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货架前,我正使劲踮脚够最上面那层打折的卫生纸。这牌子平时死贵,今天半价,多囤点。
裤腿被一股小力气往下拽。
妈咪。五岁的儿子温阳仰着小脸,他眼睛又大又亮,像刚洗过的黑葡萄,爹地要破产啦。
我手一滑,差点把那提卫生纸砸自己脚上。
阳阳,别瞎说。我赶紧把他往旁边拉了拉,压低声音,爹地开公司呢,好着呢。
真的!阳阳急了,小脸绷得紧紧的,小手用力揪着我的衣角,我看见了!好多好多红色的纸飞走了,像被大风刮跑的树叶,爹地站在那里,脸好白好白,像…像生病了。
他描述的红色的纸,大概是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最近温铭回家是越来越晚,烟抽得凶,电话一个接一个,语气烦躁。问他,他就说没事,生意上的小麻烦。
可儿子才五岁,懂什么破产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旁边一个烫着卷发的大妈斜眼瞅过来,撇撇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哟,不过啊,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晦气。
我尴尬地笑笑,把阳阳搂紧了些:不好意思啊阿姨,孩子看电视学的词儿,乱讲呢。说完赶紧把那提卫生纸扔进购物车,推着阳阳快步离开。
心里那点不安,像滴进清水里的墨汁,慢慢晕开了。
结完账出来,手机响了。是温铭。
喂老婆,他声音听着很疲惫,背景音嘈杂,今晚…可能又得晚点回去,有个应酬,推不掉。
又是应酬。这半个月,几乎天天如此。
很麻烦吗我忍不住问。
没事儿,小问题。他语气有点急,就是陪几个重要客户,维系下关系。你跟阳阳先吃,别等我。
温铭……我刚想提一句儿子刚才的话,他那边似乎有人叫他。
先不说了啊老婆,客户叫了,挂了。电话干脆利落地断了。
我捏着手机,看着屏幕上老公两个字,心里那点墨汁晕得更大了。低头看阳阳,小家伙正抱着我的腿,大眼睛里全是担忧。
爹地不信。他小声说,有点委屈。
我摸摸他的头,喉咙发紧:……爹地忙。
回到家,我把打折买的排骨炖上,香味飘出来,阳阳乖乖坐在小桌子边画画。他画了一个穿西装的小人(代表温铭),站在一个歪歪扭扭的高楼(大概是他理解的公司)上,天上飘着好多红色的方块(钱),旁边还画了个大大的、向下指的箭头。
这画面,看得我心口发闷。
温铭回来时,已经快十一点。一身酒气,领带扯得松松垮垮,倒在沙发上,闭着眼揉太阳穴。
我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喝点水。怎么样顺利吗
他接过杯子,灌了一大口,长长吐了口气,没直接回答:累。
温铭,阳阳今天……我犹豫着开口。
他睁开眼,眼神有点涣散,显然酒劲上头了:阳阳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我坐到他旁边,他说……他说你要破产了。
温铭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刚才的醉态消失了大半:他听谁说的还是你在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他语气带着质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有!他能听谁说我有点急,就是今天在超市,他突然跟我说的,说得有鼻子有眼,说看见红色的纸飞走了,你脸很白……
胡闹!温铭砰地把杯子顿在茶几上,水溅出来一片,他才多大懂什么破产肯定是动画片看多了!你也是,这种话也当真还跑来问我嫌我不够烦是不是
他声音很大,带着压抑的怒火。
卧室门悄悄开了条缝,阳阳探出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我们。
温铭看到儿子,脸色稍微缓了缓,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阳阳,过来。
阳阳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温铭把他抱到腿上,尽量放柔声音:儿子,以后不准再说‘爹地要破产’这种话,知道吗爹地的公司好着呢。那都是电视里演的,假的。
阳阳看着他,小嘴抿得紧紧的,大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没点头,也没摇头。
听见没有温铭追问。
爹地……阳阳小声开口,带着点哭腔,红色的纸……真的在飞……
够了!温铭猛地打断他,把阳阳放下来,脸色又沉了下去,去睡觉!再乱说话,爹地生气了!
阳阳被他一吼,小身子一抖,眼泪吧嗒掉下来,转身跑回卧室,关上了门。
我看着那扇关上的小门,心揪着疼。又看看沙发上烦躁地扯着领带的温铭,一股火也拱了上来。
你冲孩子吼什么他才五岁!他懂什么他只是把他看到的、感觉到的说出来!你不信就不信,用得着这么凶吗我压着声音吼回去。
我不凶我每天在外面焦头烂额,想着怎么保住公司,怎么不让你们娘俩喝西北风!回来还要听这种晦气话!温铭也火了,站起来,你当我是铁打的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这种时候,你就不能给我点支持,给我点清净
支持清净我气笑了,温铭,我是你老婆!不是你的下属!你有困难,你跟我说啊!藏着掖着,回家就甩脸子,对孩子发脾气,这就是你想要的清净和支持
我们俩像两只斗鸡,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对峙着。空气紧绷得快要裂开。
最后,温铭狠狠抹了把脸,抓起外套:我出去透透气。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我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室狼藉和紧闭的卧室门,疲惫感排山倒海。儿子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和温铭烦躁压抑的脸,在我脑子里反复交替。
这一夜,谁都没睡好。
第二天是周末。温铭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公司处理急事。他走的时候,脸色依旧不好看,眼下一片青黑。
我带着阳阳去儿童乐园,想让他开心点。小家伙蔫蔫的,平时最爱玩的滑梯和海洋球,今天都提不起劲。
阳阳,看,小火车!我指着呜呜开过来的卡通小火车,试图调动他的情绪。
阳阳只是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摆弄自己的小手指,声音闷闷的:妈咪,爹地不相信阳阳。
我蹲下来,抱住他小小的身子:爹地不是不相信阳阳,爹地是……是太累了,压力太大了。阳阳说的话,吓到爹地了。
可是,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又固执,真的会飞走,好多好多……就在今天下午。
我心里猛地一跳:下午阳阳,你看见什么了
他皱着小眉头,努力想着:一个……一个戴眼镜的叔叔,头发这里少少的,他指着自己的额头,他拿着一个蓝色的夹子,给爹地看。爹地看完,脸好白,比昨天还白。然后……然后红色的纸,就飞走了一大叠!
戴眼镜、额头头发少(谢顶)、蓝色的文件夹……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温铭提过的几个重要人物。财务总监还是负责某个关键项目的经理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儿子昨天预言温铭要破产,今天又具体到下午,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和关键文件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童言无忌了!
我立刻拿出手机,手指有点抖,拨通了温铭的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
我慌了。抱着阳阳冲出儿童乐园,打了辆车直奔温铭的公司。
温铭的公司租在市中心一栋高级写字楼里。前台认识我,看到我抱着孩子急匆匆的样子,愣了一下:温太太温总他……在会议室,正开会呢。
很重要我喘着气问。
前台小姑娘表情有点为难:嗯……好像是财务审计那边的临时会议,温总脸色不太好,进去前特意交代了谁都不许打扰。
财务审计!蓝色的文件夹!
阳阳的话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我低头看儿子,他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小脸埋在我肩窝里,似乎有点害怕这里的气氛。
麻烦你,帮我传个话,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就说我有急事,关于……关于孩子的事,非常重要,让他务必出来一下,就一分钟!
前台犹豫了一下,大概看我脸色实在不对,又看看我怀里的孩子,还是拿起内线电话。
等了几分钟,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会议室厚重的门开了,温铭一脸阴沉地走出来,眉宇间是压不住的怒火和焦虑。
你怎么来了还带着孩子他语气很冲,快步走到我面前,压低声音,我这儿火烧眉毛了!审计那边查出一笔账有问题,牵扯到刚谈好的银行贷款!弄不好……
弄不好,真就资金链断裂,离破产不远了!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我懂了。
温铭!我打断他,也顾不上周围可能有人听见了,阳阳说!就在今天下午,一个戴眼镜、额头头发有点少的叔叔,拿着一个蓝色的夹子给你看,然后……
温铭的脸色,在听到戴眼镜、额头头发少、蓝色夹子这几个词时,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和阳阳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像见了鬼一样,猛地看向我怀里的阳阳。
阳阳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小声却清晰地补充:爹地……那个蓝色的纸……最下面……有张小小的、画着花的纸……是反着放的……他伸出小手指,笨拙地比划了一下,反过来……就好了……
温铭整个人僵住了,瞳孔猛地收缩。他死死盯着阳阳,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
就在这时,会议室门又开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发际线明显后移的中年男人探出头,一脸焦急:温总!您快来看看!这凭证附件……他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个深蓝色的硬壳文件夹!
温铭猛地回神,眼神复杂地看了我和阳阳一眼,那里面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绝处逢生的希冀。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一把夺过那财务总监(应该就是他)手里的文件夹,几乎是吼出来的:把里面所有凭证附件都给我!一张张翻!快!
他拿着文件夹,像拿着救命稻草,冲回了会议室,门砰地关上。
我和阳阳被留在安静的走廊里,前台小姑娘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我抱着阳阳,走到不远处的休息区坐下。小家伙似乎用尽了力气,趴在我怀里,有点蔫。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里全是汗。阳阳说的画着花的纸、反着放……那是什么意思一张关键的原始凭证放反了导致数字对不上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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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踩在刀尖上。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
温铭第一个冲出来,脚步有些踉跄,但脸上……不再是那种死灰的惨白,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的震惊混杂在一起的表情。他身后跟着那个财务总监,也是一脸后怕和不可思议。
温铭几步冲到我们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阳阳,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神迹。
找……找到了……他声音嘶哑,带着剧烈的喘息,一张关键的费用报销单,原始发票……夹在凭证最后,而且是……反面朝上!数字录入的时候,看错了小数点位置……就那一个数,差点毁了整个审计报告!他抹了把脸,手还在抖,要不是……要不是……
他看向阳阳,说不下去了,巨大的冲击让他语无伦次。
财务总监也凑过来,推了推眼镜,看着阳阳,眼神像看外星人:我的老天……小朋友,你……你怎么知道的那张发票背面,确实印着供应商的logo,是……是一朵兰花……他看向温铭,又看看我,世界观仿佛受到了冲击,温总,这……这太神了……
温铭没理他,他蹲下身,视线和坐在我腿上的阳阳齐平。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眶突然就红了,里面翻涌着后怕、愧疚、庆幸,还有太多说不清的情绪。
阳阳……他伸出手,想碰碰儿子的小脸,又有些不敢,声音哽咽,爹地……爹地错了。爹地不该吼你……爹地是个混蛋……你救了爹地,救了……咱们家……堂堂七尺男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阳阳看着他爹地通红的眼睛,小嘴扁了扁,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温铭的脸颊:爹地不哭。红色的纸……不飞了。
温铭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儿子紧紧抱进怀里,抱得那么用力,仿佛要把小人儿揉进骨血里。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闷闷地传出来。
我坐在一旁,看着抱在一起的父子俩,眼泪也无声地滚落下来。是庆幸,是后怕,也是心酸。刚才那二十分钟的煎熬,比一年还长。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危机暂时解除,银行贷款的警报消除,公司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但温铭知道,这只是治标。他公司的问题根子很深,资金链绷得太紧,几个重要项目回款延迟,外面还有竞争对手虎视眈眈。
回到家,气氛完全不同了。温铭看阳阳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小心翼翼,还带着点讨好。
阳阳,想吃什么爹地给你买!温铭笨拙地献殷勤。
阳阳摇摇头,抱着他的小恐龙玩偶,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阳阳,看爹地给你买的这个新玩具!会变形的机器人!温铭又拿出一个包装炫酷的盒子。
阳阳看了一眼,还是没太大兴趣。
温铭有点挫败,求助地看向我。我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阳阳身边:阳阳,爹地知道错了,他很感谢你帮了他大忙。
阳阳这才小声说:爹地……还是很担心。他指了指温铭的心口位置,这里,黑黑的,像乌云。
温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心里的压力,被儿子一语道破。
晚上,好不容易把阳阳哄睡。我和温铭坐在客厅,相顾无言。巨大的吊灯没开,只开了沙发旁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
老婆,温铭先开口,声音沙哑疲惫,对不起。之前……是我混蛋。
我没说话。之前的委屈和愤怒还在。
公司……情况比我想的糟。他抹了把脸,第一次在我面前彻底卸下了伪装,几个大客户拖款,新项目投入太大,银行那边虽然暂时过关了,但后续贷款收紧,现金流……撑不了三个月了。他终于说出了那个残酷的真相。
三个月。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难怪他之前那么烦躁绝望。
那……怎么办我的声音有点发飘。
开源节流,找新的投资,或者……卖掉一部分非核心业务,断臂求生。温铭的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锐利,也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但每一步都很难,风险很大。一招走错,可能就……
可能就真的万劫不复。他没说出口的话,我们都懂。
所以,阳阳他……我看向卧室的方向。
温铭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困惑,有敬畏,更有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希冀:他今天……太神了。老婆,阳阳他……是不是真的能……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心里也乱成一团麻,他就是从大概一个月前开始,偶尔会说一些很怪的话,有时候准,有时候也不准。像上次他说楼下的王奶奶会摔跤,结果王奶奶真在菜市场滑了一跤,扭了脚。还有他说幼儿园的鱼会死一条,第二天那条最漂亮的金鱼就翻了肚皮……我们当时只当是巧合,小孩子胡思乱想……现在回想起来,桩桩件件,细思极恐。
温铭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让一个接受了几十年科学教育的成年人,突然相信自己的儿子有预言能力这冲击太大了。
不管阳阳是不是真的能……看见什么,我深吸一口气,温铭,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是一家人。你有难处,不能再一个人扛了。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就算……就算真的走到那一步,我喉咙发紧,大不了房子卖了,车卖了,我们租个小房子,日子总能过下去。我和阳阳,饿不着。
温铭猛地抬头看我,昏黄的光线下,他眼圈又红了。他伸出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冰凉的手心里全是汗。
老婆……他声音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卧室门咔哒一声轻响,开了。
穿着小恐龙睡衣的阳阳揉着眼睛,抱着他的小枕头,光着脚丫站在门口。
妈咪,爹地……他睡眼惺忪,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我渴。
我赶紧起身去给他倒水。温铭也站起来,走过去把儿子抱起来。
阳阳乖乖地靠在温铭怀里喝水,大眼睛半眯着,迷迷糊糊的样子。
喝完水,温铭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准备送他回房间睡觉。
阳阳却把小脑袋搁在温铭肩膀上,用带着浓浓睡意的、含混不清的小奶音嘟囔了一句:
爹地……不要卖……那个有好多小格子窗户的……大房子……它会……咬人……
有好多小格子窗户的大房子咬人
我和温铭同时一愣,面面相觑。
温铭的公司名下,在郊区刚竣工不久、正打算出售回笼资金的那栋小型创意产业园厂房,它的外墙设计,就是复古的红砖配上……密密麻麻的方形小格子窗户!
咬人温铭的声音都变了调,抱着阳阳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阳阳,什么咬人告诉爹地!
阳阳似乎被他的紧张弄得更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含含糊糊地说:黑黑的水……臭臭的……会咬人……好疼……说完,小脑袋一歪,在温铭怀里彻底睡着了。
黑黑的水臭臭的咬人好疼
我和温铭站在昏暗的客厅里,抱着熟睡的儿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栋厂房,是温铭公司目前最有希望快速变现的优质资产!买家都谈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签约!如果这房子出了问题,或者卖不成……
温铭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惨白如纸。他低头看着怀里天使般熟睡的儿子,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挣扎。
信还是不信
第二天,温铭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去了公司。他坐立难安,阳阳那句会咬人、黑黑臭臭的水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那栋厂房,位置相对偏僻,当初拿地便宜,建的时候为了赶工期,也为了节省成本……他不敢深想。最终,对儿子那诡异预言能力的恐惧(或者说敬畏),压倒了侥幸心理。他咬咬牙,叫来了负责这个项目的工程部经理老李。
老李,温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城西那栋新厂房,排污管道那块,当初验收……没什么问题吧
老李是个老实人,一听这话,脸色明显僵了一下,眼神有点躲闪:温总,验收……验收报告都齐全的,没问题的。
温铭的心沉了下去。老李这反应,不对!
你老实跟我说!温铭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现在!立刻!带人去现场!重点检查地下排污管道!特别是靠近后面河道的那一段!给我一寸一寸地查!打开查!
老李被老板突然的暴怒吓懵了,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温总……这……这都弄好了的……
去查!温铭几乎是吼出来的,现在就去!带上工具!开盖检查!有任何问题,立刻拍照录像!快去!
老李连滚爬爬地跑了。
温铭跌坐在椅子上,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拿起手机,想打给我,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如果……如果真有问题……他不敢想后果。那不仅意味着这房子卖不掉,更意味着巨大的安全隐患、环保责任和无穷无尽的麻烦!到时候,就不只是破产那么简单了!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是凌迟。
下午三点多,我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温铭打来的视频电话。
接通,屏幕里出现温铭的脸,煞白煞白,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惊恐。他背景似乎是在车里。
老婆……他声音嘶哑得厉害,阳阳……阳阳又救了命了!
视频镜头翻转,对准了车窗外。那是在郊区厂房后面的一段河堤旁。几个工人正围着一段掀开了水泥盖板的路面,下面露出粗大的排污管道。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仿佛能透过屏幕传过来。管道接口处,正在汩汩地往外冒着黑绿色的、粘稠的污水!那污水直接渗进了旁边的河堤土壤里,甚至能看到一些油污漂浮在旁边的河面上!
看到了吗温铭的声音都在抖,老李带人打开检查……排污管道接口根本没接好!密封圈老化断裂!施工的时候偷工减料!生活污水和少量生产废水,一直在渗漏!渗到地下,渗进河道!这要是没发现……等买家接手了,或者被环保部门查出来……我他妈得进去!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哭腔。
视频画面剧烈晃动,显然他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镜头最后扫过老李那张面无人色的脸。
我握着手机,浑身冰凉,胃里一阵翻腾。阳阳说的黑黑臭臭的水、咬人、好疼……原来指的是这个!污染环境,危害公共安全,这可不就是咬人吗被查出来,牢狱之灾,可不是好疼!
巨大的后怕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差一点……差一点整个家就真的彻底毁了!
温铭连夜处理这桩惊天大雷。紧急封堵漏点,联系有资质的环保公司处理污染土壤和污水,内部追责(老李当场就被开了),更重要的是,在买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主动坦白了这个重大瑕疵(当然,说成是验收时疏忽遗漏),并愿意承担全部修复责任和大幅度降价。
买家虽然恼火,但看在他态度极其诚恳、处理及时、且价格砍到了骨折的份上,最终捏着鼻子签了合同。虽然这笔买卖温铭亏得肉疼,几乎是割肉止损,但比起未来可能爆发的毁灭性后果,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卖厂房的这笔钱,成了及时雨,缓解了公司紧绷到极限的现金流。温铭终于能喘口气,腾出手来,专心处理那几个拖欠款项的大客户和推进新项目回款。
经此两役,温铭对儿子温阳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什么科学,什么理性,在差点让他万劫不复又两次救他于水火的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碎得渣都不剩。
他现在看阳阳的眼神,充满了敬畏、感激,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儿子亲了又亲,然后,像汇报工作一样,跟阳阳聊聊公司的事。
儿子啊,今天爹地去见那个张总了,就是欠咱们很多钱的那个大胡子伯伯,你说爹地明天该不该再去找他还是再等等温铭抱着阳阳,一脸虚心求教。
阳阳正专心地用积木搭一个歪歪扭扭的城堡,头也不抬:大胡子伯伯……明天会肚子疼,不去公司啦。
第二天,温铭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电话过去,对方秘书果然说张总急性肠胃炎住院了……
儿子,你看这个新项目的合同,爹地签不签利润还可以,但前期要垫不少钱进去。温铭把厚厚的合同书(当然,关键信息遮住了)摊在阳阳的小桌子上。
阳阳伸出小手指,在某一页的某个地方戳了戳:这里……有个小虫虫在笑。他皱着鼻子,臭臭的。
温铭立刻把那页合同翻来覆去研究,最后在不起眼的补充条款里,发现了一个极其苛刻、可能让他垫进去的钱血本无归的陷阱条款!惊出他一身冷汗。
儿子,你帮爹地看看,这几个叔叔阿姨的照片,哪个能帮爹地借到钱温铭把手机里几个潜在投资人的照片给阳阳看。
阳阳眨巴着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个笑容温和的中年女士:这个姨姨……喜欢小狗狗。爹地带旺财的照片给她看。
旺财是我妈养的一条憨憨的拉布拉多。
温铭将信将疑,但死马当活马医。在和那位女士谈融资的间隙,无意中聊起了宠物,并恰好翻出了旺财的萌照。那位女士果然眼睛一亮,两人就养狗心得聊得异常投机……最终,这位爱狗的投资人,成了温铭公司新一轮融资的领投方!
诸如此类的事情,越来越多。温铭成了儿子最虔诚的信徒。公司的高管们,从最初的震惊、怀疑,到后来亲眼见证了几次神迹,看小太子爷的眼神也变得无比微妙和恭敬。
家里的气氛也变了。温铭不再是那个整天阴云密布、一点就炸的炸药包。公司虽然还没完全脱离险境,但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希望就在前方。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回家会陪阳阳玩玩具,笨手笨脚地给我打下手做饭,晚上一家三口挤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破裂的信任,在阳阳一次次神奇的预言中,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被重新粘合,甚至更加牢固。我和温铭之间那些因压力和隐瞒产生的隔阂,也在共同守护儿子这个巨大秘密的过程中,在一次次的后怕与庆幸中,慢慢消融。
日子,仿佛终于要拨云见日。
这天周末,阳光很好。温铭难得没有工作电话骚扰,兴致勃勃地提议:老婆,今天别做饭了,我们带阳阳出去吃顿好的!庆祝庆祝!他最近刚收回一笔不小的欠款,心情大好。
好呀好呀!阳阳拍着小手,阳阳要吃大虾!还有冰淇淋!
行!爹地请客!阳阳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温铭豪气地抱起儿子转了个圈。
看着他们父子俩的笑脸,我心里也暖暖的。这段时间的提心吊胆,总算快过去了。
我们选了市中心一家口碑不错的亲子餐厅,环境明亮温馨。阳阳坐在儿童餐椅上,开心地晃着小脚丫,等着他的大虾和冰淇淋。
餐点很快上来了。香喷喷的芝士焗龙虾,色彩缤纷的儿童套餐,还有阳阳最期待的草莓冰淇淋球。
来,阳阳,尝尝这个虾!温铭细心地帮儿子把虾肉剥出来,沾了点酱汁,喂到他嘴边。
阳阳张开小嘴,正要吃,动作却突然顿住了。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温铭身后斜对面的方向,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慢慢皱起了眉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表情……太熟悉了!
温铭也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边坐着一家三口,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一对年轻的父母,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正拿着一个餐厅送的彩色气球玩。那对父母在低声交谈着什么,男人眉头紧锁,女人一脸愁容。
阳阳,怎么了温铭压低声音问,语气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阳阳没说话,只是小眉头越皱越紧,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害怕他伸出小手指,指向那个正在玩气球的小女孩,声音小小的,带着点不确定:
气球……飞走了……小姐姐……哭了……好大声……叔叔和姨姨……也哭了……好伤心好伤心……
气球飞走了小姐姐哭了那对父母也哭了伤心
我和温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和疑惑。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灾难性的预言,但阳阳很少露出这种有点害怕的表情。
阳阳,是那个小姐姐的气球会飞走吗我轻声问,试图理解。
阳阳却摇了摇头,小手指依旧固执地指着那个方向,眼神却有点茫然:不是……是……是小姐姐……找不到了……
找不到!
我和温铭的脸色瞬间变了!餐厅里人声嘈杂,小孩跑来跑去,那对父母似乎只顾着自己发愁,没太留意身边玩耍的孩子。那个小女孩拿着气球,正从餐椅上溜下来,似乎想往旁边装饰着绿植的小过道里钻!
不好!温铭低喝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站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的同一秒,那个小女孩手里的彩色气球,不知怎么的,线突然松脱了!圆圆的、鲜艳的气球,晃晃悠悠地朝着餐厅高高的天花板飘了上去!
哇——我的气球!小女孩立刻仰头看着飞走的气球,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哭声惊醒了那对沉浸在愁绪中的父母。
妞妞!女人惊呼,连忙去抱女儿。
气球!气球飞了!小女孩哭得更大声,小手指着天花板。
乖,不哭不哭,妈妈再给你买一个……女人手忙脚乱地哄着。
男人也站起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了行了,别哭了!一个气球至于吗!
看起来,似乎只是孩子丢了气球的普通哭闹。
但我和温铭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阳阳说的找不到了,绝不可能只是指气球!
温铭没坐下,他的眼睛像鹰一样,死死盯着那个还在哭泣、被妈妈抱着哄的小女孩,以及那条她刚才想钻进去的、通往餐厅后厨区域的、相对僻静的小过道!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餐厅清洁工制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推着一个装清洁工具的大号垃圾桶,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正从那小过道里拐出来!他的动作有点快,有点急,推着那个足以装下一个小孩的大垃圾桶,目标明确地朝着餐厅的后门方向走去!
那个哭泣的小女孩,正背对着那个方向,被她妈妈抱着哄。
温铭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经历过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对人的恶意有种本能的直觉!那个清洁工……不对劲!
拦住他!温铭突然爆喝一声,声如炸雷,响彻整个餐厅!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惊愕地看过来。
那个推着大垃圾桶的清洁工身体明显一僵,脚步顿了一下,不但没停,反而猛地加快了速度,推着桶就往后门冲!
拦住他!桶里有孩子!温铭一边吼,一边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去!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餐厅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孩子
天啊!
那对年轻的父母也懵了,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女儿,惊恐地看向那个狂奔的清洁工和他推着的巨大垃圾桶!
靠近后门的两个男服务员最先反应过来,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温铭那拼命的架势和清洁工反常的举动,下意识地就挡在了后门口!
让开!清洁工发出嘶哑的低吼,竟从清洁车里抽出一根短棍,凶狠地挥舞着,试图逼退服务员!
妈的!温铭目眦欲裂,几步就冲到了近前!他当过兵,身手利落,根本不管那挥舞的棍子,一个矮身冲撞,狠狠撞在清洁工的腰侧!
砰!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巨大的垃圾桶也哐当一声翻倒!
哇啊——妈妈!妈妈!一个惊恐的、稚嫩的小女孩哭声,清晰地、撕心裂肺地从翻倒的垃圾桶里传了出来!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对年轻的父母,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妞妞!!!发疯一样扑了过来!
被温铭死死压在地上的清洁工还在挣扎,但很快被反应过来的几个男服务员和赶来的餐厅经理合力制服!
垃圾桶被小心翼翼地扶正打开。里面,一个穿着粉色裙子、和刚才玩气球的小女孩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蜷缩在里面,小脸吓得惨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嘴巴被胶带封着,小手也被捆住了!
妞妞!我的妞妞!女人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撕开胶带,解开绳子,把失而复得的女儿死死抱在怀里,嚎啕大哭。男人也冲过来,抱着妻女,浑身发抖,后怕得语无伦次。
警察很快赶到,带走了那个伪装成清洁工的人贩子。餐厅里一片混乱,但更多的是庆幸和后怕的议论。那对父母抱着女儿,哭得几乎虚脱,再三追问下,才颤抖着走到温铭面前,扑通一声就要跪下感谢救命之恩。
温铭赶紧拦住他们,指了指远处被餐厅工作人员护着、正紧紧抱着阳阳的我:别谢我,谢我儿子……是他……是他先看到的。
那对父母看向阳阳,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阳阳趴在我怀里,小脸埋着,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着那被妈妈紧紧抱着的小姐姐,小声说:小姐姐……不哭了……
一场险些发生的悲剧,在阳阳模糊的预警和温铭当机立断的勇气下,被扼杀在摇篮里。
回家的路上,车里异常安静。温铭沉默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抱着已经睡着的阳阳,看着他天使般的睡颜,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这能力……究竟是福,还是更沉重的责任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温铭转过头,看着后座熟睡的儿子,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有后怕,有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心。
老婆,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阳阳的事……从今往后,就是我们家的最高机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对任何人,包括爸妈,都不能再提一个字!
我用力点头,抱紧了怀里的儿子。怀璧其罪。阳阳的能力一旦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觊觎、恐惧、利用、甚至……伤害。我们承受不起。
我会保护好你们。温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考验后的沉稳和力量,公司那边,我会尽快让它彻底稳定下来,然后……我们可能需要换一个更安静、更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生活。
他看着前方亮起的绿灯,缓缓启动车子,眼神锐利如刀。
以前,我只想着赚钱,让你们过好日子。现在,我明白了。他顿了一下,声音不大,却重逾千斤,我温铭这辈子最大的责任,不是那破公司,是护好你们娘俩!护好咱儿子这份……老天爷赏的饭碗!谁想动你们,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城市的霓虹在窗外流淌。
我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阳阳光洁的额头。小家伙在睡梦中咂了咂嘴,露出一个甜甜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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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只是我的儿子。一个有点特别,需要我们用尽全力去守护的宝贝。
温铭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们一眼,眼神温柔而坚定。
家还在。人平安。
未来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