想必昨夜有纪成骧陪着,休息得应该不错。
胡娘子脸色不错。我揶揄道,但我的声音有气无力,显然没起到想象中的效果。
胡娘子不为所动,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道:郡主,臣妇备了些羹汤,正想给郡主送去,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见了,郡主如不嫌弃,臣妇为郡主盛一碗尝尝。
确实有点渴,而且以前就听人说这胡娘子手艺不错,小翠一直没回来,我便允了。
胡娘子准备的分量不大,也就一小碗的样子,我喝了也没剩的,她提着篮子告退。
晚上的时候,我的肚子突然疼得厉害,额头上直冒冷汗。
我很怕,手指紧紧攥着床单,纪成骧不在,小翠忙里忙外,找来太医。
余光里,我看到小翠捂住嘴巴,凄惨地喊我。
我有点苦涩,不会是要死了吧。
纪成骧人呢虽然不是打雷天,但他要是陪着我会不会就不那么害怕了。
不,我的孩子呢,为了这个孩子,我也得好好活着。
太医的表情一言难尽,说的话更是让人想死:郡主,孩子没了......
后面还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进去。
太医又问:郡主可有吃什么不好的东西
小翠忙解释:郡主的食物都是厨房精心准备的,从不给她吃不明不白的食物。
不明不白的食物,那不就只有园子里胡氏的那碗羹汤
我想不明白,又觉得不合理,胡氏害我有什么好处,她和我做了平妻,一两句话就能从我身边把纪成骧夺走,她对我有什么不满呢
再次睁眼时,我见到纪成骧,他垂眸坐在床边,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就好像我越来越看不清他的心。
我红着眼,问他:太医说我吃了不好的东西,在我吃的东西里面,唯一来路不明的,你知道是哪里来的吗
他抬眼看我,目光复杂,却没有回答我的话,我继续道:是你的另一位娘子。
他抓住我的手,很用力,像是怕我不相信,可他的话实在叫人难以信服,他说:你是我唯一的娘子。
我的泪掉下来,想要挣脱他的手,可他握得更紧:我不会再让她见你。
这算什么呢,和一个不用见面的人分享我和夫君的独处时间,这到底是恩赐,还是诅咒。
13
休养了几个月,我的身体在变得更好,还是更坏,我已经不大在意。
纪成骧确实在避免胡氏打扰我的心情,已经很久没有在夜半时听到有关她的消息。
可我却开心不起来。
这是用我孩子的生命换来的一些优待吗,我觉得可笑,甚至感到纪成骧在我这的时间过分多了些。
我不太想见他。
更准确地说,我不太想见任何人。
我的心好像浸泡在冰凉的湖水中,陪着那个未经面世的孩子一起,陷入没有边际的黑夜。
我的梦里开始经常出现汹涌的潮水,在窒息的空白时刻,我觉得自己完成了赎罪,对孩子的罪,对自己的罪。
我在清醒的时候,走到小池塘边上,平静的水面,和梦里的潮水似乎混在一起。
我支开小翠,池塘边只剩下我一个人。
池塘的中心呼唤着我,那里好像有我的孩子。
我走进池塘,水没过我的双脚,接受了我,我的心变得轻松,摇晃的池水鼓励着我走向更深处。
池水很快没过我的下巴,在闭上眼的前一刻,我似乎看到胡氏的身影,这次她没有装模作样地行礼,只是冷冷地看着我沉没和出于求生本能的挣扎。
也顾不得那样子是否体面,我只希望她不要干涉我的行动,好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轻松达成共识。
我觉得身体变得轻盈,对于生的眷恋、情的执着,好像浮云被风吹散,那个我主动背上的枷锁,终于又被我打破。
我,自由了。
14
我沉沉睡去,脑子里不断闪烁着休夫两个大字,与其是说给纪成骧,不如是说给过去的自己。
从池塘里醒来的那一刻,我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过去的自己,实在不能理解上辈子的我怎么这么能忍。
不论是矫揉造作的胡氏,还是优柔寡断的纪成骧,都通通滚蛋,爱怎么作怎么作好了,我不玩儿了。
无聊。
可笑。
或许身体也在庆祝我的自由,一时间失了章法,我感到身上一阵阵的发烫又发冷。
有人用手探测我额头的温度,虽然不想那么敏感,但即便意识迷离,我也清楚知道那是纪成骧的手。
我感到沾湿的手帕擦过我的皮肤,苦涩的药喂进我的嘴里,咽不下去的又从嘴角流出。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住我的嘴,又撬开我的齿关,我的舌头推拒着,却只得到更深的纠缠。
那些药无处可去,最终还是尽数下了肚。
在昏沉中,这样的用药方式断断续续地发生了好几次,后来我也懒得再对抗,因为没用。
好歹最后往往还能得到一小块山楂糕,酸酸甜甜的,能抵消一些嘴里的苦味。
我睁开眼,感到出了一身汗,无意识地要水。
然后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没一会儿我被扶起来,一杯水喂到嘴边,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喝的有点急,又洒了不少。
还是我喂你吧。是纪成骧的声音,我脑子转了转,不确定之前是不是已经让他离开。
他端起给我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脸凑近,我突然意识到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用手撑在他的胸前,稍微侧开头,说:不必。
余光中我看到他顿了顿,然后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咽下了那口水。
我的身体有些黏腻,看了一圈没见到小翠,作为整个屋子里唯一可以问话的对象,我只能问纪成骧:小翠呢
他垂眸看着我,说:有什么需要的吗,我来就行。
我立刻拒绝:不必。
虽然很难受,但也绝对不想让他来帮我擦身子。
我重新躺下,闭上眼睛,不分神去看他或和他说话,我想稍微有点眼力见的应该也能读懂我的闭门谢客吧。
虽说是休夫,我倒也没想把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变得丑陋不堪。
躺着躺着我的呼吸逐渐均匀,隐隐之中我听到脚步远去的声音,伴随着门的开合,我想这人总算是走了。
15
梦里好像又掉进水里,只是这次是热水,像在洗澡,只是越洗越黏糊。
我难受地睁开眼,天居然还是黑的。
这个夜真长啊。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有微风透过窗缝吹进来,身上舒爽了不少。
反正天黑着,我干脆打开门,只是一打开一个人倒进来,我吓了一跳。
再仔细一看,是纪成骧。
大半夜的,坐在别人门口装什么深沉呢
正想找几句话臊他的皮,无奈缺少这方面的经验,更奇怪的是,他居然就一直倒在地上
装可怜也不是这样的,更何况我还是病患呢,让我照顾他合适吗
......
好歹是一条人命,我还是把他弄进了屋子,天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
给他脱了外衣,扶着上了床,他安安静静地躺着的时候,还是挺招人喜欢的,不会说让人讨厌的话,也没有那些憋屈的表情。
就这样也挺好。
我用手拍拍他乖巧熟睡的脸,没忍住,给了他一巴掌。不太抱歉地。
我没给他盖被子,那块羊脂玉连环佩分外显眼。
不是送人了吗,这是什么意思
我克制住再次上手的冲动,打了一盆水,擦了身体,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我收拾完回到床上的时候,纪成骧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
我摸了摸他的手臂,还好,没凉。
往他身上甩了一床被子,我再次进入梦乡。
16
第二天一早,我先醒了,侧过身看着纪成骧,他几乎和昨晚睡前的姿势没什么变化。
他眉头轻蹙,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的脸有点红,估计摸起来也是烫的。
为什么,我生病难道传染给他了吗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痛苦,说一些听不懂的话,但还是有几句落入我的耳朵:娘子对不起、你是我唯一的娘子、恩公之女与我是有名无实、不能告诉你、水、想喝水......
我怔了怔,他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我盯着他的嘴,试图从里面拼凑出更多的信息,可他就只是重复着要水。
我伸出手指,滑过他的鼻梁,落在他的鼻尖、嘴唇和下巴。
看着眼前这具似乎快要因为高烧而坏掉的身体,听着他一遍遍渴求着水的沙哑的嗓音。
我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你死掉吧,就当是为我殉情,那我就原谅你。
他突然停止了呻吟,好像在思考我的话,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他拥挤的眉头居然在刹那变得舒展。
像是生命中的难题得到了解法,他没再要水,喃喃地道了句:好。
我笑了,在他发烫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吻。
小翠来得正好,我吩咐她:姑爷生病了,找太医来,再给他倒杯水。
她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17
我来到纪成骧的书房,以前我想这算是他的私人领地,几乎没来过。
他的话充分调动了我的好奇心,因此我决定多了解他一点。
他的书房规规矩矩,有条不紊,属于那种看上去就和他这个人匹配的布置。
书桌上摆了个精致的小匣子,伸手就可以碰到,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更像是女儿家的东西。
我皱了皱眉,胡氏冷淡的样子又浮现眼前,难道是她的
我掀开盖子,一阵清香扑鼻,竟是一朵处理过的牡丹干花,我神色微动,没轻易触碰纪成骧的珍藏。
里面还放了一枚薛涛笺,上面是纪成骧的笔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眼前的牡丹和记忆中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手上的那朵重合在一起,我才知道,原来不只是我在怀念那天。
我又随意翻看桌上的文书,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他做不了的决定,我不介意帮他一把。
18
胡氏收到休书时,立刻哭得梨花带雨。
我可是见过她的冷酷无情的,做出这幅样子是给谁看呢
我也不急,就看着她哭。
看着她仓皇无措的样子,我有几分动容,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不太好意思对着这张脸生太大的气。
她跪在我脚下,泪水流个没完,我大概知道了,那些纪成骧匆匆离去的夜晚里,应付的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重活一次,我感觉自己脑袋机灵了不少。
又或者,是胡氏的表演太过呆板,都能被预测她要在哪句话哽咽,又要在哪句话抽泣。
断断续续地,表达的无非是一个意思:郡主,臣妇......臣妇进府后并无过错,为何要休妻......臣妇家中无人,如若被休妻,将无处可去啊......
我低下头看她,十分不明白她生得不差,怎么会是这样的品格,损人不利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问她:你和纪成骧不过是有名无实,难道以后你能为他生下孩子光这一点,休妻也是迟早的事。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表情变得复杂,那副哀婉的样子忘记维持,神色也变得犀利:他告诉你的他明明答应过不会说的......
好吧,这位胡娘子还真是一诈一个准。
我叹了口气,发生过的悲剧无可挽回,尽管知道这一点,再提起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痛心:我的孩子没有了,因为你的那碗羹汤......
这个控诉更加致命,她甚至打断了我的话:不!不是这样的,我没做过,你没有证据......
我看着她,宣告她的不自量力:我失去的孩子就是证据,你以为没有证据,只是因为没人追究。
纪成骧不追究,或许是因为你是恩公之女,我不追究,呵,我也不记得是为什么了,可能是愚蠢吧,和你一样。
她泄了气,跪坐在地上,我告诉她:今晚离府,会有人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她还想挣扎:郡主,求您,让我留下吧。
我摇摇头:我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把别人的心意当筹码,你输掉的只会更多。
看她的样子我也知道没听进去,但就这样吧。
我的新生活里,容不得渣滓。
19
几天后,纪成骧来了我的房间,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我问他:身体好了像一句废话。
他也答:好多了。仍是废话一句。
我按下手头的书,看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十分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些好笑。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眼睛一闭一睁,就少了个妻子,怎么也要问两句吧。
他目光专注地注视着我:青钰,委屈你了。
以前是挺委屈,也怪我自己,把郡主身份当摆设呢,能用为什么不用,被一个平妻气个半死,还要吃这状元郎郎君的醋。
这是一个堂堂郡主应该手握的剧本吗
把一切攥在自己手里,才是真正的自由。
我诚实道:以前有点,以后不会了。
纪成骧看着我,嘴角带上一点笑意,他嗓音低沉,好像在说一个秘密:那天躺在床上,我听到你说的话了......我的回答是认真的。
几乎在他张嘴的同时,我就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很高兴他有这个自觉。
我走到他面前,迎上他眼睛,那目光近乎虔诚,我告诉他:我现在不要你死了,我要你活着,只为我活着。
他的笑意更甚,一双手捧住我的脸,劫后余生般攫取我的唇瓣,好一会他才让开一些距离,在咫尺间许下庄严的承诺: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