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夏天,闷得像个蒸笼。出租屋的窗户开着,外面是乱糟糟的晾衣绳,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廉价衣服,滴着水。楼下小贩的喇叭声,隔壁夫妻的吵架声,还有不知谁家小孩的哭嚎,混在一起,嗡嗡地往耳朵里钻。
我盘腿坐在凉席上,后背黏糊糊的。手里捧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红瓤黑籽,冰镇的,解暑。
电视里正播着本地新闻,画面闪动,声音断断续续。老旧的风扇在头顶吃力地转,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房东张姨的大嗓门在楼道里炸响:小许!小许你在家没
脚步声咚咚咚地靠近,门被拍得砰砰响。
我咽下嘴里的西瓜,含糊应了一声:在呢张姨,门没锁。
张姨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汗珠子,分不清是热的还是急的。哎哟我的老天爷!可吓死我了!
她把手里的纸拍在我面前的小方桌上,震得西瓜汁都晃出来了点。快!快帮我看看!我今早买菜回来,在楼道口捡的!
那是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了些歪歪扭扭的符号,看着挺渗人。纸的中间,还用红笔画了个叉。
我扫了一眼,继续挖西瓜。哦,就这啊。
张姨急得直跺脚:什么就这啊!楼下王老太说了!这是有人要害我!是那个什么……什么符!要人命的!小许啊,你懂这些的,是不是你可得救救姨啊!我这几天眼皮子老跳,心慌得不行!
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很,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肉里。西瓜汁差点蹭她身上。
我叹了口气,放下勺子。张姨,松手,西瓜要掉了。
她赶紧松开,眼巴巴地看着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把那张符纸拎起来,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眯着眼瞅了瞅。啧,画得真丑。朱砂掺水了吧一点都不正。
我用手指甲在符纸的一个角上轻轻刮了一下。
嗤啦——
那符纸突然无火自燃,冒起一股细细的黑烟,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像是烧焦羽毛混着硫磺的臭味。
啊!
张姨吓得往后一蹦,差点撞到门框。烧…烧起来了!
黑烟很快散了,符纸在我手里化成一撮灰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行了。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就是个吓唬人的玩意儿。画符的人本事稀松,心思倒挺毒,想引点阴秽气缠着你,让你倒霉生病。不过现在没事了。
张姨惊魂未定,看看我的手,又看看地上的灰,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这……这就没事了
嗯。
我重新拿起勺子,顶多就是这两天走路看着点脚下,别踩狗屎。再有就是,少去菜市场西头那个卖鱼的摊位,他秤有问题,坑你钱。
张姨愣了半天,脸上的恐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奇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哎哟喂!小许!你可真神了!我就说嘛,你看着就跟我们这些俗人不一样!那个卖鱼的老王八蛋,我说最近买的鱼怎么老觉得斤两不够呢!回头我就找他算账去!
她激动地搓着手,眼神热切地看着我:小许啊,你看姨平时对你也不差吧房租都给你算最低价!那个……你能不能给姨也画个符保平安发财的那种姨给钱!不白让你画!
我吃完最后一口西瓜,把瓜皮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张姨,符不是乱画的。心正,气顺,比什么都强。你那点房租……
我顿了顿,还是留着买点好西瓜吧,今天这个不够甜。
张姨被我噎了一下,讪讪地笑了笑:嘿嘿,行行行,听你的!心正,气顺!那我先下去了啊小许,有事儿你喊我!
她乐呵呵地走了,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屋子里又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风扇的嗡嗡声。我抹了把额头的汗,这鬼天气。
下山一个月了。师父说我的劫数在红尘里,躲不过去,硬把我踹下了山。山上的清静日子是到头了,现在每天闻的是汽车尾气,听的是市井喧嚣。卡里那点师父给的安家费,交了房租水电,再刨开吃饭,所剩无几。
工作找过。人家问我学历,我说没上过学。问我特长,我说会看风水断吉凶驱邪祟。人家看我的眼神,跟看神经病差不多。
得,还是先想办法填饱肚子吧。玄门中人,也得吃饭啊。
第二天,我揣着最后几十块钱,准备去市中心的商业街碰碰运气。听说那边人多,摆个摊看相算命,没准能开个张。虽然师父总说我这样是有辱斯文,但斯文不能当饭吃。
挤上早高峰的地铁,那叫一个壮观。人贴着人,汗味儿、香水味儿、早餐味儿混在一起。我缩在角落,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
车厢里人声嘈杂。突然,我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煞白,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她怀里的孩子,大概三四岁,穿着干净体面的小衣服,长得粉雕玉琢,此刻却闭着眼,小脸通红,呼吸急促,小手无意识地揪着女人的衣领。
宝宝宝宝你怎么了别吓妈妈!
女人慌了神,声音带着哭腔,拼命摇晃孩子。
周围的人被惊动,纷纷看过来。
哎呀,这孩子脸好红!
是不是中暑了
快!谁有水掐人中!
车厢里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递水,有人喊着让座。
那女人六神无主,抱着孩子就要往座位上坐。
就在她抱着孩子弯腰,准备坐下的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一缕极其细微、带着不祥青灰色的气息,像条小蛇一样,从她身后一个穿着灰色夹克、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身上逸散出来,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孩子的小腿!
那不是病气!是阴煞!有人在故意对孩子下手!
别坐!
我猛地出声,声音不大,但在嘈杂中显得异常清晰。
那女人被我吓了一跳,动作僵住,茫然又惊恐地看着我。
旁边那个戴帽子的男人,身形似乎也顿了一下,帽檐压得更低。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我身上,带着疑惑和不耐烦。
小姑娘,你别捣乱啊!没看孩子不舒服吗
一个中年大妈不满地说。
我没理她,一步跨过去,挤开挡路的人,直接站到那女人和孩子面前。我的目光锁定了那个戴帽子的男人,他正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动。
把孩子给我。
我对那女人说,语气不容置疑。
你……你是谁
女人抱紧孩子,警惕地看着我,她显然把我当成了奇怪的人。
想救他就给我。
我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这不是病。
或许是孩子痛苦的样子让她失去了主见,又或许是我眼神里的笃定让她产生了莫名的信任,她犹豫了一下,竟然真的把孩子递给了我。
孩子入手滚烫,小小的身体在轻微抽搐,那缕青灰色的阴煞之气已经缠绕到了他的腰腹,正在往心口钻。
我一手稳稳抱住孩子,另一只手食指中指并拢,快如闪电,在孩子眉心、心口、肚脐下方三处各虚点了一下。指尖似乎有微不可察的暖意透出。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震动,仿佛只有我能听见。那缕缠绕的青灰气息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一缩,随即剧烈扭动挣扎起来。
与此同时,那个正在后退的灰夹克男人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人从背后狠狠打了一拳,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踉跄了一步,帽檐下的眼睛惊骇地朝我看来。
我根本没看他,左手抱着孩子,右手五指张开,对着孩子身上那团挣扎扭动的阴煞之气凌空一抓!
散!
随着我口中一声轻叱,那团青灰色的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丝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怀里的孩子身体猛地一松,急促的呼吸瞬间平缓下来,小脸上的潮红肉眼可见地褪去,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漂亮清澈的大眼睛,此刻还带着点懵懂和茫然,直直地看着我。
妈妈……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软糯。
宝宝!
女人一直紧张地盯着孩子,此刻看到孩子睁眼,脸色恢复正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狂喜地扑过来,一把将孩子紧紧搂进怀里,你吓死妈妈了!你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不停地摸着孩子的额头、脸蛋。
车厢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傻了。刚才还病得快不行的小孩,被这个穿着普通T恤牛仔裤的年轻姑娘抱过去点了几下,就好了
神了……
这姑娘是医生吗
怎么做到的就点了几下
议论声嗡嗡响起,充满了惊奇。
我没理会周围的议论,目光冷冷地扫向刚才那个灰夹克男人站的位置。
人不见了。
跑得倒挺快。
我眯了眯眼。刚才那一下,我强行破了他的术,他肯定受了反噬,够他喝一壶的。不过,敢在地铁里对这么小的孩子用这种阴损的抽魂引煞手段,绝不是普通拐子。这背后有事。
姑娘!姑娘!
孩子妈妈抱着孩子,激动地拉住我的胳膊,谢谢你!太谢谢你了!你救了我儿子!你是医生吗还是……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还有一丝敬畏。
碰巧。
我言简意赅,不想多解释,孩子没事就好。以后出门,小心点。
我意有所指地提醒了一句。
小心小心什么
女人一愣。
我没再多说,正好地铁到站了,门一开,我挤开人群就往外走。
姑娘!姑娘你等等!
女人抱着孩子追出来,急切地喊着,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感谢你我是……
我脚步没停,很快汇入站台上汹涌的人流,消失不见。感谢不用了。麻烦。
地铁口的阳光白花花地刺眼。我看着眼前高楼林立的钢铁森林,叹了口气。今天这摊,怕是又摆不成了。
然而,有些麻烦,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掉的。
三天后的傍晚,我正蹲在城中村巷口的小摊前,跟卖凉皮的大叔讨价还价,试图让他多给我加半勺辣椒油。
大叔,就半勺!你看我天天来照顾你生意……
不行不行,辣椒油不要钱的啊小姑娘家家这么能吃辣……
一辆黑色的、锃亮得能照出人影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巷口,稳稳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身材笔挺的男人。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嘈杂脏乱的环境,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精准地锁定了蹲在凉皮摊前的我。
他大步走过来,皮鞋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格格不入。
周围吃凉皮、下象棋、闲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好奇地看着这个明显不属于这里的人。
西装男走到我面前,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许澍小姐
我端着刚加了一点点辣椒油、勉强算胜利的凉皮,抬头看他。你谁
鄙人姓陈,是陆家的管家。
他递上一张质地考究、带着淡淡香气的名片,我们夫人想请您过府一叙,当面感谢您前天在地铁上救了小少爷的恩情。
陆家我脑子里过了一遍山城几个有名的豪门。姓陆的……好像有个做地产的陆氏集团,挺有名的。地铁上那个穿得挺体面的女人和孩子
哦,不用谢。
我低下头,开始拌我的凉皮,举手之劳。
陈管家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干脆地拒绝,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专业:夫人交代,务必请许小姐赏光。小少爷受了惊吓,夫人也一直心绪不宁,只有当面见到恩人,才能安心。车已经备好了。
他把务必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嗦了一口凉皮。嗯,味道还行,就是辣椒还是少了点。我真没空。明天还得去人才市场找工作呢。
陈管家:……
周围看热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陆家啊!那可是大富豪!
这丫头救了人家孩子看不出来啊!
人家管家亲自来请,多大面子!还找工作
陈管家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了,他大概从没遇到过这么不给陆家面子的人。他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许小姐,夫人说了,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陆家,从不亏待恩人。
要求我动作顿住了。眼前闪过房东催租的条子,还有空空如也的钱包。
真的什么要求都行
我看向他。
陈管家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矜持地点点头:只要陆家能做到。
我放下凉皮碗,擦了擦嘴,很认真地说:那行。让你们家厨师,给我炒个回锅肉,多放肉,少放蒜苗,要带皮五花,煸得焦一点。再来个水煮鱼,鱼片要现杀的草鱼,豆芽垫底,辣椒花椒要足。米饭要东北五常米,蒸得硬一点。对了,再来一罐冰镇可乐。
陈管家脸上的矜持和了然,瞬间裂开了。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在努力消化。您……您说什么
菜啊。
我指了指凉皮摊,这个没吃饱。去你们家吃饭,总不能让我饿着肚子去吧要求就这个。能做到吗
陈管家花了足足十秒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表情管理彻底失败,嘴角抽搐了一下:……能。当然能。许小姐请上车。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灯火璀璨的城市主干道上,和刚才的城中村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陈管家坐在副驾,腰板挺得笔直,全程沉默,大概还在消化我那朴实无华的要求。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依山傍水的别墅区。环境清幽,绿树成荫,安保森严。一栋灯火通明、设计感十足的巨大现代中式别墅出现在眼前,像个发光的艺术品。
下车,进门。玄关宽敞得能打羽毛球。水晶灯的光线柔和明亮,照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一个穿着素雅旗袍、气质雍容的中年美妇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真挚的激动和感激,正是地铁上那个孩子的妈妈,陆夫人。
许小姐!您终于来了!
她快步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微凉,带着点汗意。那天真是多亏了您!不然我们小泽……
她眼圈微红,说不下去了。
他没事就好。
我抽回手,不太习惯这种热情。
快请进!快请进!
陆夫人热情地引着我往里走,小泽刚吃了药睡着了,不然一定让他亲自给您道谢。
客厅更是大得离谱,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和波光粼粼的泳池。沙发是真皮的,坐下去软得能陷进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和食物的香气。
一个穿着家居服、气质沉稳、眉宇间带着上位者威严的中年男人从楼上走下来,正是陆氏集团的掌舵人,陆振廷。
许小姐,久仰。
他伸出手,声音沉稳有力,陆振廷。感谢您救了我的儿子。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锐利地落在我身上,似乎在评估我的分量。
陆先生。
我跟他握了下手,很简短。
快坐,别站着说话。
陆夫人招呼着,陈管家,快,让厨房上菜!许小姐饿了吧
她特意看了我一眼。
很快,巨大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当然,最显眼的是摆在正中的一大盘油亮喷香、肉片煸得焦黄的回锅肉,和一盆红彤彤、冒着热气、铺满辣椒花椒的水煮鱼。旁边还有一大碗晶莹饱满的白米饭和一罐冰镇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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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振廷和陆夫人看着这画风清奇的两道硬菜,表情都有点微妙。旁边伺候的佣人更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许小姐,别客气,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陆夫人强作镇定地招呼。
嗯。
我一点不客气,拿起筷子就直奔回锅肉。嗯,肉煸得够焦,肥而不腻,酱香浓郁,蒜苗不多不少,完美。水煮鱼片嫩滑,麻辣鲜香直冲天灵盖,过瘾!米饭硬度刚好,就着菜吃,绝配。最后灌一口冰可乐,打了个满足的气嗝。
爽!
陆振廷和陆夫人看着我风卷残云、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面面相觑。他们面前精致的燕窝羹、清蒸石斑鱼,显得索然无味。
许小姐……胃口真好。
陆夫人勉强笑了笑。
嗯,饿了。
我放下空可乐罐,擦了擦嘴,饭不错。谢了。没什么事我就……
等等!
陆振廷开口了,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凝重,许小姐,今天请您来,除了感谢,还有一事相求。
我就知道,饭不是白吃的。豪门的水,深着呢。
您说。
我靠在宽大舒适的椅背上。
陆振廷和陆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陆夫人脸上浮现出忧愁。是这样的,许小姐。自从……大概半年前开始,我们家就不太平。先是小泽,莫名其妙就变得体弱多病,三天两头跑医院,查也查不出大毛病。然后是我,总感觉睡不好,心慌气短,精神很差。振廷的公司也接连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项目受阻,资金周转也有些不顺。家里养的绿植,好好的突然就枯死了好几盆。请了几个大师来看过,有的说风水没问题,有的做做法事,花了不少钱,可一点用都没有,反而……反而感觉更糟了。
陆振廷接过话头,声音低沉:直到小泽这次出事。地铁上那次,绝非偶然。许小姐,您当时能一眼看出小泽不是生病,还能……还能那样轻易化解,想必是真正的高人。我们想请您,帮忙看看,我们家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运转的微弱声音。巨大的落地窗外,花园里的景观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精心修剪的花木影子投在光洁的玻璃上。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宁静、奢华。
但我从踏进这个别墅大门的第一步起,就感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水底淤泥般阴冷黏腻的气息。这气息很淡,混杂在昂贵的熏香、食物的香气、草木的清新之中,不易察觉。它像一层薄薄的蛛网,笼罩着这栋华丽的建筑,无声无息地汲取着什么。
这绝不是普通的不干净。这是被人精心布置过的手脚。
我站起身,没说话,开始在偌大的客厅里慢慢踱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摆件、墙上挂的名人字画、巨大的水晶吊灯。
陆振廷和陆夫人紧张地看着我,大气不敢出。
我走到客厅正东方向。那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紫檀木博古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瓷器、玉器、奇石摆件。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大约半尺高的白玉貔貅。玉质温润,雕工精细,貔貅昂首挺胸,口含宝珠,一副招财进宝的祥瑞模样。
这东西本身没问题,开过光,是个不错的招财法器。
但问题出在它摆放的位置和它正对着的东西。
博古架紧贴着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色彩浓烈的现代抽象画。画的主体是扭曲的线条和刺目的红黑色块,猛一看只觉得混乱压抑。
我的目光,落在了貔貅微微张开的嘴巴,正对着的,恰好是那幅画中心最浓重、最尖锐的一处暗红色漩涡。
貔貅主纳财,口为纳气之窍。如今它的口,正对着这幅煞气冲天的画作。纳进来的,哪里是财气分明是源源不断的凶煞怨戾之气!而且这煞气被貔貅吸纳后,并未消散,反而因为这法器的存在,被赋予了某种活性,如同有了一个放大器,悄无声息地弥漫在整个空间。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用祥瑞法器当煞气的载体和放大器!这手段,够阴毒,也够隐蔽。寻常风水师,只会看到貔貅是吉物,却不知它早已成了凶阵的核心!
这画,谁送的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我指着那幅抽象画,问道。
陆振廷愣了一下,皱眉回忆:大概……就是半年前吧是……是何道长送的。他说这幅画能镇宅化煞,提升运势,特意让我们挂在客厅正东,青龙位。
何道长
我挑眉。
是。
陆夫人连忙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敬畏,何道长是我们家供奉多年的风水顾问,很有名的。振廷公司总部大楼的风水,还有我们之前几处住宅,都是何道长看的,一直都很顺。
哦很顺
我扯了扯嘴角,指着那画,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们,貔貅口吞煞,是为大凶这画挂在这里,配上这个貔貅,等于在你们家财位和主位上,安了个日夜不停释放煞气的毒瘤
什么!
陆振廷脸色剧变,猛地站起来,死死盯着那幅画和貔貅。这……怎么可能何道长他……
他要么是学艺不精,眼瞎。
我语气平淡,要么,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
陆夫人脸色煞白,声音发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家对他一直礼遇有加,供奉丰厚……
为什么
我冷笑一声,那就要问问他了。
我的目光扫过客厅的角落、天花板、甚至地板。那层阴冷的蛛网感,源头不止这一处。这宅子里,还有别的手脚。
就在这时,客厅通往内厅的走廊传来一个略带沙哑、透着几分不悦的声音:陆先生,陆夫人,听说家里来了位‘高人’,质疑贫道的布置
一个穿着藏青色道袍、梳着发髻、留着山羊胡、大约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身形清瘦,眼神锐利如鹰,手里还捻着一串油亮的念珠,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此刻,他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快和倨傲,目光如电般射向我。
正是那位何道长。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就是这位小姑娘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竟敢妄言贫道布下的‘紫气东来’聚财局是‘毒瘤’简直荒谬!
陆振廷和陆夫人看到何道长突然出现,而且显然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一时都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毕竟何道长是他们家供奉多年、地位尊崇的风水师。
何道长,您别误会,许小姐她只是……
陆夫人试图打圆场。
何道长一摆手,打断了陆夫人的话,径直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虽然他个子不高,但气势很足)地盯着我:小丫头,师承何门何派学了几天皮毛,就敢在此大放厥词你可知道,这‘貔貅纳气’,配以贫道秘法加持的‘赤焰镇邪图’,乃是我师门秘传的顶级招财化煞局!你竟敢污蔑贫道故意害人是何居心!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和隐隐的精神压迫感,试图先声夺人。
可惜,这点精神层面的小把戏,对我来说跟蚊子哼哼差不多。
我掏了掏耳朵,没理他,反而看向陆振廷:陆先生,这画挂上之后,你们家是不是经常有人做噩梦尤其是住东边房间的梦里是不是总感觉被什么东西压着,或者掉进冰冷的水里
陆振廷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陆夫人。陆夫人更是捂住了嘴,眼中露出惊恐。
何道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厉声道:一派胡言!梦境之事,虚无缥缈,岂能作为依据!陆先生,夫人,莫要被这来历不明的黄毛丫头蛊惑!她分明是觊觎陆家的富贵,想借机行骗!

我总算正眼瞧了何道长一眼,慢悠悠地说,那行。我不说虚的。何道长,您这‘赤焰镇邪图’,画得挺费心思啊。用的颜料里,掺了不少好东西吧赤硝、黑狗血干粉、还有……嗯,坟头土用怨气这么重的东西入画,挂在人家主位,您管这叫‘镇邪’我看是引邪还差不多。
何道长的瞳孔猛地一缩,捻着念珠的手指瞬间捏紧,指节发白。他脸上的倨傲和怒气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慌乱。
你……你血口喷人!
他色厉内荏地喝道,声音却有些发颤,什么赤硝狗血!贫道所用皆是上等朱砂、金粉……
是吗
我打断他,抬手指向客厅西北角,靠近楼梯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大缸,缸里养着几株睡莲,几尾锦鲤在清澈的水里游弋。那麻烦您解释一下,那缸底下,埋的又是什么
何道长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振廷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一看何道长的反应,心中已然信了大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朝陈管家使了个眼色。
陈管家立刻会意,叫来两个强壮的男佣人,在众人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将那青花瓷缸挪开。
缸底的地面铺着光滑的大理石瓷砖。陈管家仔细检查了一下,用工具撬开了其中一块活动的地砖。
地砖下,是一个浅浅的坑。坑里,赫然埋着一个小木盒!
木盒是阴沉木的,颜色乌黑,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符文,透着一股极其阴森邪异的气息。
打开它。
陆振廷的声音冰冷。
陈管家戴上手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
盒子里,铺着一层暗红色的、像是浸透了血的泥土。泥土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用黑色布料缝制的布偶!
布偶没有五官,但身上却用红色的线绣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布偶的四肢和心口位置,各插着一根细长的、闪着幽绿寒光的棺材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布偶的头部,缠绕着一缕枯黄干涩、明显属于女人的头发!
啊——!
陆夫人只看了一眼,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差点晕过去。那布偶身上绣的生辰八字,赫然就是她的!
陆振廷双眼赤红,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面无人色的何道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何、守、仁!你、好、狠、毒!
不!不是我!陆先生!您听我解释!
何道长彻底慌了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起来,是……是有人逼我的!是……
够了!
陆振廷暴喝一声,气得浑身发抖,陈管家!报警!把这个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拖出去!
两个男佣人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架起瘫软如泥的何道长往外拖。何道长还在徒劳地挣扎哭喊:陆先生!饶命啊!是……是二房那边……是他们指使我的!他们想夺权……想害您和夫人啊……
他的哭喊声消失在门外。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陆夫人压抑的啜泣声。
陆振廷胸膛剧烈起伏,看着那个装着恶毒布偶的木盒,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滔天的怒火。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转向我,深深鞠了一躬,姿态前所未有的恭敬和诚恳:
许大师!大恩不言谢!今日若非您慧眼如炬,点破奸谋,我陆家……恐怕死到临头都不知缘由!陆某之前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之处,万望海涵!
他直起身,眼神灼热地看着我:从今往后,您就是我陆家最大的恩人!有任何要求,只要陆家能做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夫人也抹着眼泪,连连点头:对对对!许大师,您就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我看了看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盒,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陆氏夫妇,摆了摆手:赴汤蹈火就不用了。这玩意儿,我指了指木盒,找个远离人烟的地方,用荔枝木烧了,灰烬深埋。烧的时候泼点烈酒。那幅画和貔貅,也一起处理掉。
是是是!马上办!
陆振廷立刻吩咐陈管家。
至于你们家……
我环视了一下这栋被煞气浸染了半年的别墅,大格局没问题,但被那老东西动了手脚,气脉淤滞,煞气残留不少。需要彻底清理一下,重新调气。这几天,你们暂时别住这儿了。
全凭大师安排!
陆振廷毫不犹豫,您看需要准备些什么我立刻让人去办!
准备
我想了想,嗯,给我找个安静点的房间,再弄点朱砂、黄表纸、干净的毛笔、一碗无根水(雨水)、一碗新米。哦,对了,
我补充道,再给我点个外卖,要烧烤,多加辣,再来瓶冰啤酒。刚才那顿饭,光顾着看戏了,没吃饱。
陆振廷:……
陆夫人:……
陈管家反应最快,立刻躬身:是!大师!我马上去办!
接下来的几天,我暂时住在了陆家别墅的客房里。说是客房,比我在城中村的出租屋大了十倍不止。
陆振廷夫妇带着孩子,听话地搬去了市中心的顶级酒店套房暂住。
别墅里只剩下我和几个负责跑腿、大气不敢出的佣人。
清理这栋被煞气污染的别墅,对我而言不算难事,但需要点时间和耐心。主要是那何守仁埋下的阴毒玩意儿不止客厅那两处。我在主卧的床垫夹层里找到了几根用黑线缠在一起的死人指甲;在书房的书架顶层,发现了一本夹着几片坟头柏树叶的《道德经》;甚至在厨房的调味罐里,混入了一小撮骨灰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每清除一处,都需要用特定的方法化解掉残留的阴煞之气,再用符箓和净水重新梳理那个区域的气脉。几天下来,别墅里的那种阴冷黏腻感终于彻底消失,空气都变得清新通透了许多。
这天下午,我刚画完最后一道稳固宅气的符箓,贴在别墅正门的内侧。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连窗外的树叶都显得格外鲜亮。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许澍小姐
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声,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我是秦砚。
秦砚谁我脑子里没这号人。
不认识。
我准备挂电话。
哎别挂别挂!
对方似乎料到我的反应,语速加快,陆振廷是我舅舅。他跟我妈,也就是他妹妹,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说你是神仙下凡,救了他全家。
哦,陆家的亲戚。
有事
有啊!
秦砚的声音透着股自来熟,我这儿遇到点麻烦事儿,挺邪门的。我舅舅说只有你能搞定。价钱好说!绝对比陆家只多不少!
没兴趣。
我拒绝得很干脆。陆家这事儿是赶上了,我可没打算真干这行。太麻烦。
别啊!大师!
秦砚急了,真的很急!我怀疑我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最近倒霉透顶,走路摔跤,喝水塞牙,投资什么赔什么!昨晚睡觉,感觉有东西在我耳边吹冷气!大师救命啊!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语气夸张。
我听着,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电话里,秦砚的声音很正常,但在他话音的间隙,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杂音。那不是信号干扰,更像是一种……不和谐的气的波动,缠绕在通话中。
你在哪
我问道。
我在‘迷迭’酒吧呢!市中心最火那家!大师你现在有空吗我派车去接你或者我过去找你
秦砚的声音带着期待。
酒吧大白天的泡吧还招惹了东西这二世祖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等着。
我挂了电话。倒不是被他那点报酬打动,而是电话里那丝杂音,让我觉得有点意思。去看看也无妨,就当饭后散步了。
跟陈管家打了个招呼,他立刻安排车送我去了市中心的迷迭酒吧。
大白天的,酒吧里没什么人,光线昏暗,放着舒缓的蓝调音乐。空气中残留着昨晚的烟酒和香水混合的味道。
一个穿着花哨衬衫、头发抓得很有型、长相颇为英俊的年轻男人坐在吧台边,正无聊地转着手机。看到我进来,他眼睛一亮,立刻跳下高脚凳迎了上来。
许大师!您可算来了!比照片上看着还……呃,年轻有气质!
秦砚笑容灿烂,带着点痞气,眼神却在我脸上身上扫了一圈,带着明显的审视和新奇。显然,我的年轻和穿着(还是那身T恤牛仔裤)有点颠覆他对大师的想象。
东西呢
我没跟他废话,直接问。
啊什么东西
秦砚一愣。
缠着你的东西。
我目光扫过他全身。这人面相其实不错,天庭饱满,鼻梁挺直,典型的富贵相。但此刻,他印堂处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如同油烟般的灰气,运势线被这灰气死死压制,显得晦暗不明。更关键的是,他左肩靠近脖颈的位置,趴着一团拳头大小、模糊不清的灰影!那灰影像是由无数细小的怨念组成,正无声无息地汲取着他身上的生气!
秦砚被我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大师……您别这么看我,怪瘆人的。那东西……您看见了
嗯,在你肩膀上趴着呢。
我指了指他的左肩。
卧槽!
秦砚吓得原地蹦了起来,差点撞到吧台,手忙脚乱地拍打自己的左肩后背,脸都白了,在哪在哪弄掉没大师快帮我弄掉它!
慌什么。
我走到吧台边,对酒保说,给我杯水,白水就行。
酒保大概见多了怪事,面无表情地倒了杯冰水给我。
我接过水杯,手指蘸了点冰水,在吧台光滑的台面上,飞快地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如同锁链般的符号。画完,指尖在符号中心轻轻一点。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凛冽寒意的波动瞬间扩散开,如同水波涟漪,扫过整个吧台区域。
叽——!
一声尖锐到几乎刺穿耳膜、充满了痛苦和怨毒的嘶鸣声,毫无征兆地在秦砚左肩位置炸响!只有我和秦砚能听见。
秦砚嗷一嗓子,捂着耳朵蹲了下去,脸色惨白如纸。
吧台附近仅有的两个服务生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只见秦砚左肩那团模糊的灰影,如同被滚油泼到,剧烈地扭曲、翻滚起来,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它身上逸散,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在消融。那灰影似乎想逃,却被吧台面上那个水痕符号散发出的无形力量牢牢锁住,无法挣脱。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秦砚蹲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自己左肩上方那团翻滚扭曲的空气,声音都在抖。
怨婴。
我淡淡吐出两个字,还没成型就被强行打掉的胎儿,怨气不散,又被有心人利用,用邪法炼成了这‘小鬼’。专门吸食你的气运和生气,让你霉运缠身,时间久了,小命难保。
怨婴小鬼!
秦砚吓得魂飞魄散,谁谁他妈这么害我!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我看着那团在符力灼烧下越来越淡、哀嚎声也渐渐减弱的灰影,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欠了什么风流债
风流债
秦砚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闪烁,带着心虚和愤怒,难道是……林薇薇那个贱人!
他咬牙切齿:妈的!我就说她最近怎么突然消失了!分手的时候还恶狠狠地诅咒我不得好死!原来……原来她背地里搞这种阴毒的把戏!
这时,那团怨婴的灰影已经被灼烧得只剩下淡淡一缕,哀嚎声也微不可闻。我端起那杯冰水,含了一口在嘴里,对着那缕残影猛地一喷!
噗!
细密的水雾带着我口中蕴含的一丝微弱真炁,如同无数细针,瞬间将那缕残存的怨气彻底击溃、净化,消散在空气中。
吧台区域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感,也随之消失。
行了。
我把剩下的水喝完,这东西废了。不过背后炼它的人有点道行,你最好查清楚那个林薇薇背后有没有人指使。还有,以后管好自己,少惹风流债。
秦砚感觉浑身一轻,那种如芒在背的阴冷感和沉重的晦气感消失了。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肩膀,又惊又喜,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彻底的崇拜。
大师!您真是活神仙!太牛了!
他激动地跳起来,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亲姐!不,比我亲爹还亲!您放心,那贱人我饶不了她!我这就去查!至于报酬……
他立刻掏出手机,大师,加个微信我给您转过去!数字您说!
不用了。
我摆摆手,就当还你舅舅那顿饭的人情。
陆家的饭,秦砚的因果,勉强算扯平。
那怎么行!
秦砚急了,一码归一码!我舅舅是我舅舅,我是我!大师您别跟我客气!要不……我请您吃饭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私房菜,味道绝了!
没空。
我转身就走。事儿办完了,该回去了。
哎大师!姐!亲姐!您等等我啊!
秦砚连忙追出来,像个跟屁虫,您住哪我送您!或者……您留个联系方式也行啊!以后我给您当司机!当跑腿的!随叫随到!
我被他吵得头疼。刚走出酒吧门口,刺眼的阳光让我眯了眯眼。
就在这时,一辆火红色的跑车带着嚣张的引擎轰鸣声,嘎吱一声,以一个极其精准又骚包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我和秦砚面前。
剪刀门向上掀起。
一条穿着破洞牛仔裤、踩着限量版球鞋的长腿迈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染着银灰色头发、戴着夸张墨镜、帅得极具攻击性的年轻男人钻出车子。
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眼神却带着点玩味的探究,直接越过咋咋呼呼的秦砚,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哟,秦二,你这抱大腿的速度够快的啊
他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磁性。
秦砚一看来人,立刻炸毛:沈屹舟!怎么哪都有你!滚蛋!别耽误我正事!
沈屹舟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是……山城另一个顶级豪门沈家的那个以娱乐产业起家、现在涉足领域极广的沈氏集团太子爷
沈屹舟压根没理秦砚,他几步走到我面前,微微低头,那双桃花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近距离地打量着我,像是在评估一件新奇有趣的物品。
你就是陆家舅舅藏着掖着、死活不肯透露半点消息的那位‘小神仙’
他轻笑一声,带着点痞气,看起来……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
他伸出手,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认识一下沈屹舟。
我没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这人面相极贵,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散不去的煞气,像是被什么极其凶戾的东西纠缠过,虽然被强行压制住了,但根子还在。而且,他靠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丝极淡的、带着血腥气的……非人味道。
麻烦。
我绕过他伸出的手,直接朝路边陆家安排的车走去。
喂!
沈屹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似乎第一次被人这么无视。
秦砚则像打了胜仗的公鸡,得意地冲沈屹舟做了个鬼脸,屁颠屁颠地追上来:大师!姐!坐我的车!我新提的幻影!比陆家的破车舒服多了!
我拉开车门,坐进陆家的黑色轿车后座,对司机说:回陆家别墅。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秦砚的哀嚎和沈屹舟若有所思的目光。
车子启动。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
山下的日子,果然比山上热闹多了。
陆家别墅清理干净后,陆振廷夫妇千恩万谢地搬了回来。他们看我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感激变成了近乎虔诚的敬畏。陆夫人更是恨不得一天三顿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生怕怠慢了我这位活神仙。
我在陆家又住了几天,主要是陆振廷不放心,想让我再镇镇宅。我嫌麻烦,但看在他们伙食确实不错的份上,勉强答应了。
这天下午,我正窝在客房的飘窗上晒太阳,研究手机里新下载的消消乐。陈管家敲门进来,神色有点古怪。
许小姐,外面……有人找您。

我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
是……沈家的沈屹舟少爷。
陈管家语气带着点为难,还有……秦砚少爷也一起来了。沈少爷说,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非您不可,还说……您一定会感兴趣。
沈屹舟还有秦砚这俩纨绔凑一块儿,能有什么正经事
我兴趣缺缺:没空。让他们走。
陈管家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沈少爷说……是关于‘山里’的事。
山里
我的手指顿在了手机屏幕上。
师父说过,我的劫数在红尘里。但没说过,这劫数会跟山下的豪门有什么关联,更没提过沈家。
沈屹舟身上那股非人的血腥味和纠缠的凶煞之气……还有他特意提到的山里……
有点意思了。
我放下手机,站起身。让他们去客厅等着。
客厅里,气氛有点微妙。
秦砚像个跟班似的坐在单人沙发上,一脸的不情不愿,时不时瞪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沈屹舟。
沈屹舟则大喇喇地靠在主沙发上,长腿交叠,姿态闲适。他换了一身简单的黑色T恤,银灰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很扎眼。看到我进来,他桃花眼一挑,露出一个灿烂得有点晃眼的笑容。
小神仙,打扰了。
秦砚立刻跳起来:姐!你来了!我就说这家伙没安好心!你别理他!
我没理秦砚,走到沈屹舟对面的沙发坐下,直接问:什么事说重点。
沈屹舟收敛了笑容,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认真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凝重:我想请你,救一个人。

我妹妹,沈青梧。
沈青梧沈家的大小姐我隐约记得陆夫人提过一嘴,说沈家这位掌上明珠身体一直不太好,深居简出。
她怎么了
不是生病。
沈屹舟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愤怒,是……中邪。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情绪:大概一年前,青梧跟几个朋友去西南边境那边玩,说是探险,进了一个据说很原始的寨子。回来之后就不对劲了。开始是嗜睡,没精神。后来……变得越来越古怪。怕光,怕声音,白天几乎不出房门。到了晚上,有时候会梦游,眼神空洞,力气大得吓人,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怪话。请遍了国内外的名医,查不出任何生理上的问题。也请过不少所谓的大师、高僧、道士……钱花了不少,法事做了无数,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情况越来越糟。
他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恳求:最近这一个月,她……她开始伤害自己了。手腕上全是自己抓出来的血痕,还……还试图咬人。我们只能把她锁在房间里,24小时有人看着。我爸快疯了,我妈整天以泪洗面。我……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我见过那些所谓大师的手段,也见过你救秦二的样子。
沈屹舟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你不一样。你是真能‘看见’东西的人。陆家的事,秦二的事,我都知道。许澍,算我沈屹舟求你,救救我妹妹!无论什么代价,沈家都付得起!
客厅里一片寂静。秦砚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担忧地看着沈屹舟,又紧张地看着我。
我沉默着。
西南边境。原始寨子。中邪。怕光怕声。嗜睡梦游。自残伤人……
这些症状组合在一起,指向性很强。
你妹妹,是不是在月圆之夜,症状会特别严重
我开口问道。
沈屹舟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你怎么知道!对!就是月圆那几天,她……她会变得特别狂躁!像是……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记比如……像某种爪痕,或者兽类的咬痕在她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留下的
我又问。
沈屹舟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死死盯着我,声音干涩:……有。在她后颈靠下的位置……有三道很深的、像是野兽抓出来的疤。我们以为是她梦游时自己抓的,或者在哪里磕碰的……但那疤很奇怪,颜色很深,像烙印,怎么也消不掉。医生也说不清是什么造成的。
兽痕印记。月圆狂躁。
我心中了然。
那不是中邪。
我看着沈屹舟,一字一句地说,你妹妹,是被下了‘兽灵咒’。一种极其古老、极其恶毒的诅咒。来自……你们去的那个寨子。
兽灵咒
沈屹舟和秦砚异口同声,脸色都变了。
嗯。
我点点头,西南边陲,有些与世隔绝的古老部族,掌握着一些沟通山精野怪、甚至役使兽灵的手段。这兽灵咒,就是其中一种最阴毒的。施咒者,会选定一个强大的、充满怨气的兽灵(通常是惨死的猛兽精魂),通过特定的仪式和媒介,将其强行打入受害者的魂魄之中。
兽灵与生魂日夜纠缠撕咬,会不断侵蚀受害者的神智,改变她的体质。初期嗜睡萎靡,中期怕光怕声、行为异常,后期兽灵逐渐占据上风,受害者会展现出部分兽类的特征和狂性,尤其在月圆之夜,阴气最盛,兽灵力量最强,便会彻底失控。最终……受害者的生魂会被兽灵彻底吞噬,身体则沦为兽灵的容器,变成半人半兽的怪物。
我每说一句,沈屹舟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滔天的怒火。
畜牲!那群该死的野人!
他猛地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姐!那……那还有救吗
秦砚也被吓到了,紧张地问。
有。
我的回答让沈屹舟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但很难。
需要什么你说!
沈屹舟急切道,无论多难!倾家荡产我也……
第一,需要找到下咒的源头,也就是施咒者或者那个被役使的兽灵本体所在。否则,诅咒的根不断,就算暂时压制,也会复发。
我打断他。
沈屹舟立刻道:那个寨子的位置我知道!我亲自带你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下咒的王八蛋揪出来!
第二,
我看着他,驱除兽灵,过程极其凶险,对施救者的消耗极大。而且,需要一味极其关键、作为‘引子’的药。
什么药
百年以上的‘还魂草’。
我缓缓道,这东西只生长在极阴又蕴含一丝纯阳生机的特殊地脉节点,比如古战场万人坑的边缘,或者某些大凶大墓的泄气口附近。可遇不可求,市面上几乎买不到真货。
沈屹舟的眉头紧紧锁起:还魂草……我立刻动用沈家所有力量去找!悬赏!翻遍全国的地下拍卖会!我就不信找不到!
第三,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屹舟,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驱咒之时,兽灵会做最后的反扑。我需要一个与沈青梧血脉相连、至亲至近的人,作为‘锚’,在她神智彻底沉沦的边缘,将她拉回来。这个人,必须意志坚定,无惧兽灵凶煞之气的冲击,而且……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什么代价
沈屹舟毫不犹豫地问。
可能是气运受损,折寿几年。
我看着他,也可能是,被兽灵的凶煞之气侵染,留下难以根除的病根,甚至……精神受创。
客厅里再次陷入死寂。
秦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了看沈屹舟,又闭上了。
沈屹舟低着头,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很紧,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抬起头,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片破釜沉舟的决然。
我来。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我是她亲哥,血脉最近。沈家的气运,我的命,只要能救青梧,拿去就是!
他站起身,对着我,深深一躬到底:许澍,拜托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妹妹甘愿付出一切的纨绔少爷,第一次觉得他那头银灰毛也没那么扎眼了。
行。
我点点头,准备一下,先去那个寨子。越快越好。
三天后,一架私人飞机降落在西南边陲一个简易的军用机场。
沈屹舟动用了沈家能动用的所有关系,效率高得吓人。同行的除了我、沈屹舟、秦砚(死皮赖脸非要跟来,说是给我当保镖),还有沈屹舟重金聘请的一支经验丰富的专业野外探险队,队长是个绰号老刀的黝黑汉子,眼神锐利如鹰,据说在边境雨林里混了几十年。
一下飞机,湿热粘稠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草木泥土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我们换乘越野车,在颠簸泥泞的山路上开了大半天,又徒步跋涉了近四个小时,穿越了遮天蔽日的原始雨林,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那个隐藏在群山褶皱中的古老寨子——黑石寨。
寨子依山而建,全是黑黢黢的石头和竹子搭建的吊脚楼,看起来古老而封闭。寨子周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寂静,几乎听不到人声,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一些不知名虫豸的鸣叫。
寨口立着两根巨大的、雕刻着狰狞兽首图腾的木柱,上面缠绕着已经褪色的红布条。柱子上,还挂着一些风干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爪子和牙齿。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阴郁、蛮荒和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老刀带着几个队员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低声道:沈少,这寨子……邪性得很。几年前有支科考队来过,失踪了两个人,活着的回来都疯了,胡言乱语说什么‘山神发怒’。当地政府派人来查过,没结果,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沈屹舟脸色凝重,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
就在这时,寨子里传来一阵低沉、怪异、如同野兽呜咽般的号角声。
紧接着,一群穿着黑色土布衣服、脸上涂着诡异油彩的寨民,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从吊脚楼里、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慢慢汇聚到寨口,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他们眼神麻木、冰冷,带着浓浓的敌意和戒备,手里拿着简陋的武器——削尖的竹矛、生锈的砍刀,甚至还有自制的弩箭。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佝偻、极其苍老的老妪。她头发稀疏花白,脸上皱纹如同刀刻斧凿,穿着一件缀满了各种兽骨、贝壳和羽毛的黑色袍子,脖子上挂着一串巨大的、由各种野兽獠牙穿成的项链。她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某种黑色兽头的拐杖,浑浊发黄的眼珠,像毒蛇一样,阴冷地扫视着我们,最后,死死地盯在了我的身上。
她咧开几乎没有牙齿的嘴,发出嘶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说的是语调古怪的方言,但其中夹杂的几个词,我们勉强能听懂:
外……来者……亵渎……山神……死……
随着她的话语,那些包围我们的寨民,眼神变得更加凶戾,手中的武器纷纷抬起,对准了我们。一股无形的、充满了原始野性和血腥味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过来。
探险队员们都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秦砚吓得脸色发白,躲到了老刀身后。
沈屹舟挡在我身前,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眼神锐利如刀。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剑拔弩张。
只有我,平静地看着那个老巫婆,目光落在了她脖子上那串最大的、一颗足有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漆黑、散发着不祥幽光的獠牙上。
那獠牙的形状……和我从沈屹舟身上嗅到的那丝血腥非人味道,隐隐重合。
找到了。诅咒的源头,就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