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玉阶积了层薄雪,檐角铜铃被北风撞得叮当响,像是有谁在低声哭。
我拢了拢身上素白的狐裘,指尖触到冰凉的织金纹样
——
这是大启朝公主的朝服,如今穿在我身上,却像套沉重的枷锁。
1
公主,吉时快到了。
侍女挽月捧着鎏金妆盒进来,眼圈红得像浸了血,陛下……
陛下还是没来。
我对着菱花镜勾唇笑了笑,镜中少女眉眼如画,肌肤胜雪,正是原主昭阳公主该有的模样。
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藏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无奈。三天前我还在实验室赶项目报告,睁眼就成了这位即将远嫁草原的和亲公主。
不来才好。
我捻起一支珍珠步摇簪在发间,冰凉的珠串贴着耳畔,省得相看两厌。
原主是先帝遗女,母妃早逝,在宫里活得像株透明的兰草。当今陛下对这个妹妹谈不上喜恶,不过是把她当成稳固边境的棋子。
北漠草原的苍狼王遣使求亲时,满朝文武无人反对,毕竟谁也不想再起战端。
公主,您真的甘心吗
挽月蹲在我脚边抹泪,听说那苍狼王性情暴戾,草原又苦寒,您去了……
我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掌心触到她粗硬的发辫。
这三天里,我听了太多关于草原的传闻,也见过太多宫人们隐晦的同情。可我不能逃,原主的身体里流着大启的血,身后是千千万万不想再受战乱之苦的百姓。
若是我自私地跑了,北漠铁骑南下,遭殃的是无数生灵。
挽月,你看宫墙外。
我推开雕花窗棂,寒风卷着雪沫扑进来,看到那些屋顶上的炊烟了吗那是寻常人家的日子。我去草原,换他们安稳,值了。
车队出发时,雪下得更大了。没有送亲的队伍,只有陛下派来的五百禁军护着嫁妆车驾。
我坐在装饰华丽的马车里,听着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翻开了原主藏在妆匣里的画册。
画册上画着江南的烟雨,画着长安的繁花,最后一页却是片空白。我拿起炭笔,在空白页上画了株开在石缝里的野草
——
到了草原,我不必做温室里的娇花,做株能扛住风沙的野草就好。
车队走了半月,雪渐渐停了,路边的景色也从青瓦白墙变成了戈壁荒滩。
这天傍晚,队伍在一处驿站歇脚,禁军统领张将军掀帘进来禀报:公主,北漠的接亲队伍到了,就在驿站外。
我指尖的银针悬在半旧的牛皮靴面,烛芯
噼啪
炸开火星时,终于抬眼望向帐外晃动的人影:我知道了,让他们首领进来吧。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爽朗,却又裹着几分不耐。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皮袍的少年站在门口,身形挺拔如松,眉眼锐利如鹰,腰间悬着柄弯刀,刀鞘上镶嵌的宝石在油灯下闪着冷光。
他大约二十岁年纪,比我印象中苍狼王该有的年纪年轻太多。
见我看他,他挑眉扯了扯嘴角,用带着口音的中原话道:你就是昭阳公主
语气里的轻慢像针似的扎人。我搁下书站起身,福了福身:正是。不知阁下是
苍狼王是我哥,我叫阿古拉。
他扫了眼车厢里精致的锦缎靠垫,嗤笑一声,中原的金枝玉叶,倒真娇贵,坐了半月马车就累得脸色发白
我这才明白,接亲的不是苍狼王本人,而是他弟弟。看来北漠对这桩和亲也没多重视。
我压下心头的不适,淡声道:路途颠簸,难免倦怠。劳烦王子亲自来接,昭阳感激。
别叫我王子,听着别扭。
阿古拉摆手,目光落在我案上的书上,这是什么画的些歪歪扭扭的草
那是我画的改良农具草图。我没解释,只将书合上:无关紧要的东西。不知阿古拉殿下打算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
他转身往门外走,我哥在王庭等着,别耽误了日子。对了,
他回头看我,眼神像打量货物,草原不比你们中原,娇气包可活不下去。
门被他

地关上,车厢里的暖炉似乎都冷了几分。挽月气得脸通红:公主,他太无礼了!
我揉了揉眉心,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阿古拉的态度在意料之中,草原人崇尚强者,他们大概都觉得,我这样的中原公主,不过是朵中看不中用的花。
他说得没错。
我重新拿起画册,娇气包确实活不下去,所以我们得快点学会不娇气。
第二天启程后,队伍里多了北漠的骑兵。阿古拉骑马走在我马车旁,时不时就会掀起车帘说几句风凉话。
你们中原人喝水还要煮我们草原人直接喝河水,照样身强力壮。
这马车跑得比乌龟还慢,等到王庭,花都谢了。
你那侍女梳的发髻真麻烦,风一吹就得散。
起初我懒得理他,后来实在被吵得头疼,便掀帘怼回去:
煮水是为了不生病,总好过喝了生水闹肚子耽误行程。马车慢是怕颠坏了陛下赐的嫁妆,倒是阿古拉殿下,与其盯着我的马车,不如看看你的人是不是又走岔路了。
前几日阿古拉的人确实带错了路,多绕了半天。他被我噎得一怔,随即涨红了脸:你!
我怎么
我撑着下巴看他,殿下要是没事,不如去前头探路,别在这儿挡着风。
他愤愤地夹了夹马腹,策马跑到队伍前头去了。挽月在一旁捂着嘴笑:公主,您说得真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小瞧您。
我望着阿古拉挺拔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也不算坏,只是浑身是刺,大概是打心底里瞧不上和亲这回事,更瞧不上我这个
柔弱
的中原公主。
路越走越荒凉,偶尔能看到零星的牧民帐篷。有次车队停在河边取水,我下车透气,正好看见阿古拉在教小骑兵射箭。
他站在少年身后,握着他的手调整姿势,阳光洒在他古铜色的脸上,竟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些温和。
拉弓要稳,瞄准了再放。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小骑兵松手,箭矢

地射出去,正中靶心。
小骑兵欢呼着抱住他的肩头,他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眼角的笑纹里盛着暖意。我看得有些出神,原来这浑身是刺的少年,也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看什么
他忽然转头看过来,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回去,又变回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我收回目光,走到河边洗手:没什么,只是觉得殿下教得好。
他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可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天夜里,队伍在一片峡谷里扎营。半夜我被冻醒,掀帘一看,才发现起了大风,篝火被吹得摇摇欲坠。
阿古拉正指挥着骑士们加固帐篷,他脱了外袍,只穿件单衣,额头上满是汗珠,却丝毫不在意,高声喊着北漠话,声音在风里飘得很远。
公主,风太大了,还是别出去了。
挽月把厚毯子盖在我身上。
我看着阿古拉的身影,他正弯腰帮一个老牧民固定帐篷杆,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舞,却挡不住他专注的眼神。或许,他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我,只是习惯了用坚硬的外壳保护自己。
挽月,把我那床厚毡子拿出来。
我道,给那边的老牧民送去,天太冷了。
挽月愣了愣,还是听话地去了。我看着她把毡子递给老牧民,老牧民对着马车的方向连连鞠躬。
阿古拉也看到了,他朝这边望过来,目光落在我车窗上,停留了很久。
风渐渐小了,我重新躺下,却没了睡意。或许这条路,不会像我想象中那么难走。
2
走了近一个月,终于看到了北漠王庭的轮廓。远远望去,成片的帐篷像白色的蘑菇,环绕着一座最大的金色帐篷,那应该就是苍狼王的居所。
可预想中的欢迎仪式并没有出现,草原上静悄悄的,只有几个牧民站在远处张望,眼神里带着审视和冷漠。
怎么没人来接
挽月扒着车窗小声问。
阿古拉骑马走在旁边,脸色也不太好看:可能是我哥有事耽搁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别多想。
我没说话,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苍狼王根本没把这桩和亲放在心上,或许在他眼里,我这个中原公主还不如草原上的一朵野花。
车队碾过覆着薄霜的碎石路,在王庭中央的空地上缓缓停下。雕花马车的铜铃尚未止息,苍狼王已踏着寒风而来。
他比身旁的阿古拉高出整整一头,古铜色的面庞斜贯着淡粉色疤痕,像是被岁月镌刻的征战勋章。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众人,带着草原霸主特有的威压。
金线绣就的狼图腾在墨色长袍上张牙舞爪,每一道纹路都浸染着硝烟气息,随着他迈步的动作猎猎作响,将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展露无遗。
可他看我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来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打招呼。
我屈膝行礼:昭阳见过狼王陛下。
他随意摆了摆手,鹰隼般的目光掠过我肩头,定格在身后那列缀满流苏的嫁妆车。
望着漆红箱笼在寒风中微微摇晃,他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指节叩击着腰间银刀:尽数卸下,安置到西侧毡房。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阿汗,你怎么让客人站在这里
我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红色皮裙的少女快步走来。她约莫十七八岁,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像草原上的星星,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腰间也悬着柄短剑,浑身都透着一股鲜活的气息。
她款步踱至苍狼王身侧,藕臂轻挽其铁铸般的臂膀,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晃。
那双盛着草原晴空的杏眼转过来时,眸光如掠过草甸的晨风,好奇中带着坦荡:你便是昭阳公主我叫其其格,是草原上能挽三石弓的女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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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王拍了拍她的手,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别胡闹。
其其格却不怕他,冲他吐了吐舌头,又转向我:公主一路辛苦了,快进帐篷歇着吧。阿古拉,你带公主去安顿的帐篷。
阿古拉应了声,转身领着我们往旁边一座白色的帐篷走。我回头看了眼,苍狼王正低头跟其其格说着什么,其其格仰头笑起来,阳光洒在她脸上,亮得晃眼。
我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下不用猜也知道,这位其其格女将军,就是苍狼王心尖上的人。
安顿的帐篷不算小,里面铺着厚厚的毡子,摆着简单的家具。可比起长安的宫殿,还是简陋得很。
挽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掉眼泪:公主,他们也太欺负人了,连个像样的迎接都没有,还有那个其其格……
行了。
我打断她,我们是来和亲的,不是来做客的。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苍狼王心有所属,对我冷淡也是好事,省得我夹在中间为难。我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在草原活下去,顺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如我所料。
苍狼王几乎没再见过我,偶尔在宴会上碰到,也只是淡淡地点个头。草原上的人对我也谈不上友好,见了面要么装作没看见,要么就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
有次我去河边洗衣,听到几个牧民妇女在远处议论。
你看她那细胳膊细腿的,能干什么怕是连羊都赶不动。
就是,哪比得上其其格将军,能骑马能射箭,还能带兵打仗。
狼王陛下肯定不喜欢她,我看这婚礼啊,悬喽。
挽月气得要去找她们理论,被我拉住了。她们说得是实话。
我把洗好的衣服晾在绳子上,我现在确实什么都不会,难怪人家看不起。
从那日起,我彻底掀翻了毡帐里的寂寞。
晨光初露时,我便踩着露水跟在牧羊女身后,羊皮靴碾碎沾着夜露的草茎;
晌午烈日下,老额吉教我辨认止血的地榆与消食的沙棘,粗糙的手指拂过叶片时,总能抖落细碎的金粉;
暮色四合,我跪在鞣皮架旁,看匠人用刮刀刮去牛皮内层的脂肪,学着往浸染硝石的皮料里涂抹酥油。
起初她们总避着我,连吆喝羊群都故意绕开毡包,
我却像黏在马鞍上的牛皮绳,帮着传递木槌,替挤奶妇人扶住木桶,在篝火旁默默添柴,直到飘起的青烟裹住了她们的笑声,我才终于融进了这片跳动的火苗与歌声里。
我发现草原上的牧民日子过得很辛苦。他们没有像样的储存粮食的方法,遇到大雪天就可能断粮;喝的水也不洁净,很多孩子都容易生病;羊群也常常因为瘟疫死伤大半。
我摩挲着泛黄的农业科普书页,这是早知草原情况在中原就收集来的,指尖划过烫金书名时突然灵光乍现。
把新收的青稞铺在向阳的石板上暴晒三日,待谷粒干透后用牛皮囊裹三层蜂蜡密封。
我一边演示一边解释,又舀起一瓢浑水架在篝火上,
看见水面泛起鱼眼泡就撤火,晾凉后喝保准不闹肚子。
最后,我用木炭在羊皮上勾勒立体羊圈图,着重标出分隔栏和通风窗,按肥瘦分群饲养,瘟疫就能像秋霜遇日头
——
化得干干净净。
起初没人信我,觉得我一个中原公主懂什么。直到有户牧民试着按我说的方法储存了牧草,冬天真的没断粮,大家才渐渐开始相信我。
有次我在教几个妇女做储物罐,阿古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他抱着胳膊,靠在帐篷杆上,看着我用泥巴捏罐子,没说话。
殿下怎么来了
我手上沾着泥,也没法行礼。
他指了指我捏的罐子:这东西能装粮食
能啊。
我拿起一个晾干的罐子给他看,烧过之后不怕潮,也不怕老鼠咬。
他接过罐子翻来覆去地看,又看了看旁边几个跟着学的妇女,眉头动了动:你倒是不像个娇公主。
这是他第一次没带刺地跟我说话。我笑了笑:人总得学着活下去。
从那以后,阿古拉来我帐篷附近的次数多了。有时是送些新鲜的羊肉,有时是帮着修修补补,有时就只是站在远处看着我忙。
有次我跟着牧民去山里采草药,不小心崴了脚。正坐在地上揉脚踝,就见阿古拉骑着马飞奔过来。他跳下马,蹲在我面前,抓起我的脚就看:怎么弄的
他的手很糙,掌心的茧子蹭得我脚踝有点疼。我缩回脚:没事,就是崴了一下。
还说没事都肿了。
他不由分说地背起我,跟你说过别乱跑,山里不安全。
他的背很宽,带着淡淡的青草和阳光的味道。我趴在他背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有点脸红。
我是来采草药的,这里有几味药能治咳嗽,草原上冬天冷,孩子们容易咳嗽。
他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走得更稳了。
回到帐篷,他找了个老牧民来给我敷药,又留下两个小骑兵,让他们以后跟着我,免得我再出事。挽月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公主,阿古拉殿下好像对您不一样了。
我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没说话。其实我也感觉到了,他看我的眼神里,少了最初的轻视,多了些别的东西。
可我不能多想,我是要嫁给苍狼王的人,他是苍狼王的弟弟,我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婚礼的事果然一拖再拖。苍狼王不提,我也不说。其其格倒是来找过我几次,她性格爽朗,没什么心眼,跟我说苍狼王最近在忙部落联盟的事,让我别着急。
昭阳,其实阿汗不是讨厌你,他就是……
她挠了挠头,他心里有我,又不能违抗族里的决定,所以才一直拖着。
我笑着给她倒了杯奶茶:我明白。其其格,你不用觉得抱歉,我没关系的。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愧疚:昭阳,你是个好姑娘。要是……
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别这么说。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暖,指节上有薄茧,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和狼王陛下情投意合,是好事。
其实我挺喜欢其其格的,她像草原上的太阳,热烈又坦荡。比起做苍狼王的王妃,我更希望能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做点实事。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我渐渐融入了草原的生活。我学会了骑马,虽然骑得不算好;
学会了说简单的北漠话,能和牧民们交流;我教大家做的储物罐和改良的羊圈也普及开了,很多人见了我都会笑着打招呼。
只是我和阿古拉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微妙。他会在我放羊时,悄悄把肥美的草堆挪到我羊群旁边;
会在宴会上,不动声色地挡掉别人敬给我的烈酒;会在我看书时,默默坐在旁边削木箭,不说一句话,却让帐篷里的空气都变得温柔。
我知道我们都在压抑着什么,可谁也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像草原上的月亮,明明亮得很,却被云遮着,只能透出朦胧的光。
3
转机发生在一个深秋的午后。我带着挽月和两个小骑士去西边的山谷采一种能治风寒的草药,那地方比较偏僻,平时很少有人去。
采得正专心,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狼嚎声。我心里一紧,抬头望去,只见几只灰黑色的狼正从山坡上往下冲,绿幽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公主,快跑!
挽月吓得脸色惨白,拉着我就往回跑。
两个小骑兵拔出短剑挡在前面,可他们年纪太小,哪里是狼群的对手。我拉着挽月拼命跑,脚下的石子硌得脚生疼,耳边全是狼的嘶吼声和风声。
慌不择路中,我和挽月跑散了。我摔进一个土坑里,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大概是旧伤又复发了。
狼群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抱着膝盖缩在坑里,绝望地想,或许我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听到一声响亮的呼哨,紧接着是马蹄声和兵刃相接的声音。
我探头一看,只见阿古拉骑着马冲了过来,他手里挥舞着弯刀,银光一闪,就有一只狼倒在地上。
他杀红了眼,身上溅满了狼血,像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战神。剩下的狼见势不妙,夹着尾巴跑了。
阿古拉翻身下马,冲到土坑边,看到我没事,紧绷的脸一下子松了下来。他跳下来把我抱起来,声音都在发抖: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没事……
阿古拉,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没带殿下,没带敬称,就只是阿古拉。
他身体一僵,低头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把他的轮廓描得格外柔和。
他抬手擦去我的眼泪,指尖带着凉意: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他把我抱回马背上,自己牵着马慢慢走。一路上谁都没说话,可空气里却弥漫着不一样的气息。
回到帐篷,他亲自给我检查脚踝,又小心翼翼地敷上药。灯光下,他的睫毛很长,垂着眼帘的时候,像只温顺的狼。
阿古拉,
我鼓起勇气开口,谢谢你。
他缓缓抬眸,眼底翻涌的暗潮裹着几分执拗:昭阳,救你从来不是为了你的感谢。
我心跳得飞快,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
昭阳,我知道你是我哥的未婚妻,我不该有别的心思。可我控制不住……
从在驿站第一次见你,从看你跟牧民学放羊,从看你为了大家忙前忙后,我就……
他的话没说完,可我已经明白了。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我抬手捂住脸:
别再说了……
阿古拉,我们不能这样,对不起狼王陛下,也对不起……
对不起谁都没关系,我只要对的起你。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滚烫,我知道这很难,可我不想再骗自己了。昭阳,我心悦你。
那句
我心悦你
像颗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从他默默帮我,从他背我回来,从他挡在我面前,我的心早就不受控制地偏向了他。
可我们之间的阻碍太多了。我是他名义上的嫂子,这层关系像道无形的墙,把我们隔在两边。
我们不能……
我抽回手,声音哽咽,阿古拉,忘了吧。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痛苦,却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从那天起,阿古拉很少再来找我了。可我知道,我们心里都装着对方,那份没说出口的感情,像草原上的草,在暗地里疯长。
而苍狼王和其其格那边,也出了变故。大概是苍狼王迟迟不跟我举行婚礼,引起了族里长老的不满,他们开始指责其其格迷惑狼王,耽误了和亲大事。
作为草原上对狼族信仰最虔诚的部落,狼不仅是他们顶礼的图腾,更深深影响着族群的婚俗
——
如同狼对伴侣的终生专一,这里的人们亦恪守着一生只爱一人的承诺。
苍狼王为了保护其其格,和长老们大吵了一架。其其格性子烈,受不了这种委屈,又不想让苍狼王为难,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信里说她不想做苍狼王的软肋,等她变得足够强大,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时,自然会回来。
苍狼王看到信后,整个人都蔫了。他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三天,出来后像是变了个人。他找到我,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昭阳,对不起。
狼王陛下不必道歉。
我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阿古拉。这些日子,我都看在眼里,你和阿古拉……
我心里一惊,原来他都知道。
我想了很久,
苍狼王看着远方,眼神里带着释然,我做不了一个好狼王,也做不了一个好丈夫。与其这样耽误大家,不如成全你们。
我愣住了:陛下您的意思是……
我决定把王位让给阿古拉。
他道,他比我更适合做狼王,也比我更懂得珍惜你。我要去找其其格,无论她在哪里,我都要把她找回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苍狼王竟然愿意为了其其格放弃王位
阿古拉得知消息后,也赶了过来。他看着苍狼王,眼眶通红:哥……
傻小子,哭什么。
苍狼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苍狼部落就交给你了,好好待昭阳,别让我失望。
阿古拉重重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喜悦和温柔。
半个月后,苍狼王带着几个亲信离开了王庭,去追寻其其格的踪迹。阿古拉正式继承了王位,成为了新的苍狼王。
他继承王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和我举行婚礼。这次的婚礼,不再是敷衍的和亲仪式,而是草原上最隆重的庆典。
婚礼那天,草原上的牧民都来了。他们穿着节日的盛装,载歌载舞,把最洁白的哈达献给我们。
其其格不知什么时候也回来了,她站在人群里,笑着朝我挥手,身边站着苍狼王,他看着其其格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阿古拉穿着崭新的狼王长袍,牵着我的手,站在祭天的高台上。萨满长老念着古老的祝福词,哈达缠绕在我们的手腕上,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昭阳,
他低头看着我,眼里的笑意像草原上的星星,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王后,是草原的女主人。
我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从今以后,我们一起守护这片草原,守护这里的人。
后来,苍狼王和其其格也举行了婚礼。苍狼王没有再回王庭,而是做了草原的大将军,带着铁骑守护着边境的安宁。
其其格依旧是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和他并肩作战,成了草原上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我和阿古拉也过上了安稳幸福的日子。我把中原的农耕技术教给牧民,在草原上开垦出良田;
我建立了简单的医馆,教大家治病救人;
阿古拉则励精图治,把王庭治理得井井有条,草原上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偶尔闲下来,我会和阿古拉坐在山坡上,看着羊群在草地上吃草,看着孩子们在帐篷前奔跑。他会把我搂在怀里,跟我讲他小时候的趣事,我会跟他说中原的繁华。
阿古拉,你说我们算不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风吹过草叶的声音。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声音温柔:
算。是上天垂怜,让我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你;是命运眷顾,让我们冲破阻碍,最终能相守在一起。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帐篷升起袅袅炊烟,像一幅温暖的画。
我知道,我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这片草原,这个男人,就是我穿越时空而来,最终找到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