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渡我者非君 > 第一章

监控里,父亲癌晚期出轨的画面和母亲家丑不可外扬的哭嚎,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直到李知勋出现,他像光,驱散阴霾,许我一生安稳。
婚礼前夕,我却在他酒桌的谈笑间,亲耳听见:她爹妈都嫌弃她,离了我能去哪
原来深渊旁的救赎,是另一条勒紧我伤口的吊绳。
婚礼取消,我彻底消失。
1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出租屋里亮得刺眼。又是妈。冰冷的预感像毒蛇缠上心脏。划开,一张高清无码的艳照猛地撞入眼帘——纠缠的肢体,父亲那张被情欲扭曲的脸。下方附文淬着毒:看清了男人都是畜生!别走我的老路!
胃里翻江倒海,我冲进洗手间干呕,只有冰冷的瓷砖贴着额头。这不是第一次。母亲懦弱的怨毒,化作战利品般的证据,一次次塞给我学习。信任爱是披着羊皮的陷阱,是光鲜表皮下的腐肉,散发着和这照片一样的腥膻。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下青黑,眼神像枯井,布满防备的尖刺。陈默,一株长在原生家庭腐土里的植物,根须泡在毒液里。爱情是橱窗里给幸福小孩的水晶,美丽易碎。靠近只会被灼伤或割裂。我的世界,唯有独行自保。
2
李知勋的出现,像一束蛮横的强光撕开灰幕。
寒冬深夜便利店,他带着一身阳光气息挤到收银台旁:两份关东煮,加辣!笑容明亮坦荡,像不合时宜的太阳。我攥着买豆浆的硬币,冻得发抖。
喏,请你吃,暖暖!他不由分说将热腾腾的纸杯塞进我手里,指尖滚烫。我叫李知勋!交个朋友
不用。我抽手如避蛇蝎,声音干涩尖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落荒而逃,将那束光连同关东煮的香气甩在身后。
但他固执如陨石。午餐偶遇,公交站巧遇,好友申请备注关东煮债主。送花,约饭,分享他阳光充足的阳台、温馨的家庭聚会照片……像摊开的精美画册,展示着我永难企及的世界。
我竖起所有尖刺:
我们不熟。
没兴趣。
你的阳光与我无关。
理由坚硬:不信任突如其来的好,自卑于一身腐土,恐惧玷污他后被鄙弃。
我的拒绝像石沉阳光之海。他只捕捉我嘴角转瞬即逝的弧度,或盯着他家庭照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渴望。
陈默,一次被我推开奶茶后,他认真看进我眼里,你裹太紧了。走出来看看阳光没那么可怕。你笑起来……像阴天里透出的光。
心底的冰墙,咔哒,裂开一丝细缝。
3
裂缝蔓延。
他的执着如温水,无声瓦解防备。雨天倾斜的伞,加班时碰巧的外卖,烦躁时一杯温热的牛奶……固执的陪伴,明亮的真诚,与我认知的男人背道而驰。
我希望你快乐。像我这样黄昏公园,夕阳给他镀上金边,看到你放松的样子,我觉得值。我想看你真正笑起来。
成为像他那样阳光的人
这念头如危险的种子,被吹进冻土。巨大的诱惑与恐惧撕扯着我。也许…可以试试也许这光真能驱散黑暗
一个雨夜,昏黄台灯下,死寂弥漫。那些腐烂的秘密在喉头冲撞。看着他柔和的侧脸,孤注一掷的冲动攫住我。
李知勋…声音沙砾般摩擦。
嗯他抬头,眼神温和专注。
我…家…喉咙堵着硬块,指甲深陷掌心,我爸…是畜生。喝酒…往死里打人…打我妈…打我…皮带闷响、哭嚎、蜷缩角落的恐惧碎片涌出。我妈…恨他…更恨自己…不敢反抗…把怨恨倒给我…声音低如呜咽,她…把找到的…我爸出轨的…恶心照片…发给我…逼我看…耗尽力气。
死寂。雨滴敲打玻璃。
几秒,漫长如世纪。
然后,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坚定地将我拥入怀中。胸膛干净温暖。
默默…声音沙哑沉重,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
纯粹的疼惜。没有嫌弃,没有追问。我僵硬的躯体在他怀里软化,眼泪汹涌决堤,浸湿他衣襟。被接住的释然。
他轻拍我的背:都过去了…以后,让我做你的家人,好不好
李知勋拿出了一颗简单璀璨的钻戒,向我求婚。
家人…
这个词如惊雷劈开阴霾,如熔岩融化坚冰。溺水者抓住浮木,我在他怀里用力点头,泣不成声。光,温暖安全的光。我以为,终于得救。
4
希望,是更高处跌落的阶梯。
为踏入李家那扇象征幸福的朱门,我武装到牙齿:最贵的米白裙子,练习微笑和得体应答,试图洗刷腐土气息。
别担心,我爸妈很好,就是有点传统。李知勋的笑容依旧有安抚力。
李家独栋小楼,花园精致。门开,李母保养得宜,笑容得体,眼神却如探照灯将我扫视殆尽。李父平静点头,压力无形。
客厅奢华整洁,熏香淡雅。每一处精致都在嘲讽我的格格不入。
寒暄后,空气凝滞。
李母啜茶,杯碟轻碰,笑如刀锋:小陈老家哪父母可好
心脏被冰手攥紧。南方小城…都还好。指甲掐进掌心。
哦做什么的退休了你独自在外,他们牵挂吧问题精准踩雷。李知勋坐下轻碰我的手。
爸…做小生意,现在在家休养…妈身体还行。含糊避开癌症、索财。
休养尾音微扬,那该歇着。你妈一人照顾辛苦。不像我们,亲戚多能帮衬。丝绸裹钝刀,切割我们与你。她优雅拂过点心屑,兄弟姐妹几个
屈辱如冰潮淹没。父亲的皮带、母亲的怨毒、手机里的艳照…在这明亮客厅被无形目光撕扯审视。李母眼中的嫌弃赤裸——对劣质基因的排斥。
李知勋声音紧绷:妈,默默很独立…
关心而已,李母微笑打断,权威不容置疑,结婚是两家人的事。
两家人!重锤砸心。我的家是暴力的温床,怨毒的泥潭,洗不掉的耻辱烙印!如坐针毡。李知勋的微肤苍白,笑容勉强,眼神复杂——无奈压力还是对我应对不力的失望
逃离窒息牢笼。车内,夜风寒,火山爆发。
5
你爸妈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尖利发抖,看垃圾一样看我!扒开伤口看有多烂!李家父母眼里的嫌弃和鄙夷,仿佛一根毒针,刺痛我的敏感脆弱又激烈的自尊心。
李知勋愣住:别激动,他们只是谨慎…
是嫌弃!眼泪混着绝望喷涌,你爸妈啊嫌弃我烂泥潭的家!嫌弃我配不上李家门楣!指着身后别墅,看到了你那阳光童话盖不住我的污泥!在他们眼里,我带着原罪!
默默!他声音拔高,委屈烦躁,你能不能别这么偏激!他们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何况他们是我父母!我能翻脸吗你理解下他们!理解下我夹在中间!
理解嫌弃理解他的难处
看着他脸上的委屈、不耐、对我歇斯底里的陌生不适……
寒意刺骨,比夜风更冷。
车内陷入死寂。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却再也照不进我冰冷的胸腔。他沉默地开车,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他发来的:到家告诉我。别多想,有我呢。
裂痕早已存在。李家的门楣是冰冷界碑。那句有我呢的承诺,在现实壁垒前,摇摇欲坠。夜色般的失望与孤立,无声蔓延。
6
日子在一种微妙的疏离中滑过。李知勋依旧会联系,但电话里的声音少了往日的热切,约会时也常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他开始频繁提及工作压力大、婚前焦虑,用这些模糊的理由筑起一道无形的墙。我敏感地察觉到了变化,那束曾以为能照亮我的光,正被现实的阴霾层层遮蔽。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的死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了这潭死水。
电话是老家一个远房亲戚打来的,语气平淡得像通知一个无关紧要的天气消息:你爸,肺癌,走了。后事……你看
没有悲伤,没有眼泪,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巨石落地的**解脱**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异常平静。那个施暴者、制造了无数噩梦的源头,终于化作了灰烬。
知道了。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麻烦你们按最简单的流程处理,费用我转过去。我不回去了。挂断电话,我甚至感到一丝荒谬的轻松。压在心口十几年的毒瘤,终于被切除了。
紧接着,她的电话疯狂轰炸进来。接通,那头是歇斯底里的哭嚎和恶毒的咒骂:陈默!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你爸死了你都不回来看一眼!你跟你爸一样是畜生!冷血!活该没人要!李家迟早把你扫地出门!钱!打钱过来!养你这么大……
那些怨毒的诅咒,像污水一样泼来。我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她骂累了,才冷冷地说:说完了葬礼费用我会打给亲戚。以后,别联系了。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将这个不断向我倾倒精神毒液的女人,彻底拉黑。
世界,清静了。
7
当我把父亲去世的消息和处理方式平静地告诉李知勋时,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默默…你…你不回去看看那是你爸啊!还有阿姨…你把她拉黑了他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我知道他…对你不好,可人死为大,基本的孝道……
孝道我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直视着他震惊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锐利地宣告:太好了,他终于死了!我盼这一天,很久了!
空气瞬间冻结。
李知勋脸上的震惊凝固,继而转变为一种更深沉的震撼和恐惧。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看清我平静外表下那深不见底的、赤裸裸的恨意与毫不掩饰的解脱。
他眼中那个需要被拯救、带着脆弱美感的完美受害者形象,在这一刻轰然崩塌,露出了底下狰狞、冰冷、不符合他阳光世界观的阴暗面。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拥抱我,像过去那样安抚。但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神里是拒人千里的冰封。
8
默默…你别这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靠近。
别碰我!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锥,收起你那套阳光普照的‘理解’和‘孝道’。你没经历过他皮带抽在身上的滋味,没听过我妈因为他一次次出轨发疯的哭嚎,更没收到过自己亲生母亲发来的、自己父亲的高清艳照!你凭什么要求我对一个施暴者、一个毁了我童年的人保持‘孝道’他的死,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解脱!是新生!
我看着他脸上那混杂着困惑、恐惧、甚至一丝嫌恶的表情,心彻底沉入冰窟。他根本无法理解这种深入骨髓的恨,也无法承受这种不体面的激烈情感。他爱的,或许只是他想象中的、符合他阳光剧本的那个陈默,而不是眼前这个带着血淋淋伤口和刻骨恨意的真实的我。
你…你冷静点…他嗫嚅着,眼神躲闪。
我很冷静。我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前所未有的冷静。李知勋,你看清楚了吗这才是我。从那个烂泥潭里爬出来的,带着一身洗不掉的污秽和恨意的陈默。你的阳光,照不亮我心底的深渊。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僵在原地,被那赤裸的阴暗冲击得脸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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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冰冷宣言,显然成了扎在他心上的毒刺。我能感觉到他的动摇。电话变得更敷衍,约会近乎消失,即使出现,他也总是心不在焉,眼神飘忽,用婚前焦虑、工作压力这些模糊的借口搪塞我。
曾经热切的目光,如今只剩下疑虑、恐惧和烦躁。那束光,不仅黯淡了,似乎还带上了审视的刺。
我心疼他显而易见的憔悴,但更多的是一种困惑和无力感。李家父母的反对我知道,但他此刻的疏离,绝不仅仅是压力。那是一种刻意的躲避,一种情感的抽离。他曾经阳光自信地说有我呢,再看看眼前这个被重压扭曲了面孔、连眼神都不敢与我交汇的男人,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冻得更硬。
也许,是婚礼的压力真的太大了也许,是李家父母的反对给了他无法承受的重压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紧锁的眉头,我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和委屈,做了一个决定。
知勋,我主动约他,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体谅,我看你最近压力真的很大。如果…如果婚礼的事情让你这么焦虑,我们可以……推迟。等你处理好公司的事情,等你…觉得准备好了再说。我不想给你这么大的压力。这是我为这份摇摇欲坠的感情,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和让步。
李知勋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瞬间的触动,但随即被更深的烦躁和一种她果然也撑不住了的念头取代。推迟不过是拖延问题!他母亲的最后通牒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再说吧。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甚至没有勇气看我的眼睛,我最近…真的很忙。他匆匆起身,几乎是逃离了这次对话。那仓惶的背影,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
10
压力像不断充气的气球,濒临爆炸。李知勋急需宣泄。当他那几个发小吆喝着组局喝酒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我知道他们常去那家高档饭店的私密包厢。
鬼使神差地,我去了。也许是想最后确认什么,也许是想给他一个意外的出现,也许……只是不甘心。
厚重的包厢门外,喧闹的谈笑声和酒杯碰撞声隐隐传来。我刚想敲门,一个熟悉得刺耳、却又因为酒精而扭曲变形的声音,像淬毒的冰锥,穿透门板,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你们是不知道!那女人…心理绝对有问题!是李知勋!声音拔高,带着控诉般的激动,她爸!前段时间死了!癌症!你们猜她说什么她居然说‘太好了!终于死了!我盼这一天很久了!’冷血!你们听听!这是人话吗这种家庭出来的,就是心里阴暗!基因里就带着疯!
包厢里响起一阵惊诧的嘘声,夹杂着模糊的议论。
我妈早看透了!逼我跟她分!不然就断我所有后路!他又灌了一口酒,声音里的推卸和懦弱令人作呕,我能怎么办我那公司刚起步,离了我爸妈,我算个屁!
有人半真半假地问:勋哥,那你打算咋办真分啊
漂亮顶屁用!李知勋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冷酷和算计,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得意和轻蔑:
你们懂什么她爸死了,她妈也恨她,她早拉黑了!她家彻底没人要她了!他仿佛在炫耀他的掌控力,离了我,她在这个城市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房子是我租的!工作那点工资够干嘛
他语气里的厌烦和施舍感像刀子一样剐着我的心,除了死皮赖脸跟着我,她还有什么出路真烦!
包厢里爆发出心照不宣的、轻浮的哄笑声和附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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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雷轰顶!
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颜色。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撕裂!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这种家庭出来的,就是心理阴暗!
离了我连落脚地都没有!
死皮赖脸跟着我!
真烦!
原来,在他心里,我是如此不堪。我的爱,我的信任,我交付的最深的伤疤,都成了他在狐朋狗友面前标榜优越、宣泄压力、博取廉价认同的谈资和笑料!他不仅撕开了我的伤口,还往上面撒盐,并以此为乐!那曾经温暖的声音,此刻说出的话,比父亲的皮带、比母亲的诅咒更冰冷、更恶毒千倍万倍!
信任爱救赎全是天大的、残忍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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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内的哄笑声像针一样持续扎进耳膜。极致的痛苦带来了一种诡异的、冰封般的冷静。
所有的迷惑、痛苦、挣扎,在这一刻被彻底幻灭的火焰焚烧殆尽,只留下冰冷的灰烬。
我看清了。
李知勋,从来不是我的光。
他是一个披着阳光外衣的虚伪者。
一个在压力面前懦弱妥协的自私者。
一个将我至深的痛苦当作垫脚石维护自己优越感的冷酷者。
一个趁我孤立无援时算计我、贬低我的卑鄙者。
他所谓的爱,不是救赎,是勒在我伤口上、让我无法呼吸的吊绳。那些甜蜜的誓言,此刻回想,字字句句都淬满了剧毒。
心,死了。连带着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卑微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
没有眼泪,没有犹豫。一种冰冷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主宰了我。
我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幽灵,转身离开饭店,投入冰冷的夜色。每一步,都踏碎了过去所有的幻影。
13
接下来的几天,我以惊人的冷静和高效执行着消失计划:
我迅速联系房东,支付违约金。清理掉所有属于我的、或带有回忆痕迹的物品。带走的,只有一个简单的行李箱,装着最必要的衣物和证件。这个曾以为能成为家的地方,此刻只剩下讽刺的空荡。
在空荡的出租屋客厅中央,冰冷的茶几上,我只留下两样东西:
那枚曾经象征承诺、此刻却无比讽刺的订婚戒指。钻石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着冰冷、虚假的光芒。
一张没有任何称呼的纸条。我拿起笔,用最工整、也最冰冷的字体,写下七个字,如同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铭:
婚礼取消。勿寻。
没有解释,没有控诉,没有一丝留恋。这是我最后的宣告,也是我为陈默这个人,保留的最后一点尊严——由我,亲手结束这一切。
做完这一切,我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抹去了自己在这个城市、在李知勋生命里的一切痕迹。手机卡被取出、折断、丢弃在不同街区的垃圾桶。所有社交账号,一键注销。没有告诉任何所谓的朋友或同事去向。这座城市,这个曾让我以为抓住一丝温暖的地方,连同那个叫李知勋的男人,被我彻底从生命的地图上删除。
陈默,消失了。
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再无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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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零星的消息碎片,像风一样刮进我短暂的、刻意维持的平静里。据说,李知勋发现那张纸条和冰冷的戒指时,先是困惑,继而变成了巨大的恐慌。他像疯了一样打我早已注销的号码,发无数条石沉大海的消息。他动用了他能想到的一切关系网——我的同事、为数不多他知道名字的朋友、甚至房东——疯狂地寻找我的踪迹。得到的,只有茫然的摇头和不知道。
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失去感和铺天盖地的负罪感。白天像个游魂在城市里搜寻,夜晚被悔恨啃噬,无法入眠。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消失殆尽,只剩下憔悴不堪的躯壳和荒废殆尽的工作。但这些,与我无关了。
再后来,听说他辗转了无数个地方,像无头苍蝇般乱撞。或许是某个曾被我不经意提及的名字,或许是某个他病急乱投医的高人指点,最终,那点微弱的线索,指向了这座藏在深山云雾里的古刹——云深寺。
他来了。不顾一切地挽回,带着一身狼狈。
15
那是一个山雾弥漫的清晨。我在后山菜地浇水,素色的义工服被露水打湿了裤脚,新剪的短发贴着脖颈,山间的寒气让呼吸都带着白雾。心,像这山中的古潭,沉静得近乎空寂。几个月寺庙生活的打磨,洗去了都市的浮躁,也冰封了那些灼热的伤口,只留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脚步声急促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莽撞,打破了山林的宁静。我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手中的动作,将清水缓缓浇在翠绿的菜叶上。
默默——!!
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喊声在身后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痛苦。
我直起身,缓缓转过身。李知勋就站在几步开外,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昂贵的衣服皱巴巴沾着泥点,哪还有半分昔日阳光俊朗的模样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失而复得的激动,有深深的悔恨,还有一丝……对我此刻沉静模样的陌生和恐惧。
默默…真的是你!我…我终于找到你了!他踉跄着扑过来,泪水混着汗水滚落,试图抓住我的胳膊,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默默!我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你打我骂我都行!求求你…求求你跟我回去!我们结婚!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房子、车、公司股份…都给你!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不能没有你……
他的忏悔汹涌澎湃,带着酒精般的灼热,试图融化我。他诉说着失去我的痛苦,描绘着未来的蓝图,用物质和承诺堆砌着挽回的台阶。那曾经让我心动的阳光,此刻只剩下燃烧殆尽的灰烬和扭曲的执念,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我静静地站着,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等他涕泪横流的控诉和承诺暂告一段落,山间的雾气似乎更浓了,空气冷得刺骨。
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里映着我此刻的模样——素衣,短发,眼神如古井无波。
那天,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雾气,字字如冰,砸在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上,我在门口。我顿了顿,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你夸我‘心理阴暗’‘死皮赖脸’‘离了你没地方去’……我全都听见了。
死寂。连山风都仿佛停滞了。
16
他嘴唇哆嗦着,想辩解,想否认,却在我冰冷的注视下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场饭局上他亲口吐出的毒液,每一个字都成了此刻钉死他自己的钉子。
李知勋,我的声音没有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你让我明白,低谷时遇到的,未必是救命稻草,可能是一条吊绳。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挽回的企图。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所以,我继续,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婚礼取消,不是因为你的犹豫,而是因为你不配。
不配两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将他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我看着远处层叠的山峦,雾气在山腰缭绕,心也仿佛飘到了更远的地方,我和你,再没有任何可能。这不是宣言,而是陈述一个已然成形的决定,一个从深渊爬出后对自我的彻底掌控。
最后,我的目光重新落回他失魂落魄的脸上,眼神决绝冰冷,再无一丝波澜。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弯腰提起水桶,转身朝着寺庙的方向走去。素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青灰色的晨雾和寺庙的黄墙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李知勋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山风吹过他凌乱的头发,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为一段彻底终结的关系奏响的哀乐。
他终于明白,他永远地失去了她。那束他亲手掐灭的光,再也不会为他亮起。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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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走。或者说,他的身体离开了寺庙的范围,但他的执念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山脚。他在山下小镇租了一间简陋的屋子,开始了无望的守望。
每一天,无论风雨,他都像个虔诚又绝望的信徒,徒步上山。他不敢靠近寺庙山门,只敢远远地,躲在树丛后,或者某个能眺望寺内劳作区域的土坡上,用贪婪又痛苦的目光搜寻着那个素色的身影。
他看到我在菜园里除草,动作沉稳而专注。
看到我在斋堂帮忙,安静地分着碗筷。
看到我在廊下静坐,望着远山,眼神空寂得像山间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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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屿的出现,像山间偶然吹过的一缕清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他是山下负责修缮古建筑壁画的设计师,因工作需要暂居寺庙附近。
我们偶有相遇,在廊下,或在通往山泉的小径。他气质温和,眼神干净,带着一种艺术工作者的沉静。
他从不刻意靠近,更不会像李知勋那样带着灼人的目的性。交谈仅限于工作、天气、或者山间某株新开的花。
关键互动发生在一个微雨的午后。我坐在廊下发呆,看着檐下滴落的雨线,心头莫名有些沉郁。周屿恰好路过,他停下脚步,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将手中刚泡好、自己还未喝的一杯清茶,轻轻放在我旁边的廊凳上。雨丝带着凉意,他看了一眼天色,声音温和地提醒了一句:山雨欲来,记得添衣。
没有追问,没有探究,只有恰到好处的关怀和尊重边界的不打扰。
说完,他便继续走向他的工作间。那杯清茶的暖意透过粗陶杯壁传到指尖,那句简单的提醒带着山雨欲来的清冽气息。这份有温度的边界感,像山涧清泉流过心田,没有负担,只有一种久违的、被自然对待的舒适。与山下那个风雨无阻、目光灼灼的守望者,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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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勋的落魄和执着,最终还是引来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他的母亲王雅茹。
这位优雅的贵妇,此刻也顾不得体面,带着一身怒气冲上了山门。她无视佛门清静,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寺院的安宁:
陈默!你给我出来!你还要害我儿子到什么时候!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祸害!自己家破人亡,还要拖着我儿子一起下地狱吗!……
污言秽语像污水一样泼洒在佛殿前的青石板上。我闻声从斋堂走出,站在廊下,平静地看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精致面孔。李知勋也闻讯赶来,脸色惨白,想要阻止母亲,却被她一把推开。
王雅茹看到我,更是怒火中烧,指着我尖声骂道:你看看你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了!你这个……
李太太,我打断她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她的噪音,眼神平静地直视着她,是你儿子,自己一厢情愿地待在这里。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像个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麻烦你现在带着你的‘家传废物’,滚出佛门净地。
我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旁边李知勋的心脏。他看着我,又看看自己失态的母亲,再看看这庄严肃穆、却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佛门净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羞耻和彻底绝望的情绪将他淹没。
他精心维持的、赖以生存的阳光和体面,在此刻彻底崩塌,碎了一地。他猛地拉住还在发愣的母亲,几乎是连拖带拽,在一片难堪的死寂和僧侣们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下,狼狈不堪地逃离了寺庙,背影仓惶如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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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山寺恢复了宁静。李知勋和他母亲带来的喧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依旧归于沉寂。但我的心,却并未如表面那般平静。
我跪在佛祖面前,虔诚地求一个答案,现实那么丑陋可怕,婚恋像个笑话。那么不婚不育,是不是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
翌日黄昏,我在藏经阁外清扫落叶。住持慧明师傅缓缓走来,她年逾古稀,眼神却澄澈如孩童。她静静看了我一会儿,仿佛看透了我平静外壳下的那点未消的执拗。
施主,她的声音温和如暮鼓晨钟,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执着于‘不婚不育’,亦是另一种相。
我握着扫帚的手微微一顿。
她目光悠远,望向山间蒸腾的云雾:真自在,是心无挂碍,行所当行。此间非归宿,乃歇脚凉亭。
寥寥数语,如同惊雷,又似甘霖。我怔在原地,咀嚼着这句话。
执着于不婚不育…是另一种相
是啊,我以绝对的拒绝来对抗过去的伤害,何尝不是被过去的阴影所定义、所禁锢将不婚不育当作盔甲和终极目标,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挂碍
寺庙给了我暂时的宁静,让我舔舐伤口,但它不是我人生的终点。我需要的是真正的自在,是心无挂碍地去选择,去经历,去拥抱未知的可能,而不是画地为牢。
一种豁然开朗的顿悟感,像山间的清风,吹散了心头最后一丝阴霾和滞涩。我看清了前路。
又过了一段时日,心彻底沉淀下来,如同山泉滤净了泥沙。我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我向慧明师傅郑重道别。她只是温和地笑着,递给我一个小小的护身符:随心而去,便是自在。阿弥陀佛。没有挽留,只有祝福。
21
我选择了一座宁静的滨海小城。这里没有大都市的喧嚣,只有海浪拍岸的永恒节奏和带着咸味的自由空气。
我租了一栋带小院的老房子。白墙红瓦,院里有棵老榕树,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推开窗,就能看见碧蓝的大海。
我找了一份安静的工作——在一家临海的图书馆做图书管理员。闲暇时,学习陶艺,泥土在指尖成型的感觉很踏实;研究烹饪,厨房里飘着食物的香气;养了几盆好活的花,看着它们抽枝发芽;黄昏时沿着长长的海岸线散步,赤脚感受细沙的温柔;夜晚在灯下读一本好书,或者对着窗外的星空发呆。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不再是强颜欢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安宁真实的笑容。
我坚定选择不婚不育,是我深思熟虑后最自在的生活方式。不再是为了对抗谁,逃避什么,而是我真正了解自己、接纳自己后,做出的自由选择。我不再需要救赎,因为我自己就是岸。
我与周屿保持着一种纯粹而舒适的友谊。偶尔会收到他发来的邮件,分享他在别处看到的独特风景、推荐一本有趣的书、或者聊聊他新接手的有趣项目。我也许会回复,分享一张海边日落的照片,或者一本刚读完的心得。界限分明,不过度打扰,彼此尊重对方独立的空间和选择。这种关系,像海风,清爽宜人。
又是一个黄昏。我独自漫步在空旷的金色沙滩上。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我利落的短发,衣袂轻扬。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熔金,也在我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我的眼神望着海天相接的远方,平静而坚定。脚下是柔软的沙,身后是一串孤独却坚定的脚印。海浪涌来,温柔地抚平身后的痕迹,如同抚平过往的伤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