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疗
1.林芷兮
林芷兮拖着那个半旧的行李箱,站在听海小筑的木头招牌下时,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不是身体累,是心累。累得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眼前这个小渔村,叫云栖湾,名字挺仙儿,实际就是个巴掌大的地方。一条主街,两边是些卖贝壳、干货和简单吃食的小铺子,尽头就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海。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味,还有鱼虾的鲜气,混在一起,有点冲鼻子。
她选这里,图的就是个清净。没人认识她,没人会用那种同情又带着点看热闹的眼神瞅她。她受够了那种眼神,尤其是在婚礼请柬都发出去了之后,被未婚夫陈锋和他那个红颜知己的聊天记录糊了一脸的时候。
操!林芷兮低低骂了一句,甩甩头,想把脑子里那些恶心的画面甩出去。什么宝贝儿,再忍忍,等结了婚拿到她家的……、她哪有你懂我,木头似的……字字句句,跟淬了毒的针一样,扎得她心口到现在还一抽一抽地疼。
爱情狗屁!她以为自己找到了避风港,结果那港湾底下全是暗礁,直接把她撞了个粉身碎骨。
民宿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姓王,脸膛黝黑,笑容憨厚,话不多,透着海边人特有的爽利。他帮林芷兮把箱子提上二楼最角落的房间。
姑娘,这间安静,窗户正对着海,视野好。王叔推开木门,有啥需要就喊我。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一张木床,一张小桌,一个衣柜,最吸引人的是那扇大大的窗户。海风毫无阻碍地吹进来,带着湿气和凉意,吹得白色的纱帘轻轻飘荡。
窗外,就是那片辽阔的、翻滚着灰蓝色波涛的大海。
谢谢王叔,挺好的。林芷兮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有点哑。
王叔点点头,没多问,带上门出去了。林芷兮知道,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瞒不过人精似的民宿老板。但他不问,这份恰到好处的沉默,让她心里稍微松快了点。
她走到窗边,深深吸了口气。咸,还有点凉,直冲肺管子。海风很大,吹得她头发乱飞。
她看着那片海,无边无际,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拍打着岸边的黑色礁石,发出沉闷又持续的轰响。
那声音,单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碾碎一切的力量。
真好。林芷兮想。让这浪声把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冲走吧。
把陈锋那张虚伪的脸冲走,把那些恶心的聊天记录冲走,把亲朋好友或真或假的安慰冲走……她现在只想安静地烂一会儿,像块被海水泡透的朽木。
她没开箱子,直接把自己摔进那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床上。
床板发出吱呀一声。她盯着天花板,上面有些细微的裂纹。
阳光透过窗户,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只剩下窗外永恒的海浪声。
林芷兮,你他妈真是个傻逼。她对着空气说,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滑进鬓角,冰凉一片。
2.莫帆
与此同时,离听海小筑不远的另一片礁石滩上。
莫帆站在一块巨大的、被海水冲刷得光滑黝黑的礁石边缘。
他个子很高,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身形挺拔,但此刻肩膀微微垮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戾气。
海风猛烈地吹着他利落的短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紧蹙的眉头。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盒子里,躺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不是特别大,但设计精巧,是他当初花光了项目奖金,精挑细选了半个月才定下来的。他以为这会是他和苏蔓新生活的开始。结果呢
结果是他像个傻X一样,把公司账户的密码告诉了她,想着以后都是一家人。
结果是他公司遭遇恶意竞争,资金链紧张,焦头烂额的时候,发现账户里最后的救命钱——整整八十万——不翼而飞。
一起消失的,还有苏蔓和她所有的东西。只留下一条短信:莫帆,对不起。我等不起了,现实太残酷。祝你……好运吧。
现实残酷去他妈的现实残酷!是她自己经不起一点风浪,是他莫帆瞎了眼,把豺狼当成了家猫!
一股暴怒和巨大的屈辱感冲上莫帆的头顶。
他看着手里这枚曾经象征着承诺和幸福的戒指,现在只觉得无比讽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
好运莫帆冷笑一声,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破碎,苏蔓,老子祝你跟那个开保时捷的王八蛋一起‘好运’!
他猛地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把那枚戒指连同那个碍眼的丝绒盒子,狠狠砸向翻滚的海浪!
一道小小的银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瞬间就被一个涌起的、混浊的浪头哗啦一声吞没。
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多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莫帆保持着投掷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海风灌进他的喉咙,带着咸腥味。
他看着戒指消失的地方,眼神凶狠,像一头受伤又被激怒的孤狼。
钱没了,公司悬了,信任崩塌了,连带着他过去几年奋斗的意义,似乎都被这该死的海水一起卷走了。
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和疲惫感,比刚才的愤怒更沉重地压了下来。
他慢慢放下手臂,肩膀彻底垮塌下去。愤怒发泄过后,是无边无际的累。
他走到另一块稍矮的礁石上坐下,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咔哒几声,在海风里好不容易才点燃。
辛辣的烟雾吸进肺里,稍微麻痹了一下翻腾的情绪。
他看着眼前这片辽阔而冷漠的海,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发出单调的轰鸣。
操蛋的人生。他低声咒骂,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
爱情事业都他妈喂了狗。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舔舐伤口,或者干脆就这么坐着,让海风把自己吹成一块石头。
3.初遇
林芷兮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
窗外的天色从明亮的白,渐渐染上了暖黄,又透出浓郁的橘红。晚霞烧红了半边天,也把海面染成了瑰丽的金红色,波光粼粼,美得惊心动魄。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提醒她该吃饭了。从早上到现在,她就喝了几口水,胃里空得发慌。
爱情死了,但日子还得像条丧家之犬般继续,对吧林芷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从床上爬起来。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头发乱糟糟的像鸟窝。
她随便用手扒拉了两下,换了件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套上帆布鞋,决定出门觅食。
她不想去主街人多的地方,怕碰到任何可能的关心。
沿着民宿旁边一条狭窄的石阶小路往下走,能直接通到一片相对僻静的小沙滩。
夕阳把沙滩染成了温暖的蜜糖色。海浪温柔了许多,轻轻地涌上来,又退下去,在湿润的沙地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泡沫痕迹。
空气里的咸腥味淡了些,多了点傍晚的凉意。
沙滩上零星有几个当地的小孩在追逐嬉戏,笑声清脆。
林芷兮找了个远离人群、靠近几块大礁石的地方坐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呆呆地看着海天交接处那片绚烂的霞光。
真好看啊,可惜她心里一片灰暗,再美的景色也照不进去。
饿。真的好饿。饿得前胸贴后背。林芷兮叹了口气,站起身,决定还是去主街随便买点吃的打包回来。
就在她转身,准备沿着石阶往回走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礁石堆。
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其中一块礁石上,背对着她,面朝着大海。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略显紧绷的脊背线条。
他指间夹着一根烟,一点猩红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海风吹动他的衣角和短发,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浓重的、化不开的孤寂和……戾气里
林芷兮的脚步顿了一下。
那背影透出的气息太强烈了,是那种被生活狠狠捶打过、带着伤也带着刺的疲惫和愤怒。
跟她自己此刻的状态,该死的相似。
一种奇异的同病相怜感,毫无预兆地击中了她。
仿佛在这片陌生的海边,她终于遇到了一个同类——一个同样被伤透了心、选择躲到这里舔舐伤口的倒霉蛋。
男人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微微侧了下头。
林芷兮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迅速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加快了脚步,沿着石阶匆匆向上走去。心口却因为刚才那一眼,莫名地有些发紧。
(4)
同道中人
主街尽头有家小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海鲜排档,门口挂着个简易的灯箱招牌——老地方。里面人不多,只有两桌看起来像是本地人在喝酒聊天。
林芷兮走进去,找了个最角落、灯光最昏暗的位置坐下。空气里弥漫着油烟味、酒味和海鲜的腥味。
老板娘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嗓门洪亮:姑娘,吃点啥
呃……一份海鲜炒饭,打包。林芷兮没什么胃口,只想快点填饱肚子。
好嘞!稍等啊!老板娘麻利地应下,转身进了后厨。
林芷兮百无聊赖地等着,眼神放空地看着油腻腻的桌面。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又闪过陈锋的脸,还有那些聊天记录……她烦躁地闭了闭眼,拿起桌上的劣质纸巾,用力揉成一团。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叮当一响。
林芷兮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是他!
那个刚才在礁石上抽烟的男人。他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凉意和海风的气息。他似乎也没想到这个点小店里还有人,目光随意地扫视了一圈。
两人的视线,在昏暗嘈杂的小店里,不期然地撞上了。
这一次,距离更近。
林芷兮看清了他的脸。五官很立体,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眉宇间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未消的怒气。
但最让她心头一震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浓烈的疲惫、审视,还有一丝被冒犯般的不耐烦。
那眼神,太冷了。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也冷得……无比真实。
没有掩饰,没有伪装,赤裸裸地展示着他的糟糕状态。跟她一样。
莫帆也看到了角落里的女人。
苍白的脸,红肿的眼,乱糟糟的头发,缩在角落的姿势像只受惊的鹌鹑。但那眼神……空洞里带着点麻木的痛,还有一丝刚才在沙滩上偷瞄他时的……了然
又是那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真他妈烦。
他迅速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径直走到吧台前,对老板娘说:一打啤酒,冰的。再来份椒盐皮皮虾。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好嘞!小哥你先坐,马上好!老板娘热情地招呼。
莫帆没去空着的桌子,就倚在吧台旁边等着。
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压迫感。他摸出烟盒,似乎想点,瞥了一眼店里,又烦躁地塞了回去。
林芷兮在他视线扫过来时就飞快地低下了头,心脏却砰砰跳得有点快。
不是心动,是那种被猛兽盯上、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另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灵魂看穿的紧张和窘迫。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老板娘很快把林芷兮打包好的海鲜炒饭递了出来:姑娘,你的饭好了。
谢谢。林芷兮如蒙大赦,赶紧扫码付钱,拎着袋子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小酒馆。推开门时,带起的风让门口的风铃又是一阵乱响。
莫帆的目光在她略显仓惶的背影上停留了半秒,随即又面无表情地移开,看向后厨的方向,手指不耐烦地在吧台上敲着。
他只想快点拿到他的酒和虾,然后回去把自己灌醉。
什么女人,什么同病相怜,关他屁事。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5.
失眠与海浪
夜色彻底笼罩了云栖湾。海风更大了,吹得民宿窗户呜呜作响。
林芷兮坐在小桌子前,机械地扒拉着那份已经有些凉了的海鲜炒饭。
味道其实还行,虾仁挺新鲜,但她味同嚼蜡。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看到的那个男人的眼神。
那么冷,那么沉,那么……痛。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自己的狼狈不堪。
呵……她自嘲地笑了笑,放下勺子,彻底没了胃口。
窗外,海的声音更清晰了。哗——哗——哗——,单调,却有着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她重新躺回床上,关了灯。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海面反射的粼粼波光在晃动。海浪声被无限放大,像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林芷兮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陈锋的背叛,父母的担忧,朋友的询问,那些破碎的婚纱照梦……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盘旋。每一次想起,心口就像被钝刀子割了一下,疼得发闷。
还有那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男人。
他那双冰冷的、充满戾气和疲惫的眼睛,却诡异地给了她一点奇怪的安慰。原来这世界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这么惨,这么痛,这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原来还有人,比她看起来更愤怒,更……生人勿近。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隔壁房间似乎也一直亮着灯,有隐约的电视声音传来,过了一会儿也安静了。整个民宿仿佛都沉入了海边的夜色里。
林芷兮翻了个身,把脸埋在带着阳光晒过味道的枕头里。
眼泪又无声地流了出来,浸湿了一小片枕巾。海浪声依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又一下,试图抚平她心头的褶皱,却又显得那么徒劳。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在陷入黑暗前,脑子里最后闪过的是那片吞噬了晚霞的金红色大海,和礁石上那个孤独冷硬的剪影。
明天,又会怎样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片海,暂时收留了她这个无家可归的灵魂。
第二章:被迫搭伙,海风有点咸
1.民宿早餐的尴尬偶遇
第二天早上,林芷兮是被饿醒的。胃里空得直抽抽,比失恋还难受。
她挣扎着爬起来,脑袋还有点昏沉。窗外阳光刺眼,海浪声依旧,但听起来似乎没那么烦人了。她洗漱的时候照了照镜子,脸色还是差,但眼睛没那么肿了。
挺好,至少看起来不像个刚被抢救回来的女鬼了。
下楼的时候,民宿一楼飘着食物的香气。
王叔在开放式的小厨房里忙活,餐桌上已经摆了几样简单的早餐:白粥、馒头、咸菜,还有一小盆刚煮好的水煮蛋。
早啊姑娘,睡得还行不王叔热情地招呼,快来吃早饭,刚出锅的!
早,王叔。林芷兮应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她刚拿起一个馒头,楼梯口又传来了脚步声。
林芷兮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是他。
那个昨晚在小酒馆里散发着低气压的男人。
他换了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澡。脸上的戾气似乎淡了点,但眉头依旧习惯性地微蹙着,眼神扫过餐桌时,带着点刚睡醒的冷冽和疏离。
他也看到了林芷兮,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拉开林芷兮斜对面的椅子坐下。
高大的身躯一落座,餐桌周围的空间好像都变小了点。
空气瞬间有点凝固。
林芷兮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手里的白面馒头。她能感觉到对面投过来的视线,很短暂,但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让她后颈的汗毛都有点竖起来。
这感觉,比昨晚在小酒馆还尴尬。至少昨晚光线暗,还能躲。
王叔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过来,打破了沉默:小哥也起了来来来,喝点粥暖暖胃,海边早上凉。
谢谢。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但比昨晚在小酒馆时少了点冷硬。他接过粥碗,拿起勺子,动作干脆利落。
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出去走走。王叔一边给自己盛粥,一边很自然地充当起导游,村东头那片礁石滩退潮的时候能捡到不少好贝壳,运气好还能看到小螃蟹。或者去灯塔那边看看,视野开阔,拍照好看。
林芷兮没吭声,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她对捡贝壳爬灯塔都没啥兴趣,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继续当蘑菇。
哦,对了!王叔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看向林芷兮,姑娘,你不是说想租个小电驴环岛看看吗正好,小哥你昨天也问过租车的事吧他指了指那个男人,村口老李家的电驴就剩一辆能跑远点的了,双人的。你俩要不……搭个伙一个人租不划算,两个人正好,还能分摊点钱。
噗……林芷兮一口粥差点呛进气管里,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
搭伙跟这个浑身写着别惹我的冰山男开什么国际玩笑!
对面的男人动作也停住了,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眉头拧得更紧了,看向王叔的眼神充满了你没事吧的无语。
王叔仿佛完全没接收到两人的死亡射线,自顾自地说:真的,就剩那一辆了!性能好,跑得远,电也足。
老李那人实在,租金也不贵。你俩都是一个人出来散心,路上有个伴儿也好,省得闷得慌。海边小路,一个人骑也不安全嘛。
林芷兮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感觉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
她偷偷抬眼瞄了下对面的男人。他脸色更沉了,薄唇抿得死紧,显然对这个提议极其抗拒。
王叔,我……林芷兮刚想开口拒绝,说自己其实也没那么想租车。
行。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林芷兮和王叔都愣住了,看向声音来源。
莫帆放下勺子,抬眼,目光没什么温度地扫过林芷兮那张咳得通红、写满惊愕的脸,又看向王叔,语气平淡得像在说这咸菜有点咸:几点去拿车
2.双人电驴上的诡异沉默
半个小时后,林芷兮坐在那辆骚包亮橘色的双人电动车的后座上,感觉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她前面,是那个叫莫帆的男人(王叔问名字时她听见了)宽阔的后背。
他坐得很直,握着车把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透着力量感。海风吹来,带着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沐浴露混合着烟草的味道,不算难闻,但存在感极强,让她莫名有点紧张。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
她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呢是因为王叔那句租金分摊一半能省不少
还是因为莫帆那声干脆利落、让她连拒绝都来不及说的行她自己也说不清。
反正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跟着莫帆走到了村口老李家,看着他付了押金和租金,然后被塞到了这辆橘色电驴的后座。
坐稳。莫帆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没什么情绪。
哦。林芷兮应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她小心翼翼地抓住屁股下面那个硬邦邦的金属扶手,尽量让自己的身体离他后背远点。
小电驴发动了,发出嗡嗡的轻响,沿着村口那条唯一的水泥路慢悠悠地开起来。
路两边是低矮的石头房子,偶尔能看到晾晒的渔网和咸鱼。
几个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好奇地看着他们这辆醒目的橘色小车和上面两个貌合神离的年轻人。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海风拂面,路边的野花开得正盛。这本该是挺惬意的一幕。
但车上的气氛,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电驴的嗡嗡声和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林芷兮如坐针毡。她看着莫帆的后脑勺,那短发碴子看起来又黑又硬,跟他的人一样。她试图找点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呃……那个,天气挺好的哈她干巴巴地开口。
嗯。前面传来一个单音节。
……林芷兮被噎了一下。行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努力:王叔说,灯塔那边风景不错
嗯。还是一个字。
林芷兮:……
大哥,你是复读机吗她彻底放弃了。算了,沉默是金。就当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行李。
她干脆把视线投向路两边。海就在不远处,阳光下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钻。空气很清新,带着草木和海水混合的味道。
抛开前面那个移动冰山和这尴尬的气氛,景色确实不错。
车子开上了一条沿海的小路,一边是陡峭的山壁,一边就是悬崖下的海。路变得窄了些,弯道也多了起来。
莫帆开得很稳,速度不快。林芷兮抓着手扶杆,看着旁边陡峭的悬崖和下面拍打着礁石的浪花,心里有点发毛。这要是一个不小心……
正想着,车子突然猛地颠簸了一下!好像压到了一个大石头或者坑。
啊!林芷兮猝不及防,身体被惯性狠狠地向前甩去!额头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莫帆坚硬的后背上!
唔!莫帆也闷哼了一声,显然被撞得不轻。
电驴晃了两下,莫帆迅速稳住车把,车子才没歪倒。
林芷兮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额头,眼泪都快飚出来了。靠,这人的背是铁做的吗!她尴尬得想原地消失,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撞疼你了吧
莫帆停下车,转过头看她。他眉头皱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背,眼神里有点无奈,但意外地没有不耐烦或者生气。
没事。他看了看她捂着额头、龇牙咧嘴的样子,又看了看前面的路,路不好,抓前面。
他指了指自己腰两侧的衣服下摆,意思让她抓他的衣服稳住身体。
林芷兮看着他那件灰色卫衣的下摆,再看看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犹豫了零点一秒。比起再撞一次铁背或者摔下车,抓衣服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腰两侧的衣角。布料软软的,带着他的体温。隔着衣服,似乎能隐约感觉到他腰腹紧实的肌肉线条……林芷兮赶紧打住脑子里乱飞的念头,脸更热了。
莫帆似乎没在意,看她抓稳了,转回头,重新发动了车子。这次速度放得更慢了些。
林芷兮抓着他的衣角,身体随着车子的颠簸微微晃动,但总算不会突然飞出去了。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宽阔后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刚才撞到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但心里那种极度的尴尬和紧绷感,好像……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一些。
3.
灯塔下的意外合作
开了大概二十多分钟,终于看到了王叔说的那个灯塔。
白色的塔身,矗立在一个伸向海中的小小岬角上,红顶在蓝天下格外醒目。一条窄窄的石头阶梯蜿蜒而上。
莫帆默默地把车停在灯塔下的空地锁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台阶。阶梯有些陡峭,有些石头已经松动了。海风毫无遮挡地吹来,呼呼作响,吹得人衣袂翻飞,几乎站不稳。
林芷兮小心翼翼地走着,一手扶着旁边的石壁。莫帆走在前面,步伐稳健。走到一处特别陡峭、旁边就是悬崖的地方时,一阵特别猛烈的海风突然刮来!
啊!林芷兮惊叫一声,身体被吹得猛地一晃,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着旁边的悬崖外倒去!
电光火石之间!
一只大手猛地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极大,像铁钳一样,瞬间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
林芷兮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脸色惨白。她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到莫帆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一手牢牢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扣住了旁边的石壁。他的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绷紧,手背上青筋微凸。
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眼神锐利地盯着她,声音带着一丝紧绷后的沙哑:站稳!
林芷兮赶紧用另一只手死死扒住旁边的石头,借着他的力量,稳住身体,把脚挪到安全的地方。直到双脚都踏踏实实地踩在台阶上,她才感觉腿软得厉害,后背全是冷汗。
莫帆看她站稳了,才慢慢松开手。他的掌心很热,刚才抓住她手腕的力道还残留在皮肤上,有点发烫。
谢…谢谢!林芷兮喘着气,声音还有点抖,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刚才要不是他,后果不堪设想。
莫帆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后怕,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好像在说走路不看路,找死吗。
他转过身,继续往上走,但这次,他的脚步明显放慢了些,几乎是和林芷兮保持着并肩的距离。高大的身影有意无意地替她挡掉了一些侧面的强风。
林芷兮跟在他身边,感觉安全多了。刚才那惊险一幕带来的心悸慢慢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看起来冷硬疏离的男人,在危急关头展现出的反应速度和力量,还有那下意识伸出的援手……让她心里某个地方,微微松动了一下。
4.午餐与破冰的只言片语
爬上灯塔顶端,视野豁然开朗。
360度的无敌海景!碧蓝的海水延伸到天际,白色的浪花在礁石上撞碎,远处有几艘小小的渔船,像点缀在蓝色画布上的几点白帆。
海风猎猎,吹得人衣袂翻飞,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能被这浩瀚的风吹散。
哇……林芷兮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这景色,确实值得爬上来一趟。她拿出手机,对着壮阔的海景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风景,她犹豫了一下,镜头悄悄偏了偏,把旁边那个凭栏远眺的高大侧影也框了进去。
他站在那儿,迎着风,卫衣帽子被吹落,短发被吹得凌乱,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眼神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帆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偷拍,转过头。
林芷兮赶紧把手机收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别处,心跳有点快,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孩。
莫帆看了她两秒,没说什么,又转回头去。
在塔顶吹了会儿风,两人沉默地一前一后往下走。有了刚才的救命之恩,气氛似乎没那么僵硬了,但依旧没什么交流。
回到停车的地方,已经过了中午。两人都饿了。
灯塔附近只有一家看起来极其简陋的棚子,挂着个海鲜面的牌子。老板是个晒得黝黑的老头,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打盹。
吃面吗莫帆停下脚步,问林芷兮。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虽然语气还是平平的。
林芷兮看了看那棚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点点头:行。她也没得选。
两人走进去。棚子里就两张油腻腻的小桌子和几条长凳。莫帆挑了张看起来干净点的桌子坐下。林芷兮坐在他对面。
两碗海鲜面,老板。莫帆扬声。
好嘞!老头应了一声,慢悠悠地起身去煮面。
等待的间隙,又是沉默。但这次,林芷兮觉得没那么难熬了。她看着莫帆拿出手机,手指划拉着屏幕,眉头依旧微蹙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烦心事。
那个……林芷兮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刚才在台阶上,真的谢谢你。
莫帆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没什么波动:嗯。走路看着点。
……林芷兮又被噎了一下。这人真是话题终结者。她再接再厉,指了指他放在桌上的手机,是……工作的事吗看你好像不太高兴问完她就后悔了,好像有点唐突。
莫帆手指顿了一下,抬眼,目光锐利地扫了她一下,似乎想看看她是不是在打探什么。林芷兮被他看得有点发毛,赶紧解释: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一直皱着眉头…随口问问。
莫帆收回视线,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敲了敲,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开口,声音没什么情绪:没什么,一点破事。
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和……认命
林芷兮听出来了。那种被工作或者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她太熟悉了。她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这时,两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端了上来。汤头奶白,飘着油花,里面堆着几只虾,几块鱿鱼,还有几只蛤蜊,撒了点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尝尝,我们这的海鲜面,一绝!老头笑呵呵地说。
林芷兮是真饿了,拿起筷子就开动。汤很鲜,带着浓浓的海味,面条也筋道。她吃得有点急,被烫得直吸气。
莫帆也拿起筷子,吃相斯文,但速度不慢。
小心烫。他突然说了一句,眼睛看着自己碗里的面,语气淡淡的。
林芷兮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他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但林芷兮心里却莫名地暖了一下。
这句简单的提醒,比他之前所有的嗯加起来都有人情味。
嗯。她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一碗热腾腾的海鲜面下肚,身体暖和了,胃也舒服了,连带着心情也似乎晴朗了一点点。海风从棚子的缝隙里吹进来,带着咸味,吹散了面汤的热气。
林芷兮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他正端起碗喝汤,喉结滚动着,侧脸在简陋棚屋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他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5.归程与微妙的默契
吃饱喝足,两人再次骑上那辆橘色小电驴。这次,林芷兮上车后,很自然地就伸手抓住了莫帆腰两侧的衣角。
莫帆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回去的路似乎快了很多。也许是吃饱了,也许是风景看够了,也许是……身边这个人带来的感觉没那么糟糕了。
夕阳西下,将海面染成了温暖的金红色。橘色的小车沿着海岸线慢悠悠地行驶着,像一幅移动的剪影。
林芷兮抓着莫帆的衣角,看着天边瑰丽的晚霞,感受着拂面的海风,心里异常的平静。那些关于背叛的痛苦和憋屈,好像暂时被这辽阔的海天和这短暂的、奇异的搭伙时光冲淡了一些。
她甚至能感觉到,前面那个一直紧绷着的后背,似乎也放松了一点。
车子快开到民宿时,路过一个岔路口。一边通向主街和民宿,另一边通向一片更偏僻、只有本地人才会去的礁石滩。林芷兮看到路边立着一个简易的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退潮,赶海。
她心里一动,突然很想下去走走。
那个……林芷兮开口,声音在风里有点飘,前面……能停一下吗我想去那边看看。她指了指那片礁石滩的方向。
莫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没问为什么,只是嗯了一声,在岔路口把车停了下来。
林芷兮松开抓着他衣角的手,跳下车。脚踩在松软的沙地上,感觉很踏实。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对还坐在车上的莫帆说,我自己走回去就行,很近的。
莫帆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片礁石滩,沉默了几秒。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别走太远,涨潮快。
林芷兮愣了一下,点点头:嗯,我知道。谢谢。
莫帆没再说什么,调转车头,朝着民宿的方向开走了。橘色的车身很快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
林芷兮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又看看眼前这片被晚霞笼罩的、空无一人的礁石滩,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没那么孤独了。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清凉空气,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沙滩走去。
6.
礁石滩上的意外救援
夕阳把整片礁石滩染成了温暖的金橘色,海水退去,露出湿漉漉、坑坑洼洼的岩石和下面藏着的小水洼。
林芷兮脱了鞋袜,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礁石上,小心翼翼地在缝隙里寻找着被海浪送上来的小贝壳。
海风很大,吹得她头发乱舞,裙摆猎猎作响。
这里的海更野性,浪花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发出沉闷有力的轰鸣,溅起白色的水沫。远离了民宿和人烟,只有海鸥的鸣叫和海浪声作伴,她反而觉得无比自在。那些堵在心口的郁气,好像真的被这辽阔的风和海一点点吹散了。
她蹲在一个小水洼边,惊喜地发现了一只色彩斑斓的小海螺,正想伸手去捡——
喂!你他妈不要命了!
一个带着怒气的吼声,穿透风声海浪,猛地砸了过来!
林芷兮吓得手一抖,差点摔进水洼里。她惊愕地抬头望去。
只见莫帆高大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通往这片礁石滩的唯一小路上,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极其不爽的低气压。
他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步伐又快又沉,踩在湿滑的礁石上却稳得很。
你……林芷兮有点懵,他不是回民宿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莫帆几步就跨到她面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光着的脚和旁边那个看起来还算平静的小水洼,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眼睛长头顶了没看见浪打上来了!涨潮了!
林芷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海面。
果然!刚才还离得挺远的一道白线,不知何时已经逼近了许多,而且浪头明显比之前更高更急,正凶猛地拍打着外围的礁石,激起大片大片白色的泡沫。
海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上来,淹没了她刚才走过的一些低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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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头顶!她刚才看得太入神,完全没注意到潮水的变化!要不是莫帆……
莫帆根本没给她后怕的时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微微吃痛:走!快!
他的手掌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拉着她就往回走。
林芷兮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赶紧抓起扔在旁边的鞋袜,踉踉跄跄地跟上他的步伐。脚下的礁石湿滑无比,海水已经漫过了脚踝,冰冷刺骨。
莫帆走得极快,几乎是半拖半拽着她,专挑看起来稳固的岩石落脚。
他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比她熟悉得多。一个浪头猛地拍打在旁边的岩石上,冰冷的海水夹杂着碎沫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们一身!
啊!林芷兮惊呼一声,被浇了个透心凉,眼睛都睁不开了。
莫帆也被浇湿了大半个身子,但他脚步丝毫没停,反而把她往自己身边拉得更近了些,用身体替她挡掉了侧面溅过来的大部分水花。
他低沉的声音在风浪中响起,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抓紧我!别松手!
林芷兮顾不上尴尬和冰冷,下意识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死死抓住了他腰侧的衣服,就像白天在电驴上那样。
两人在湿滑的礁石上跌跌撞撞地奔跑,身后是步步紧逼的潮水和轰鸣的浪涛。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却仿佛跑了一个世纪。当林芷兮的脚终于踩上那条通往安全高地的小路坚实的泥土时,腿一软,差点瘫坐下去。
莫帆及时用力一提她的胳膊,稳住了她。两人都大口喘着气,浑身湿透,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狼狈得像两只落汤鸡。
呼……呼……林芷兮惊魂未定,看着下面那片刚才还露着礁石、此刻已被浑浊海水迅速吞噬的区域,后怕得心脏狂跳,手脚冰凉。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莫帆。他胸膛也在剧烈起伏,湿透的灰色卫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肌肉轮廓。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滚落。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脸色依旧很臭,眼神锐利地盯着那片汹涌的海,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谢…谢谢。林芷兮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真心实意,要不是你……
说了涨潮快,你当耳旁风莫帆打断她,语气又冷又冲,带着显而易见的后怕和怒气,脑子呢被海水泡没了
这劈头盖脸的责备,要是放在平时,林芷兮肯定觉得委屈或者怼回去。
但此刻,看着他那张写满老子快被你吓死了的臭脸,和他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膛,林芷兮心里非但没有不舒服,反而涌起一股奇怪的、暖烘烘的感觉。
他生气了。不是因为她打扰了他,而是因为他担心她出事。
对不起,林芷兮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声音闷闷的,我…我看贝壳看入迷了,没注意……
莫帆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一副可怜兮兮又心有余悸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泄了大半,只剩下一点余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烦躁地扒拉了一下自己湿透的头发,语气硬邦邦的:行了,赶紧回去换衣服,别冻死。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依旧很快,但没再拽着她。
林芷兮赶紧跟上。晚风吹在湿透的身上,确实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她看着前面那个大步流星、浑身散发着别惹老子气息的高大背影,嘴角却不自觉地悄悄弯了起来。这男人……嘴是真臭,心……好像也没那么硬
7.
最后一晚:面馆里的试探
回到听海小筑,王叔看到两个落汤鸡,吓了一跳:哎哟!这是咋了掉海里了
没事王叔,不小心被浪打湿了。林芷兮赶紧解释。
快上去洗个热水澡换衣服!这海风一吹,非感冒不可!王叔连忙催促。
林芷兮和莫帆一前一后上了楼。各自回房。
热水冲刷下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和海水带来的粘腻感。林芷兮裹着厚厚的浴巾,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脸颊被热气蒸得微红的自己。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礁石滩上的一幕幕——莫帆愤怒的吼声、他滚烫的手掌、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他咬牙切齿的责备……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软,还有点……痒。
她甩甩头,把这奇怪的感觉压下去。换好干净衣服下楼,准备去厨房倒杯热水。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莫帆也正好从房间出来。他也换了身干净衣服,黑色的套头卫衣,头发还湿着,有几缕不听话地搭在额前,少了几分平时的冷硬,多了点……居家感
两人在楼梯上碰了个正着。
空气又有点微妙的凝滞。
咳,林芷兮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那个……谢谢你啊,莫帆。
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感觉有点别扭。
莫帆脚步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但也可能只是错觉。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下楼。
厨房里,王叔正在收拾晚饭的残局。林芷兮倒了杯热水,捧在手心暖着。
饿了吧晚饭时间都过了。王叔看了看两人,要不我给你们下两碗面条简单吃点
林芷兮刚想点头,莫帆却开口了:出去吃吧。
他看向林芷兮,语气平淡,请你。压压惊。
林芷兮愣了一下,有点意外。请她吃饭这冰山男居然会主动请客
啊不用不用,我……
走吧。莫帆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率先朝门口走去。
林芷兮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算了,就当感谢他今天的救命之恩了。
再次来到老地方小酒馆。这次没有其他客人,只有老板娘在吧台后打盹。
看到他们进来,老板娘热情招呼:哟,又来了吃点啥
两碗海鲜面,加个炒花蛤。莫帆熟门熟路地点单,然后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林芷兮坐在他对面。气氛比上次缓和多了,但还是有点微妙的沉默。
面很快上来。林芷兮小口吃着,偷偷观察对面的莫帆。
他吃相依旧斯文,但似乎放松了不少。昏黄的灯光下,他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显得没那么冷硬了。
你……林芷兮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经常来这里
第二次。莫帆抬眼,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上次来买啤酒。
哦。林芷兮应了一声,又低头搅了搅碗里的面条,你……明天走
莫帆拿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他的眼神很深,像墨色的海,看不出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早上的车。
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毫无预兆地攥住了林芷兮的心。虽然知道迟早要分开,但亲耳听到他说明天走,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你呢莫帆反问。
我……可能再多待一两天吧。林芷兮低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虾仁,还没……还没想好回去怎么面对。
莫帆默了。他能理解。回去面对那些烂摊子,需要勇气。
没什么好怕的。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烂人烂事,扔了就是。犯错的不是你,该觉得没脸见人的也不是你。
林芷兮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他看着她,眼神很认真,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鼓励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她混沌的心湖。是啊,做错事的是陈锋,凭什么要她躲起来不敢见人她林芷兮没偷没抢,凭什么要觉得抬不起头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眼眶。她赶紧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再抬头时,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你说得对。是该回去了。
莫帆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和强撑的笑容,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花蛤肉,放进了林芷兮的碗里。
吃吧,凉了腥。
这个自然而然的动作,让林芷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碗里那块沾着酱汁的花蛤肉,又看看对面那个低头吃面的男人,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三章:浪花尽头,不说再见
1
.短信与未发送的号码
回到民宿,已经夜深。
林芷兮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窗外海浪声依旧,却无法抚平她此刻翻腾的心绪。
脑子里全是莫帆的样子——他冷着脸骂她不要命的样子,他拉着她在礁石上奔跑的样子,他挡在她身前的样子,他在面馆里说犯错的不是你时认真的样子,还有……他给她夹菜时那看似随意却温柔的动作。
心口像是揣了只兔子,砰砰乱跳。
她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家人和朋友的号码。
她新建了一个联系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打下了两个字:莫帆。
然后,光标在号码那一栏闪烁着,像在嘲笑她的犹豫。
她知道他的全名,是王叔无意间叫的。
但手机号呢微信号呢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他具体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虽然猜得到大概是事业有成的类型)。
要不要……去问他要个联系方式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可是……要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只是两个在疗伤途中短暂相遇的陌生人。
他有他的世界,一地鸡毛等着他收拾。她也有她的烂摊子要处理。
贸然闯入对方的生活,会不会是另一种打扰会不会破坏了这份短暂相遇的纯粹
那句再见,珍重似乎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结局。
林芷兮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停留在那个空白的号码栏。
她点开短信编辑页面,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打着:
【莫帆,我是林芷兮。睡了吗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不只是救命,还有你那些话。你说得对,该回去了。祝你一路顺风,以后……】
打到这里,她又停住了。
以后怎么样以后常联系还是……后会无期
她看着那半截短信,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却迟迟按不下去。没有号码,发不出去。
可就算有号码,她真的能发出去吗
最终,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那些打好的字删掉了。
屏幕重新变得一片空白。
算了。林芷兮想。有些相遇,注定像海边的烟花,绚烂一瞬,然后各自归于寂静。强求留下痕迹,反而可能弄脏了那份短暂的美好。
她关掉手机,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只有海浪声,依旧不知疲倦地响着。
2.
岔路口:再见,珍重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海面上还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林芷兮其实醒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没怎么睡。
听到楼下有轻微的关门声和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时,她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赤着脚跑到窗边,小心地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莫帆正站在民宿门口。
他穿着来时那件黑色T恤和工装裤,拉着那个半旧的行李箱。
王叔站在旁边,似乎在说着什么。晨光熹微,勾勒出他挺拔却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
他真的要走了。
林芷兮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她几乎想也没想,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连鞋都顾不上穿好,趿拉着拖鞋就冲下了楼。
吱呀一声,她猛地拉开民宿的大门。
莫帆正准备转身离开,听到声音,脚步顿住,回过头来。
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在朦胧的晨雾中静静对视。
莫帆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深沉的平静。
他看着林芷兮,她头发有点乱,外套随意地披着,拖鞋都没穿好,显然是匆忙跑下来的。
王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识趣地拍了拍莫帆的肩膀:小哥,路上注意安全啊!以后有空再来!
说完,就转身进了屋,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气氛有些凝滞,带着离别的重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你……这么早走林芷兮先开口,声音有点干涩。
嗯,赶车。莫帆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哦……林芷兮低下头,看着自己踩在冰凉石板上的脚趾,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那……路上小心。
嗯。莫帆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光着的脚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回去穿鞋,凉。
又是这种硬邦邦的关心。林芷兮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知道了。
莫帆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和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
他拉着行李箱,转身,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单调的咕噜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林芷兮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一点点融入薄雾中,心像是被那滚轮碾过,疼得发慌。就这样了吗真的就这样了吗
就在莫帆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雾气中的岔路口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林芷兮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莫帆转过身,隔着不算近的距离,目光穿透薄雾,再次落在她身上。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海,里面翻涌着太多林芷兮看不懂的情绪——有告别,有不舍,有挣扎,但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沉重的平静。
他抬起手,不是挥手,而是朝着她的方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
然后,他清晰地开口,低沉的声音在清晨湿润的空气里清晰地传了过来:
林芷兮。
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她的名字。
再见。
珍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决然地转过身,拉着行李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雾气弥漫的岔路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珍重……
林芷兮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站在原地,清晨的寒意透过拖鞋侵入脚底,却抵不过心口那片蔓延的冰凉和空茫。
那句再见,珍重,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投入她刚刚泛起涟漪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无尽的回响和……释然。
3.带着余温,重新起航
莫帆走了。
林芷兮又在云栖湾待了一天。她独自一人去了那片礁石滩,在安全的高处坐了很久。看着潮起潮落,看着海鸥盘旋。
她拿出手机,翻到那张在灯塔偷拍的莫帆的侧影,看了很久。
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眼神望着远方,带着一种她当时看不懂的深沉。
她按下了删除键。
【确认删除此照片】
她指尖悬停了几秒,最终点了【确认】。
有些风景,留在记忆里就好。
她又去了那个简陋的面馆,点了一碗海鲜面。
老板娘依旧热情。面端上来的时候,林芷兮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坐在对面,给她夹花蛤肉的男人。
她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汤很鲜,面很劲道。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汤碗里,混着咸味,被她一起咽了下去。
第二天,她也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
王叔帮她把箱子提下楼,憨厚地笑着:姑娘,想通了就好。这海啊,能带走烦心事,也能给人新力气。回去好好过!
嗯,谢谢王叔。林芷兮真心实意地道谢,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轻松,这几天,给您添麻烦了。
嗨,客气啥!欢迎下次再来!
林芷兮拉着行李箱,走出听海小筑的大门。阳光正好,海风带着熟悉的咸味扑面而来。
她没有立刻去车站,而是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又走到了那片第一次遇见莫帆的沙滩。阳光下的海,碧蓝辽阔,浪花温柔地亲吻着沙滩。
她放下行李箱,走到海边,弯下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莫帆在灯塔下送给她的、被她一直小心收着的贝壳风铃。
小小的贝壳,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林芷兮看着它,看了很久。然后,她扬起手臂,用尽全力,把这个小小的风铃,朝着那片蔚蓝的大海,远远地抛了出去!
一道小小的弧线划过阳光,贝壳风铃落入海水中,只溅起一朵微小的水花,瞬间就被涌上来的浪花卷走,消失无踪。
像他消失的背影,像那段短暂得如同幻觉的相遇。
林芷兮看着贝壳消失的地方,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衣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咸涩的空气涌入胸腔,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轻微疼痛的畅快感。
心口那道被陈锋划开的狰狞伤口,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但那种痛,不再带着毁灭性的窒息感。它旁边,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一种被理解过的温暖,一种被短暂照亮过的勇气,一种被正式珍重过的……力量。
她转过身,拉起行李箱,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阳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脚下的路延伸向前方,不再是无尽的灰暗。
再见,云栖湾。
再见,莫帆。
再见,那个只会躲起来舔舐伤口的林芷兮。
她抬起头,迎着海风和阳光,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坚定的弧度。
珍重。
前路漫漫,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