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囊空了。
最后一滴水倒进七婶干裂的嘴里,她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嗬嗬声,眼珠子死死盯着我,像要钉进我骨头里。她怀里的小孙子,脸憋得青紫,小手无力地抓挠着空气。周围,几十双眼睛饿狼似的盯着我们,又或者,是盯着我腰间那个瘪下去的粗布袋子。逃荒的路走了三个月,黄沙吸干了河床,也快吸干了所有人的命。
七婶的孙子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小身子绷得像拉满的弓。他娘,一个瘦得脱了形的女人,喉咙里滚出绝望的呜咽,指甲深深抠进沙地里。那孩子喉咙堵着,气眼看着就要断了。
让开!我哑着嗓子吼了一声,声音劈得厉害,自己都吓了一跳。
人群死寂了一瞬,没人动,只有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我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一个汉子,力气大得自己都心惊。扑到孩子跟前,手指探进他嘴里,抠,全是黏糊糊的痰。不行,抠不出来。
那口气,眼看着就要彻底咽下去。
管不了了。
我背对着人群,用身体挡住大部分视线,手伸进怀里那个同样干瘪的包袱,心念疯了一样地转。手心一沉,冰凉光滑的小瓶子硌着皮肤。没人看清我怎么掏出来的,好像就是从怀里摸出来的。
拔掉塞子,一股浓烈的、带着点辛辣的草药味猛地冲出来。我捏开孩子的嘴,把那小半瓶深褐色的药汁硬灌了进去。动作快得像偷。
咳!呕——咳咳咳!药汁灌下去的瞬间,孩子猛地弓起身子,惊天动地地咳起来,一大口浓痰混着药液喷在沙地上。紧接着,是细弱却连贯的哭声。
活了。
我攥紧那个突然空了又瞬间沉了一下的包袱皮,后背的汗毛全立了起来。死寂。刚才那点微弱的哭声也被掐断了似的。几十道目光,不再是饿狼,是见了鬼。死死钉在我手上,钉在我那个包袱上,钉在我后背上。
药…药水老村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那滩混着痰液的深褐色水渍,又猛地抬起来看我,邹家丫头…你…你那包袱里…
我飞快地把空瓶子塞回怀里,包袱皮紧紧一裹,死死按在胸前。心脏在肋骨后面擂鼓。我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赶路留下的灰土和干裂的唇纹。祖上传的,最后一瓶,救命用的。声音干巴巴的,自己听着都假。
没人信。傻子才信。
七婶挣扎着爬起来,对着我就磕头,额头撞在沙地上砰砰响。栖丫头!救命恩人!老婆子给你磕头了!栓子的命是你给的!她儿媳妇也跟着哭嚎着磕头。
我没动。看着她们沾满黄沙的额头,看着周围那些骤然亮起来、混杂着惊疑、贪婪和绝处逢生般狂喜的眼睛。老村长拄着拐棍的手青筋暴起,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栓子他爹,那个叫石头的汉子,看看我,又看看他活过来的儿子,眼睛通红。
栖丫头…老村长终于找回了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谄媚的试探,你看…这路上…大家伙儿…
水没了。我打断他,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沙地上异常清晰。我拍了拍腰间彻底干瘪的水囊,发出空洞的噗噗声。粮食,我解开另一个更小的口袋,倒过来抖了抖,几粒干瘪的、沾着糠皮的碎屑掉在沙地上,瞬间被风卷走,也没了。
所有亮起来的眼睛,瞬间又蒙上了一层更深的灰败和绝望。
想活命,我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一个稍微高点的沙丘上,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枯槁绝望的脸。风卷起我干枯打结的头发,抽在脸上。我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风声。听我的。
没人说话。死一样的沉默。只有风在呜咽。
第一,我竖起一根手指,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我的东西,怎么来的,别问。问了,也没有。
目光扫过几个眼神闪烁、明显不信邪的后生,他们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第二,我竖起第二根手指,要喝水,要吃饭,拿东西来换。
人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拿什么换我们还有什么一个嘶哑的声音吼出来,是村里的二赖子,平时就好偷奸耍滑。
力气。我盯着他,直到他缩了缩脖子。看见前面那片石滩没有天黑前,所有人,去搬石头。搬够数的人,晚上有水喝。我指了指远处一片裸露在黄沙里的黑色乱石堆。
搬石头搬石头能当饭吃二赖子旁边的婆娘尖声叫起来,满是怨气。
能。我只回了一个字,眼神没动。
老村长重重地咳嗽一声,压下那片嗡嗡的议论。都闭嘴!听栖丫头的!他转向我,背弯得更低了,栖丫头,你说,搬多少怎么个换法
一人,十块脸盆大的石头,堆到营地东头。搬够的,到我这儿领半竹筒水。我顿了顿,看着下面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又加了一句,想吃饭,再加十块,换一个拳头大的杂粮饼子。
十块脸盆大有人惊呼,那石头死沉!
搬不动我扯了扯嘴角,露出点似笑非笑的表情,渴着,饿着,等死。
没人再吭声了。短暂的死寂后,人群像被鞭子抽了一样动了起来。男人吼叫着冲向石滩,女人拖着孩子,连半大的小子也跌跌撞撞地跟着跑。连七婶都挣扎着爬起来,被她儿媳妇扶着,颤巍巍地往石滩走。只有二赖子和他婆娘,还有几个平时游手好闲的,磨磨蹭蹭,眼神怨毒地看着我。
我没理他们。转身走到营地避风处一块大石头后面坐下,背靠着冰冷的石头,把那个干瘪的包袱紧紧抱在怀里。手心全是冷汗。
天擦黑的时候,营地里点起了一小堆可怜的篝火,用的是白天从石缝里抠出来的枯草根。
东头,石头堆起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山包。
老村长领着人,第一个走过来的是石头。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脸上被石棱划了几道血口子,衣服磨破了,双手血肉模糊,捧着一块明显比其他人都大的石头,重重地放在石堆最上面。他身后,跟着的是七婶和她儿媳妇,两个女人合力拖着一块石头,累得直不起腰。
栖…栖丫头,老村长声音嘶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你看…这…
我站起身,走到篝火照不到的暗影里。从怀里(其实是空间)摸出一个用旧竹筒做的简易量筒,又摸出一个黑乎乎的陶罐。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我掀开陶罐盖子,从里面舀出清亮的水,注入竹筒,直到半满。
给。我把竹筒递给石头。
石头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没接住。他看着竹筒里晃荡的水,喉结剧烈地滚动,猛地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半,然后死死忍住,把剩下的递给旁边眼巴巴看着的七婶孙子栓子。小家伙立刻抱着竹筒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发出满足的呜咽。
人群骚动起来,看着水的眼睛绿得吓人。
下一个。我面无表情。
一个接一个,搬够石头的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过来,领走半竹筒救命的清水。领到水的人,立刻躲到一边,像护着绝世珍宝一样小口啜饮,或者喂给更虚弱的孩子老人。
轮到二赖子和他婆娘了。他们只搬了三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堆在脚边,眼神躲闪。
不够。我看了一眼。
怎么不够!二赖子婆娘跳起来,指着石头尖声道,这不是石头吗我们也出力了!凭什么不给我们水你想渴死我们
规矩就是规矩。我声音冷硬,十块,脸盆大。你们的,不够格。
放屁!二赖子眼珠子通红,猛地往前冲了一步,你个小娘皮!装神弄鬼!谁知道你那水是哪儿来的是不是偷了大家伙儿的水私藏了把包袱交出来!
他这一吼,像是点燃了某些人心里压抑的火苗。几个白天同样磨洋工、没搬够石头的男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隐隐围了上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
老村长急得跺脚:二赖子!你胡吣什么!快给栖丫头赔不是!
赔个屁!二赖子啐了一口,眼睛死死盯着我怀里的包袱,老子今天就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金山银山!拿来吧你!他猛地伸手朝我怀里的包袱抓来!
我站着没动。
就在他脏手快要碰到包袱皮的瞬间,一道黑影带着风猛地从斜刺里撞过来!
砰!
一声闷响。二赖子被结结实实撞了个趔趄,一屁股摔在沙地上,啃了一嘴泥。撞开他的,是石头。这个沉默的汉子像一堵墙一样挡在我前面,手里还攥着一块没来得及放下的石头,眼神凶狠地盯着地上的二赖子,胸膛剧烈起伏。
谁敢动栖丫头!石头的吼声像炸雷。
紧接着,七婶的儿媳妇,那个瘦弱的女人,也抓起一块石头站到了我旁边,虽然手抖得厉害,眼神却异常凶狠。然后是栓子他爹,还有其他几个白天老老实实搬够了石头、刚刚喝到水的汉子,都默默地围了过来,手里攥着石头或木棍,眼神不善地盯着二赖子那几个。
形势瞬间逆转。
二赖子和他那几个同伙,看着眼前这群红了眼的汉子,再看看石头手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气焰一下子蔫了。他婆娘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后面。
滚!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二赖子连滚带爬地起来,怨毒地瞪了我一眼,又畏惧地扫过石头他们,灰溜溜地缩回了人群边缘。
一场风波,被石头带着人强行压了下去。
我看向石头。他脸上的血口子被汗水一浸,显得有些狰狞。他察觉到我的目光,有些局促地低下头,闷声道:栖丫头…你的规矩…我们认。
我没说话,只是从怀里(空间)又摸出一个比刚才略大的杂粮饼子,递给他。石头愣住了,没敢接。
搬石头换的。我塞进他手里,你和你娘,还有栓子的份。白天我看到石头一个人至少搬了二十块大石头,远超标准。
石头捧着那个粗糙却实实在在的饼子,手抖得更厉害了,这个流血受伤都没吭一声的汉子,眼圈突然红了。他重重地点头,喉咙里哽了一下,转身把饼子小心地掰开,大半给了眼巴巴看着的娘和栓子,自己只撕了一小角塞进嘴里,用力嚼着。
篝火噼啪作响。
搬够石头、领到水和饼子的人,围在小小的火堆旁,珍惜地吃着喝着,脸上第一次有了点活气。没搬够的,缩在更远的黑暗里,闻着饼子的焦香,听着吞咽的声音,肚子咕咕叫,眼神复杂。
老村长凑到我旁边坐下,搓着手,脸上堆着笑,声音压得极低:栖丫头…你看…这石头,堆那儿…有啥用啊他瞄着东头那个小石堆。
挡风。我言简意赅,夜里风大,沙吹脸上疼。
老村长哦了一声,明显不信,但也不敢再问。
我靠着冰冷的石头,闭上眼睛。脑海里是那个灰蒙蒙的空间。不大,也就一间屋子大小。角落里堆着几十袋粮食,杂粮居多,糙米、高粱、豆子,还有十几袋白面。几十个大陶缸,装满了清水。还有些散乱的工具,几把柴刀,几捆绳子,一些草药。这就是我穿来那天莫名其妙绑定的东西,一个半废的仓储空间。东西不少,但坐吃山空,总有耗尽的一天。而且,取用东西时,必须接触实物作为掩饰(比如那个包袱皮),还得集中精神。刚才取药水,取水罐,取饼子,精神消耗不小,太阳穴突突地跳。
水不能白给,饼子更不能。升米恩,斗米仇。二赖子就是前车之鉴。想要在绝路上活下去,还带着这一村累赘,就得立规矩,让他们知道,我邹栖的东西,不是大风刮来的,得拿命来换。力气,忠诚,都是命。
夜里的风果然更大了,鬼哭狼嚎似的,卷起的沙砾打在人身上生疼。但营地东头那个歪歪扭扭的小石堆,确实挡住了大部分吹向篝火的沙子。火苗稳定了许多。
黑暗中,我感觉到好几道目光长久地落在我身上。有感激,有敬畏,有恐惧,也有像二赖子那种挥之不去的贪婪和怨恨。
这条路,还很长。
日子在搬石头、换水、换饼子的重复中,变得麻木又绝望。黄沙仿佛没有尽头,太阳像烧红的烙铁,烤得人皮开肉绽。水,永远是悬在头顶的刀。
空间里的水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粮食消耗得更快。一百多张嘴,每天就是一百多个杂粮饼子。看着空间角落里迅速瘪下去的粮食袋,我心里的弦绷得越来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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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撑不住了。
先是队伍里年纪最大的五保户孙老头。那天早上,大家准备出发,发现他蜷缩在沙窝里,身体已经僵硬了。没人哭,眼泪在这鬼地方太奢侈。老村长带着人,用白天搬的石头,草草给他垒了个坟包,连块像样的木板都没有。
接着是二赖子那好吃懒做的婆娘。她一直磨洋工,搬的石头总不够换足水和饼子,身体本就虚,又染了热症,高烧说胡话。二赖子红着眼求到我面前。
栖丫头!救救她!你肯定有药!我给你当牛做马!搬石头!我搬双份!不,三份!他跪在沙地上砰砰磕头,额头很快见了血。
我看着他。他眼里是真切的恐惧和哀求,不是为了他婆娘,是为了他自己。少一张嘴分食,他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还是怕没了婆娘,他更活不下去
篝火的光在我脸上跳动。周围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这边。老村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我沉默了很久。空间角落的草药堆里,确实有几包治风寒的草药。但药不多,用一点少一点。给一个不守规矩、拖累大家的人用
规矩。我吐出两个字,声音在风里显得很冷,她搬了多少石头
二赖子愣住了,随即脸上血色褪尽,变得惨白。他婆娘搬的石头,少得可怜。
不够换药。我移开目光,看向跳动的火焰。
二赖子绝望地嚎叫一声,扑在他婆娘身上。那女人烧得迷迷糊糊,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喊着水…水…
没人给她水。她自己挣不来。二赖子嚎了一阵,最终也没拿出自己的水去救她。第二天清晨,他婆娘就没了声息。二赖子变得异常沉默,搬石头却比以前更狠了,眼神阴鸷得像毒蛇。
死亡像驱不散的阴影,笼罩着这支疲惫的队伍。绝望在蔓延,像瘟疫。看向我的眼神里,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敬畏和希望,又开始被怀疑和怨怼取代。尤其当分发的水和饼子,分量似乎比最初几天更少了一些的时候。
栖丫头,这水…是不是少了点一个中年汉子舔着干裂的嘴唇,看着竹筒里明显浅了一层的水线,忍不住问。
水就这么多。我面无表情地舀水,想多喝,明天多搬石头。其实是我有意缩减了每日的分发量,空间里的水,快要见底了。必须省。
人群里响起压抑的抱怨声。石头默默地搬起一块比我要求还大的石头,重重地堆在东头。那个石堆,已经比最初大了好几倍,歪歪扭扭地延伸开,像个丑陋的堡垒。
这天夜里,出事了。
守夜的是两个半大小子,白天搬石头累狠了,靠着石堆打起了瞌睡。
一阵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马!有马贼!
人群瞬间炸了锅!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黑暗里,传来马蹄践踏沙地的闷响和粗野的呼喝!
抄家伙!石头第一个跳起来,抓起白天搬石头用的粗木棍,眼睛在黑暗里像狼一样发亮。其他汉子也反应过来,纷纷抓起手边的石头、木棍,女人则尖叫着把孩子护在身下,拼命往石堆后面缩。
我心脏猛地一沉,飞快地扫了一眼空间。柴刀!有几把!但怎么拿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凭空变出刀
来不及细想了!
几匹快马已经冲到了营地边缘!借着微弱的星光,能看到马上的人影,穿着破烂的皮袄,手里挥舞着明晃晃的弯刀!
粮食!水!还有女人!都给老子交出来!为首的一个独眼大汉狂笑着,手里的弯刀在星光下闪着寒光,一刀劈向一个试图阻拦他的村民!那村民惨叫一声,胳膊上顿时血光迸现!
跟他们拼了!石头怒吼一声,抡起木棍就冲了上去!几个胆大的汉子也红着眼跟上。
但血肉之躯,怎么挡得住快马弯刀石头一棍子砸在马腿上,那马吃痛嘶鸣,人立而起,把马背上的流匪掀了下来。石头扑上去和那人扭打在一起。但其他流匪的弯刀已经砍了过来!
惨叫声接连响起!血腥味在夜风里弥漫开!
混乱中,我看到一个流匪狞笑着策马冲向缩在石堆后面的女人孩子堆,手里的刀对准了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媳妇!
管不了了!
我猛地从靠着的石堆后站起身,右手闪电般伸进怀里(空间),心念急转!一把沉甸甸、带着铁锈和木头腥气的柴刀瞬间出现在我手中!刀柄粗糙的木纹硌着掌心。
低头!我用尽全力嘶吼!
那抱着孩子的媳妇下意识地一缩脖子!
就在那流匪的弯刀即将劈下的瞬间,我抡圆了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把手里沉重的柴刀朝着马腿掷了过去!动作快得几乎没有思考!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柴刀锋利的刃口狠狠砍进了马的前腿关节!
唏律律——!那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前腿一软,轰然向前栽倒!马背上的流匪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出去,像破麻袋一样砸在坚硬的石堆上,发出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哼都没哼一声就没了动静。
整个战场,有那么一刹那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把深深嵌在马腿骨里、还在微微颤动的柴刀!看到了那个被甩飞撞死的流匪!
也看到了我——站在石堆旁,手里空空如也,但刚才掷出柴刀的动作,所有人都看见了!
刀…她有刀!一个流匪惊恐地大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妖…妖法!另一个流匪看着同伴瞬间毙命的惨状,吓得勒住马缰,不敢上前。
杀!石头抓住这短暂的混乱,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棍子砸翻了和他扭打的流匪,抢过对方的弯刀,反手就劈!其他村民也士气大振,嗷嗷叫着,利用石堆的掩护,用石头、木棍拼命反击!
那独眼匪首又惊又怒,独眼里凶光爆射,死死盯住了我。先宰了那个妖女!他狂吼着,策马就朝我冲来!手里的弯刀高高扬起,带着死亡的寒光!
太快了!我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狰狞的刀疤和独眼里疯狂的杀意!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空间里的柴刀还有,但根本来不及取!就算取出来,我一个没练过的女人,怎么挡得住策马冲来的亡命徒
完了!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栖丫头小心!一声嘶哑的爆吼!
一道黑影猛地从斜侧里扑了出来,不是扑向匪首,而是狠狠撞向我!
砰!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石堆后面,骨头像散了架。与此同时,噗嗤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清晰传来!
呃啊——!
是二赖子的惨叫!
我挣扎着抬起头,透过石块的缝隙看去。
只见二赖子不知何时冲了出来,正好挡在了我刚才站立的位置。独眼匪首那势在必得的一刀,狠狠劈在了他的肩膀上!深可见骨!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破烂的衣裳!
二赖子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狰狞。他一只手死死抓住劈进自己骨头的弯刀刀刃,另一只手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棱角尖锐的大石头!在独眼匪首惊愕的目光中,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把石头砸在了匪首仅剩的那只眼睛上!
啊——我的眼!独眼匪首发出比二赖子凄厉十倍的惨嚎,双手捂着脸从马上栽了下来!
二赖子也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带着那把嵌在肩膀上的弯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洇开一大片。
这惨烈到极点的一幕,彻底击垮了剩余流匪的意志。
老大!
鬼啊!快跑!
剩下的三四个流匪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抢掠,调转马头,没命地朝着黑暗深处逃窜,很快消失在茫茫沙海之中。
营地陷入了死寂。只有受伤者的呻吟、劫后余生的喘息,还有风吹过石堆的呜咽。
我撑着石头站起来,踉跄着走到二赖子身边。他仰面躺在沙地上,肩膀上的伤口深得吓人,血像泉水一样往外冒。他脸上糊满了血和沙土,那只完好的眼睛却死死地睁着,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
我蹲下身。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怨毒,有不甘,但最后,却凝固成一种奇怪的…释然或者,是终于解脱了的麻木
水…他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像破风箱的最后一丝抽动,…换…我的…石头…够…够了吧…
他那只沾满血污的手,似乎想抬起来指向东头那个巨大的石堆,最终却无力地垂落下去。
眼睛,还睁着。没了气息。
我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个凝固的表情,看着那深可见骨、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夜风吹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这边,看着死去的二赖子,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死者的漠然,还有…对我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敬畏。
老村长颤巍巍地走过来,看看二赖子的尸体,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人把他抬走,和之前死去的那些人埋在一起。
我默默地站起身。走到那个巨大的石堆旁。白天,二赖子为了多换一口吃的,确实发了疯似的搬石头,他堆的石头,比其他人都多,都大。
我拿起一个旧竹筒,走到盛水的陶罐边,舀了满满一竹筒清水。然后走回来,蹲在二赖子尸体旁,把水,缓缓地倒在了他干裂的、沾满血污的嘴唇上。
清水混着血水流下,渗进黄沙里。
你的石头,我看着他那双不肯闭上的眼睛,声音干涩,换这筒水。
没人说话。只有火堆噼啪作响。
我站起身,看向惊魂未定的人群。女人们在低声啜泣,孩子们吓得瑟瑟发抖,男人们大多挂了彩,石头胳膊上也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正用布条死死勒着。
把马收拾了。我指着那匹被砍断腿、还在痛苦抽搐的马,还有另外一匹摔死流匪的马,剥皮,剔肉,骨头熬汤。马血也别浪费。
逃荒路上,肉食是绝对的奢侈品。
死掉的流匪,我顿了顿,声音冰冷,身上有用的东西,扒下来。刀,归石头。那把沾着二赖子血的弯刀,还插在匪首的眼窝里。
还有,我目光扫过所有人疲惫而惊惧的脸,今晚起,所有人,轮值守夜。再睡着,下次死的,就是你们自己。
没有人反对。连一丝抱怨的声音都没有。
石头默默走过来,拔出了那把带血的弯刀,在沙地上蹭了蹭血迹,别在了自己腰间。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但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那晚,营地里飘起了久违的肉香。马肉粗糙腥膻,但每个人都吃得狼吞虎咽,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热腾腾的马骨汤下肚,驱散了恐惧和寒意。
二赖子的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每个人心上,也彻底砸碎了某些人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侥幸。我的规矩,用血写就的规矩,再无人敢质疑。
我靠着冰冷的石堆,看着跳跃的篝火,看着那些因为一点肉汤而暂时活泛起来的面孔。空间里的粮食和水,又少了一截。但我知道,从今晚起,这支队伍,不一样了。
他们怕我,但也开始真正明白,只有跟着我,遵守我的规矩,才能在这条绝路上,挣到那一口活命的水,一口续命的粮。
代价,可能是自己的命,也可能是别人的命。
流匪袭击后的第三天,我们终于走出了那片仿佛没有尽头的沙海。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灰绿色的线。
绿洲!是绿洲!眼尖的半大小子爬到石堆顶上,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激动得破了音。
死气沉沉的队伍瞬间沸腾了!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跌跌撞撞地朝着那片绿色奔去。连老村长都扔了拐棍,被两个人架着,跑得气喘吁吁。
越靠近,那绿色越清晰。不是幻觉。一片不算大,但生机勃勃的绿洲出现在干涸的河道拐弯处。几棵高大的胡杨树顽强地伸展着枝叶,树下是茂密的芦苇丛,中间还点缀着几丛沙枣树,上面挂着青涩的小果子。最重要的是,在芦苇丛掩映下,能看到一小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水!真是水!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几个月来压抑的绝望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释放。有人直接扑倒在地,手脚并用地爬向水边;有人跪在沙地上嚎啕大哭;更多的人像下饺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冲向那片小小的水洼。
别喝生水!我厉声喝道,但声音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淹没了。只有石头和几个经历过流匪夜袭的汉子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拦着他们!我对石头吼道。
石头反应极快,带着人冲上去,像拦惊牛一样死死抱住那些冲向水边的人。听栖丫头的!别喝生水!会拉肚子!会死人!
混乱的拉扯和叫骂声响起。有人红着眼吼:滚开!老子渴死了!有水还不让喝
眼看就要打起来。
我几步冲到水边,弯腰捧起一捧水。水很清,带着泥沙的土腥气。我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水底和水边植物的状态。还好,没有动物尸体腐烂的迹象,芦苇丛也很健康,应该是活水渗出来的浅洼。
想喝,可以。我直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混乱,生火,把水烧开。谁再敢直接喝生水,我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几个闹得最凶的,今晚没饭吃。
像被掐住了脖子,喧闹瞬间平息了大半。对饥饿的恐惧,暂时压过了对水的疯狂渴望。
石头,带人砍柴,垒灶!七婶,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娘,用大叶子装水!老村长立刻站出来,嘶哑着嗓子指挥,这一次,他的腰杆似乎挺直了一些。
很快,几堆篝火燃了起来。破陶罐、甚至头盔,都装满了水架在火上。当第一缕水蒸气袅袅升起时,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吞咽声。
水烧开了。我拿出那个当量筒的旧竹筒,又从怀里(空间)摸出一个小布袋,里面是磨得很细的盐。一人一竹筒开水,加一撮盐。
加了盐的开水,滚烫地滑过干得冒烟的喉咙,熨帖到四肢百骸。许多人捧着竹筒,小口小口地嘬着,闭着眼,脸上是近乎虔诚的满足。这一口热盐水,比黄金还珍贵。
短暂的狂喜过后,现实的问题接踵而至。
绿洲不大,资源有限。水洼里的水,一百多人敞开了喝、用,几天就能见底。沙枣青涩,数量也不多。芦苇丛里有野鸭蛋,但很快就被摸光了。
更大的问题是,我们发现了一些不属于我们的痕迹。被折断的树枝,熄灭不久的火堆灰烬,还有沙地上杂乱的脚印。显然,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这里,而且很可能不止一拨。也许只是路过,也许…还会回来。
不安的情绪又开始在营地里弥漫。经历过流匪的袭击,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
栖丫头,老村长忧心忡忡地找到我,这地方…怕是不太平。水也撑不了几天。咱们…接下来咋办
我坐在一棵胡杨树下,看着这片小小的绿洲。空间里的粮食和水,在支撑了队伍这么久后,已经消耗了接近一半。坐吃山空是死路。绿洲是暂时的喘息之地,但绝非久留之所。
找路。我吐出两个字,找一条能走出去,找到能活人的地方的路。
可是…往哪儿找老村长一脸茫然,这鬼地方,连个鸟都不认识路。
有人认识。我看向营地边缘。那里,一个干瘦的老头正小心翼翼地用破布蘸着热水,擦洗他那双磨烂了的草鞋。他姓胡,是队伍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以前是个走村串户的货郎,据说年轻时走过不少地方。流匪夜袭时,他吓得躲在了石头缝里,侥幸没受伤。
胡伯,我走过去。
胡老头吓了一跳,手里的破布都掉了,局促地站起来:栖…栖丫头…
您以前走货,最远到过哪儿这附近,知道有什么大点的城镇,或者…能种地、有水源的地方吗我直接问。
胡老头愣了一下,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回忆的光芒,随即又黯淡下去,摇摇头:年头太久喽…记不清了…这大旱,地都裂了,河都干了,哪还有活人的地界…
仔细想想。我看着他,任何方向,任何可能。哪怕只是个名字。
胡老头皱着眉,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皮,嘴里念念叨叨,似乎在极力翻找着尘封的记忆。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紧张地看着他。
往东…东边…胡老头突然抬起头,不太确定地说,好像…好像听人说过…再往东走,走很远很远…翻过好几道大沙梁子…有个叫…叫‘沙窝堡’的地方记不清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沙窝堡这名字听着就不像什么富庶之地。
还有别的方向吗老村长急切地问。
胡老头又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头:西边…全是死沙漠,鸟不拉屎…北边…听说有蛮子,吃人…南边…好像有条大河,叫…叫啥来着洮河可那河早八百年前就改道了,谁知道现在在哪儿…
线索少得可怜。东边,一个虚无缥缈的沙窝堡,成了唯一的希望。
收拾东西。我站起身,明天一早,往东走。
还走有人忍不住哀嚎,就在这儿不行吗好歹有水…
水快没了。我指着那个明显下去一截的水洼,留在这,等死,或者等别的流匪来。
没人再说话了。留下是等死,走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简单的道理,在死亡的威胁下,变得无比清晰。
第二天天蒙蒙亮,队伍再次启程。每个人都尽可能地用各种容器装满了烧开放凉的开水。几个女人把摘到的青涩沙枣小心地用布包好。胡杨树的坚韧树皮也被剥下来不少,搓成了绳子。
这一次,队伍的气氛明显不同了。没有了最初的绝望麻木,也没有了发现绿洲时的狂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的坚韧。经历过沙海、死亡和流匪的洗礼,每个人都清楚前路意味着什么。看向我的眼神,少了些恐惧,多了些复杂的依赖和一种认命般的服从。
我走在队伍前面,石头拿着那把抢来的弯刀,沉默地跟在我身边一步左右的位置,像一尊忠实的门神。他胳膊上的伤已经结了痂。
栖丫头,休息的时候,石头忽然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东边…真有活路吗
我看着前方连绵起伏、仿佛没有尽头的沙丘,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都在扭曲。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但停在这里,只有死。
石头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地点头:嗯。听你的。
又走了十几天。干渴和疲惫再次成为主旋律。沙丘似乎永无止境。空间里的存水,彻底告罄。每天分发的水,严格控制在最低限度,只够吊着命。粮食也缩减到每人每天半个小小的杂粮饼子。
队伍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不断有人倒下,这一次,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连老村长都瘦得脱了形,走路全靠人搀扶。
希望,在日复一日的黄沙中,被消磨殆尽。连石头眼中那点光,都变得黯淡。
这天傍晚,队伍在一片巨大的沙丘背阴处停下休整。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绝望的死寂笼罩着。
胡老头突然踉踉跄跄地爬上了旁边一个较高的沙丘顶,手搭凉棚,朝着东边使劲张望。风吹着他破烂的衣裳,像个摇摇欲坠的稻草人。
胡伯!下来!小心摔着!有人有气无力地喊。
胡老头没理,就那么站着,看了很久很久。就在大家以为他魔怔了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老脸因为激动而扭曲,指着东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起来,声音劈裂得不成样子:
烟!是烟!有烟啊——!
这一声嘶喊,像惊雷一样劈在死寂的营地上空!
所有人猛地抬起头,挣扎着朝沙丘上爬去!
东边的天际,在最后一抹残阳的映照下,几缕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烟柱,正袅袅升起,融入暮色之中!
不是幻觉!真的有烟!
有人烟!
活路!是活路!老村长激动得老泪纵横,浑身都在抖。
沙窝堡!一定是沙窝堡!胡老头在沙丘上手舞足蹈,像个疯子。
死气沉沉的队伍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哭喊声、欢呼声响成一片!人们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朝着那几缕救命烟的方向奔去!仿佛那烟里,就飘着饭菜的香气,流淌着甘甜的泉水!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几缕细弱的烟柱,心头却猛地一沉。
烟是看到了。
但希望,往往伴随着未知的危险。尤其是在这吃人的荒年。
沙窝堡,等着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那几缕烟柱,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让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爆发出最后的潜能。一夜急行,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们终于翻过了最后一道高大的沙梁。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繁华堡寨,没有良田沃土。
一片巨大的、风化的岩石山崖下,依着山势,散乱地分布着几十座低矮的土坯房子,大多已经坍塌。更多的,是依着岩石缝隙、或者用碎石烂木胡乱搭建的窝棚,密密麻麻,像一片巨大的、肮脏的蜂巢。一条早已干涸的宽阔河床,像巨大的伤疤一样横亘在堡子前方,河床上布满碎石和枯死的树根。
这就是沙窝堡一个建立在干涸河床边、几乎被黄沙掩埋的废墟
但是,烟是真的。几缕灰白色的烟,正从废墟深处、从那些窝棚的缝隙里顽强地冒出来。空气里,也隐约飘来一丝混合着柴火、食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的味道。
堡子的入口处,没有像样的门楼,只有一道用粗大枯木和尖锐石块堆成的简陋屏障。几个穿着破烂皮袄、手持削尖木棍的汉子,正警惕地站在屏障后面。他们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眼神像饿狼一样扫视着我们这群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那眼神里,没有欢迎,只有审视、警惕和一种毫不掩饰的凶狠。
站住!哪来的为首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厉声喝道,手里的木棍对准了我们。
老村长连忙上前一步,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背弯得极低:这位…这位大哥…我们…我们是北边逃荒过来的…实在活不下去了…听说…听说沙窝堡能落脚…求…求条活路…
逃荒的刀疤脸上下打量着我们这群衣衫褴褛、面无人色的老弱病残,眼神里的凶戾稍减,但警惕更浓。沙窝堡也没余粮!自己都活不下去!哪来的滚回哪去!
大哥!行行好!老村长噗通一声跪下了,后面呼啦啦跟着跪倒一片,哭喊哀求声响成一片。给口水喝吧!孩子快渴死了!
水刀疤脸旁边一个瘦高个嗤笑一声,老子的尿你要不要
人群里响起压抑的呜咽和愤怒的低语。石头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弯刀柄上,眼神锐利起来。
刀疤脸的目光扫过跪倒的人群,最终落在我身上。大概因为我没跪,还站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怀里抱着那个不离身的包袱。他眼神在我脸上和包袱上转了几圈,带着一丝探究。
想进来刀疤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沙窝堡的规矩,想活命,要么有粮,要么有力气,要么…他嘿嘿一笑,目光变得淫邪,扫过人群里几个年轻点的女人,有女人也行。
这话一出,我们这边的汉子们眼睛都红了。七婶的儿媳妇吓得抱紧了怀里的栓子,往后缩。
我们有粮。我上前一步,声音不高,但在哭喊声中异常清晰。
所有的声音瞬间停住。刀疤脸和他身后几个守卫都愣住了,怀疑地看着我。
粮刀疤脸眯起眼,就你们粮在哪儿他显然不信。
我没说话,伸手进怀里(空间),心念一动。再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粗布小袋子。袋子口没系紧,黄澄澄的、饱满的玉米粒从袋口溢出来几颗,掉落在灰黄的沙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那几粒金黄的玉米,在灰暗的晨光里,像金子一样刺眼!
嘶——清晰的抽气声从对面传来。刀疤脸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死死盯着我手里的袋子,喉结疯狂地滚动。他身后那几个守卫,呼吸都粗重了,眼神像钩子一样钉在袋子上,握着木棍的手都在发抖。
我们这边的人也惊呆了。老村长跪在地上,忘了哭。石头的手从刀柄上移开,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够不够我把袋子在手里掂了掂,发出谷物摩擦的诱人声响。
刀疤脸猛地回过神,脸上的凶狠被一种狂热的贪婪取代,他往前凑了一步,几乎要伸手来抢:够!够!快!拿过来!
慢着。我手一缩,把袋子抱回怀里,冷冷地看着他,规矩呢我们进去,能分到地方落脚有水
有!有!刀疤脸忙不迭地点头,指着堡子里,看到没!干河床边上,那片窝棚区!自己找地方搭!水…他顿了一下,眼神闪烁,堡子后面有个小泉眼,一天能渗几桶水,按人头分!有粮的就是爷!你们有粮,肯定有份!
一天几桶水一百多号人我心里冷笑。
带路。我言简意赅。
刀疤脸贪婪地看了一眼我怀里的粮袋,挥手让守卫搬开几根拦路的枯木。跟我来!
踏入沙窝堡,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汗臭、尿臊、腐烂垃圾和劣质烟叶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所谓的窝棚区,就在干涸河床的陡峭土坡上,密密麻麻挖凿出的洞穴,或者在坡底用破木板、烂毡布、甚至兽皮搭成的三角窝棚。污水横流,苍蝇嗡嗡乱飞。穿着破烂、眼神麻木的人们蜷缩在窝棚口,像一具具活着的骷髅,用空洞或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这群新来的。
刀疤脸把我们带到窝棚区最边缘,靠近乱石堆的一片空地。这里地势低洼,垃圾更多,臭气熏天。
就这儿了!自己想法子搭窝!刀疤脸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粮!
我没立刻给他。目光扫过这片肮脏的空地,又看了看远处堡子中心那片相对规整、由土坯房和稍好窝棚组成的区域。
我们要住那边。我指向中心区边缘几间看起来空置的、半塌的土坯房。那里虽然也破败,但至少地势高些,没那么臭。
刀疤脸脸色一变:想屁吃呢!那是堡主和管事们住的地界!你们算什么东西他身后的守卫也围了上来,眼神不善。
石头和几个汉子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我前面。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再加一袋。我平静地说。手再次伸进怀里(空间),又摸出一个同样大小的粗布粮袋。两袋黄澄澄的玉米,在脏污的环境里,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刀疤脸和他手下的眼睛瞬间直了。呼吸粗重得像风箱。
你…你还有多少刀疤脸的声音都变了调,贪婪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够买命。我看着他,也够买麻烦。带我们去那几间空房子。这两袋粮,是你的。我把两袋粮往前递了递。
刀疤脸死死盯着粮袋,脸上肌肉抽搐,显然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贪婪压过了一切。他猛地一把夺过两袋粮,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算你们走运!跟我来!别他妈声张!
他带着我们,避开人群密集的地方,七拐八绕,来到中心区边缘。这里果然有几间相连的土坯房,墙壁开裂,屋顶塌了小半,但框架还在,比窝棚强太多了。
就这儿!赶紧收拾!别到处乱窜!刀疤脸丢下话,抱着粮袋,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溜走了。
看着眼前破败但足以遮风挡雨的房子,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七婶甚至跪下来,对着破房子磕了个头。
快!收拾!老村长打起精神,指挥大家清理碎石烂瓦,用破布、草帘子堵住漏风的墙洞和屋顶。石头带着汉子们去附近找能用的木头加固。
我走进其中一间相对完整的屋子。里面空荡荡,积满灰尘,墙角堆着些破烂。但至少,头顶有片瓦遮头。我走到最里面的角落,背对着门口,心念沉入空间。
看着角落里那堆明显下去一大截的粮食袋,心头沉甸甸的。两袋玉米,换了个勉强能住的地方。但接下来呢沙窝堡,这地方比我想象的更糟。水少得可怜,食物显然也极度匮乏。刀疤脸那毫不掩饰的贪婪眼神,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我脑海里。
我们这群外来户,带着粮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开。在这人吃人的地方,这消息就是催命符。
栖丫头。石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疲惫,弄了点水,烧开了。他端着一个破瓦罐进来,里面是半罐浑浊的开水。
我接过瓦罐,入手温热。看着水里漂浮的细微沙粒,喝了一小口,带着浓浓的土腥味。
省着点。我把瓦罐递还给他,让大家分着润润嗓子。明天,去找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