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2010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东北苞米地向雨姐表白。
她开着拖拉机碾过土坑,泥点子溅满我三万的西装:
城里来的小崽子碰瓷
雨姐,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举着野花背徐志摩的诗。
她熄火跳下车,蒲扇大的手拍得我肩膀生疼:瘪犊子,搁这儿演偶像剧呢
雨姐突然凑近嗅了嗅:稻香村点心过期了吧
拖拉机突突开走时,她吼声震飞麻雀:想碰瓷找阎王爷练去!
——只有我知道,前世她直播说过最爱稻香村的枣泥酥。
八月的辽西,风里裹着干燥的土腥味和苞米叶子被晒透的、近乎焦糊的甜香。
太阳悬在头顶,白得刺眼,毒辣辣地炙烤着脚下这片无遮无拦的黑土地。
我站在田埂上,脚下是被踩得板结的土路,裂开一道道贪婪的口子。目光尽头,是王翠花
——或者说,是那个即将震动整个互联网、被无数粉丝喊着雨姐威武的东北雨姐
——她正开着那台漆皮斑驳、排气管绑着一截褪色红布条的泰山25拖拉机,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铁牛,在墨绿色的苞米地里突突突地来回穿梭。
这是我重生回2015年的第三天。前世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我,也带走了我藏在心底、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痴迷着这个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生命热力的女人。
她的笑声像金灿灿的苞米粒砸在簸箕上,干脆响亮;她抡铁锹的动作带着一种劈开一切的蛮横美感;
她骂人时眼珠子一瞪,那股子彪悍劲儿,隔着屏幕都能让人心头一颤。
我记得清楚,后来有次直播,她对着镜头,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近乎腼腆的笑,说:
要说稀罕啥咱就得意老北京稻香村那口儿,特别是那枣泥酥,啧,香掉魂儿!那笑容,像烙印烫在我记忆里。
现在,我回来了,就站在离她最近的土地上。空气灼热,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滚烫的沙砾。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几乎盖过了拖拉机单调粗粝的嘶吼。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泥土、柴油和植物汁液的气息猛地灌入肺腑,呛得我一阵咳嗽,却奇异地压下了一丝慌乱。
我拨开挡路、边缘锋利如锯齿的苞米叶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松软的田垄沟里,朝着那台轰鸣的铁疙瘩冲去。
身上这套特意换上的、价值三万的杰尼亚夏季薄款西装,浅灰色的高级面料,此刻被苞米叶子上的尘土蹭出一道道灰痕,裤脚更是沾满了湿黏的黑泥。
这身行头,在城市的摩天大楼里或许能引来侧目,但在这片生猛的土地上,只显得突兀又可笑,活像个蹩脚的闯入者。
雨姐!
我铆足了劲大喊,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有些单薄,瞬间被拖拉机巨大的噪音吞没大半。
拖拉机巨大的后轮碾过一个积满泥水的土坑。浑浊的泥浆混合着腐殖质的黑水,如同被激怒的马蜂群,哗啦一声,猛地炸开!
拖拉机终于在我前方几米处猛地刹住,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巨大的引擎声浪渐渐平息,变成低沉的、带着余怒的喘息。驾驶座上的人影利落地跳了下来。
王翠花就站在我面前。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褂子,袖子高高卷到手肘,露出结实、晒成小麦色的手臂。
裤腿上沾满了泥点草屑。她随意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在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泥印子。那双眼睛,像被这黑土地浸润过,又黑又亮。
此刻正上下扫视着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看傻子似的疑惑。那目光沉甸甸的,像秤砣在掂量一块来路不明的肉。
嗬,她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极强的磁性,像砂纸擦过生铁。
城里来的小崽子碰瓷儿找到苞米地来了我这铁疙瘩可不长眼!
她下巴朝那台泰山25努了努,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点嘲弄的意味。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更显出那份被风霜打磨过的硬朗。
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我强迫自己忽略脸上和身上的泥泞,也忽略掉她话语里那股子扎人的刺儿。
我手忙脚乱地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那束野花——几朵蔫头耷脑的紫色马兰花和黄色野雏菊,在口袋里捂了一路,花瓣边缘已经有些发蔫卷曲。
我双手捧着,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递到她面前,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那点可怜的紫色和黄色,在无边的绿色田野和灼热阳光下,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合时宜。
雨姐!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变调,带着点嘶哑,我……我喜欢你很久了!真的!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干活的样子……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前世在屏幕前无数次咀嚼的句子此刻争先恐后地涌出,带着一股酸腐的文艺腔,
我愿是激流,是山间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
徐志摩的诗句,在空旷的田野和拖拉机的余音里飘荡,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滑稽。
噗——
王翠花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噎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那笑声毫无顾忌,像一串炸响的炮仗,震得周围的苞米叶子似乎都簌簌发抖。
她笑得弯下了腰,一只手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发出啪啪的脆响。
哎哟我的老天爷!哈哈哈哈哈……
她好不容易直起腰,眼角都笑出了泪花,一边用手背胡乱擦着,一边大步流星地朝我走过来。那步伐,带着一种大地般的沉稳和压迫感。
还没等我从这突如其来的爆笑中反应过来,一只沾着泥土草屑、蒲扇般厚实粗糙的大手就重重地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力道大得惊人,像被一个夯土的石锤砸中,我一个趔趄,差点直接跪进泥地里。肩膀瞬间传来一阵酸麻的钝痛。
瘪犊子玩意儿!她凑近了,那股混合着汗水、泥土和柴油味的、极其强烈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我窒息。
她那双黑亮的眼睛眯了起来,像看一个稀奇的怪物,带着浓重的戏谑,
搁这儿演啥偶像剧呢酸得俺牙都要倒了!还小鱼俺看你是没睡醒的癞蛤蟆,搁这儿想吃天鹅肉是吧
她的唾沫星子都几乎喷到我脸上,带着辛辣的嘲讽。
就在这极近的距离,她粗重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突然,她的鼻翼快速地翕动了两下,像猎犬嗅到了什么特别的气味。她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了,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嗯她发出一个短促而充满疑惑的音节,目光如探照灯般,猛地钉在了我西装胸口那个鼓鼓囊囊、同样沾满了泥点子的口袋上。
那里面,是我昨晚在县城唯一找到的、最后一家老式副食店里买到的稻香村点心匣子,封口处印着小小的生产日期,早已过期一个多月了。
啥味儿她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稻香村点心她顿了顿,眉头锁得更紧,眼神里的锐利几乎要化为实质,啧……闻着都馊了吧过期了
轰!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像被一道闪电劈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烧得滚烫,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冷的麻木。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闻出来
前世她直播时那随口一提的喜好,像一道遥远的星光,隔着时空,竟在此刻被她的鼻子精准捕捉震惊、慌乱、被戳穿的窘迫……
无数情绪像野草般疯狂滋长,瞬间攫住了我。我像个被当场抓住的小偷,所有的精心准备和孤勇,在她这野兽般的直觉面前,都变成了拙劣的笑话。
我……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涩发紧,只能挤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我下意识地捂住那个鼓囊的口袋,仿佛想掩盖住那点过期甜点的最后一点气息,也掩盖住自己无处遁形的狼狈。
那点隐秘的心思,那点穿越时空的卑微爱慕,此刻暴露在正午的毒日头下,被晒得干瘪、发皱、原形毕露。
王翠花定定地看了我两秒。那眼神复杂极了,最初的戏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混杂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极其干脆地、带着一种近乎轻蔑的决绝,猛地收回了搭在我肩上的手,仿佛掸掉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她转过身,动作利落得像劈开空气。那双沾满泥巴的、结实的胶鞋踩在松软的田垄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头也不回地走向她那台沉默的铁疙瘩。
突突突——突突突——
拖拉机那熟悉的、粗犷的嘶吼声再次撕裂了田野的寂静,排气管喷出一股浓黑的、带着热浪的尾气,呛得人直想咳嗽。
瞬间,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从驾驶座的方向甩了过来,盖过了引擎的咆哮,带着钢铁般的硬度,狠狠砸进我的耳朵:
碰瓷儿都没学会走道儿呢!想学找阎王爷练去!省得搁这儿霍霍庄稼!
那吼声,像平地炸响的旱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逐令。
声音的尾浪还在田野上空震荡,惊得远处电线上歇脚的一群麻雀扑棱棱地炸了窝,尖叫着四散飞逃,瞬间融入了刺眼的阳光里,只留下几片惊慌的羽毛打着旋儿飘落。
我下意识地,用沾满污泥的手,紧紧捂住了西装内侧那个鼓囊的口袋。
隔着湿透的、沾满泥浆的昂贵面料,指尖清晰地触碰到里面那个硬硬的、棱角分明的纸盒边缘。稻香村的点心匣子。那盒过期的枣泥酥,安静地躺在里面。
前世那个夜晚的记忆碎片,带着屏幕的蓝光,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她对着镜头,背景似乎是昏暗的农家小院,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却又在说起稻香村、枣泥酥那几个字时,眼睛骤然亮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异常柔和的弧度,连带着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都放轻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满足。
啧,香掉魂儿!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声音透过劣质的麦克风传出来,带着点电流的杂音,却在我记忆深处清晰无比。
我捂着口袋,指尖冰凉,却仿佛被那记忆里微弱的笑意灼伤。泥水顺着额发滴落,滑过眼皮,视野一片模糊。远处,只有苞米叶子在热风里单调地摇晃。
记忆碎片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脑子嗡嗡作响。
雨姐——那个在短视频洪流里,凭着一股子泼辣真实的狠劲儿,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坐拥千万粉丝、
最后成了我老板娘的东北大妞!她的发迹,就在这两年!而我,现在还背着几百万的债务。
一股近乎癫狂的冲动瞬间压倒了所有冻僵的知觉和混乱的记忆。来不及多想,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
我像颗被弹弓射出去的石头子儿,踉踉跄跄地冲下身后那道积满脏雪的土坡,目标明确地撞向坡下那个正弯腰奋力挥着铁锹、清理猪圈冻粪的厚实身影。
哎——呀!
这一撞,结结实实,用尽了重生归来的全部莽劲儿。
哎妈呀!哪个瞎了眼的瘪犊子!
视线艰难上移,对上了一张冻得通红、此刻因暴怒而涨得更红的脸。
雨姐!年轻的雨姐!
记忆里那个在千万级直播间谈笑风生、气场强大的老板娘,此刻还带着最原始、最生猛的乡土气息。
她眉头拧成了死疙瘩,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能把人点着的怒火。
她手里那把沾满冻粪块和冰碴子的铁锹,此刻正被她单手抡着,哐当一声,带着风声和杀气,狠狠杵在我脑袋旁边的冻土上,距离我的太阳穴不到两寸!冰冷的铁腥气和牲口圈的臭味瞬间钻进鼻孔。
小瘪犊子!她嗓门洪亮,震得我耳膜嗡嗡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活拧巴了敢往老娘身上撞!搁这儿碰瓷儿呢!
我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在寒风里抖着,跟我拍短视频吧!咱能火!老火了!
啥玩意儿短视频雨姐那双瞪圆的眼睛里,怒火明显被一层厚厚的、看傻子似的困惑给覆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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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看外星生物一样上下扫视着我这身破棉袄和摔得灰头土脸的尊容,手里的铁锹又往前顶了顶,冰冷的铁刃几乎贴上我的脸颊,
拍你个大头鬼!摔傻了吧你赶紧给我滚犊子!再搁这儿磨叽,信不信我一锹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姐!就试一次!一次行不
我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糖,顶着能把人耳朵冻掉的北风,深一脚浅一脚地缀在雨姐身后。
滚!她头也不回,
吼声在空旷的田野里传出老远,惊飞了远处枯树枝上几只瑟缩的麻雀。
再跟着,腿给你打折!
姐!真能行!你看现在城里人都爱看手机,就爱看咱农村的新鲜事儿!
我抹了把冻出来的鼻涕,声音拔得更高,试图盖过风声,咱就拍你做饭!
拍你干活!拍你咋骂我都行!绝对有看头!
我豁出去了,连挨骂都当成了卖点。
小瘪犊子,她咬着后槽牙,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粒子,我看你是真皮子紧了,欠收拾!
她作势扬起铁锹。
姐!我发誓!就一次!拍完要是没人看,我立马滚蛋,滚得远远的,再也不来烦你!
要是有那么几个人看,咱就…就试试分成!你七我三!不,你八我二!
我飞快地抛出了那个在2024年看来极其原始、但在2015年农村绝对算得上新潮的诱惑,
有流量就有钱!能挣钱!
钱这个字眼,像一颗小石子,终于在她那双燃烧着怒火和烦躁的眸子里,激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涟漪。
她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良久,久到我以为那铁锹真要拍下来了,她才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股白气,那声音像是老旧风箱的拉扯。
分成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是十二万分的不信和审视。
就你穷得叮当响,破棉袄都露絮子了,还跟老娘谈钱听说你背上巨债,这才逃到了农村来。
她上下扫视我的目光,比刚才更挑剔,更不信任。但就在这极度的不信任中。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像冰层下悄然涌动的一缕暗流,出现了。
那是对可能有钱的本能反应,是生活重压下对任何一根稻草都会本能去抓的求生欲,尽管她嘴上绝不承认。
对!分成!
我赶紧点头如捣蒜,生怕那点松动消失,姐你出镜出力,我负责拍负责弄!
挣了钱大头都是你的!骗你我是狗!
我指天发誓,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虽然
这颗心装着的是来自十四年后的作弊信息。
雨姐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刀子似的眼睛又剐了我几眼,那眼神复杂得能拧出墨汁来。
再哔哔一句,她没回头,冷硬的声音顺着风砸过来,腿打折!
我心头那块悬着的、冻得梆硬的石头,咚地一声,落回了肚子里。成了!至少。
暂时不会被铁锹拍死,也暂时没被彻底轰走。我赶紧闭上嘴,裹紧了漏风的破棉袄,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流浪狗,顶着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每一步踩在冻土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充满未知挑战的踏实感。我知道,真正的硬仗,这才刚刚开始。
咔哒。
我按下那台老旧诺基亚N95脆弱的拍摄键,屏幕里定格的画面,充满了原始的冲击力:
瞅啥瞅没见过世面雨姐冲着镜头(也就是冲着我)
极其自然地翻了个白眼,语气是标志性的不耐烦里带着点家常的熟稔,
城里人就是事儿多!吃个冻梨还问蘸啥废话!当然是蘸酱油啊!老好吃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吃法能有错
她动作麻利地抄起旁边那个印着大红牡丹花的粗瓷酱油碗,手腕一抖,深褐色的液体淋淋漓漓地浇在那颗黑乎乎的冻梨上。
深色的酱油迅速在冻梨表面流淌、渗透,形成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视觉冲击。
来!整一口!她直接用粗粝的手指捏起那坨裹满酱油的、冰凉的黑色不明物体,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用力一咬!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透过手机劣质的麦克风清晰地传了出来,伴随着她咀嚼时满足的、甚至带点夸张的吧唧嘴声。
她鼓着腮帮子,一边嚼,一边对着镜头,眉毛高高挑起,眼神里是看,老娘没骗你吧的得意和一种你们城里人真没见识的直白挑衅。
嗯!得劲儿!她含糊不清地吼了一嗓子,嘴角还沾着一点深色的酱油渍。
整个拍摄过程,她完全无视了我之前絮絮叨叨交代的什么镜头感、角度、表情管理。
她所有的动作、语言、神态,都浑然天成,带着一种扎根于这片黑土地的粗粝、真实和不加修饰的旺盛生命力。
那种扑面而来的生猛劲儿,几乎要冲破这小小的手机屏幕。
我屏住呼吸,看着屏幕里那个鲜活、泼辣、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指尖因为激动和寒冷微微颤抖。
成了!就是这种味儿!就是这种毫无表演痕迹、野蛮生长的真实感!
在2024年,多少团队费尽心机也模仿不来的精髓,此刻就在这间飘着柴火味和酱油味的简陋灶房里,被她信手拈来!
三天。仅仅三天。
那条名为
【东北狠人!冻梨蘸酱油,老祖宗吃法嘎嘎香!】
的原始像素视频,像一颗被无意中投入滚油锅里的冰块,瞬间炸开了锅。
最初只是几个猎奇的网友随手转发。
卧槽这是啥黑暗料理
这大姐太猛了吧生啃冻梨还蘸酱油!
看着好恶心…但又莫名想尝尝怎么回事
紧接着,是几何级的裂变。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大姐表情绝了!一脸‘你们都是渣渣’!
我奶奶说她们那辈儿真这么吃!童年的味道!
坐标广东,已试毒!
兄弟们…竟然…有点上头
求大姐同款酱油牌子!在线等,挺急的!
评论区的画风彻底歪了。从最初的震惊猎奇,迅速演变成了一场席卷全网的行为艺术模仿秀。
微博上,冻梨蘸酱油挑战
的标签被疯狂顶起。无数网友晒出自己模仿的照片和视频
——有人一脸视死如归地咬下去,有人被酸得龇牙咧嘴,有人吃完后表情扭曲地竖起大拇指…各种搞怪、翻车、真香现场层出不穷。
流量,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灌进那个简陋的账号。
粉丝数像坐了火箭,从个位数、十位数,一路疯狂飙升,冲破千位、万位…那个红色的数字每跳动一下,都像重锤敲在我的心脏上。
嘀嘀嘀…嘀嘀嘀…
破诺基亚那单调刺耳的短信提示音,从视频爆发的第二天开始,就再也没停歇过,密集得像催命的鼓点。
手机在我口袋里持续不断地疯狂震动、发烫。每一声提示音,都代表着一个平台的推送通知、一个广告商的询价、一个媒体采访的邀约……
小小的屏幕被各种陌生号码和平台官方的信息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卡死过去。
我攥着这滚烫的砖头,站在雨姐家那糊着旧报纸的土墙外,手心里的汗浸湿了粗糙的塑料外壳。
屋外寒风依旧凛冽,可我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成了!真的成了!比预想中更快,更猛!属于雨姐的时代,被那颗蘸着酱油的冻梨,提前、生猛地砸开了大门!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激动,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灶房里,雨姐正背对着门,弯腰在案板上用力地剁着一颗硕大的酸菜。沉重的菜刀起落,发出沉闷有力的哚哚声。
姐!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颤抖。
雨姐剁菜的动作没停,头也没回,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
爆了!我把那烫手的诺基亚举到她眼前,屏幕上是那个还在疯狂跳动的粉丝数字和爆炸的评论提示,姐!咱火了!全网都是你!冻梨蘸酱油!你火了!
哚!
最后一声,菜刀狠狠剁进厚重的木头案板里,刀刃嵌进去足有半寸深,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灶房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柴火在灶膛里燃烧的噼啪轻响。
雨姐慢慢地、慢慢地直起了腰。她没有立刻去看手机,而是保持着那个背对着我的姿势,肩膀似乎僵硬了一瞬。然后,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那张总是带着不耐烦或凶狠表情的脸上,此刻是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
她沾着酸菜碎屑的手在旧围裙上无意识地蹭了蹭,目光有些迟滞地落在我举着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上刺眼的光映亮了她黝黑粗糙的皮肤和微微张开的嘴。
她看着那串还在跳动的、天文数字般的粉丝数,看着那瀑布般不断刷新的评论提示,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困惑、震惊,还有一种被巨大洪流突然冲撞后的不知所措。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
……啥火…了就…就那破冻梨
她的视线艰难地从屏幕上移开,落回我脸上,眼神里的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探究和怀疑,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直直地刺了过来。
钱,像开春后松花江解冻的冰凌,带着凛冽的寒意和巨大的冲力,哗啦啦地涌了进来。
简陋的土炕上,第一次堆满了东西。不
雨姐盘腿坐在炕沿,手里捏着一沓崭新的、还带着油墨香的钞票,厚厚一沓。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钞票捻动的沙沙声和她略显粗重的呼吸。
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紧绷的下颌线条,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那厚厚一沓红色的纸,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这钱,来得太快,太猛,太不真实。像一场荒诞的梦。
砸碎了她几十年认知里土里刨食、汗珠子摔八瓣才能换来仨瓜俩枣的沉重现实。
忽然,她捻钱的动作停了。捏着钞票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崭新的纸币在她掌心被攥得扭曲变形。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子,又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着雷霆的夜空。
所有的茫然、无措都被瞬间烧尽,只剩下一种近乎凶狠的、洞穿一切的审视,死死地钉在我脸上。
说!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从冻土层里挤出来,
瘪犊子!你给我老实交代!
她腾地一下从炕沿站起来,动作带着一股子蛮劲儿,震得炕桌上的存折都跳了一下。
你,到底打哪儿钻出来的她逼近一步,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到我脸上,铁勺柄硌得我骨头生疼,
你咋就知道…拍那破玩意儿能火嗯你咋就知道…老娘…能行!
她的声音在最后陡然拔高,尖锐得像要撕裂空气,里面翻滚着被巨大成功冲击后的混乱、强烈的不安,以及对眼前这个来历不明、却仿佛能未卜先知的小瘪犊子的极度不信任和深不见底的怀疑。这怀疑,远比当初在雪地里时更加汹涌,更加致命。
铁勺冰冷的触感和她眼中炽热的质问,像冰与火同时灼烧着我。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此刻听来格外清晰。
秘密像块滚烫的烙铁,在喉咙里灼烧翻滚。上辈子千万粉丝这些话一旦出口,
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会被这暴脾气的东北大妞用铁勺拍进墙里扣都扣不出来。
我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口腔里干涩得发苦。眼神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又被她凶狠的目光牢牢钉住。破棉袄里似乎更冷了,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
姐…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自己都嫌烦的颤抖和心虚,我…我就是…就是…
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在被铁勺拍死和被当成精神病之间,寻找一条微乎其微的求生夹缝。
编个啥理由说在城里见过类似的说做梦梦到的哪个听起来都像糊弄鬼的屁话!
说!雨姐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抵在下巴上的铁勺又加了几分力,疼得我差点叫出声。
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再磨叽,信不信老娘把你舌头薅出来蘸酱吃了!
巨大的压力下,那句在心底盘桓了无数次、却始终不敢出口的话,像被挤破的脓包,混杂着惶恐、破罐破摔和一丝隐秘的渴望,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声音又轻又快,含混得几乎听不清:
…上辈子…你…你是我老婆…我们合作成为了千万富翁
话一出口,整个灶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死寂。
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消失了。屋外呼啸的风声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的寂静。
雨姐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刹那彻底凝固了。
愤怒、凶狠、质疑…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冻结在她那张被灶火映得忽明忽暗的脸上。
她那双总是亮得灼人、仿佛能喷出火来的眼睛,此刻瞪到了极限,瞳孔深处映着我惊恐失措的脸,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荒谬冲击后的茫然和彻底的空白。
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道晴天霹雳,直接把她劈懵了。
她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却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整个人僵在那里,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握着铁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连带着抵在我下颌的铁勺也在细微地抖动。
时间像是被冻结的松花江面,凝固了不知多久。
终于,一丝极其细微的抽气声从她鼻腔里发出。那凝固的、空白的神情,如同被重锤敲击的冰面,骤然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严重冒犯的、混合着巨大荒谬感的滔天怒火!
放你娘的狗臭屁!
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嘶吼,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瞬间撕碎了死寂!震得灶台上的碗碟都嗡嗡作响。
抵在下巴上的铁勺猛地撤开,带起一阵冷风。下一秒,一只粗糙有力、带着厚茧和油星的大手,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精准无比地揪住了我的左耳!
嗷——!
剧痛瞬间从耳根炸开,直冲天灵盖,疼得我眼前发黑,惨叫脱口而出。感觉那只耳朵下一秒就要被活生生撕下来了!
小瘪犊子!耍老娘是吧!
雨姐的脸因为暴怒涨成了紫红色,额角的青筋都突突直跳,揪着我耳朵的手像铁钳般死命往上提溜,
还上辈子还老婆!我看你是皮痒痒找削!今儿个不把你屎打出来,老娘跟你姓!
耳朵上传来的剧痛和那股几乎要把我整个人提离地面的蛮力,让我瞬间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只剩下本能的挣扎和杀猪般的嚎叫:
疼疼疼!姐!轻点!轻点啊!耳朵掉了!真掉了!嗷——!
就在这鸡飞狗跳、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即将成为灶房永久装饰品的时候——
嗡嗡嗡——
炕上那台崭新的、屏幕还亮着的智能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伴随着刺耳的、连续不断的系统提示音!
不是短信,是平台直播被大量观众涌入时特有的、短促密集的蜂鸣!
雨姐揪着我耳朵的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极其聒噪的干扰音,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我趁机捂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耳朵,连滚带爬地退开两步,惊魂未定地看向炕上那台发疯的手机。
屏幕上,直播软件的后台界面清晰可见。代表观众数量的数字,正在以一种令人眩晕的速度疯狂飙升——1000、5000、10000、50000……
弹幕的刷新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一片五颜六色、密密麻麻的文字洪流在疯狂滚动,彻底淹没了屏幕!
无数礼物特效(虽然只是简陋的免费小花小草)如同火山喷发般炸开,整个手机屏幕被闪烁的光效和滚动的文字塞满,卡顿得几乎要死机!
雨姐直播!、在线打假!、老板娘!、小瘪犊子是谁……几个被
疯狂刷屏的加粗加亮弹幕标题,像惊鸿一瞥,在混乱的弹幕洪流中一闪而过。
这恐怖的流量,这失控的场面,显然也完全超出了雨姐的预料。
她脸上的暴怒被这突如其来的技术性灾难和汹涌的弹幕狂潮硬生生打断,瞬间被一种混杂着愕然和烦躁的表情取代。
她瞪着那台快要被弹幕撑爆的手机,像是瞪着什么洪水猛兽。
这破玩意儿咋回事!她烦躁地吼了一句,也顾不上继续收拾我了,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抓那台嗡嗡作响、闪烁不停的烫手山芋,似乎想把它直接关掉或者扔出去。
就在她手指即将碰到手机的前一秒——
嘀铃铃——嘀铃铃——
一个截然不同的、老式固定电话的刺耳铃声,骤然从里屋响起!那铃声又急又响,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仿佛催命般的迫切感,穿透了手机直播的蜂鸣和我的抽气声,尖锐地刺入耳膜。
雨姐伸向手机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
她的身体,像是被那道铃声瞬间冻住了。刚才面对弹幕狂潮的愕然和烦躁,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僵硬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即
里屋的电话铃声还在疯狂地、不知疲倦地响着,每一声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这骤然死寂下来的空气里,也砸在她瞬间失去所有生气的脸上。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只有那催命的电话铃和手机直播的疯狂蜂鸣,在死寂的灶房里交织、碰撞,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度不和谐的噪音。
雨姐僵立在原地,像一尊瞬间失去灵魂的泥塑。几秒钟的死寂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
动作迟钝得仿佛生了锈的机器。她没有看那台快被弹幕撑爆的手机,也没有再看捂耳朵龇牙咧嘴的我。她的目光,空洞地、直勾勾地,越过我的肩膀,投向了里屋那扇紧闭的、糊着旧报纸的木门。
仿佛那扇门后,藏着一头随时会扑出来将她撕碎的怪兽。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微微颤抖着。那只刚刚还揪得我死去活来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也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然后,在催命般的电话铃声中,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扇紧闭的里屋门挪去。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恐惧里。
雨姐的身影消失在里屋门后,那扇糊着旧报纸的木门被她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催命的电话铃声——至少,传到灶房的声音变得沉闷而遥远。
我捂着依旧火辣辣刺痛的耳朵,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是疼的,一半是被刚才那瞬间气氛的剧变吓的。里屋的电话铃声持续响了几声,终于被接起。
隔着门板,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只能隐约捕捉到雨姐压抑的、极其低沉的几声回应,短促,沉闷,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在喉咙里。
灶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炕上那台依旧在疯狂震动、被弹幕和礼物特效塞满到卡顿濒死的智能手机。
屏幕的光在昏暗的灶房里闪烁不定,映照着那些飞速滚动的、带着强烈窥探欲和兴奋的弹幕文字:
人呢雨姐人呢!
刚才那声惨叫是小瘪犊子吗打起来啦
老板娘!老板娘出来说句话啊!
电话谁的电话债主吗
雨姐刚才脸色好吓人…
刷礼物!让雨姐出来!
聒噪的蜂鸣声和屏幕上混乱的光影,与我此刻的处境形成一种荒诞的对比。
耳朵还在疼,但更让我不安的是里屋那死一般的寂静,还有雨姐接电话前那一瞬间灰败到极点的眼神。
那眼神里的东西,太重了。重得让我心里那点因为视频爆火带来的亢奋和刚才脱口而出秘密的惶恐,都被压了下去。
我蹑手蹑脚地挪到里屋门边,不敢靠太近,把耳朵贴在冰冷的、带着陈年灰尘和油烟气味的门板上。
……嗯…知道了…
雨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被碾碎后的疲惫,还有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再宽限…几天…就几天…行不…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咆哮,声音穿透门板,变成模糊不清却充满威胁的嗡嗡声。
…好…好…我…我尽量…
电话被挂断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脱力般的磕碰声传来,大概是听筒被放回座机。
接着,里面是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足有一分钟,或者更久。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才响起,很轻,带着一种迟滞感。
门开了。
雨姐走了出来。
仅仅几分钟的通话时间,她整个人却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刚才那股揪着我耳朵要打出屎来的生猛狠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面对弹幕狂潮时的愕然烦躁也无影无踪。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垮塌着,步履沉重,一步一步挪回灶房中央。
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炕上那台还在嗡嗡作响、代表着她爆火的手机。那些闪烁的屏幕光,那些滚动的弹幕,那些象征财富的礼物特效,此刻在她眼中,大概都成了毫无意义的、令人烦躁的背景噪音。
她像个提线木偶,动作僵硬地走到炕沿边,没有坐下,只是站着。
目光空洞地落在对面那面被烟熏火燎得发黑的土墙上,仿佛要看穿那堵墙,看向某个遥不可及又沉重无比的地方。
灶房里只剩下手机持续的蜂鸣,和我自己压抑的呼吸声。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雨姐那双空洞的眼睛,视线毫无焦点地移动着,最终,极其缓慢地、无意识地,落在了炕头角落。
那里,胡乱堆放着一些杂物——针线笸箩、几团颜色暗淡的旧毛线、顶针、剪刀……
还有一样东西,格外扎眼。
两根磨得光滑油亮的竹制毛衣针。细长的针尖上,穿着一件织了一半的毛线活儿。那毛线的颜色,是极其普通的、深沉的藏蓝色。
而织物的形状,分明是一条……男士围巾。
她的目光,就那样定定地落在那两根毛衣针和那半截藏蓝色的围巾上。
原本空洞麻木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轻轻波动了一下。
像死水微澜,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却沉重得让人心头发涩。
炕上那台新手机的蜂鸣声还在不知疲倦地持续,
吵吵!吵吵!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吵吵!
她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声音不大,却像困兽的怒吼。
带着一股被压抑到极致的毁灭欲。她一步跨到炕边,没有任何犹豫,伸出那只粗糙有力、沾着油星和冻疮痕迹的大手,一把抓起了那台嗡嗡作响、发烫的手机!
动作粗鲁,带着一股子要把这烦人东西捏碎的狠劲。
直播镜头因为她粗暴的动作而剧烈晃动、旋转。屏幕上瞬间刷过一片地震了、雨姐别激动!、手机要碎!的惊呼弹幕。
然而,雨姐看都没看那混乱的屏幕一眼。她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攥着那个刚刚通过电话、将她逼入绝境的债主的脖子。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目光死死盯着手机摄像头的位置,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镜头,看到屏幕另一端那些疯狂窥探、起哄、打赏的万千观众。
灶房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手机持续不断的蜂鸣。
都——给——我——闭——嘴——!
她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下一秒,在直播间数万观众(并且人数还在疯狂飙升)的注视下,雨姐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弹幕瞬间清屏、让后台数据流都为之凝滞的动作!
她空着的左手,猛地伸向自己那件洗得发白、沾着油污的旧棉袄内兜!
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嗤啦——!
一声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刺耳的声响,骤然炸开!
她从那破旧棉袄的内兜深处,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却已磨损起毛、颜色发黄的纸。
她甚至没有将其完全展开。只是用两根手指,粗暴地捏着那张纸的一角,将其高高拎起,正对着疯狂闪烁的手机摄像头!
那张纸在空中颤抖着,展开了一部分。上面赫然是密密麻麻的手写或打印字迹,几个加粗放大的、触目惊心的字眼在晃动的镜头里一闪而过:
欠条、本金、利息、XX元整……最下方,是一个鲜红的、按着指印的签名和一个同样鲜红的印章!
直播间彻底炸了!弹幕瞬间被、卧槽!欠条!、真欠债了!、红手印!、多少万!的惊呼彻底淹没!礼物特效再次火山爆发!
雨姐的脸在手机屏幕惨白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狠厉。她死死盯着镜头,眼中燃烧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疯狂火焰,还有一丝…快意
看!都给我看清楚了!她嘶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劈裂变调,像破锣在刮擦,不就是钱吗!不就是这点逼债吗!
话音未落!
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在那张代表着如山重负的欠条完全展示在镜头前的瞬间——
雨姐捏着欠条的手,和攥着手机的右手,猛地向中间一合!
呲啦——!!!
一声无比清晰、无比刺耳、无比暴烈的撕裂声,透过手机麦克风,被无限放大,狠狠地撞进每一个戴着耳机或开着外放观看直播的观众耳膜里!
那张承载着巨大数字和沉重枷锁的欠条,在她两只手爆发出的、近乎野蛮的力道下,从正中被硬生生撕开!脆弱的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呲啦——!
又是一声!
被撕成两半的欠条再次被她双手反向狠狠一扯!彻底变成了四片!
碎片如同枯败的落叶,从她颤抖的手中飘落,散在炕上那些崭新的手机盒子、零食礼包和印着大红牡丹花的粗瓷碗旁边。
直播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疯狂!弹幕彻底变成了沸腾的岩浆!服务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徒手撕欠条!!
百万!我好像看到金额了!!
雨姐牛逼(破音)
——!!!
啊啊啊啊啊帅炸了!!
真还清了吗
这魄力!这生猛!粉了粉了!
雨姐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看着那飘落的碎片,眼中那疯狂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烧得更旺,烧尽了之前的绝望和麻木,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带着血腥味的狠厉和…某种更加可怕的东西。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越过那还在疯狂闪烁、记录着这一切的手机屏幕,直直地、狠狠地钉在了站在门边、捂着耳朵、早已被这惊天一幕惊得魂飞魄散的我身上!
那眼神,锐利如刀,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和…清算。
债,她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嘶吼而沙哑不堪,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手机蜂鸣和弹幕的狂欢,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清了。
她随手将那台还在嗡嗡作响、见证了她徒手撕碎百万债务的手机,像丢垃圾一样,啪地一声,随意地扔回炕上堆满的新物件里。屏幕朝下,聒噪的蜂鸣声被布料闷住,瞬间小了许多。
然后,她抬脚。
沾审视、怀疑、一丝被背叛的愠怒,还有……一种让我心脏几乎停跳的、极具侵略性的专注。
她在我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柴火烟、猪圈味儿、油烟气,还有刚才剧烈动作后散发的汗味的复杂气息。
她微微低下头,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地扫过我的脸,最后,牢牢锁定了我的眼睛。
现在,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坨子落地,砸得我心头一颤,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该算算…
她顿了一下,目光如有实质般在我脸上刮过,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积蓄某种力量。
…,你的账清了,那咋两的呢!
说罢他吻了上来
那我们结婚吧!
好,结婚!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