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金主的黑卡剪了。咔嚓一声,碎成两半。挺脆的。剪下来的带芯片那一小块,正好当书签,夹在我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里。
挺配的。
咖啡店靠窗的位置,阳光晒得人发懒。我搅着杯子里廉价的速溶咖啡,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这张脸,曾经价值不菲。金主砸钱养着,就因为它像另一个人。
像他的白月光,慕容雪。
我叫慕容甩甩。名字是金主起的。他说,雪是天上月,甩是地上泥。他让我记住自己的位置。甩甩,像个物件,用完就甩。
他叫厉晟。厉氏集团的掌舵人。有钱,有权,长得也人模狗样。就是心是黑的,眼是瞎的。
他把我从一个小破酒吧捡回去那天,我刚被前任坑光积蓄,房租都欠了三个月。他捏着我的下巴,对着光看了很久,眼神像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瓷器。
像。他下了结论,七分像。
然后我就成了慕容甩甩。住进了他市中心的大平层,穿着当季新款,戴着闪瞎眼的珠宝。代价是,我必须更像慕容雪。头发长度要一样,发色要一样。走路姿势要改。说话语调要学。
他给我请了最贵的形体老师和声乐老师。甚至,他问我要不要垫个鼻梁,说雪儿的鼻子更翘一点。
我拒绝了。那点像,是我仅剩的、属于我的东西了。虽然它也只是个赝品的标记。
他给我一张副卡,额度惊人。他说:随便刷。
我刷了。狂刷。买包,买衣服,买珠宝。但那些东西,堆在衣帽间里,像华丽的坟墓。我不快乐。一点也不。
他只在需要的时候找我。通常是深夜,带着酒气,或者刚和慕容雪通了电话后的低气压。他把我按在床上,动作粗暴,眼神却穿透我,看着另一个人。嘴里含糊地叫着雪儿。
完事了,他抽身离开,像丢掉一块用过的抹布。有时会扔下一叠钱。有时连钱都懒得扔。
我就那么躺着,看着天花板上昂贵的水晶吊灯,觉得冷。彻骨的冷。那灯光刺眼,像无数把嘲笑我的小刀。
我知道我只是个替身。一个劣质的、随时可以丢弃的替代品。厉晟的温柔,他的耐心,他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只属于慕容雪。我只是他情感空窗期的一个廉价慰藉,一个用来填补寂寞和欲望的活体娃娃。
慕容雪在国外学音乐。她是厉晟心口的朱砂痣,窗前的白月光。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厉晟定期飞去看她,回来时,要么春风得意,要么阴云密布。得意时,会对我稍假辞色。阴郁时,我就是他的出气筒。
他骂我笨,学不像。骂我俗,上不了台面。骂我连雪儿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听着,不反驳。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被他的话一次次浇灭。只剩下灰烬。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跑路的,是半年前的一个晚上。
厉晟喝得烂醉回来。他很少这样失态。他抓着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他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我,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为什么雪儿……为什么选他不选我他嘶吼着,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我哪里比不上那个穷画家我能给你的,他十辈子都给不起!
他把我狠狠摔在沙发上,昂贵的真皮沙发发出沉闷的响声。我的头撞在扶手上,一阵眩晕。
说话啊!哑巴了!他扑上来,掐着我的脖子,力道不重,但足够让我窒息和恐惧。你不是学她学得很像吗学啊!学她怎么拒绝我!学她怎么跟别的男人跑啊!
那一瞬间,死亡的恐惧攫住了我。不是因为脖子上的手,而是他眼中那种彻底疯狂的、毁灭一切的光芒。他把我当成了慕容雪的化身,把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我身上。
他最终没有真的伤害我。他松开了手,颓然地倒在我旁边,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他喃喃自语,全是慕容雪的名字,诉说着他的痛苦、不甘和卑微的爱。
我蜷缩在沙发角落,大口喘着气,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发抖。脖子上的皮肤火辣辣地疼。更疼的是心。
替身做到差点被正主的仇恨杀死的地步,也算是到头了。
就在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得走。必须走。立刻走。否则,下一次,他可能真的会失手掐死我,或者在我身上发泄出更可怕的东西。
我看着他烂醉如泥昏睡过去的脸。那张英俊的、曾让我有过片刻恍惚的脸,此刻只让我感到恶心和恐惧。
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没有回卧室。我直接去了衣帽间旁边那个不起眼的储物间。
这半年,我没闲着。
厉晟让我学慕容雪,学她的仪态,学她的品味。他甚至为了让我在陪他出席某些需要女伴的场合时不至于太丢人,请人教我一些基本的金融知识和社交礼仪。
我学得很认真。比模仿慕容雪认真一万倍。
我知道他的助理会定期往他书房的一个备用保险柜里放些现金,以备不时之需。金额不大,几十万。对他来说,九牛一毛。对我的跑路计划,却是启动资金。
我更知道,厉氏集团最近在竞标一块地王,内部消息满天飞。我偷听过他和心腹的电话,也无意间瞥见过他书房电脑屏幕上的一些图表和邮件摘要。
我用一个捡来的、没有任何身份关联的旧手机,偷偷注册了一个境外股票账户。利用那些零碎的信息,加上自己拼命恶补的知识,我像在雷区跳舞一样,小心翼翼地操作。
我不敢贪多。每次只赚一点点。积少成多。
这半年,我刷爆了他的副卡,买了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那些东西堆在那里,成了我最好的掩护。没人会注意,在那些奢侈品的包装盒和防尘袋下面,藏着几件我从夜市淘来的、几十块一件的T恤牛仔裤。
也没人会在意,我偶尔会去超市,买回大包大包的卫生纸和洗衣液。那些购物袋里,装的是我一点点套现出来的现金。
厉晟给我的珠宝,我一件没拿。太扎眼。衣服也只带走了最不起眼的几件日常款。我把自己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降到了最低。
那个晚上,我换上了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灰色连帽衫,把及腰的长发胡乱扎成一个揪。戴上口罩和棒球帽。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我自己都愣了几秒。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昂贵的服饰,没有模仿慕容雪的矫揉造作。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从储物间一堆旧杂志下面,拖出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破旧双肩包。里面有现金,几套换洗衣服,简单的洗漱用品,一个全新的、无法追踪的便宜手机,几张用假身份办的银行卡,还有一张去往南方一个小县城的火车票。那地方靠海,偏僻,消费低。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两年、金碧辉煌的牢笼。没有留恋。只有一种即将窒息的解脱感。
走到玄关,我停下脚步。从钱包里抽出那张无限额的黑卡。冰冷的金属质感。这张卡,曾经象征着我依附于他的卑微身份,象征着他对我物质生活的绝对控制。
我拿起玄关柜子上那把拆快递用的剪刀。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豪宅里格外刺耳。我把带着芯片和签名条的那一小块剪下来,随手塞进包里。剩下的部分,我轻轻放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面上。
再见了,厉总。再见了,慕容甩甩。
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凌晨冰冷的夜色里。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没有惊动任何人。
我跑路了。彻底消失。
来到这个地图上都快找不到的临海小县城,已经半年。我用现金租了个带小院的老房子,月租五百。院子不大,但能种点葱蒜小菜。我在镇上的小超市找了个收银的工作,工资不高,两千八,但管饭。够活。
日子一下子变得很慢,很安静。海风带着咸腥味,吹散了城市里沾染的香水味和铜臭味。邻居是几个嗓门很大但心眼不坏的大妈,总想给我介绍对象。我笑着摇头,说离过婚,怕了。
没人认识我。没人知道我叫过慕容甩甩。我是李禾。超市新来的收银员小李。
皮肤晒黑了一点,粗糙了一点。长期模仿慕容雪刻意保持的纤细身材,也因为超市伙食太好(主要是油水足),圆润了些许。很踏实。
我每天踩着拖鞋去上班,跟顾客讨价还价几毛钱的塑料袋钱。下班回家,煮一碗清汤面,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偶尔奢侈一把,去码头买点刚上岸的小海鲜,清蒸了,沾点酱油醋,鲜得能吞掉舌头。
很穷。但心是满的。是属于自己的。
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是我在旧书摊上花两块钱买的。纯粹图个乐子,封面花花绿绿的,看着喜庆。我把剪下来的黑卡碎片当书签用,夹在里面。每次翻到,看到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就觉得有点讽刺,也有点好笑。
看,没有你厉晟的黑卡,我慕容甩甩……哦不,我李禾,照样活得挺好。吃得起饭,睡得好觉,不用提心吊胆等着被当成另一个女人的影子掐死。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平淡得像白开水,直到我攒够钱,也许换个更远的地方,也许就在这里终老。
直到那天下午。
超市没什么人。我正靠着收银台打瞌睡,被门口风铃清脆的响声惊醒。
欢迎光……后面的临字卡在喉咙里。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昂贵的定制西装,包裹着精壮的身躯,与这简陋的小超市格格不入。皮鞋锃亮,踩在布满灰尘和脚印的瓷砖地面上。
阳光勾勒出他深刻的侧脸轮廓。厉晟。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曾经那种掌控一切的、睥睨众生的气势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沉沉的、近乎死寂的疲惫。但他看向我的眼神,却像濒死的野兽终于找到了猎物,燃烧着一种骇人的、不顾一切的炽热。
我的瞌睡瞬间跑光。心脏猛地一缩,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强迫自己低下头,假装整理收银台上的零钱盒。手指都在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立刻!马上!
但腿像灌了铅。超市只有一个出口,被他堵着。后门锁着,钥匙在老板那里。
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带着他惯用的那种冷冽木质调香水味,还有……一股浓重的烟草味。他以前很少抽烟。
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我面前的光线。压迫感十足。
我死死盯着收银台油腻的台面,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钉在我头顶。
甩甩。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卑微的试探。
我没动。没抬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跟我回去。他命令道,但语气里没了从前的斩钉截铁,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荒谬。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先生,你认错人了。我叫李禾。
李禾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苦涩又带着点狠劲。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骨头都要被捏碎。
慕容甩甩!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他低吼,眼睛赤红,这半年,你躲得够好啊嗯玩消失剪我的卡谁给你的胆子!
手腕剧痛。我疼得抽气,奋力挣扎:放开!你谁啊!神经病!再不放开我报警了!我故意拔高声音,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希望能引起外面路人的注意。
超市里仅有的两个挑特价鸡蛋的大妈,果然好奇地看了过来。
厉晟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他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下意识松了些。我趁机猛地抽回手,手腕上已经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
先生,你再骚扰我,我真的报警了!我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指着墙上贴着的警务室联系卡,色厉内荏地喊。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厉晟死死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他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半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人心惊——有愤怒,有不甘,有痛苦,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后悔。
跟我谈谈。他声音低下来,带着一种压抑的疲惫,就谈一次。谈完……如果你还想留在这里,我……他顿住了,后面的话像是难以启齿,我保证不再打扰你。
他的保证狗屁不如!
我冷笑一声:没什么好谈的。我不认识你。你再不走,我叫人了!我作势要去拿柜台下面的座机电话。
厉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下颌绷紧,牙关紧咬。就在我以为他要爆发,像以前那样用强权压人时,他却做了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货架上!
砰!哗啦!
几排廉价的袋装方便面被砸得掉下来,散落一地。货架被他砸得晃了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超市里一片死寂。那两个大妈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鸡蛋差点掉地上。
滚!厉晟猛地转头,冲着她们低吼,眼神凶戾得吓人。
大妈们脸色煞白,丢下购物篮,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小小的超市里,只剩下我和他。空气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
慕容甩甩,他转回头,一步步逼近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挑战我的耐心。这半年,我找你找得快疯了!跟我回去,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心里的火气蹭地窜了上来,压过了恐惧。厉总,你是不是忘了是你把我当替身!是你喝醉了差点掐死我!是我自己跑出来的!我欠你什么了需要你咎!
我豁出去了,反正也被找到了,再装也没意思。我挺直背脊,迎着他要吃人的目光:我现在叫李禾!我过得很好!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马上报警!告你骚扰!告你毁坏财物!我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厉晟被我连珠炮似的质问噎住了。他大概从来没想过,曾经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替身,敢这样指着鼻子骂他。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神变幻不定。愤怒、惊愕、难堪……最后,定格在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茫然上。
我……我不是……他想解释什么,声音艰涩。
不是什么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不是把我当慕容雪的影子不是一不高兴就对我呼来喝去不是在我身上发泄你对慕容雪求而不得的怨气厉晟,你扪心自问,你把我当人看过吗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积压了两年的委屈、愤怒、屈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眼眶发热,但我死死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在他面前哭他不配!
厉晟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得一片灰败。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似乎有些站不稳。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曾经总是居高临下俯视我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我完全陌生的情绪——是后悔是震惊于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还是仅仅因为我的反抗让他权威扫地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看我。不再是透过我看慕容雪,而是看着慕容甩甩这个人本身。
我……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找了你很久……真的很久……
所以呢我冷冷地看着他,心硬得像石头,找我回去继续当替身还是觉得我这个‘物件’不告而别,伤了您厉大总裁的自尊
不是!他猛地低吼,随即又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垂下头,双手插进浓密的头发里,用力揪扯着,不是替身……我……我不是为了……
他语无伦次,痛苦地弓着背,像个迷路的孩子。这副样子,是我从未见过的厉晟。脆弱,狼狈,甚至……有点可怜。
但这丝毫不能软化我的心。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更何况,这深情是真是假,鬼才知道!
厉总,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知道心在发抖,过去的慕容甩甩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掐死的。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李禾。一个只想安安稳稳过自己小日子的超市收银员。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我拿出那个破旧的按键手机,当着他的面,按下了110,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走,还是我报警
厉晟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我悬在拨号键上的手指,又看向我冰冷决绝的眼睛。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翕动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肉跳——有痛苦,有绝望,有不甘,甚至……有一丝哀求
然后,他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地冲出了超市门。昂贵的皮鞋踩过散落在地上的方便面,发出咔嚓的碎裂声,狼狈不堪。
我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下子瘫软在收银台后的椅子上。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薄薄的T恤。
手还在抖。我放下那个根本没拨出去的手机,大口喘着气。
他走了。暂时走了。
但我知道,厉晟这种人,不会轻易放弃。他那眼神告诉我,这事没完。
果然,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二天,我没去超市上班。打电话给老板,说家里有事,辞了。老板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说可惜了,但也没多问。小地方,人员流动大。
我不敢再待在那个租的小院。厉晟能找到超市,找到住处是迟早的事。
我背起那个破旧的双肩包,里面装着仅有的几千块现金和简单的衣物。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和里面的黑卡书签,我也带上了。算是个警醒。
我像惊弓之鸟,坐上了去邻省更偏远一个小镇的长途汽车。一路颠簸,尘土飞扬。
新地方叫青石镇,比之前的县城更小,更穷。我在镇子边缘租了个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灶台的单间。月租两百。找了个在家庭小作坊糊纸盒的活计。计件工资,糊一个盒子三分钱。一天下来,手指头磨得通红,腰酸背痛,挣个二三十块。
日子苦得像黄连。但我告诉自己,总比回去当金丝雀强。自由是无价的。
我尽量低调,深居简出。以为躲到这里就安全了。
是我太天真。
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我糊完最后一批纸盒,揉着酸痛的肩膀走出那间昏暗闷热的小作坊。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脏兮兮的橘红色。
刚走到租住的那排破旧平房附近,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平时这个时候,邻居们会在门口支个小桌吃饭、聊天。今天,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加快脚步,想赶紧躲回自己那个鸽子笼。
刚走到我那间房的门口,旁边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走出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像两座铁塔,堵死了我的路。
他们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厉晟的人!
跑!
这个念头刚升起,身后也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又是两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封住了退路。
我像掉进陷阱的猎物,被四面包围。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首的保镖上前一步,声音平板无波:慕容小姐,厉总想见您。
我不去!我几乎是尖叫出声,背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浑身发抖,你们这是绑架!是犯法的!
保镖不为所动:厉总吩咐,务必请您过去一趟。请别让我们为难。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我绝望地看着他们。反抗是徒劳的。四个训练有素的保镖,捏死我跟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他在哪我的声音干涩嘶哑。
镇外。车上等您。
我被半请半押地带出了这片破败的居民区。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停在镇外荒凉的路边。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保镖拉开车门。
后座上,厉晟靠坐着。车窗降下一半,他指间夹着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不定。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线条冷硬,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憔悴,眼底的阴鸷也更重。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他看到我,掐灭了烟。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上下扫视着我。
我穿着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沾着纸盒上的浆糊点子。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手上还有糊纸盒留下的划痕和红痕。整个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愤怒,有不解,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心仿佛我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是对他的一种莫大侮辱。
上车。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我站着没动,像一根钉在地上的木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厉晟,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颤抖,放过我不行吗你看清楚!我不是慕容雪!我是慕容甩甩!一个你花钱买的、现在不想卖了的替身!我跑路了,我认栽!你厉大总裁财大气粗,再找一个更年轻更像的,不行吗何必揪着我不放!
我一口气吼完,胸膛剧烈起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死死憋着,不让它掉下来。示弱只会让他更得意。
厉晟的脸色在我提到替身和再找一个时,变得极其难看。他下颌绷紧,牙关紧咬,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他推开车门,长腿一迈,站到了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瞬间将我笼罩。烟草味和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他伸出手,我以为他又要像上次那样抓我手腕,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但他的手指,却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力道,轻轻拂过我脸颊边的一缕碎发。指尖冰凉,触碰到我晒得有些粗糙的皮肤。
这个近乎温柔的动作,却让我浑身汗毛倒竖!比被他掐住脖子更让我恐惧!
为什么他低低地问,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迷茫和痛苦,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为什么一定要跑我对你不好吗钱,房子,珠宝……你要什么我没给你你就那么恨我恨到宁可来这种鬼地方受苦,也不愿意回去
他的质问,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扎进我心里。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荒谬的可笑感,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防线。
对我好我猛地打开他的手,像被毒蛇咬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尖锐的嘲讽,厉晟!你他妈眼瞎还是心盲你给的是钱吗你给的是羞辱!是把我当个物件一样摆弄!是把我按在床上却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是喝醉了差点把我掐死!
我豁出去了,积压了两年的血泪控诉,像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是!我是穷!我是没骨气!为了钱,为了活命,我当了你的替身!我认!可我也是个人!我也会痛!我也会害怕!我不想哪天莫名其妙死在你的床上,就因为你把我当成了慕容雪的出气筒!
我不是恨你!我是怕你!我怕死在你手里!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灼热地划过脸颊。不是因为悲伤,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
厉晟被我吼得僵在原地。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神剧烈地震颤着,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控诉,又像是被我的话狠狠刺中了某个他从未正视过的痛点。他看着我汹涌而出的眼泪,看着我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眼神里充满了震惊、错愕,还有……一丝清晰的、无法掩饰的痛楚。
我……我没有……他想辩解,声音干涩无力,那次……我喝多了……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我哭着冷笑,眼泪流得更凶,一句喝多了,就能抹掉你差点杀了我厉晟,你高高在上太久了,是不是觉得别人的命都不是命尤其是我这种你花钱买的玩意儿!
你不是玩意儿!他突然低吼出声,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我从来没把你当玩意儿!
哈!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鼻涕一起流,那当什么当宠物当摆设还是当你心上人的仿真娃娃厉晟,别自欺欺人了!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每次看着我这张脸的时候,想的是谁你每次抱我的时候,叫的是谁的名字!
我的质问像淬了毒的箭,狠狠扎向他。厉晟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半步,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靠在了冰冷的车门上。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半晌,才极其艰难地睁开,那双曾经总是盛满冷漠和掌控欲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深不见底的悔恨和茫然。
对不起……他哑着嗓子,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这三个字,沉重得像压上了他全部的力气和尊严。
我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厉晟……道歉了那个不可一世、视他人如草芥的厉晟,对我说对不起
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我。紧接着,是更深的寒意。迟来的道歉有什么用能抹掉我脖子上曾经留下的指痕吗能抹掉我两年里日日夜夜承受的屈辱和恐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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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声音冰冷刺骨,厉晟,你的对不起,值几个钱能买回我丢掉的尊严吗能买回我这两年做噩梦的日子吗还是说,你觉得道个歉,我就该感恩戴德,屁颠屁颠地跟你回去,继续当我的替身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吐出最后几个字:收起你这廉价的忏悔!我不稀罕!我只求你,滚出我的生活!永远!
说完,我转身就想走。哪怕被保镖拦着,我也要冲出去!我一秒都不想再面对他这副幡然悔悟的嘴脸!太恶心!
等等!厉晟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
我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
雪儿……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她要结婚了。
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慕容雪要结婚了不是和厉晟这倒是……新鲜事。但我很快压下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关我屁事。
哦。我冷淡地应了一声,恭喜她。也恭喜你,终于可以彻底死心了。
不是!厉晟急切地绕过车头,再次站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急切,我不是因为雪儿!我找你……不是因为雪儿!
那是因为什么我抬起眼,冷冷地直视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讥诮,难道厉大总裁突然发现,我这个替身用久了,也生出点感情了还是说,你只是习惯了有个人在身边伺候着,突然没了,不习惯了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淬毒的针。厉晟被我刺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呼吸粗重。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痛苦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堵住了喉咙。他看着我冷漠疏离的脸,看着我这身与过去天差地别的装扮,看着我这双布满薄茧和伤痕的手……
他眼中的痛苦越来越浓,浓得化不开。悔恨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几乎要将他勒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在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的那一刻。
噗通!
一声沉闷的响声。
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厉晟,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厉氏总裁,竟然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面前!
跪在了这尘土飞扬、坑洼不平的乡间土路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下来。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更衬得这乡间小路的死寂。尘土的味道混合着青草的气息,钻进鼻腔。
厉晟就跪在那里。昂贵的、笔挺的西装裤,膝盖处瞬间沾满了灰黄色的尘土。他低着头,浓密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那背影,不再是掌控一切的帝王,而像一座骤然崩塌的山,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残骸。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卑微和……绝望。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给我跪下了
为了让我回去
荒谬!可笑!不可理喻!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羞辱感!他以为下跪就能赎罪就能抹平一切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更高阶的情感绑架和道德碾压
厉晟!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尖锐地划破寂静,你他妈起来!你这是在侮辱谁!
我冲上去,想把他拽起来。这太恶心了!比他用强权压我更让我无法忍受!
我的手指刚碰到他冰冷的西装面料,他却猛地抬起头。
暮色中,我看清了他的脸。
惨白。毫无血色。眼眶通红,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那双曾经总是盛着冷漠、算计或欲望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汹涌的绝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哀求。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大颗大颗,砸在他昂贵的西装前襟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哭了。
厉晟……哭了。
像个走投无路、失去一切的孩子。
我的动作僵在半空。伸出去的手,指尖冰凉。
我错了……他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甩甩……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仰着头,泪水不断滑落,眼神死死地锁着我,里面是铺天盖地的悔恨和一种我完全陌生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不该把你当成雪儿……不该那样对你……更不该……更不该差点伤了你……他说得断断续续,肩膀因为极力压抑的哽咽而剧烈颤抖,这半年……你不见了……我才知道……才知道……
他哽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他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痛苦地喘息着。
我才知道……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瞎了眼的混蛋!他嘶吼出声,带着无尽的痛楚和自厌,我不是因为你像雪儿才找你……我是……我是……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把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吼了出来:
我是因为……我他妈早就离不开你了!慕容甩甩!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我彻底僵住了。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冰凉,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耳边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他那句嘶吼——
我他妈早就离不开你了!慕容甩甩!
荒谬!可笑!天方夜谭!
那个把我当替身、当发泄工具、当随时可以丢弃的玩物的厉晟,说他离不开我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愤怒和被愚弄的感觉!这算什么发现替身跑了,心有不甘还是慕容雪要结婚了,他退而求其次,想找个情感替代品填补空虚
闭嘴!我猛地收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声音尖锐得刺耳,厉晟!收起你这套恶心的把戏!你以为你下个跪,掉几滴鳄鱼的眼泪,说几句鬼都不信的甜言蜜语,我就能忘了你是怎么对我的就能跟你回去继续当你的慰藉品你做梦!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一字一句,像淬了冰的刀子:
你的‘离不开’,就是把我当条狗一样拴在身边,高兴了赏根骨头,不高兴了拳打脚踢你的‘离不开’,就是喝醉了差点把我掐死厉晟,你的爱,真他妈廉价又恐怖!我慕容甩甩虽然穷,虽然贱,但还没贱到要你这种‘离不开’!
我的话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厉晟身上。他跪在地上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鬼。眼中的绝望和痛苦瞬间被更深的自厌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取代。
不是的……不是这样……他喃喃着,像是陷入某种魔怔,猛地抓住我的裤脚,力道大得惊人,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听我说!甩甩!你听我说完!
他的触碰让我浑身汗毛倒竖!我尖叫着,拼命想甩开他:放开我!你滚开!
你走之后!我才发现!那些邮件!那些文件!他不管不顾地嘶吼着,语无伦次,眼神狂乱,你动过我的电脑对不对!你看到那个项目了对不对!‘绿洲计划’!那块地!你……
他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乱的脑海!
绿洲计划!
厉氏集团半年前倾尽全力竞标、最终以天价拿下的那块所谓地王!那个他书房电脑里加密文件夹中,藏着致命漏洞和惊天骗局的绿洲计划!
我的脸色,在暮色中,瞬间变得煞白。所有的愤怒、委屈、恐惧,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冰冷、更尖锐的寒意所取代。
他……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
我的反应,无疑印证了厉晟的猜想。他抓着我裤脚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他仰着头,通红的眼睛里,那点残存的痛苦和悔恨,被一种恍然大悟的、夹杂着巨大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彻底覆盖。
果然……果然是你!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丝诡异的兴奋你看到了……你看到了那个‘绿洲计划’的评估报告!你看到了那份伪造的地质勘探书!你看到了那个……足以让厉氏破产、让我牢底坐穿的惊天骗局!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脏就沉下去一分。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他找到我,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离不开,不是什么迟来的深情!他是为了那个项目!为了那个能让他万劫不复的秘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甚!他知道我窥破了他的核心机密!他会怎么对我灭口!
我猛地爆发出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他肩膀上!
滚开!
厉晟猝不及防,被我踹得向后仰倒,狼狈地跌坐在尘土里,昂贵的西装沾满了泥灰。
我转身就跑!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被厉晟抓住这个把柄,我死定了!
拦住她!厉晟在身后嘶声怒吼。
守在不远处的四个保镖立刻像猎豹一样扑了过来!他们的动作太快了,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我像一只掉进狼群的小羊羔,瞬间就被堵死了所有去路。两条胳膊被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放开我!救命啊!绑架了!我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在这荒凉的镇外,暮色沉沉,我的呼救声显得那么微弱而徒劳。
厉晟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他脸上的泪痕未干,混合着泥土,显得滑稽又狼狈。但他看向我的眼神,却彻底变了。不再是痛苦,不再是悔恨,不再是哀求。
那是一种……猎人终于锁定猎物的、冰冷而锐利的审视。还带着一丝探究和……玩味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无视我愤怒和恐惧交织的眼神,无视我徒劳的挣扎。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看着他。
告诉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还知道多少你跑路,剪我的卡,躲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不是就因为……怕我灭你的口
下巴被他捏得生疼。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但他的话,他此刻的眼神,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的愤怒和混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清醒。
原来如此。
所有的离不开,所有的下跪,所有的眼泪……都他妈是假的!都是他为了套出我到底知道多少而演的戏!
这个男人的心,比我想象的还要冷,还要硬,还要卑劣!
我停止了挣扎。身体因为恐惧和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去,像结冰的湖面。
我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算计和冷酷的脸,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讽刺、极其冰冷的笑容。
厉总,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嘲弄,演了这么一大出深情悔悟、下跪痛哭的戏码,累吗
厉晟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眼底闪过一丝被戳穿的狼狈,但很快被更深的阴鸷和探究取代。
回答我的问题。他声音更冷,带着威胁。
我嗤笑一声,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冰冷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是。我看到了。在你书房,你喝醉睡着那次。我不小心碰到了你的鼠标,屏幕亮了。那份标着‘绝密’的文件夹没关。‘绿洲计划’,核心地块的地质结构存在严重断层和地下溶洞,根本不适合任何高层建筑。而你们提交给政府和银行的勘探报告,是伪造的。一旦动工,或者被专业机构复查,骗局立刻穿帮。厉氏投入的所有资金血本无归,还要面临天价索赔和……刑事指控。
每说一句,厉晟的脸色就阴沉一分。捏着我下巴的手指,也越发用力,疼得我直抽冷气。他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所以,你就跑了他声音像淬了冰,怕我知道你发现了秘密,杀你灭口
不然呢我反唇相讥,眼神冰冷,难道留下来,等着厉总你良心发现,给我封口费还是等着你把我推进哪个工地地基里,让我永远闭嘴
我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杀意,心沉到了谷底。完了。彻底完了。他绝不会放过我了。
然而,就在我以为下一秒他就会命令保镖把我拖走处理掉的时候,厉晟脸上的阴沉和杀意,却突然像潮水一样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古怪的表情。像是震惊,像是难以置信,像是……哭笑不得
他松开了捏着我下巴的手,甚至还后退了一步。他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他完全看不懂的稀世珍宝。
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哈哈哈……怕我杀你灭口慕容甩甩……不,李禾……我的好甩甩……你真是……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我,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为了这个跑路躲到这穷乡僻壤糊纸盒他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你知不知道,你看到的那份所谓的‘绝密’伪造报告,是谁做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谁……谁做的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
厉晟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一种让我头皮发麻的、近乎欣赏的光芒。
是你啊,我的甩甩。他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像在宣读一个荒谬绝伦的判决书。
那份足以让我厉晟身败名裂、牢底坐穿的致命报告,他盯着我瞬间煞白的脸,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近乎残忍的弧度,是你,慕容甩甩,亲自放进我电脑里,伪装成核心机密的。
轰隆隆!
这一次,不是一道雷。是无数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疯狂炸响!炸得我魂飞魄散,天旋地转!
你……你说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飘,虚弱得不像话。身体晃了晃,如果不是被保镖架着,我肯定已经瘫倒在地。
厉晟上前一步,欣赏着我脸上血色褪尽、如同见鬼的表情。他伸出手,这次不是捏下巴,而是用指腹,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和探究,轻轻拂过我因为极度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很意外他低笑,眼底闪烁着猎人般的精光,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仅仅因为你刷了我的卡或者因为剪卡触发了警报
他摇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那份报告,那个文件夹,本身就是一个最高级别的追踪陷阱。只要被非我本人以外的任何设备打开、浏览、甚至只是鼠标划过——哪怕是在我电脑上操作的——它的‘自毁’程序会立刻启动,同时向我预设的安全终端发送一个精准的定位信号。
他俯下身,凑近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却让我感到刺骨的寒冷。
你打开它,看到它的那一刻,你的位置,就已经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明明白白地标注在我的地图上了。这半年,我放任你在外面‘跑路’,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谁的人到底是谁派你来我身边的你的目的,仅仅是那份假报告还是……厉氏更深的东西
他直起身,看着我面无人色的脸,满意地笑了。
结果,你给了我一个更大的惊喜。你像个受惊的兔子,只顾着逃命,除了刷爆我的卡给自己买点没用的奢侈品做掩护,套现了点现金,竟然真的只是躲起来过苦日子甚至……他瞥了一眼我粗糙的手指,靠糊纸盒为生
他像是觉得极其不可思议,又觉得极其有趣。
这半年的‘观察’,让我排除了你是商业间谍的可能性。你太……干净了。干净得愚蠢。也干净得……他顿了顿,眼神幽深地看着我,让我对你这个人本身,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我僵硬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
告诉我,慕容甩甩,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和不容置疑的探究,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黑进我的私人电脑,植入如此精妙追踪陷阱的人——虽然手法在我眼里还很稚嫩——怎么会蠢到被那份伪造的报告吓跑还跑得这么……狼狈这么……可爱
他指尖的冰凉触感,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我的皮肤。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将我彻底淹没、击碎。
那份报告……是假的是他设下的陷阱我自以为窥破的惊天秘密,只是他用来钓鱼的饵而我,就是那条惊慌失措、自投罗网还浑然不觉的蠢鱼
这半年的颠沛流离,提心吊胆,像老鼠一样躲藏……原来一直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像个笑话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我猛地甩开他抬着我下巴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扭曲:
厉晟!你他妈就是个疯子!变态!神经病!
我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死死瞪着他,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凌迟!
是!我是蠢!我是笨!我是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玩的什么高科技陷阱!我语无伦次地怒吼着,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无尽的屈辱和愤怒,我黑你电脑我他妈连你电脑密码都是偷看你输的!我植入陷阱我连那个文件夹怎么打开的都不知道!是它自己弹出来的!弹出来的!
我歇斯底里地喊着,像是要把这半年所有的恐惧、委屈和此刻被彻底愚弄的愤怒都发泄出来。
我看到那份报告!上面写着那块地要塌!要死很多人!你厉晟要完蛋!我吓死了!我怕得要命!我怕你知道我看到了会杀我!我不跑等死吗!我不躲起来我还能怎么办!我就是一个你花钱买的替身!一个除了长得像慕容雪屁用没有的废物!我不跑难道留下来跟你一起陪葬吗!
我吼得声嘶力竭,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而脱力,全靠保镖架着才没倒下。
厉晟脸上的玩味和探究,在我歇斯底里的控诉中,一点点凝固、消失。
他看着我崩溃的样子,看着我眼中纯粹的、毫无作伪的恐惧和愤怒,听着我那语无伦次、逻辑混乱却透着无比真实的解释……
他眼中的精光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愕然,和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弹……弹出来的他喃喃地重复着,眉头紧紧锁起,像是在消化一个极其匪夷所思的事实,你是说……那份文件……是自己弹出来的不是你主动去破解文件夹找到的
我破解个屁!我哭喊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那天就是去你书房找本书!碰到你鼠标!屏幕亮了!那个鬼文件夹就自己跳出来了!标题血红血红的‘绝密’!我想关都关不掉!我吓都吓死了!我哪知道那是你的陷阱!我哪知道那是假的!我以为是真的!我以为你要完蛋了!我怕你杀我灭口!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积压了半年的恐惧和此刻被愚弄的滔天愤怒,一股脑地倾泻了出来。
厉晟彻底沉默了。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塑。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最初的掌控一切,到探究玩味,再到此刻的……一片空白。
他看着我哭得毫无形象、狼狈不堪的样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错愕、荒谬、一丝哭笑不得……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挫败感或者说,是一种对自己精密布局被一个如此低级的意外彻底摧毁的……无力感
他精心设计的、用来钓大鱼的致命陷阱,最后网住的,竟然是一只被吓破了胆、只想逃命的小虾米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抬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像是想抹去脸上的震惊和那点啼笑皆非。
再看向我时,他眼中的杀意和探究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无奈。
所以,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浓浓的疲惫,你跑路,剪我的卡,躲到这里糊纸盒……从头到尾,就只是因为……一个该死的、莫名其妙的……电脑弹窗
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保镖不知何时打开了手机电筒,惨白的光束在坑洼的土路上晃动。
厉晟的问题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我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哭喊,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和脱力后的虚脱。身体微微颤抖,被保镖架着的手臂传来麻木的痛感。
不然呢我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难道是为了拯救世界还是为了引起厉总你的注意
厉晟没说话。他站在惨白的光束边缘,高大的身影被拉得扭曲变形。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耸动的肩膀。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抬起头。脸上所有的情绪——震惊、荒谬、玩味、挫败——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苍凉的平静。那双曾经总是翻涌着各种欲望和算计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枯井,空茫茫的。
他挥了挥手。
架着我的保镖立刻松开了手。力道一卸,我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慌忙扶住了旁边冰冷的车身才勉强站稳。
上车。厉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却没了之前的压迫感。他拉开后座车门,自己先坐了进去,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的躯壳。
我看着那洞开的车门,像看着一张通往未知深渊的巨口。恐惧再次攫住了我。他想干什么带我去哪里秘密已经揭穿,我这个意外的知情者,他打算怎么处理
灭口还是……囚禁
厉晟……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要带我去哪
他没睁眼,只是疲惫地吐出两个字: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不!我猛地摇头,身体因为恐惧而绷紧,我不回去!厉晟!我知道我蠢!我知道我坏了你的计划!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我……
闭嘴!他突然低喝一声,猛地睁开眼。那双枯井般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骇人的厉芒,吓得我后面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要将我整个人剖开看透。
慕容甩甩,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你最好祈祷,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祈祷你只是……一个该死的、被意外卷进来的蠢货。
他顿了顿,眼神里的厉芒稍稍收敛,但依旧冰冷刺骨。
否则,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我不介意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离不开’。
冰冷的威胁,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我的脊椎。我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他不再看我,重新闭上了眼睛。上车。别让我说第三遍。
我僵在原地。逃四个保镖虎视眈眈。反抗徒劳无功。
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将我淹没。我就像一只被蛛网黏住的小虫,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脱那只盘踞在网中央的蜘蛛。
最终,在保镖无声的请的手势下,我认命地、脚步虚浮地钻进了那辆象征着财富与囚笼的黑色宾利后座。
车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微凉的空气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车内弥漫着他身上那种冷冽的木质香水和浓重的烟草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厉晟靠在他那边,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睡着了。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车子无声地启动,平稳地驶离了这片困了我半年、也短暂给了我虚假安宁的穷乡僻壤。窗外的黑暗飞速倒退,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我蜷缩在宽大座椅的角落,紧紧抱着自己破旧的双肩包,里面装着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和冰冷的黑卡碎片。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路无言。只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子没有开回市中心那个顶层豪宅,而是驶向了城郊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别墅区。环境更幽静,安保更森严。一栋栋风格各异的别墅隐藏在浓密的绿植中,像蛰伏的巨兽。
最终,车子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现代风格别墅前。巨大的落地窗映出里面奢华却冰冷的景象。
保镖拉开车门。厉晟率先下车,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进去。
我犹豫了一下,在保镖无声的注视下,也硬着头皮下了车。脚下是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冰凉刺骨。
走进别墅。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冷白的光。空旷,奢华,却没有人气。像一个精致的标本陈列馆。
厉晟已经脱掉了沾满尘土的外套,只穿着衬衫,背对着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庭院。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张妈。他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
一个穿着得体、面容严肃的中年妇人立刻从旁边走出来。先生。
带她去客房。收拾干净。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离开别墅一步。看好她。
软禁。果然。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是,先生。张妈应下,转向我,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冷漠。小姐,请跟我来。
我像个提线木偶,麻木地跟着张妈走上旋转楼梯。身后,厉晟依旧站在窗前,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巨大的压迫感如影随形。
客房很大,很豪华。有独立的浴室和衣帽间。衣帽间里甚至挂满了当季的女装,吊牌都没拆。尺寸,赫然是我的尺寸。
多么讽刺。他连我跑路后可能的身材变化都算计到了
张妈放下干净的浴巾和洗漱用品。小姐,浴室在那边。有什么需要可以按铃叫我。晚餐一小时后送到房间。说完,她微微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门被反锁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我被彻底囚禁了。
巨大的疲惫和恐惧席卷而来。我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毯上,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完了。彻底完了。
接下来几天,我被困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
张妈准时送来一日三餐,丰盛精致。但味同嚼蜡。她像个无声的影子,除了必要的服务,不多说一个字,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别墅里还有其他佣人,但都像设定好的程序,沉默而高效。
我试过走出房间。但只要靠近楼梯口或者大门,不知从哪里就会立刻出现穿着黑西装的保镖,无声地拦住我的去路。眼神冰冷,不带任何情绪。
别墅很大,有健身房,影音室,甚至一个小型图书馆。但我毫无兴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但在我眼里,那只是更大、更美的牢笼。
厉晟没有再出现。像消失了一样。但我知道,他无处不在。这别墅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他的气息,他的掌控。我就像被他关在玻璃罐里的虫子,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恐惧、焦虑、愤怒、屈辱……各种情绪轮番折磨着我。我整夜整夜地失眠,一闭上眼,就是厉晟跪在尘土里流泪的样子,就是他捏着我下巴逼问的样子,就是他那句冰冷的威胁——真正的离不开。
他到底想干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是为了慢慢折磨还是等他想好怎么处置我这个意外
第五天晚上。
我蜷在影音室的巨大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按着遥控器。屏幕上光影变幻,却一点也看不进去。
门被无声地推开。
厉晟走了进来。
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澡。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眼下有深深的青影。但这疲惫,似乎冲淡了他身上那种惯有的凌厉和压迫感,反而多了几分……落寞
他走到我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拿起茶几上开着的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猩红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晃动。
他没看我,只是盯着杯中的酒,沉默地喝着。
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影音室里只有电影里传来的微弱背景音。
我浑身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警惕地盯着他,随时准备应对他的发难。
一杯酒喝完。他又倒了一杯。依旧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终于,在他喝下第三杯酒的时候,他放下了杯子。水晶杯底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或探究,而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疲惫。
那块地……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倦意,‘绿洲计划’的核心地块……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虽然那份报告是假的,是陷阱,但听到出事两个字,我还是本能地紧张起来。
昨天下午,勘探队在做最后的桩基检测……他顿了顿,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像是在回忆一个可怕的场景,地面……突然塌陷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地面塌陷!
一个勘探员……掉下去了。厉晟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很深。救援很困难。现在……生死不明。
他抬手用力搓了搓脸,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
如果……如果不是你那个该死的‘意外’……如果不是那份伪造的报告……让我提前警觉,暗中让人做了更深入、更隐秘的复勘……
他看向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后怕,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感激
如果我真的按照那份假报告去启动项目……现在塌陷的,就不是一个勘探点……而是整个工地……是无数工人……是厉氏的未来……还有我厉晟的……下半辈子。
他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那份假报告,是我故意放出来,用来钓内鬼的饵。我一直怀疑集团高层有人被对手收买,想置我于死地。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苦涩,我布好了局,等着大鱼咬钩。没想到……
他再次看向我,眼神里的情绪浓烈得化不开。
钓上来的,是你这条……差点把自己吓死、也差点把我吓死的小虾米。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但也阴差阳错……是你这个‘意外’,让我发现了那份假报告背后隐藏的、真正的致命杀招——那块地的地质问题,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比我们之前知道的任何信息,都严重百倍!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口的浊气全部吐出来。
对手很狡猾。他们知道我在钓鱼。所以,他们利用了我的陷阱。他们伪造了一份看似致命、实则是‘假中之假’的报告,故意放到我眼皮底下让我发现。他们算准了,以我的性格,一定会用这份报告做饵,去钓更大的鱼。他们真正的杀招,是埋藏得更深的、那份关于地质真实情况的……绝密数据!一旦我按照假报告启动项目,灾难爆发,那份真实的绝密数据就会立刻出现在相关部门和媒体面前!坐实我厉晟明知故犯、伪造报告、草菅人命的罪名!那时候,神仙也救不了我!
厉晟的声音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和后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差点……就成了那只自以为是的蠢螳螂。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后怕,有庆幸,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深邃光芒。
是你,慕容甩甩。是你这个……被一个电脑弹窗吓得屁滚尿流跑路的蠢女人,他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度,阴差阳错地,打乱了对手的整个计划,也……救了我一命。
我彻底懵了。
像被一道更粗的闪电劈中,外焦里嫩。
信息量太大,太复杂,太……戏剧性。
我傻傻地坐在那里,消化着他话里巨大的转折。
那份假报告……是陷阱但陷阱背后,还有更致命的陷阱而我这个被吓跑的意外,居然歪打正着地……救了他
荒谬!太荒谬了!比八点档的狗血剧还荒谬!
所以……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那个勘探员……
还在救。厉晟的表情沉痛下来,地质情况太复杂,救援难度极大。我已经调集了最好的设备和人员,不惜一切代价。他……是我厉氏的员工。这场无妄之灾,是我厉晟的疏忽,是我和对手博弈的代价。他眼中充满了自责和沉重。
那……那你找到真正的内鬼了吗我下意识地问。
厉晟眼中寒光一闪,瞬间又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锐利。
快了。他只吐出两个字,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大战将临的凝重和疲惫。
这段时间,你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对手现在,一定像疯狗一样在找我布局的破绽。而你,慕容甩甩,他微微侧过头,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冷硬的线条,你这个搅乱了整个棋局的‘意外’,是他们现在最想找到、也最想除掉的‘变数’。
我的心猛地一沉。刚升起的那点荒谬的庆幸感,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取代。
我还是那个靶子!只是从厉晟的靶子,变成了他和对手博弈棋盘上,一个更危险的靶子!
我……我的声音发颤,我想回家……不是这个华丽的囚笼,是我自己那个糊纸盒的小破屋。
厉晟转过身。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锁定猎物的猛兽。
家他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强势,慕容甩甩,从你打开那份报告开始,从你搅进这潭浑水开始,你就没有‘自己’的家了。
他一步步走回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现在,你只有两条路。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将我困在他和沙发之间。冰冷的木质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将我笼罩。
第一条,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酷,被我的对手找到。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撬开你的嘴,或者让你永远闭嘴。相信我,那滋味,比死还难受。
我打了个寒颤,脸色煞白。
第二条,他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喷在我的脸上,眼神深邃得像漩涡,留在我身边。做我的盾,也做我的……刀。
盾刀我声音发抖,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盾,是因为你是我‘离不开’的人设。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外面都知道我厉晟为了找个替身,疯了一样掘地三尺。把你放在明处,放在我身边,对手反而会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你。同时,也能迷惑他们,让他们以为你是我唯一的‘软肋’和突破口。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危险。
刀……他修长的手指,带着冰凉的触感,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直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是因为,只有你这个‘意外’,才能帮我引出那条藏得最深的老狐狸。
怎么引我本能地感到恐惧。
很简单。他笑了,笑容冰冷而笃定,做回你的慕容甩甩。做回那个……被我厉晟‘金屋藏娇’、‘爱而不得’、‘疯狂追回’的替身情人。
明天,我会召开新闻发布会。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掌控一切的冷静,宣布两件事。
第一,厉氏集团对‘绿洲计划’核心地块地质问题知情不报、管理失察,导致勘探事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集团将承担一切救援、赔偿及后续责任,并主动配合相关部门调查,追究内部责任人。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第二,他看向我,眼神变得幽深难测,我将以个人名义,向‘慕容雪慈善基金会’注资三亿,用于事故伤员的救治和家属抚恤。同时,我将正式公开我的女友——慕容甩甩小姐。
轰!
又一个炸弹在我脑中炸开!
女友公开慕容甩甩!
你疯了吗!我失声尖叫,猛地想站起来,却被他按回沙发里,公开我还打着慕容雪的旗号你嫌我死得不够快!
冷静点。厉晟按住我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
慕容雪下个月结婚。对象是欧洲一个古老家族的继承人。消息很快就会公布。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用她的名字成立基金会,一是借势,利用她夫家的影响力,让对手不敢在明面上对基金会动手脚。二是……撇清。
他看着我,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冰冷。
所有人都知道,我心心念念的是慕容雪。现在,她嫁人了。我‘心灰意冷’之下,公开承认并‘宠爱’一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替身,很合理,不是吗
至于你……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一个被摆在明面上的‘新欢’,一个突然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幸运儿’……你觉得,真正的内鬼,那个差点让我万劫不复的人,会不好奇吗他会不想知道,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替身’,到底知道多少到底……是个意外,还是我厉晟精心布下的另一颗棋子
他俯身,凑近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垂,声音却冰冷得像毒蛇:
他会忍不住来试探你,接近你,甚至……利用你。而这,就是我们揪出他的……最好机会。
我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成了诱饵。一个被厉晟亲手抛出去,吸引最凶残鲨鱼的诱饵!
不……我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行……厉晟,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你不会死。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强大的、令人心悸的掌控力,只要你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保证,没人能伤你一根头发。
他松开我,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恢复了那种睥睨一切的帝王姿态。
慕容甩甩,你没有选择。他的声音冰冷,宣告着最终判决,要么,走出这扇门,去赌对手会不会给你一个痛快。要么,留下来,做我的盾,做我的刀。事成之后……
他顿了顿,眼神深邃地看着我,缓缓说道:
我给你自由。真正的自由。还有一笔足够你挥霍三辈子的钱。让你想去哪里去哪里,想怎么活怎么活。我厉晟,说到做到。
自由。真正的自由。
还有……花不完的钱。
这两个巨大的诱惑,像魔鬼的低语,在我耳边盘旋。
我看着厉晟那双深不见底、充满了危险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眼睛。我知道,他在画饼。我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
但……我还有别的路吗
走出这扇门,面对未知的、凶残的对手还是留在这个恶魔身边,赌一把他那虚无缥缈的承诺
我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破旧的小院,糊纸盒磨破的手指,超市廉价的速溶咖啡,还有……厉晟跪在尘土里流泪的样子。
再睁开眼时,我眼中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
好。我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留下。我做你的盾,做你的刀。
我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审视的目光。
但我有三个条件。
厉晟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干脆和讨价还价。说。
第一,事成之后,我要五亿。现金。一次性付清。我狮子大开口。既然要赌,就赌把大的。
厉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玩味。他点点头:可以。
第二,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从今天起,我是慕容甩甩,但只是名字!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尤其不是慕容雪的!公开场合,你碰我可以,演戏我配合。但私下里,你离我远点!更不准再把我按在床上叫别人的名字!
厉晟脸上的玩味僵了一下。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半晌,他缓缓点头:……好。
第三,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核心的条件,我要参与。我要知道你的计划,知道每一步的风险。我不是你随意摆布的棋子!我要知道我在做什么,面对的是什么!否则,我宁愿现在走出去,赌那一半活命的机会!
空气瞬间凝固。
厉晟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像两把冰冷的刀子,直刺向我。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他盯着我,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敢跟他讨价还价、甚至要求参与核心机密的替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沉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就在我被他看得快要窒息,以为他会暴怒拒绝时。
他眼中的锐利,却一点点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光芒。像是惊讶,像是审视,又像是……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欣赏
呵……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慕容甩甩……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
他向前一步,伸出手。
不是抬下巴,不是捏手腕。而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掌,摊开在我面前。
成交。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眼神锁定着我,欢迎加入……猎狐行动,我的……合伙人。
我看着那只象征合作的手掌,又抬头看向他那双深不见底、却似乎燃起了一丝不一样火焰的眼眸。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是恐惧是兴奋还是对未知命运的孤注一掷
没有退路了。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用力地、稳稳地,握住了那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掌。
合作愉快,厉总。
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危险游戏,正式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被卷入了一场高速旋转的风暴。
厉晟的新闻发布会如期召开,震动全城。
电视屏幕上,他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面对长枪短炮,他坦承厉氏在绿洲计划中的重大失误,语气沉痛而诚恳。宣布巨额赔偿和内部追责时,姿态放得极低,却又不失一个商业帝国掌舵人的担当。最后,当他宣布以个人名义向慕容雪慈善基金会注资三亿,并首次在公众面前承认女友慕容甩甩时,全场哗然!闪光灯几乎要将他淹没。
镜头捕捉到他看向身边女友的眼神——那是怎样一种眼神深沉,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仿佛全世界,他只看得见身边那个人。
而那个女友,穿着一身得体的米白色套装,妆容精致,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微微低着头,显得有些羞涩和紧张。那张脸,在镜头特写下,与远在欧洲的慕容雪,竟有六七分神似!
风暴的中心,是风暴眼,反而最平静。
发布会后,我被厉晟以保护为名,接进了厉氏集团总部顶层,一间拥有全景落地窗、奢华得如同宫殿的办公室里。外面风声鹤唳,股市震荡,舆论滔天。里面,却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堡垒。
厉晟很忙。忙得脚不沾地。应付调查组,稳定股价,处理事故后续,还要暗中布局揪出内鬼。他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脸上永远带着冷峻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每天晚上,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到顶层这间办公室。有时是带着一身疲惫和烟味,有时是带着刚开完视频会议的冷肃。
他会跟我同步信息。
调查组那边暂时稳住了。责任推到负责前期勘探的子公司经理头上,证据链很‘完整’。他收了对手的钱。厉晟扯松领带,靠在巨大的办公桌后,眼神冰冷。弃车保帅。他进去,总比我进去好。
基金会那边呢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这是他吩咐张妈每晚必须给我准备的,说是安神。我喝不惯,但没拒绝。
运转正常。慕容雪亲自担任名誉主席,她夫家的名头很好用。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钱,是实打实花在伤员和家属身上的。这点,我做得到。
对手……有动静了吗这才是最关键的。
快了。厉晟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基金会成立,你被公开,对他们刺激很大。他们开始沉不住气了。
他看向我,眼神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做好准备了吗,我的‘盾’很快,就轮到你上场了。
我握紧了手中的牛奶杯,指尖冰凉。我需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特意做。厉晟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做好你的‘慕容甩甩’。一个突然被金主公开承认、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的‘替身’。下周,有个慈善晚宴。慕容雪基金会主办的。你跟我一起出席。
他转过身,逆着光,身影高大而充满压迫感。
到时候,真正的‘狐狸’,一定会忍不住……来嗅一嗅你这块‘香饵’。
慈善晚宴设在厉氏集团旗下最顶级的七星酒店宴会厅。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华,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金钱的味道。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一个微笑都恰到好处,每一句寒暄都暗藏机锋。
我挽着厉晟的手臂,穿着他让人送来的、价值不菲的香槟色礼服裙。裙摆曳地,勾勒出精心锻炼过的曲线。长发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上面戴着他亲自挑选的钻石项链,冰冷璀璨。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掩盖了眼底的紧张和疲惫。
我扮演着慕容甩甩——一个飞上枝头的麻雀,努力模仿着凤凰的姿态,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局促和不安。我学着电视里看来的名媛姿态,对每一个上前攀谈的人露出羞涩而谨慎的微笑,话不多,偶尔看向身边的厉晟,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和崇拜。
厉晟全程扮演着一个深情且保护欲爆棚的金主。他紧紧揽着我的腰,对所有试图靠近或试探的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警告。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我身上,那种专注和深情,足以让任何女人心跳加速。
只有我知道,他揽着我腰的手,力道有多大,像是在禁锢,也像是在传递着无声的警告和力量。他看我的眼神,深处是冰冷的审视和算计,没有一丝温度。
别紧张。他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引起一阵战栗,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诱饵’。享受这一刻的关注,但别露出破绽。
我微微点头,指尖冰凉。
晚宴进行到一半。厉晟被几个重要的政商人物围住交谈。他给了我一个眼神暗示。
我知道,该落单了。
我借口去洗手间补妆,轻轻挣脱了他的手臂,在保镖不远不近的保护下,走向相对安静的休息区。
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休息区摆放着舒适的沙发,人不多。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小巧的化妆镜,假装补口红。眼角的余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目标。我手心全是汗。
就在我怀疑厉晟的判断,准备起身回去时。
一个温和儒雅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慕容小姐介意我坐这里吗
我抬起头。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端着香槟杯,站在沙发旁,正对我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和有礼的笑容。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气质儒雅沉稳,眼神平和,带着一种学者般的书卷气。他胸前的嘉宾铭牌上,印着名字和头衔:林文渊,厉氏集团战略投资部高级副总裁。
我的心跳,在看清他名字的瞬间,漏跳了一拍!
林文渊!
厉晟给我看过内部核心人员的资料和怀疑名单。这个林文渊,是厉晟父亲时代留下的元老,地位超然,负责集团最核心的战略投资,深得厉晟信任!他表面温和无害,是集团有名的老好人、和事佬。但他,也在厉晟那份高度怀疑的内鬼名单上!排名,非常靠前!
狐狸……真的来了!而且,是最大、最狡猾的那一只!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颤抖。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挤出一个受宠若惊又带着点羞涩的笑容,模仿着慕容甩甩该有的反应:当……当然可以。林总您好。
林文渊优雅地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放松自然,像一个纯粹出于礼貌和好奇前来攀谈的长辈。
慕容小姐今晚真是光彩照人。他温和地笑着,眼神带着欣赏,却没有任何侵略性,和厉总站在一起,很登对。
林总过奖了。我微微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裙摆,把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金丝雀演得惟妙惟肖,是……是厉总抬爱。
厉总对慕容小姐,确实很不一样。林文渊抿了一口香槟,状似随意地说道,能让厉总在风口浪尖上,如此高调地公开承认,慕容小姐的魅力,真是令人惊叹。
来了!试探!
我抬起头,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无辜:我……我也不知道厉总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有点像慕容小姐我小心翼翼地抛出这个众所周知的诱饵。
林文渊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闪,笑容依旧温和:哦仅仅是因为像吗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关切,慕容小姐,恕我直言。厉总这个人……心思很深。尤其是在这种敏感时期,他突然把你推到台前……你就没想过,他可能……是在利用你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果然直接!一上来就挑拨离间!直指核心!
我脸上适时地露出震惊和受伤的表情,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委屈的颤抖:利……利用林总,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厉总他……他对我很好……
我努力回想着厉晟偶尔流露出的、那些刻意为之的温柔细节,笨拙地描述着,像一个沉溺在爱情幻想里的傻女人。
林文渊静静地听着,眼神平和,看不出任何情绪。等我表演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长辈般的担忧。
慕容小姐,你还年轻。有些事,看得太简单。他放下酒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诚恳,厉总对慕容雪小姐的感情,集团上下无人不知。那是刻骨铭心。如今,雪小姐即将嫁入豪门,厉总他……心里想必是极不好受的。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公开承认你,还用了雪小姐的名字成立基金会……这其中的用意,慕容小姐,你真的仔细想过吗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蛊惑。
你有没有想过,他把你推出来,也许……是为了转移外界的注意力为了掩盖‘绿洲计划’背后……更深的秘密甚至……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让你成为他的……替罪羊
替罪羊!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虽然我知道这是对方的离间计,但林文渊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了慕容甩甩这个角色最深的恐惧!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动摇!这一次,不是演的!
不……不会的……我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厉总他……他答应过我的……他说过会保护我……
保护林文渊轻轻摇头,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悲悯,慕容小姐,在巨大的利益和生死危机面前,男人的承诺,是最靠不住的。尤其是……像厉总这样的男人。
他看着我濒临崩溃的样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身体微微后靠,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姿态,仿佛刚才那些诛心之言从未说过。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担忧。或许是我多虑了。他温和地笑了笑,慕容小姐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看慕容小姐年纪轻轻,心思单纯,有些不忍心罢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递给我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
慕容小姐,相识即是缘分。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他的眼神真诚而温和,如果你在厉总身边,遇到任何……让你觉得不安、困惑或者难以抉择的事情,随时可以打给我。就当是……一个关心你的长辈的一点心意。
他微微颔首:晚宴很精彩,我就不打扰慕容小姐了。再见。
说完,他端着酒杯,优雅从容地融入了人群,仿佛只是进行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寒暄。
我捏着那张冰冷的、带着他体温的名片,僵在原地。后背的冷汗,已经将礼服的布料浸透。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恐惧,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
林文渊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海。
替罪羊……转移注意力……掩盖秘密……厉晟的承诺靠不住……
虽然我知道这是离间,但那些话,何尝不是直指我和厉晟关系的核心我本来就是他的棋子!一颗用来钓出更大鱼的诱饵!
厉晟他真的会在乎我的死活吗事成之后,他许诺的自由和金钱,真的会兑现吗还是说……当我没有利用价值,甚至可能成为隐患的时候,他也会像对待那个子公司经理一样,毫不犹豫地将我……处理掉
巨大的不信任感和对未来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比面对林文渊时更甚!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揽住了我的腰。
熟悉的冷冽木质香气传来。
厉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身边。
他的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有我死死捏在手里的那张名片。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他跟你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我猛地回过神,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充满了审视和冰冷警告的眼眸。
巨大的委屈、恐惧和对未来的迷茫,瞬间冲垮了我强装的镇定。
他……我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说……你说过的话都靠不住……你说会保护我……都是骗我的……他说你会让我当替罪羊……
我将林文渊的挑拨和盘托出,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急切地、恐惧地寻求着他的保证。我需要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我需要他给我一点安全感!
然而,厉晟听完,脸上没有任何动容。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皮囊,看看里面装的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所以呢他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温度,你信了
我被他冰冷的反问噎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要落不落。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
他没有安慰我。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一句解释。
他只是冷冷地问:你信了
是啊……我信了吗
我看着他那双毫无波澜、只有审视和算计的眼眸。那里面,找不到一丝一毫对慕容甩甩这个人的在意,只有对棋子和诱饵价值的评估。
一个残酷的认知,像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我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在厉晟眼里,我从来都只是工具。以前是发泄欲望的替身工具,现在是钓出内鬼的诱饵工具。工具,不需要感情,不需要保证,只需要……好用。
林文渊的离间很成功。他成功地在厉晟和我之间,种下了一根名为不信任的毒刺。
这根刺,会要了我的命。
宴会还在继续。衣香鬓影,笑语喧哗。水晶灯的光芒璀璨夺目,却照不进我心底冰冷的角落。
厉晟的手依旧揽着我的腰,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他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无懈可击的、带着一丝宠溺的微笑,向走过来的几位商界大佬点头致意。
失陪一下,王总。甩甩有点不舒服。他语气温和,滴水不漏。
然后,他半拥半抱着,将浑身冰凉、魂不守舍的我,带离了喧嚣的宴会厅,走向通往顶楼专用电梯的僻静走廊。
电梯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浮华。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冰冷的金属墙壁映出我们模糊的身影。
厉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他松开揽着我腰的手,转过身,高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将我逼退到冰冷的电梯壁上。
后背抵着坚硬的金属,寒意刺骨。
他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将我禁锢在他和墙壁之间。低下头,冰冷的眼眸如同深渊,直直地锁住我。
慕容甩甩。他的声音很低,很沉,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收起你那点可怜巴巴的眼泪和无用的恐惧。
他的手指,带着冰冷的力度,用力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直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记住你答应过什么。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做我的盾,做我的刀。收起你那些无谓的、软弱的情绪。
他的指腹用力擦过我眼角的泪痕,动作近乎粗暴。
林文渊的离间,很拙劣,但对你……很有效。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他看透了你骨子里的软弱和愚蠢。你以为你是什么值得我厉晟用五亿和一个替罪羊的位置来‘骗’你
他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将我最后一点尊严和幻想,撕得粉碎!
你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你现在的位置!做好你的诱饵!别给我演砸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火,再让我看到你这副要死要活的蠢样子,坏了我的事……
他凑得更近,冰冷的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廓,呼出的气息带着死亡的寒意。
我不介意……亲手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替罪羊’。
叮。
电梯到达顶层。门缓缓打开。
厉晟直起身,瞬间恢复了那副冷漠疏离、掌控一切的模样。他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西装袖口,看也没看我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留下我一个人,瘫软在冰冷的电梯角落里,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猎狐行动,进入最危险的阶段。而我,这个诱饵,已经被猎人亲手推到了悬崖边缘,身后,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