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拍卖槌敲击声在空旷的拍卖厅里回荡,带着一种终结的意味。
成交!恭喜林晚女士,以一千两百万的价格,拍得‘盛景’集团名下位于滨江路的‘云顶’会所!
聚光灯骤然打在前排中央的位置。林晚缓缓站起身,一袭剪裁利落的墨绿色丝绒长裙勾勒出她清瘦却挺拔的身姿。她微微颔首,向拍卖师示意,唇角噙着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镁光灯疯狂闪烁,捕捉着她此刻的从容与胜利。三年,足够让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弃妇,蜕变成足以掌控这座城市部分经济命脉的资本新贵。
她没有立刻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那些曾经或鄙夷、或同情、或完全忽视她的面孔,此刻写满了惊愕、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很好。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就在她准备落座时,一道身影猛地从后排阴影里冲了出来,带着一股破败的、不顾一切的气息,直直扑向她的方向。
林晚!
嘶哑的吼声撕裂了拍卖厅内虚伪的平静。
是陆沉。
曾经意气风发、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陆氏总裁陆沉。
他冲得太急,脚步踉跄,昂贵的、但显然已穿了很久的西装外套下摆擦过旁边座位的扶手,带起一点灰尘。他冲到林晚面前,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那双曾经盛满倨傲和凉薄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里面翻滚着屈辱、绝望,还有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
林晚!他又吼了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非要赶尽杀绝吗那是我最后一点翻盘的本钱!你把它买走,是想看着我死吗!
拍卖厅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这对昔日怨侣身上。这比任何拍卖品都更具戏剧性。
林晚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她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那双清冷的眸子像淬了冰的琉璃,平静无波地迎上陆沉燃烧的目光。她的助理和两名身形高大的保镖已经悄无声息地挡在了她侧前方半步的位置,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陆先生,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请注意你的言辞和场合。这里是公开拍卖会,价高者得。我合法竞拍,何来赶尽杀绝一说
合法陆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抓住林晚的手臂,却被保镖敏捷地格开。他指着林晚,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林晚!你心里清楚!你买下‘云顶’,根本不是为了经营!你是为了报复!报复我当年……
陆先生!林晚打断他,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过去的事情,我没有兴趣在公共场合与你讨论。如果你对拍卖结果有异议,可以走法律程序。现在,请你离开,不要干扰拍卖秩序。
她微微侧头,对保镖示意:请陆先生出去。
保镖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陆沉的胳膊。陆沉剧烈挣扎起来,昂贵的西装被扯得变形,领带歪斜,狼狈不堪。他死死盯着林晚,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林晚!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以为你赢了你不过是靠踩着我的尸骨往上爬!没有我陆沉,你什么都不是!你忘了当年是谁像条狗一样求我不要离婚是谁……
堵住他的嘴。林晚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保镖立刻捂住了陆沉的嘴,将他半拖半拽地往出口拉去。陆沉不甘的呜咽声和挣扎的动静渐渐消失在门外,只留下拍卖厅内一片尴尬又兴奋的死寂。
林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裙摆,重新落座。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风雪中傲然独立的青竹。
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陆沉那句像条狗一样求他像一根淬毒的针,精准地刺进了她心底最深处、早已结痂却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闪电撕裂夜幕,映亮别墅奢华却冰冷的客厅。
陆沉搂着一个年轻娇媚、小腹已微微隆起的女人,坐在林晚亲手挑选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他看她的眼神,比窗外的雨水更冷。
签了吧,林晚。他将一份离婚协议书推到她面前的茶几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她怀孕了,我的孩子。你该让位了。
茶几上,还散落着几张林晚熬了无数个夜晚画出的珠宝设计稿。那是她准备用来创立自己独立品牌的心血。陆沉当时瞥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这些垃圾,我拿走了。她正好喜欢设计,给她练练手。
垃圾练手
林晚记得自己当时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谬和悲凉。她看着那个依偎在陆沉怀里、用胜利者眼神睥睨着她的女人,又看看眼前这个曾经许诺给她一生一世的男人。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争辩,去质问。所有的爱意、信任、对未来的憧憬,在那个瞬间被彻底碾碎。她拿起笔,手指冰凉僵硬,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净身出户。除了她自己,她什么都没要。
她记得自己走出那栋承载了她所有幸福和痛苦回忆的别墅时,暴雨砸在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她没有回头。
三年。
地狱般的三年。
她睡过城中村潮湿发霉的隔断间,啃过最便宜的馒头,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设计图纸和借来的二手电脑拼命。她被人抄袭过创意,被合作方欺骗过,被所谓的朋友落井下石过。每一次跌倒,每一次绝望,支撑她爬起来的,除了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狠劲,就是陆沉那张冷漠的脸,和他那句你该让位了。
她创立了星曜设计工作室,从接最底层的小单子开始,一点一滴积累口碑。她的设计天赋在绝境中反而迸发出惊人的光芒,独特、灵动,带着一种涅槃重生的力量。她抓住了一次国际设计新秀大赛的机会,一鸣惊人。资本开始向她倾斜,星曜迅速扩张,成为行业新锐。
而与此同时,陆沉和他的盛景集团,却在激进的扩张和盲目的投资中,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全球性金融风暴彻底摧毁。高楼大厦,顷刻崩塌。
命运,有时讽刺得令人发笑。
拍卖会结束后,林晚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拍卖行顶楼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城市灯火。玻璃窗映出她清冷的面容,无悲无喜。
助理陈默安静地站在她身后,递上一份文件:林总,这是陆沉名下所有待处置资产的详细清单和评估报告。除了今天拍卖的‘云顶’,他位于南山的那套别墅、三辆豪车,以及他个人持有的部分股票债券,都将在近期进入清算程序。他个人负债……初步估算超过八千万。
林晚接过文件,指尖划过陆沉两个字,眼神幽深。
他本人呢
拍卖会后,他试图去银行做最后的贷款申请,被拒绝了。之后……行踪不明。不过,他名下的所有账户都已被冻结,房产也被查封。他无处可去。陈默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是在陈述事实。
林晚合上文件,转身走向电梯:走吧。
黑色的宾利慕尚平稳地驶入云栖别墅区。这里是城市新贵的聚集地,安保森严,环境清幽。林晚的别墅位于半山腰最好的位置,视野开阔。
车子刚在庭院里停稳,别墅厚重的雕花大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居家服,系着围裙的温婉女人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带着关切:晚晚,回来了拍卖会还顺利吗我听说……他去了
是苏晴,林晚唯一信任的朋友,也是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这三年,是苏晴陪她熬过了最黑暗的时光。
嗯。林晚脱下高跟鞋,换上柔软的拖鞋,走进温暖明亮的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薰气息,是她喜欢的雪松混合白麝香的味道,宁静而安稳。这里的一切,都与三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截然不同。
顺利拍下了‘云顶’。林晚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红酒,猩红的液体在水晶杯里轻轻晃动,他也来了,闹了一场。
苏晴跟过来,眉头微蹙:他还有脸闹当年那样对你……
林晚抿了一口酒,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眼底的凉薄。狗急跳墙罢了。他现在一无所有,连最后的念想都被我买走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云顶’真要改成艺术空间苏晴问。
林晚晃着酒杯,看着杯壁上挂下的酒痕,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晴姐,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帮我放个消息出去。
什么消息
就说,‘星曜资本’有意收购‘盛景’集团剩余的、有价值的专利技术和部分核心团队。价格嘛……林晚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按废品回收价算。
苏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林晚的意图。她不是要‘云顶’,她是要把陆沉彻底逼到悬崖边上,让他连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资本都失去。
晚晚,你这是要……
给他指条路。林晚转过身,眼神在灯光下锐利如刀,一条除了来求我,别无选择的路。
消息放出去的第二天傍晚,林晚正在书房处理文件。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室内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她穿着舒适的羊绒衫,长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神情专注而沉静。
陈默的内线电话打了进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林总,陆沉来了。在别墅区大门外,保安拦住了他,但他不肯走,说……一定要见您。
林晚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一顿,笔尖在昂贵的信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她看着那团墨迹,眼神晦暗不明。
让他进来。她放下笔,声音平静无波。
是。
大约十分钟后,门铃响起。林晚没有动。苏晴去开了门。
陆沉站在门外。
仅仅隔了一天,他看起来比拍卖会上更加憔悴落魄。那身西装皱巴巴的,沾着不明的污渍,头发凌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曾经英俊逼人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和一种被生活彻底碾碎后的麻木。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到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时,骤然迸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的亮光。
他推开试图阻拦的苏晴,踉跄着冲了进来,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林晚面前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林晚!他仰着头,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哭过,我求你!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放过‘盛景’最后那点东西吧!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抓林晚的裙摆,却又在即将触碰到时猛地缩回,像是怕弄脏了她。他双手撑在地上,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
我知道错了!林晚!我真的知道错了!他语无伦次地喊着,眼泪混着鼻涕一起流下来,糊了满脸,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陆总的矜贵,当年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你打我骂我,怎么报复我都行!但是‘盛景’……那是我爸一辈子的心血!求求你,别把它最后那点骨头渣子都收走!给我留条活路吧!求你了!
他匍匐在那里,身体因为激动和绝望而剧烈颤抖,卑微得像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
林晚垂眸看着他。
看着他涕泪横流的狼狈,看着他眼中摇摇欲坠的尊严彻底崩塌。三年前那个雨夜,他搂着新欢逼她签字的冷漠面孔,与眼前这张涕泗横流、卑微乞求的脸,在她脑海中反复切换。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快意、悲凉、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楚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她缓缓站起身。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敲在陆沉的心上。
她走到他面前,停下。
然后,她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墨绿色的裙摆垂落,几乎扫到他的手臂。
陆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残忍,还债的方式,有很多种。
陆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先是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和屈辱淹没。他明白了林晚的意思。
你……他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你想怎么样让我……让我……
他我了半天,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林晚直起身,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吧台,重新拿起那杯红酒,姿态优雅地晃了晃。
收购的事,可以谈。她背对着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不过,陆总,你现在一无所有,拿什么来跟我谈
陆沉僵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是啊,他拿什么谈钱资产尊严他什么都没有了。
我……他喉咙发紧,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不如,我们换一种方式。林晚转过身,倚在吧台边,灯光在她身后,让她整个人显得有些朦胧,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又掌控一切的锐利,陆总当年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手段,我很欣赏。‘星曜’现在扩张很快,缺一个……熟悉资本运作和危机处理的人。
她顿了顿,看着陆沉骤然睁大的、充满难以置信的眼睛,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特助。
陆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特助
让他,陆沉,曾经呼风唤雨的陆氏总裁,去给被他抛弃的前妻当……助理
这比直接收购盛景的残骸,更让他感到灭顶的羞辱!这是要把他最后一点身为男人的尊严,彻底踩在脚下,碾进泥里!
林晚!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跪得太久,双腿发麻,差点又摔倒,他扶着旁边的沙发扶手才勉强站稳,眼睛赤红地瞪着林晚,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你……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林晚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轻轻嗤笑一声,抿了一口酒,陆总,别忘了,你现在是债务人。而我,是你的债主夫人。
债主夫人四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
选择权在你。她放下酒杯,眼神淡漠,要么,接受我的‘工作邀请’,用你的能力来抵债。要么……她摊了摊手,语气轻松,等着法院的传票,然后去住桥洞。陆总,你选哪个
陆沉浑身都在发抖。他看着林晚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掌控欲和……一丝玩味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拒绝,这个女人真的会把他送进监狱或者看着他流落街头!
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灰败和认命。
……好。这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我……答应你。
林晚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切的笑意。那笑意很淡,却像冰面上折射的阳光,带着刺骨的寒意。
很好。她点点头,陈默会给你安排住处和工作内容。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到‘星曜’总部报到。记住,陆沉,你现在是我的员工。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楼梯。
晴姐,送客。
苏晴走过来,对失魂落魄的陆沉做了个请的手势:陆先生,这边请。
陆沉像个提线木偶,被苏晴送出了这栋奢华却让他感到窒息的别墅。夜风吹在他脸上,冰冷刺骨。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巨大落地窗,窗内那个模糊的、窈窕的身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彻底落入了林晚的掌心。而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羞辱报复还是……别的
接下来的日子,对陆沉而言,是炼狱。
他被陈默带到了一处位于星曜总部附近的高档公寓。公寓不大,但装修精致,设施齐全,比他预想的桥洞好了千百倍。然而,当他看到陈默输入门锁密码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密码是:1128。
那是三年前,他和林晚正式办理离婚手续的日子。
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他。这根本不是住处,这是林晚为他精心打造的囚笼!一个时时刻刻提醒他失败和耻辱的囚笼!
第二天,他穿着唯一一套还算体面的旧西装,准时出现在星曜总部顶层。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观,里面是忙碌而高效的精英团队。每个人都穿着光鲜,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成功和金钱的味道。
而他,曾经的陆总,如今只是林总特助。
他的办公室,是总裁办公室外间一个狭窄的隔间,只有一张桌子,一台电脑,一部电话。位置正对着林晚办公室的大门,她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他。
他的工作内容琐碎而卑微:整理文件、安排会议、订咖啡、处理林晚行程中所有她不喜欢的琐事,甚至包括帮她取干洗的衣物、订她喜欢的餐厅……他成了她最贴身、也最没有尊严的仆人。
林晚对他的态度,是公事公办的冰冷。她从不刻意刁难,但也绝不多说一句废话。她的指令简洁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
公司里的人起初对他这个前夫特助充满了好奇和探究,但林晚的冷漠态度很快打消了他们的八卦之心。没人敢在他面前议论什么,但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林晚偶尔的特别关照。
比如,在重要的商业谈判前,她会把他叫进办公室,当着他曾经需要仰望的对手的面,用最平淡的语气吩咐:陆特助,去给王总倒杯咖啡,不加糖,温度要刚好85度。
比如,在某个慈善晚宴上,她会挽着某个年轻英俊的合作伙伴的手臂,言笑晏晏地走过他身边,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仿佛他只是背景板里的一粒尘埃。
每一次,陆沉都觉得自己被剥掉一层皮。他咬着牙,挺直背脊,强迫自己完成所有指令,维持着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他告诉自己,这是还债,是赎罪。他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将林晚施加给他的一切,默默承受下来。
他试图在工作中证明自己的价值。当林晚让他处理一份棘手的债务纠纷时,他凭借过去的人脉和经验,以远低于预期的代价解决了问题。当他发现一份投资合同中的重大漏洞时,他熬夜整理出详细报告,避免了公司可能的损失。
他将报告放在林晚桌上时,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说了句:知道了。
没有表扬,没有肯定,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没有。
陆沉的心沉了下去。他意识到,林晚要的根本不是他的能力。或者说,能力只是附加品。她真正想要的,是驯服他,是看着他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在她面前一点点弯下脊梁,碾碎尊严,最终彻底臣服。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公寓里冰冷空旷,密码锁上的1128像一个诅咒。他常常坐在黑暗里,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一遍遍回想过去,回想他和林晚最初相识相爱的时光。那时的她,笑容明媚,眼神里全是对他的崇拜和爱意。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他忙于工作忽略了她是他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还是他骨子里就认定,她永远不会离开
他想起她签离婚协议时苍白的脸,想起她净身出户时单薄的背影。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有时会偷偷观察工作中的林晚。她穿着剪裁完美的套装,在会议室里指点江山,冷静、睿智、气场强大。她不再是那个依附于他的菟丝花,她成了一棵能独自抵挡风雨的树。这样的林晚,陌生又耀眼,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再次被她吸引。这个念头让他更加痛苦。
日子在屈辱、压抑和自我折磨中一天天过去。陆沉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里失去了最后的光彩,只剩下麻木的顺从。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精准地执行着林晚的每一个指令。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台风过境,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城市陷入一片混沌的雨幕之中。
林晚因为一个跨国视频会议,留在公司加班到很晚。结束会议时,已经接近午夜。陈默开车送她回云栖别墅。
雨太大了,雨刮器开到最大档,视线依然模糊。车子艰难地驶入别墅区,停在庭院里。陈默撑着伞,护着林晚快步跑进别墅门廊。
林总,雨太大了,您早点休息。陈默收了伞,准备离开。
嗯,路上小心。林晚点点头,输入密码打开了别墅大门。
温暖的灯光和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外面的寒意和潮湿。她脱下被雨水打湿了肩头的外套,递给迎上来的苏晴。
热水放好了,快去泡个澡驱驱寒。苏晴接过外套,关切地说。
林晚确实累了,点了点头,正要上楼。
突然——
砰!砰!砰!
一阵狂暴的、近乎砸门的巨响从大门方向传来!那声音在风雨交加的深夜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林晚和苏晴同时一惊,看向大门。
谁苏晴扬声问道,声音带着警惕。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更加疯狂的砸门声,还有……一个男人嘶哑到极致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咆哮:
林晚!开门!林晚!你给我开门!
是陆沉!
林晚的眉头瞬间拧紧。这么晚了,这么大的雨,他想干什么
苏晴脸色也变了:他疯了吗我去看看……
我去。林晚的声音冷了下来,她示意苏晴留在原地,自己大步走向门口。
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通过门禁的可视对讲屏幕看向外面。
屏幕里,陆沉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昂贵的西装(大概是最后一套体面的)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他惨白的脸不断往下淌。他的眼睛赤红,布满血丝,眼神狂乱,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他正用拳头,甚至是用身体,疯狂地撞击着厚重的实木大门。
林晚!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他嘶吼着,声音被风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愤怒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了什么工作上的事还是……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开锁键。
咔哒一声轻响。
门刚被拉开一条缝隙,一股混合着雨水冰冷气息和浓烈酒气的风就猛地灌了进来!紧接着,一个湿透的、沉重的身体带着巨大的冲力撞了进来!
陆沉几乎是扑进来的,他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带进来的雨水瞬间在地板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站在几步开外的林晚。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从他脸上不断滴落。
林晚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状若疯癫的样子,心头火起,声音冷得像冰:陆沉!你发什么疯喝了多少酒滚出去!
苏晴也快步上前,挡在林晚身前,厉声道:陆先生!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报警了!
陆沉却像是根本没听到她们的呵斥。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牢牢锁在林晚脸上,一步步逼近,带着一种骇人的压迫感。
报警他扯出一个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得厉害,好啊!你报啊!让警察来看看!看看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看看你书房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书房
林晚的心跳,在听到这两个字时,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席卷全身!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陆沉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这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发现。他猛地伸出手,指向二楼书房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个让他肝胆俱裂、彻底崩溃的质问:
林晚!你告诉我!你书房抽屉最底层,锁着的那份胎儿B超单……是谁的!那个孩子……是谁的!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林晚的脑海中炸开!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被身后的苏晴及时扶住。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从敞开的别墅大门疯狂涌入,扑打在玄关光洁的地砖上,也扑打在僵持对峙的三人身上。
陆沉浑身湿透,像一尊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散发着寒气和酒气的雕塑。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那目光里翻滚着惊涛骇浪——震惊、愤怒、被欺骗的狂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
说啊!他又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那份B超单!日期是三年前!三年前我们还没离婚的时候!林晚!你告诉我!那个孩子是谁的!
他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扶着苏晴手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书房……抽屉底层……锁着的B超单……
他竟然找到了!他竟然敢翻她的书房!
一股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和一种深埋心底、猝不及防被挖出的剧痛,同时在她胸腔里炸开!她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被背叛的怒火,只觉得无比荒谬,无比讽刺!
滚出去。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重复着驱逐的命令。
滚出去陆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抬手,指向林晚,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林晚!你心虚了是不是你不敢回答!那个野种……
闭嘴!一声厉喝打断了陆沉口不择言的污蔑。
是苏晴。她再也忍不住,一步上前,挡在林晚身前,怒视着陆沉:陆沉!你嘴巴放干净点!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晚晚当年是你出轨!是你逼她离婚!是你把怀着……
晴姐!林晚猛地出声,打断了苏晴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警告。
苏晴的话戛然而止,她看着林晚,眼神复杂,充满了心疼和不忿,但终究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陆沉却被苏晴这半句话彻底点燃了!他捕捉到了那个关键的词——怀着!
怀着怀着什么怀着孩子!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他猛地看向林晚平坦的小腹,又看向她惨白却强自镇定的脸,一个让他浑身血液都冻结的猜测,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攫住了他!
怀着……他喃喃地重复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她刚才说什么怀着林晚……你……你当年……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当年……也怀孕了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万钧之力,砸在死寂的玄关里。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风中濒死的蝶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抹深埋的痛苦和恨意,再也无法掩饰,如同火山熔岩般喷涌而出!
她看着陆沉,看着他那张写满了震惊、痛苦、难以置信和一丝……迟来的、可笑的悔恨的脸。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一字一句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迟到了三年的、血淋淋的真相,砸回到他脸上:
陆沉,你现在问这个……不觉得太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