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凯旋归来,未婚夫顾淮安却牵着一个农女,挡在我面前。月儿在战场上救了我,我要娶她为正妻。
那我呢我问。
他丢给我一纸妾书:你出自将门,心胸开阔,当个贵妾吧。
我面无表情地接过。
他以为我认命了,大喜之日,十里红妆迎娶农女。
宫中圣旨却突然驾到,当着满城宾客的面,宣读:……封讨逆大元帅‘玉面阎罗’为一品护国公主,赐婚摄政王!
顾淮安大笑:同喜同喜!不知这位元帅是哪位英雄
传旨太监看向我,高声唱喏:护国公主,还不卸甲接旨
1
全场死寂。
针落可闻。
那句护国公主,还不卸甲接旨如同天雷,劈在顾府张灯结彩的庭院里,把满座宾客的恭贺声劈得粉碎。
顾淮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是一种极致的荒谬感,他举杯的姿势还僵在半空。
沐言,这公公是在同你开玩笑
他身边的林月儿,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农女,柔弱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淮安哥哥,姐姐她……她怎么会是元帅呢她不是一直在家等你吗
好一个在家等你。
我在北境屠戮敌寇、饮雪吞风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我在尸山血海里为他搏一个安稳后方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哦,她在救他。
我没有理会他们。
在数百道目光的聚焦下,我抬手,摸到了冰冷的甲胄系扣。
咔嚓一声,清脆,又像是某个东西碎裂的预兆。
肩甲、胸铠、臂环,一块块染着干涸血迹与风霜的铁器被我单手卸下,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轰鸣。
每一下,都像砸在顾淮安的心口上。
他的面色从僵硬转为惨白,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终于,厚重的战甲全部落地,只剩下一身被血与汗浸透、洗得发白的素衣紧贴着我的身体。
我束发的皮绳被解开,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
玉面阎罗的真容,苏沐言的脸,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完全暴露在日光之下。
传旨太监的唱喏声再次拔高,带着谄媚。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林月儿惊恐地后退了一步,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不……不可能!你是个女人!你怎么可能是玉面阎罗!
我终于把目光转向她,这是今天我第一次正眼看她。
哦你的意思是,女人就该待在闺房绣花,等着被男人挑拣,是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淮安一把拉住。
他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强撑着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沐言……苏沐言!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开始质问我。
真是可笑。
我骗了他什么是我爹临终前将帅印交给我,要我守住苏家军魂时,我没写信告诉他吗是我化名玉面阎令,在军中靠一场场胜仗立足时,我没派人知会他吗
是我……算了。
我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
我从怀中掏出那张轻飘飘的妾书,那上面还带着他虚伪的体温。
手指一松,纸片如落叶般飘落在地,正好盖在我刚刚卸下的、满是划痕的铁甲上。
真是绝配。
一个废纸,一个废物。
公主,摄政王殿下的车驾已在府外等候多时,请您移步。太监恭敬地弯下腰,为我引路。
我再也没有看顾淮安一眼,径直从他和他那可笑的婚宴中穿行而过。
身后,是死寂之后爆发出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天呐!苏家大小姐就是玉面阎罗!
顾家这是要上天啊,想纳护国公主为妾这是欺君之罪!
那个农女算怎么回事一个战功赫赫的公主,比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村姑
嘘!小声点!这下顾家完了,彻底完了!
鄙夷、嘲讽、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针,刺向那对穿着红衣、却比奔丧还难看的新人。
我登上那辆玄色金顶的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身后那场已经沦为全城最大笑柄的闹剧。
车内燃着安神的檀香。一个男人端坐其中,递过来一杯尚有余温的热茶。
是摄政王,萧晏。
他一身墨色王袍,眉眼冷峻,气度迫人。我接过茶,一饮而尽,暖意驱散了铠甲离体后的寒意。
他看着我,没有多余的寒暄。
顾家,完了。
2
顾家确实完了。
这个消息甚至比我回京的速度还快,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吏部尚书顾淮安,在大婚之日被未婚妻当场退婚,而这位未婚妻,竟是刚刚受封的护国公主。
更精彩的是,他试图让这位公主给他新娶的农女做妾。
这已经不是笑柄了,这是把顾家的脸面连同祖坟一起刨出来,放在全天下人面前反复践踏。
欺君罔上。
这四个字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了顾家的门楣上。
我从军中眼线那里得知,婚礼闹剧的第二天,顾家大门紧闭,里面传出瓷器碎裂的响声和女人的哭嚎。
顾淮安的父亲,那位平日里最重规矩的吏部尚书,气得当场中风,至今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地。
而那个叫林月儿的农女,日子更不好过。
从万众艳羡、一步登天的新嫁娘,变成了人人唾弃的祸根。顾家上下,从主母到下人,都将怨气撒在了她身上。
据说,她给顾淮安端去的药,被他连碗带药砸在脸上,滚烫的药汁烫得她满脸红痕。
贱人!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你不是说你救了我吗现在你再救我一次啊!
滚!我看到你就恶心!
这些话,是顾府一个洒扫的婆子偷偷传出来的,被京城的说书人编成了段子,在茶楼里一遍遍地说给众人听。
顾淮安不甘心。
他穿着官服,一次次地去宫门口求见,想向皇帝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
可他连宫门都进不去,守门的禁军看他,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递上去的折子,也石沉大海。
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我。
苏沐言,你好深的心机!你早就知道圣旨会到,故意选在我的大婚之日,就是为了让我身败名裂!你好狠毒!
这是他冲着摄政王府的方向,无能狂怒时吼出的话。
听到这些传闻时,我正在摄政王府的书房里。
萧晏在我面前铺开了一张巨大的京城势力关系图。
密密麻麻的线条,连接着一个个显赫的家族。其中一条线,从三皇子府,清晰地指向了顾家。
顾家是三皇子的人。萧晏的手指点在顾淮安三个字上,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他原本是三皇子为你准备的一枚闲棋。娶了你,三皇子就等于间接掌控了苏家的兵权。这是他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
我看着那张图,心里一片冰冷。
原来我以为的情深意重,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步棋。
所以,我回京,打破了他的计划。
对。萧晏抬起头看我,你不是打破了他的计划,你是直接掀了他的棋盘。所以他现在一定恨你入骨。
我懂了。
所以,皇帝给我和你赐婚,既是对我的保护,也是一种新的制衡
没错。萧晏没有否认,他很坦诚,坦诚得近乎残忍。皇兄需要我来平衡三皇子的势力,也需要你的兵权来震慑朝堂。我们两个结合,是眼下最稳妥的局面。这桩婚事,对你,对本王,对陛下,都有好处。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至少在拔除三皇子这颗钉子之前,我们是最稳固的盟友。
我消化着这些信息。从战场上的真刀真枪,到朝堂上的暗流汹涌,我需要尽快适应。
你需要我做什么
萧晏似乎很满意我的直接,他递给我一份宗卷。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三皇子在边境安插了不少人手,顾淮安只是其中一个。我需要你,以护国公主的身份,配合我,将他们一个一个,连根拔起。
他看着我,补充道。
你需要一个身份来报仇,我需要一把刀来清除障碍。苏沐言,你就是那把最锋利的刀。所以,与其说是棋子,不如说,你是我的武器。
武器吗
我喜欢这个词。
棋子任人摆布,而武器,是用来伤人的。
我收下宗卷,指尖冰凉。
好,我答应你。
这一刻,我心里很清楚。我和顾淮安那点可笑的爱恨情仇,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是真正的战争。
3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动用了玉面阎罗的情报网。
这张网是我父亲留下的,后来由我亲手编织,它遍布军中,从火头营的伙夫,到巡防营的校尉,都是我的眼睛和耳朵。
我要查的,是顾淮安在边境那场所谓的遭遇敌袭。
三天后,加密的军报就送到了摄政王府。
我将上面的火漆融掉,展开信纸,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信上的内容,证实了我的猜测。
顾淮安那天所谓的遇袭,破绽百出。他偏离了安全的官道,去了一处偏僻的山谷。他身边的护卫,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一触即溃。
整件事,与其说是凶险的敌袭,不如说是一场演给某些人看的苦肉计。
目的是什么自然是为了让救命恩人林月儿的出现,显得合情合理。
信的末尾,还有另一条信息。
林月儿的背景。
她确实是个农女,但她还有一个哥哥,叫林峰。此人,是三皇子安插在边境军队里的一名低阶军官。
而在顾淮安遇袭事件之后,这个林峰,就神秘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线索,在这里串联起来了。
这是一场由三皇子策划,林峰执行,顾淮安配合出演,最终由林月儿完成收尾的骗局。
目的,就是为了废掉我这个原配,让他的人,名正言顺地成为顾家主母,从而控制顾家,进而染指兵权。
我攥紧了信纸,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一个局外人。我以为的生死相许,只是他们精心设计的一场戏。
与此同时,顾淮安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仕途断绝,家族重压,让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他开始酗酒,整天烂醉如泥。
醉了之后,唯一的发泄对象,就是林月儿。
府里的下人说,他揪着林月儿的头发,把她拖在地上,一遍遍地逼问。
说!你到底是谁!那场戏是不是假的!说啊!
林月儿只是哭,梨花带雨地否认。
淮安哥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是真心爱你的啊!
我为了救你,差点连命都丢了,你怎么能怀疑我……
真是好一朵娇弱的白莲花。可惜,她的淮安哥哥已经不再相信她了。
我将查到的所有证据,整理成册,交给了萧晏。
我觉得,这是扳倒三皇子的第一步。
萧晏看完,却只是合上了卷宗,递给我一杯茶。
太晚了。
什么意思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三皇子,比你我想的更狠。萧晏拿出另一份文件,是今天早上刚从大理寺传出来的消息。他抢先一步动手了。就在半个时辰前,三皇子以‘勾结敌寇、意图不轨’的罪名,上奏弹劾顾家,皇兄已经准了。
现在,顾家满门,包括顾淮安,都已经被打入天牢。
我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
证据呢
证据就是林月儿。萧晏的话,像一把冰锥刺进我的心里。三皇子对外宣称,林月儿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潜伏在边境,专门腐化我朝官员。而顾淮安,是‘一时被美色蒙骗’的受害者。三皇子此举,是‘大义灭亲’,为国除害。
我瞬间明白了。
好一招弃车保帅。
他把顾家和林月儿,当成了弃子,毫不犹豫地丢了出去。
这样一来,他不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落得一个明辨是非、刚正不阿的好名声。
而我呢我费尽心力查到的证据,现在变得一文不值。甚至,我如果现在拿出去,反而会变成是我在落井下石,构陷受害者顾淮安。
一种无力感从心底升起。
我第一次意识到,朝堂的争斗,比战场上的厮杀,要阴险百倍。
在战场,敌人就在你面前。而在朝堂,你甚至不知道,那把捅向你的刀,会从哪个方向来。
我从一个主动布局的人,瞬间变成了一个被动的应对者。
我的拳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
而那个真正的敌人,正藏在暗处,冷冷地看着我,欣赏着我的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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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三皇子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
第二天早朝,金銮殿上,他手持奏章,慷慨陈词。
父皇,儿臣有本启奏!
顾淮安通敌一案,实则另有隐情!他乃是被奸人所害!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三皇子将矛头直指被他亲手送进天牢的林月儿。
此女乃敌国奸细,蛇蝎心肠,她蛊惑顾淮安,又构陷忠良,意图搅乱我朝纲,其心可诛!
他呈上了一份证据。
那是一份由林月儿画押的认罪书。
太监在高台上展开,高声宣读。
认罪书里,林月儿承认了自己是敌国奸细,承认了她是如何设计营救并蛊惑顾淮安。
到这里,一切都和萧晏预料的一样。
但,接下来,认罪书的内容,却像一条毒蛇,猛地向我咬来。
……奴婢以上种种行径,皆受一人指使。此人便是新封护国公主,苏沐言!
我站在武将之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苏沐言因嫉妒顾淮安对奴婢的情意,又一心想攀附摄政王殿下,故而设计此毒计。她先是命奴婢构陷顾淮安,再以此为把柄,逼迫顾淮安退婚,好让她能顺理成章地嫁入摄政王府。她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荒谬!无耻!
金銮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充满了惊疑、审视和不信。
我挺直脊背,一言不发。
我知道,仅凭一份伪造的认罪书,定不了我的罪。
但三皇子显然准备得更充分。
他拍了拍手。
一个穿着副将铠甲的男人,从殿外走了进来。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是李虎。
是我麾下的副将,三年前,在一次遭遇战中,我为他挡了致命一箭,箭矢离我心脏不过半寸。我曾以为,他是这世上,除了我父亲,最不可能背叛我的人。
末将……末将有罪!李虎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我。公主,末将对不起您!但末将不能再助纣为虐,眼睁睁看着您构陷忠良,玩弄权术!
他声泪俱下地控诉,说我曾经如何命令他,去制造顾淮安通敌的假象。
他说得绘声绘色,连细节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为了让末将死心塌地为您办事,您还亲手颁给了末将一枚特殊的军功章。
他说着,从怀里颤抖着掏出一枚铜制的军功章。
那是我亲手设计的,只颁发给我麾下最英勇的将士。我记得,这枚我确实给过他。
您说,这是我们之间的信物。您还在军功章的背面,刻下了您命令末将栽赃的日期和暗号!
三皇子立刻接口。
呈上来!
禁军统领接过军功章,快步呈给皇帝。
皇帝拿起军功章,翻到了背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也死死地盯着那枚军功章。
不可能,我绝不可能在上面刻任何东西。
片刻后,皇帝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听不出喜怒。
确有刻印。
轰!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一瞬间,所有的功勋、所有的荣耀,都变成了我心机深沉、构陷忠良的佐证。
我舍命救下的袍泽,用我亲手颁发的荣耀,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击。
我从护国英雄,变成了一个为了一己私欲,不惜通敌、构陷、玩弄所有人的恶毒女人。
这盆泼天的脏水,就这样,死死地扣在了我的头上。
5
我被软禁了。
从金銮殿出来,我没有回到摄政王府,而是被一队禁军护送回了早已荒废的苏家府邸。
这里如今被称为公主府。真是讽刺。
圣旨上说,在三司会审之前,为保公主清誉,需静居府中,不得外出。
名为保护,实为囚禁。
外界的舆论,在一夜之间彻底反转。
昨天,我还是万民敬仰的护国英雄。
今天,我就是百姓口中那个比蛇蝎还毒的女人。
真没想到啊,玉面阎罗竟然是这种人!
为了嫁给摄政王,连未婚夫都陷害,太可怕了。
可怜顾大人,被两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透过高高的院墙,刺进我的耳朵里。
我父亲一生忠烈,苏家满门忠良,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更糟的消息接踵而至。
顾淮安,被从天牢里提了出来。
三皇子的人找到了他,给了他一个选择。
只要你出庭指证苏沐言,待她罪名坐实,你便是揭发有功。陛下念你被蒙骗,定会从轻发落,你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顾淮安会怎么选。
为了活命,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会变成咬向我的,最凶恶的一条狗。
众叛亲离。
四面楚歌。
我坐在清冷的堂屋里,看着牌位上父亲的名字,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冷。
这盘棋,我似乎已经输了。
夜深人静。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我没有回头。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这样潜入守卫森严的公主府。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我的声音干涩。
萧晏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倒了杯冷茶。
你若是这么容易被打倒,就不配做我的武器。
他将一个油布包推到我面前。
三皇子的手段,很高明。但他太急了,留下了破绽。
我打开油布包。
里面是一块生铁,和几把样式古怪的刻刀。
这是什么
那枚军功章,我看了拓印。上面的刻印手法,虽然模仿了军中风格,但收刀的方式,却是一种已经失传的‘内勾法’。整个京城,只有一个工匠会。
我的心脏开始重新跳动。
工匠在哪
一个月前失踪了。我的人正在全城搜寻,不出三日,必有结果。
萧晏看着我,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一丝深不见底的恨意。
我母妃一族,当年也是这样被灭门的。同样的栽赃,同样的‘证人’,同样的手段。他一字一顿地说。动手的人,就是三皇子的外祖家。这笔血债,我记了十年。
我终于明白,他为何对三皇子如此执着。
我们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一刻,我们之间那层薄薄的、基于政治利益的盟约,终于被撕开。
取而代之的,是在废墟之上,用共同的仇恨浇筑而成的,真正的同盟。
我需要做什么我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你需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这个‘众叛亲离’的恶毒女人。萧晏站起身。三司会审,你必须去。你要吸引所有人的火力,让三皇子以为他胜券在握,让他放松警惕。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
你在明处当靶子,我在暗处找刀子。我会去联络军中还忠于你的将士,他们会是我们的后手。
苏沐言,撑下去。
他留下这句话,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我看着桌上的刻刀,拿起一把,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好。
我就当这个靶子。
我倒要看看,是三皇子的阴谋硬,还是我苏沐言的骨头硬。
6
三司会审。
庄严肃穆的大殿,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穿着囚服,站在殿中,像一个任人观赏的猎物。
第一个被传上来的,是顾淮安。
他瘦了,也憔悴了,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着一种病态的、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光。
他跪在地上,对着主审官,开始了颠倒黑白的表演。
大人!罪臣……罪臣是被苏沐言这个毒妇所害啊!
她善妒!我与月儿两情相悦,她便怀恨在心!
她看我仕途顺遂,怕我将来压她一头,便处心积虑地毁掉我!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她早就看不起我了!她一心只想攀龙附凤,嫁给摄政王殿下!我不过是她向上爬的垫脚石!
为了摆脱我,她不惜勾结奸细,构陷忠良!求大人明察!
真好听。我差点都要为他这番声情并茂的哭诉鼓掌了。
坐在旁听席的三皇子,嘴角挂着一丝满意的、隐秘的微笑。
接下来,是李虎。
我的副将。
他再次呈上那枚血染的军功章。
大人,这就是证据!苏沐言亲手所赐,背面刻着她命令我栽赃的暗号!
物证、人证俱在。
主审官拿起惊堂木,环视大殿,准备宣判。
犯妇苏沐言,心思歹毒,构陷……
他的话没能说完。
大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萧晏一身墨色王袍,逆光而来。他身后,跟着一个须发皆白、双目紧闭的老人。
且慢。
萧晏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主审官看到他,立刻起身行礼。
王爷,您怎么来了
本王,为公主带来一位证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瞎眼的老人身上。
三皇子的眉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
萧晏扶着老人,一步步走到堂前。
老人家,你看看这枚军功章。
李虎不屑地嗤笑。
王爷,他是个瞎子,怎么看
瞎子,用心看。萧晏将那枚军功章,放到了老人的手心。
老人枯瘦的手指,像有生命一般,在那军功章的背面,一寸寸地摩挲。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整个大殿,只听得到他指腹摩擦金属的细微声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他停了下来。
这是老朽的手艺。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这种‘内勾’的刻法,全京城,只有我一人会。
李虎的脸色开始变了。
老人继续说。
这活儿,是一个月前才做的。
轰!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
李虎声称的栽赃日期,是在三个月前!
他猛地抬头,指着老人。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萧晏没有理他,而是向主审官呈上了一份供状。
这位张伯,是京城最有名的黑市工匠。一个月前,他被三皇子府上的人‘请’走,软禁至今。这是他画押的供词,以及看守他的两名侍卫的证词。
三皇子殿下。萧晏终于把目光转向了那张英俊却开始扭曲的脸。不知,您府上软禁一位目盲工匠,是为何意
三皇子的脸,白了。
7
三皇子的脸色只白了一瞬。
下一秒,他便恢复了镇定,甚至还带着一丝被蒙骗的愤怒。
他猛地站起身,指向跪在地上的李虎。
好个刁奴!竟敢伪造证据,蒙骗于我!
他转向主审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大人!本王也是被此人蒙蔽!他声称有苏沐言的罪证,本王信以为真,险些冤枉了护国公主!
此等奸佞小人,为求脱罪,无所不用其极!其心可诛!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现。
来人!此人当庭作伪证,罪加一等!不必再审了,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好一招杀人灭口。
两名侍卫应声而出,举起佩刀,就向李虎的脖子砍去。
李虎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他没想到,自己用完之后,竟是这样一个下场。
刀锋落下。
铛!
一声脆响。我动了。
一枚令牌从我袖中飞出,精准地打偏了刀刃。
那是我苏家军的虎符副令。
大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甲胄摩擦声。
数十名身披重甲、杀气腾腾的将士冲了进来,将李虎团团护在中央。
为首的,是我最信任的参将,王冲。
末将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他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三皇子的脸,终于从白色变成了青色。
苏沐言!你想造反吗!
我没有理他。
被救下的李虎,看着三皇子那张要将他碎尸万段的脸,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我脚边,抱着我的腿大哭。
公主!是我错了!是三皇子!是他逼我的!
他说他抓了我远在家乡的妻儿!我若不从,他们就没命啊!
他说他有指使我的全部证据!密信!还有林月儿的真实身份文书!都藏在一个秘密地点!
公主!我全说!我全都告诉你!
完了。
三皇子知道,他彻底完了。
他看着我,看着萧晏,看着那些忠于我的将士,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烟花,拉开了引线。
既然父皇不仁,就别怪儿臣不孝了!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尖锐的呼啸声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朵血色的烟花。
大殿外,喊杀声震天。无数手持兵刃的私兵从四面八方涌来,企图血洗法场,发动宫变。
局势瞬间逆转。
王冲他们虽然精锐,但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
就在三皇子以为胜券在握,放声大笑的时候。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法场的高处传来。
逆子,你还想做什么
是皇帝。
他身穿龙袍,站在高台之上,身边是无数张弓搭箭的禁军。
禁军从宫墙各处涌出,如潮水一般,将三皇子的私兵反向包围。
原来,这不是一场审判。
这是一场引蛇出洞的围猎。
而三皇子,就是那条被引出来,再也回不了洞的蛇。
8
大局已定。
三皇子的私兵被缴械,他本人则像一条死狗一样,被禁军押跪在我的面前。
李虎被带到了皇帝面前,交出了所有证据。
一个暗格的地图,一沓厚厚的密信。
信中,三皇子指使他栽赃我的每一个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
还有一份被火漆封存的文书,揭露了林月儿的真实身份。
她根本不是什么农女,而是敌国安插在边境,专门配合三皇子搅乱军心、构陷将领的间谍。
真相大白于天下。
皇帝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传朕旨意。
三皇子萧景,谋害忠良,构陷公主,意图谋反,罪不容诛!
废黜其皇子身份,贬为庶人,打入天牢,三日后,问斩!
三皇子瘫软在地,嘴里还喃喃着不可能……父皇,儿臣是被冤枉的……
没人再听他废话。
他的党羽,被萧晏呈上的名单一网打尽,京城官场,迎来了一场大清洗。
接着,轮到了顾淮安。
他早已吓得屎尿齐流,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陛下饶命!公主饶命啊!我……我也是被蒙骗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看着他这副可怜又可鄙的嘴脸,内心毫无波澜。
皇帝的判决冰冷地落下。
顾淮安,身为朝廷命官,却与敌国奸细为伍,同流合污,构陷护国公主。
念其曾有微末功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判流放漠北三千里,永世不得还朝!
两名禁军上前,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着他往外走。
经过我身边时,他拼命地挣扎,伸出手想抓住我的衣角。
沐言!沐言你看我一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悔恨与恐惧。
我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有些人,有些错,不值得原谅。
至于林月儿。作为敌国间谍,她的下场只有一个。
判处极刑,即刻执行。
我身上的囚服被褪去,换上了代表着荣耀的公主朝服。
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为我正名。
护国公主苏沐言,忠勇无双,却遭奸人陷害,受此奇冤。
朕心甚慰,亦心甚愧。
恢复公主一切荣耀,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
朝堂之下,百官俯首。
百姓的欢呼声从宫外传来,一声高过一声。
公主千岁!
我站在那里,洗刷了所有冤屈。那块压在我心头,压在苏家门楣上的巨石,终于被彻底击碎。
9
清算之后,是荣光。
皇帝下的第一道旨意,是为我父亲。
追封苏威将军为忠勇公,入太庙,享万世香火。为苏家修建祠堂,朕亲笔题匾,以彰其不世之功。
我跪在金銮殿上接旨,眼眶第一次有些发热。
父亲,您的名誉,女儿为您夺回来了。苏家的将门荣光,并未因我蒙尘。
三日后,我去天牢见了李虎最后一面。
他戴着沉重的镣铐,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魂魄。见到我,他挣扎着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公主,我对不起您。
三皇子用我老家的妻儿性命要挟,我……我没得选。
我看着他,心中那股被背叛的刺痛早已化为一片沉重的悲哀。忠诚与背叛,在生死和亲情面前,界限有时是何其脆弱。
我知道。我平静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在你被押入天牢的第二天,萧晏的人,就已经赶到了你的家乡。
你的妻儿,很安全。
李虎愣住了。几秒钟后,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嚎啕大哭。
他一边哭,一边用头撞击着冰冷的地面,砰砰作响。
我有罪!我有罪啊!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有些债,血偿不清,有些罪,死亦难赎。我救不了他,也审判不了他,只能任由他,去选择自己的结局。
在我走出天牢后不久,狱卒来报。
李虎,磕头谢罪后,撞墙自尽。
半个月后,我与萧晏一同前往北境。
三皇子在边境的势力盘根错节,必须彻底肃清。
我们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拔除了所有钉子,重新加固了防线。
那天夜里,在北境熟悉的星空下,萧晏带我去了帅帐。
他从一个上了锁的木盒里,拿出了一支褪色的玉簪。
这是我母妃留下的遗物。他将玉簪递给我,动作竟有一丝罕见的郑重。她说,要我把它交给我真心想守护一生的人。
他看着我,那双总是深邃如海的眼睛里,映着漫天星光,也映着我的影子。
苏沐言,我见识过你的铠甲,也见过你的软肋。我需要你做我的武器,但更想你做我的妻子。
他顿了顿,一向冷峻的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
不是因为政治,不是因为兵权,只是因为,你是苏沐言。这个理由,够不够
他单膝跪地,向我伸出手。
你,愿意吗
我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温暖而坚定。
我看着他,也看着我们共同守护的这片万里江山。
我愿意。
10
一年后,我与萧晏大婚。
十里红妆,普天同庆。
那场婚礼的盛大与荣耀,远非顾府那场沦为笑柄的闹剧可以比拟。
婚后,我并未留在深宫,做一个养尊处优的摄政王妃。
我依旧是那个护国公主。
萧晏整顿朝纲,我肃清军中积弊。我们一个在朝,一个在野,联手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明时代。
又过了一年。
北境戍边的将士传来一封私信。
信上说,在去往漠北的流放路上,他们看到了顾淮安。
那个曾经的探花郎,如今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与路边的乞丐无异。他被人打断了双腿,只因偷了一块干饼。送信的校尉说,他疯了,整日抱着一块石头,喃喃自语,说那是他的官印,说他马上就要迎娶公主,十里红妆。风沙吹过,他涕泪横流,一会儿笑自己是状元之才,一会儿又哭喊着我的名字求我原谅。最后,被几个同样流放的犯人拖进了沙暴里,再也没出来。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看最新的军报。
北境又有一支小的敌寇部落被彻底剿灭。
我看完信,把它放到一旁,头也未抬。
知道了。
就这三个字。
那个名字,那个人,已经无法在我心中激起任何波澜。他不过是漠北的一粒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而我,早已越过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史官在为我们这一朝修撰史书时,犹豫了很久。
最后,在皇帝的授意下,他们并列写下了两个名字。
摄政王萧晏,与其妃苏氏,文治武功,相得益彰,开创承平盛世,为后世敬仰。
史书之上,玉面阎罗苏沐言的名字,与摄政王萧晏并列。
我们是夫妻,是战友,更是开创盛世的同盟,终成一代传奇。
最终的画面,定格在我与萧晏并肩站在高高的城楼上。
远处是长安的万家灯火,身后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这,便是我为自己,也为苏家,挣来的最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