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草原上来了个大老板。
巴尔兰的羊很喜欢他。
去哪!去哪啊我的大尾羊!巴尔兰追羊,羊却往大老板那跑。
风夹杂着清甜的草味,羊群的咩咩声伴着马啼让人感到轻松。
脚下的草原辽阔无际,巴尔兰裹着风,红土的衣裙蜷涌狂飞,大尾羊要把大老板的裤脚咬破,大老板却一动不动,望着她跑来,像个沉寂的大青山。
小白脸
她抱起大尾羊,抬头看着他。
大老板白,身板宽,一点也不亲近,但是却有那股好驯烈马,敖鹰善战的气质。
看了眼旁边瘦枯枯的政府,她挺直腰板。
你和我过来,我要和你说事儿。她一手抱住大尾羊,一手扯住大老板的袖子。
什么事,就在这说。周科律没给她扯动,反倒拽回了她。
好!她瞪了一眼新来的年轻政府,你要在这建大厂厂小厂厂,让我的水变黑,草变黄,要我羊儿们吃什么你弄那些冰冷的机器,让空气变得臭哄哄,比羊粪蛋蛋还臭,你们是坏人吗为什么要让我的好草原变坏
她讲的又细又慢,还带着游牧民族的口音,幼稚而坚定。
周科律盯着她,仔细瞧了瞧,那麦色的脸蛋上长着雀斑,深棕的瞳孔亮而坚毅,发是乌黑油亮的,气息也是青草的停留与生长,纯粹的清清楚楚,如这片地上拔根而起的水柯。
政府脸色一下铁青,轰她:你个小屁孩放羊去!怎么老来呢!
周科律却笑了,笑的轻蔑。
他摸了摸大尾羊,又温柔的将手放在她发上抚了抚,转身便走了。
巴尔兰摸上脑袋,眼珠转了转:小白脸。
=
政府追在周律科屁股后,周律科知道这年轻人没什么能力和威慑力,连个小牧羊女都管不好。
小白脸,在你们有别的意思吗周科律问。
没呢,不是,有呢,那小姑娘没读过书,见白皮肤的老板就喊,夸您帅气呢。
老板,电话。周助一面递电话,一面接政府话头,一边聊去了。
电话里头很快便传来了一声叹息:阿律,母亲有时候在想,你为什么会对画画执念那么深呢你藏那画,永远别想着瞒着,我都知道,丑的烧了,值钱的捐了,别在草原待久,家里的事兼顾,听明白了吗
他屹立着,风毫不保留的将外衣剥削个遍,像电话那人一样剥削着梦想般。暴风中宽厚的肩膀,青绿上一抹沉重的影子,顿时颤了颤:
明白。
如果你能做到让整个家族的人敬畏你,我会将这个梦想完完整整还你,但现在的你必须全神贯注家里,你二十三,这是个传承家世很重要的年纪,所以我没禁锢你的自由,也不害怕你的执念。
周科律仰头,哼哧一声,鹰飞的迅猛无阻。
因为我知道,你明白哪个最重要。
风歇了,鹰也飞走了,疆域辽阔孤寂。
好。他应着,等待母亲挂电话。

好几天没见着那小白脸了,敕勒,你说他们是不是被我说服了巴尔兰骑着马儿,问着马儿,马儿用尾巴扫着草,吃着草。
事实没能如巴尔兰的愿,政府和周科律的团队正在取水质检,政府说:咱这水好,产的品质也是不一般的,您再降几个点呗。
……
也不止水好的,这儿材料也足牛羊鲜美,人地矛盾小的很!
说的倒轻松!东边传来尖锐的斥责,马蹄哒哒哒缓缓停下,你会种出香喷喷的水稻吗会教羊好好吃草,赶它们正确回家吗
她对着政府问,政府瘪嘴不答。
她对着团队:这儿的土地松软,你们冷冰冰的机器翻得巴适吗
团队面面相觑。
她对着周助:你来时为了小白脸开路,踩的植物可会种活你种不活,却要踩死它。
最后,她看向周科律,那个从她出场就一直盯着自己的大冰山:你会牧羊吗会驯马吗你征服不了这儿的东西,还要征服这片土地,要在这里建吵死人的机器,爱钱,可不能忘了土地也会生气儿!
周科律波澜不惊,双手插兜走近巴尔兰,平视马上的她:下来。
少女插着手,昂头。
她不下来,周科律索性上了马,动作轻盈敕勒也不反抗,由着他将她包围在怀中:你叫什么名字
巴尔兰被他一惊,但一个奔放的游牧人,不会很抗拒马儿接受的陌生人。
我叫迪桑巴尔兰·迪木艾尔肯,你可以叫我巴尔兰,或者,草原上最厉害的大尾羊!
周科律笑了下,笑的极其好听,也终于不再是轻蔑。他仔细的拿开她的手,牵上马缰绳:巴尔兰,按你说的去做,我先征服你。
他驾着敕勒奔向河谷。
征服我不可能,征服我的那一定是草原上最勇猛的男子,并且是我的丈夫。
身后的人不予回应,她能感受到,这位小白脸与其他人的不同,他矜贵又绅士,冷静沉稳,像冬天被冻住的蝶湖。
你是第一个提出要征服我的小白脸,你尊重我的厉害,那我便尊重你,好嘛啦她靠在他胸脯上,抬头问他,马奔跑的起伏让她的鼻尖偶尔蹭到他的喉结。
那你叫什么名字
周科律。
他喉结滚动,将她的头摆正,双臂严实的护紧她。
是蝌蚪的蝌吗
前方大片的羊群突然散开,巴尔兰一句坏了终止了话题。她要从马鞍里掏出鞭子,却被周科律抢先了一步。
鞭子抽的风簌簌响,敕勒配合着周科律的节奏,将羊群赶回到原来的路线上,他收了鞭,吹出地地道道的哨声,将剩余迷路的羊赶了回去。
巴尔兰没有打扰他,反倒有些震惊于他的熟练,她开怀大笑的拍手:小白脸,你干的很好呀!
周科律低眉瞧她,那眉眼笑的弯弯如月牙,明亮清澈。他用拇指腹轻轻擦去少女脸上的风尘,没有胭脂水粉的黏腻感,也没有堂皇盛宴上,富家小姐扑面而来的香水味,她黄黢黢,笑起来没有涂着血红血红的口红,是甜美而自然的,发自内心的替他开心。
你想挑战一下炽风吗巴尔兰的话将他从沉浸中拽了出来。
炽风
对,它是我们这最猛烈的马,很多很多人尝试驯服它,我也不例外,但是它从不肯屈服。族长说,它在等一个更强大的勇士出现。你会是这个勇士的,敕勒相信你,我也会鼓励你的!
周科律摇摇头,驾着敕勒继续走:有些东西,要交给适合的人去做。
你不会吗我可以教你。
我做不了。
为什么你不想吗
周科律攥紧缰绳,安抚她道:不问了。
=
夜晚篝火旁,好客的草原人要拉周科律跳舞,给他切大块大块的羊肉吃。
你们叫不动他地,他是个大冰山好嘛撒。巴尔兰边跳着舞,边吃着烤羊肉。
棵罗丹萨拍了下她的头:你个丫头片子,去好客巴郎子!搁着说风凉话!
不要,他还是要建厂厂,我不要建厂厂。
让你读书你不读书!
阿妈!憋说了,我去我去。
蒙古包里,周科律一如往常的在敲电脑处理金融数据,周助坐在旁边,端正警惕。
巴尔兰走进来,瞥了周助一眼:这里没人会攻击他,你不要像个猫头鹰一样好嘛撒。
周助沉默。
周科律渐渐闻到草味,夹杂着牛乳的气息。巴尔兰探了探脑袋:小白脸,这都是什么呀
那是商业机密,你不能看。周助起身要去抓她,周科律递了个眼神过去他便一屁股坐下了。
巴尔兰握住他的手臂捏了捏:去跳舞。
周科律顺着那力道看来,身边人伏在手臂旁,一双亮堂堂的眸子清纯可爱,那张脸质朴,笑起来却又动人。
她又捏了捏:走嘛。
周科律抬眼又垂眼,的确像只大尾羊,撒起娇来……撒娇
他回避了视线。
她是小孩,小孩撒娇有什么好看的。
不了。
好的嘛。
巴尔兰像完成任务一样,迅速溜出了蒙古包继续载歌载舞。
这里的舞蹈热恋张狂,却又不失少数民族的柔情。篝火的暖色葳蕤,柔和巴尔兰的衣角。
你是我嘞……
是我眼睛的月光,我看着心上生牡丹……
生牡丹嘞……牡丹汗嘞……
……
夜色深冷,朋友们陆续回家睡觉,巴尔兰穿着厚裳皮衣,喝出红扑扑的脸蛋,边转圈边颠簸的回去,嘴里仍唱着小调——
我的月光……牡丹汗……
我爱你,我的……
迷迷糊糊中,好似撞到了什么,她转头一瞧:小白脸
那醉酒时的声音甜甜的,没了白日里大尾羊叫嚣感。
回去睡觉。他说。
你不许管我,你是前世的爱人吗貌似在说胡话般,手也不自觉放上了上去,摸着他的脸骨,我摸摸,看看是不是我前世的爱人。
呀!看来不是,是我前世的仇人撒!哈哈哈哈……
巴尔兰,眼睛睁大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
少女缓缓睁大眼,那股清甜的草味又夹杂酒香,直面扑了上来。
小白脸,你好好看,你是我前世的……
她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初见时的冷冽与强硬,像化开的冰上森林。
爱人。
说完,一颗脑袋轻轻的敲在他胸前。周科律楞了下:爱人应该也有别的意思……
别跳了小白脸,你这里怎么一直在跳舞巴尔兰忽然抬起脑袋,指着某个部位。
周科律低头,看着心脏。
你醉了。
嗯,我已经梦到,我打败了那些大块头!那些破坏土地的大块头!都怪那些小白脸,他们真讨厌。
嗯,女人不管在什么年龄段,都会上一秒说你是爱人,下一秒骂你讨厌。
周科律忍俊不禁,放声笑了一下。忽然想起在蒙古包里,帘子飘忽,她奔放狂热的舞姿忽隐忽现,火辣辣的情歌唱到火熄。
他坐在那,想自己十五岁时是什么样的,如今又是什么样。
怀里的人紧箍着他的腰。
周科律垂手,张开手掌,微风从指尖穿过。他看着无边无际的草原,感受怀里那人的气息。
人沧桑,地苍茫,牛羊活泼,人……他抚着她的发,也很生动。
=
等巴尔兰醒来时,外边正热热闹闹的射箭赛马,大尾羊屁颠屁颠的跑进来,舔着她的手指。
丫头,起啦撒,又有人去征炽风了,来看嘛!阿妈叫她。
现在咋样巴尔兰问。
快了,我感觉快成了!
巴尔兰激动的鞋也没穿就跑出去了,迎面撞上周科律,脑中一阵翻涌:你……你起了,起的真早哈。
急着去哪啊他偏身,靠近她耳畔,爱人。
巴尔兰瞬间僵住,眨眨眼:你说嘛呀我没听清,我要去看驯马了!
见她忙的浑身都是动作,周科律揪住她的衣领:我刚刚是说,穿鞋。
噢噢,我现在脚要呼吸,不穿哈。她急着跑走,却发现那人还揪着领子,没有松开的意思。
你这个小白脸,你再抓我,我要打死你的机器地,啊!话还没说完,腰上一股力量将她托起,放到了床上。
草湿的,鲁莽。
他高高在上的站在身前,宽厚的肩膀,如山路一般蜿蜒的腰间,即使穿起厚厚的大外衣也凹凸有致,这让巴尔兰感觉到山神的威严。
但她却站起来:不穿。
周科律脸上浮现笑意,那样子像巴尔兰赶羊一样运筹帷幄。
他蹲下身,轻而易举的抓住她的脚踝一挑,她一屁股便坐了下去。
还没两三下,鞋就穿上了,巴尔兰带着脚踝上滚烫的温度快速逃离了这里。
剩一只大尾羊咩咩叫,周科律揉了揉它的脑袋,笑的很开心。
=
训炽风的是个小子,有一身的干劲和勇猛,炽风巅的他几乎要摔下,但好几次都扭了回来。炽风是匹极其壮的马儿,它太倔强,横冲直撞,容易伤到人,所以巴尔兰和人们都离得远远的看。
不要打它!嘿!巴尔兰喊道,不要伤炽风的耳朵!
就在大家以为快被驯服时,炽风哼哧一声将他甩出去,冲向人群。
它生气了。
人群里的壮年冲出去,拿缰绳套它拉它,它这次怎么也不肯歇火,直直的朝还不知情的周助冲来。
我滴妈呀,猫头鹰!快跑啊!巴尔兰撒腿就往周助那跑。
周助正打着电话,忽然听见马嘶鸣,手机吓到掉在地上。
跑啊!巴尔兰的叫声,他完全听不见了。
眼看炽风要撞上来,一根长绳从他眼前穿过,套在炽风脖子上,周助忍不住放声大哭:老板——
周科律的突然出现,巴尔兰停下了脚步。他熟练的拉马,力气居然可以和炽风抗衡。
在人群的瞩目下,周科律一手拉绳一手迅速上了马,炽风厌恶地横行无忌,他却稳坐在马背上。大草原的风一直都没停,吹的人衣襟紊乱,意气风发。
巴尔兰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炽风渐行渐远,高大的男人在视线中变成黑点。巴尔兰骑上敕勒打算去找他们,但很快,人群欢呼声响起了。
我的老天!巴特尔!巴特尔!
巴特尔!巴特尔!……
那是勇士的意思。
巴尔兰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周科律正骑着炽风,一往无前的从风中肃杀出来!
巴特尔……
少女激动的说不出话,看起来斯文的小白脸,居然征服了炽风,成了草原的巴尔特!
骑着烈马的小白脸,真真儿英勇无畏……
周科律下马,牵着炽风朝巴尔兰走去,巴尔兰眼里闪着光,笑的特别灿烂,挥手喊道:小白脸!你真厉害,你是巴特尔,是勇士!
又不穿鞋。他看了眼她的脚。
是大老板!你是怎么做到的啊炽风那样顽皮呢!人群拥着他。
它不叫炽风,叫绻雪。周科律说,小时候养的一匹马,后来放走了。
你养在笼子里吗为嘛是放走了
男人笑了下,摇头:那地方本来就不自由。
巴尔兰仿佛被冻住,看着周科律一举一动,莫名笑开了眉眼。
=
这天晚上,巴尔兰又来了。
她抱着周科律的手臂,雪亮的眼睛眨巴眨巴:跳舞。
不去。
你是巴特尔,巴特尔一定要来的。
周科律转头看她,她变得有些不一样,头发整齐了,脸也修了边幅,衣服也没有穿的乱七八糟。
鞋子……
周科律朝她的脚看去。
穿了。
他便继续敲电脑。巴尔兰伸手掏进手掌与键盘的空隙里,一捞,牢牢的扣紧他厚实的手。
她感受到冰山一抖,好像有雪扑簌簌的落。
data-fanqie-type=pay_tag>
走嘛!她拉他,给一旁的猫头鹰吓个半死。
老板,可是今天的工作……
周科律微微看过去,猫头鹰瞬间被秒,打了俩嘴巴子:没有周母的交代还多嘴,跟了再久也是得罪!
蒙古包里还剩只大尾羊,闷闷的叫。
=
夜晚的篝火旁,像一场盛大的节日庆典,热情似火的游牧民族会用各种牛羊鲜乳招待远方的客人。
周科律拉着巴尔兰的手,学着她跳舞的模样,很快融入了这场夜火情声中。
人群纷纷散去,他们坐在小山坡上,火盆噼里啪啦蹦出火星子。
敕勒歌,敕勒川……
巴尔兰躺在小山坡上念诗,满天的星星璀璨夺目,像冬雪上镶着碎钻,一望无际。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周科律低声笑着,引来身边人的目光。
巴尔兰:你看我干啥,看星星呀。
你们这里,真的很美好。
你也喜欢大草原吗
喜欢,这里很自由。
你那里不够自由嘛
周科律看着她,龃龉不言,貌似要说什么,却还是保持了沉默。
巴尔兰喝的有些醉,一步步挪过来,靠近他,趴附在他肩膀上:小白脸,你生的金贵,却又像个粗犷的牧人。
嗯,牧人也很好,劳动最光荣。
两人相视而笑。
巴尔兰捏着他的肩:因为你的肩膀,广阔厚实。
进而探去他的腰:腰身细软,却又扎实,我阿妈说嫁给这种男人很幸福。
周科律一下捂住她的嘴,猛的咳了两声:好了,你还是唱歌吧。
巴尔兰轻柔的摘下他的手,笑的很沉醉:手是大到能当面罩用的,是细腻温暖的,会做针脚料的,也很适合嫁。
你还小,怎么老想着嫁人
我们族人都是这样的,我快到嫁人的年纪了,但是……我只想嫁给这个草原上最英勇的男子,因为我是最厉害的大尾羊!
她摇摇晃晃的躺了下来,右手止不住的动来动去,歇不了的数天上的星星,左手被那人牢牢握着,怕她滚了摔了。
我们……她又突然坐起来,双眸如星星闪耀,来交换秘密吧!
交换秘密
对,我们都喜欢在星空下交换秘密。微风吹的冰凉,吹乱她的头发,你告诉我一个秘密,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不过,你要说重要的,我们不喜欢敷衍人的小秘密,这不郑重仪式,也不珍重对方,而且条件不能犯道德法律个人底线,说到要做到,好嘛撒
好。
他扫开她脸上的发丝,认真听她说——我趁你们不注意,经常去你的厂厂里搞破坏。
比如
比如断了你们的电,嘿嘿。
周科律低头,叹了口气,怪不得几天工程越拖越久。
下次不许,我会生气。
巴尔兰乖乖点头,戳了戳他:到你了,小白脸。
我……我没什么秘密,你可以直接向我提条件。
巴尔兰使劲捏了下他的肩膀:不可能,人怎么可能没有秘密呢你是不是不珍重我还是说,你嫌我没文化听不懂
周科律笑笑:那都是伤人的话,有什么好听的。
你都知道伤人,还放心里,会痛的。吐出来!说给我听,我给你接着。她盯着他伸出手,试图刨开湖上冰雪。
草原渐渐冷静,牛羊鼾睡,万物无声生长。周科律的心里琢磨了一遍又一遍,夜幕笼罩下的高大威猛被她这番话撕碎,渐渐露出冰雪下的潺潺流水。
画家。
流水在这一刻,忽然澎湃。
一个自小被禁锢的梦想,也不算是秘密了。
风渐渐将巴尔兰灌醒,她端坐着,郑重又认真。
你那么有钱有权,怎么会被禁锢呢她问。
权钱神通广大,但你势必要付出什么。我很喜欢草原的气息,想在这里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画家,画天地生灵,万物复苏,可我的画全被母亲烧了。
啊,可那都是你的心血,怎么能……巴尔兰急的手舞足蹈。
不重要,在家族利益前,这只是一张纸。所以真正叫我放弃权势追求梦想,我又做不到,是不是很可笑
少女牵起他的手,往里头呵气:你的手好冷好抖,难怪你不愿说。你不要怕。其实我知道,那是责任对的嘛来草原的大老板很多,他们做大做强厂厂,赚一大笔钱,同时也承担起供工人工作的责任。维护家族是你的责任,像我看护草原一样。
担当责任的人不怯懦,是巴特尔,但是前提是不能伤害土地。
那被缠着护着的手,因为温暖平静了下来。
我知道了,不会伤害土地,向你保证。
还要记得开心,开心也重要!
好,谢谢你,巴尔兰。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的声音变深变沉,变得湿漉漉苦涔涔的。巴尔兰感受到,他其实有更多的东西没说,那仿佛是更无情刺骨的贝加尔湖蓝冰。
她庄严的跪坐在他身旁,仔细敬重的拿起他的手,抵在额间,冰凉的指骨上留存她的气息与温度。
做什么周科律问。
她红着眼:信仰。
我们这儿的人注重仪式与约定,在结为夫妻时经常会这么说一段话,渐渐的,这段婚姻的承诺扩大到信仰。
她笑的清醒灵动,月光毫不遮掩的盖在她羊毛衣上,亮如发雪。
她抵着他的手,虔诚如月:
就算有天,
我听腻了你的声音,
看腻了你的脸庞,
我依然会想你念你,
因为那是我的信仰。
她柔和宁静了狂风,让风也眷恋着这里,安抚衣角与发丝,轻柔的向木扎尔特冰川低语,叫它融去冷漠冰霜。
周科律有些疑惑不解,直到她说:既然实现不了梦想,那就把它当做信仰,爱它敬它,也不算辜负,对的嘛。
同时,她也偷偷的立下了一个的信仰,除了这片土地和他,无人知晓。
他看着她的眼睛,记着她眼里的泪光与善良,终于模糊了与寒冰的界限。在夜晚的某刻,他抱着本子写了很多——
一个人烧毁了我的画,我很无措,却没想会有另一个人拼命往火堆里走,把碎渣带给我,说即使虚浮梦幻,也是信仰。从此我领悟了这个草原磅礴的力量,以及女性光辉的圣洁与坚韧。她书读的少,却偏偏教会了我很多,比如……原来这不算是一种辜负。
2.
接连好几天,周科律手上的工程大致有了框架,而那个吵吵闹闹不让建厂的大尾羊,这几日出奇的看不见身影。
某天夜晚他回到蒙古包,那只大尾羊却热乎乎的躺在他的被窝里。
你怎么在这
你这里有大厚毯毯,我要在这睡。
不行,起来。
她缩紧被子,没有要走的意思。周科律无奈的叹了口气,便掀起被子顺势躺了下去。
你不起来,那我就过来了。
被窝里忽然多出一个健壮的人,上身扑腾腾的冒热气,巴尔兰笑嘻嘻的搂了上去:
小白脸,你真暖和。
巴尔兰,不准对男人这样。他扯开她的手,声音冷漠。
她又伸了过去,搂的紧紧:是你大半夜睡不安稳,老是做噩梦,你知道嘛
他有些惊讶,看来是不知道。
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你一直在床上又踢又喊,像小孩子一样要妈妈,额头冒了很多汗,还会说梦话,要把我吓死了!
周科律偏头,看着那张稚嫩的脸,上面带着担心和天真。她一面说一面抱紧他,手臂那么短,索性将半个身子贴过去:你一直要抱,说房间冷,你是不是太累了所以我来抱你了,你别害怕,我不是女流氓,我抱过很多阿弟的。你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他想了会,用手轻轻撩开她眼边的碎发,手指指腹不自觉滑倒了嘴唇:那阿哥呢你也有抱过吗
有地啦,阿伟哥哥就是呀。
手上动作忽然一停,巴尔兰疑惑的看过去,那双手好看极了,只是这个姿势让她觉得有些怪异——他的手在她唇上摸索,而她的手不知何时放在了那结实的腰间上。
但很快,听到回答的男人背过了身:睡觉。
但是那时候我们在玩过家家,是我打横抱起他的,我厉害吧
听到这,那背身的男人忍不住笑了下,笑声低低的,巴尔兰也笑的骄傲愉快。
她在他背上比划,细小的指头轻柔划着那人的毛衣,却又力透纸背,肌肤电流划过,心痒难耐。
在做什么
我在写你的名字。阿妈说不准叫大老板小白脸,说我没文化没礼貌,可是你们的脸真的很白呀。不过现在,我应该叫你周科律好呢,还是……叔叔
周科律猛的一下翻身,将她的手牢牢包住,握住捏紧,把她逼到床角。
叔叔
怎……怎么了你不喜欢嘛
他现在这样压着她,让她话都说不利索,周科律觉得又气又可爱,手上加了点力度:换一个,这只会比小白脸还没礼貌。
你几岁了巴尔兰弱弱问道。
对方不说话了。
巴尔兰抿抿嘴:阿伟哥哥现在,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
那还叫他哥哥
周科律松开手,有些懊恼,本来就比她大了八岁,叫叔叔哥哥不是都一样,怎么能因为这个和一个小孩计较。
他躺回原位闭上眼。
身边人平躺着,眼睛直溜溜打转,喃喃着什么,忽然凑过来小声问了句:那是不是应该叫哥哥
哥哥。
周科律一下抓紧了被子:好了,快睡吧。
巴尔兰重新搂上他:好的哥哥。
……
=
清晨。
绿草夹杂露水,湿了巴尔兰半边鞋袜。她从外头抱进了一筐物件,看起来心情不错,蹦跶着脚朝蒙古包去。
不过里头的气氛并不好。
老板,查到了,是西城家周尧和您母亲做的生意。周助递来一份合同。
周科律先是笑了下,手上摩挲着一支画笔:自家人挖坑呢。翻看那合同落款,笑的更是不屑极了,就值三十万啊。她应该很得意吧,我从小固执的梦想连一个分家的野种都瞧不起。
周助低着头,一副想安慰又说不出口的样子,见那人面色冷淡,最后只能问句:老板希望怎么做
周助看着那画笔,并没有意料中被捏碎,而是安然无恙的放回了桌上。
送他去欣赏欣赏画,多开点眼界,灰留着头七我赏茶。
明白老板。
说完,迎面就和巴尔兰撞上。
猫头鹰,你看着路,别啄到我了!巴尔兰嬉皮笑脸,将那筐东西放到周科律面前,哥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哦!
哥哥!
周助步子卡了下,故作镇定走出去,眼珠子快要转冒烟了。
给你放这里,我先走了哈。
等等。
周科律好笑的看着她,款款散散的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慢慢敲着桌子,另一只手将那筐东西挪开,眼神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像是审视一只受惊绵羊,却又没有要杀它的敌意。
不解释解释他问。
巴尔兰捏着羊毛衫,快捏出一个麻花出来:啊
紧张什么刚刚在门口干什么他的语气有些生冷,眼中是看不懂的情绪。
我没做什么,我在等你。
巴尔兰,不要对我撒谎。他起身,将她推到座位上坐下,你在偷听。
一瞬间,巴尔兰抖了下,陌生的态度震的她全身疼。她躲开那只要抓住她脚腕的大手:没有偷听,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聊什么。
意识到收回的脚,以及只有弱弱的一句解释,周科律一下俯低了肩膀。
你怕我他抬头,一双眼睛有神有力,快要洞穿她。
巴尔兰往后挪了挪:
你是大老板,我,我当然怕你。
周科律笑的好看,温柔的为她整理发丝:不是因为这个吧,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有没有瞒我什么他声音尽是怒气,眼神却没有犀利。
巴尔兰想了会,咽了咽口水:草原的厂厂底下,有个巨大的工作室。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我觉得不像是好事,那个叫周尧的,你是要……杀他吗
男人渐渐皱起眉头:和你有什么关系谁让你管我的事,你不是怕我吗。
不是怕,我只是对你感到……陌生。你之前不会这样的,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字里行间都是排斥我。我们是朋友,可你现在令我陌生。
陌生。
周科律默默攥起了拳头,不屑的笑了。
你很了解我吗,这就感到陌生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是你幼稚的看我。
他扣住她的双肩,手很稳,气息也很正常,但睫羽微颤。沉着的人应对自如,但眼睛骗不了人。
巴尔兰的眼睛里是不可置信,以及隐隐察觉的失望。
说伤人的话就算了,你还嫌弃我,谁要管你了你自己就很好吗,脾气那么吓人!
那就走吧。周科律说。
巴尔兰气的咬牙,用力捡起地上的湿鞋袜,甚至出门时摔了一跤。
男人一下捞起她,摘下手上的佛珠,给她戴上。
巴尔兰推开他:走开!我不要。
拉扯几回,啪的一声,一记耳光落在周科律脸上。
你有病吧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吗谁要你东西!
我希望你独善其身,这东西权当我赔罪。
她推开他:我知道你只是在实现梦想,我也相信你不会乱杀人,但是你真的很冷漠,说话很伤人!
我讨厌你!我从来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话落,蒙古包里只剩周科律一人捡起地上的干鞋袜,巴尔兰不曾回头看那背影一眼。他看向桌上她抱来的那筐物件,里头整整齐齐的纸和颜料。
看起来不像买来的。
原来看不见她的那几天,她都在忙活这些。周科律愣了许久,不知何时湿了眼眶。
巴尔兰怒气冲冲的出来后,又碰上了急匆匆跑来的周助。
你怎么还在周助打量她一圈,看见她手腕上的佛珠摇摇晃晃,宽了不知道几倍,显然不是她的。
老板给你的要收好。
巴尔兰不说话,自顾的回了房间,拿起剪刀就要把刚织好的小绵羊围巾剪掉,却还是于心不忍的放下了。
算了,我也打了一巴掌,这颗甜枣就留给你!我一点也不小气!她气呼呼的收拾好围巾,真的很讨厌,周科律,你个自大狂,什么都不和我说一律赶走,我又不是鬼!
我幼稚那你让我走就走嘞
就不!就不就不就不……
=
雨雪又刮,草原被缓缓而来的雪粒压出了晦暗。
一艘直升机停在停机坪。
老板,时间到了。
凌晨四点,又冷又冻,狂风卷雪,将人吹的面目全非。
一抹冷色屹立在风雪中,背对着所有人,眼泪如雨滴般落下,转瞬成冰。
巴尔兰。周科律望着眼前的雪景,没人知道远处是她的睡梦处。
老板,佛珠的事,您再考虑考虑吧。周助低头说道。
剑走偏锋,伤及无辜,有佛珠在她身边,周芙清找过来也不敢动她。以后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吧,厂里的人叮嘱些。
周科律拿出口袋里的小画象,雪粉模糊了界面,他用手掩起来看。
周夫人是不会动她,但一定会对您发怒的。巴尔兰知道我们的行动,您不仅没有封口还派人藏工作室里保护她,她却……周助愤愤不平道,那周尧本就是个毒虫,您派人抓他,要盆骨灰怎么了。
她说她讨厌我。周科律将小象放回口袋,转身便离开了。
谁也没料到,幻想过无数离别的场景,来送别的只有一场无声无息的雪。
而这种刻骨铭心的雪,再次始料未及的下在了八年后的上海。
3.
上海。
咖啡馆某个包厢里。
科律年轻有为,我这个叔公也是很欣慰,不多说,一杯酒祝贺科律掌权周家。周奉霖举杯邀请,对面那人神情自若,丝毫没有举杯的意思。
叔公一人,本来可以在宗祠里谈,带了这么一堆尾大不掉的蠢货,我要陪几杯还是说,他起身,在场人纷纷起来,你要塞几个进公司
说谁是蠢货呢!周奉霖的八个子女中,二儿子周嘉喊到。
周奉霖连忙安抚住他,冷着脸对主位那人说:
周科律,叔公看着你长大,你小时候差点挨子弹都是我护着,我腿都废了,讨你一份工作怎么了不行的话,你给我一个亿,我什么都不计较,马上就走!
男人嗤笑,周助一把摁住冒尖的周嘉,将他丢到周科律脚边。
这样吧,刀给你,你削他几片脸皮我给你几亿。
周科律伸出刀,指向周嘉,眼神看向周奉霖。
你!你……你说的真的
听周奉霖这么一问,周科律忍不住笑起来,笑的嚣张又傲慢:当然。
周嘉:爸,你怎么能问这种问题我是你亲儿子!
你是私生子,能不能有点边界感。三女儿说。
爸快动手,好几亿呢,我的赌债全靠这了!某个儿子说。
叽叽喳喳吵死了,下不去手算了。
眼看周科律转身就要走,周奉霖一刀利落下去,在周嘉脸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周科律起了兴致,盯着地上那目瞪口呆的蠢货,丢给他一张卡:里面有一个亿,拿着给你的好爸爸养养腿吧。
出了包厢后,周助跟着汇报行程:下一个是东郊的周曜伟,是周芙清的最后心腹。说完平地勾了自己一脚。
你怎么了周科律看向周助,一天心不在焉。
老板,我是在想把她的后路都清绝了,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也是您的母亲。
男人气定神闲的下了楼:问那么多废话,周奉霖的子弹不够教训小时候想杀我杀不成,现在连跪着求我给钱都不利索。没尽父母之责,还赶尽杀绝儿女的,你现在心软给谁看
周助点头,身后的保镖更是一口气也不敢喘。
去缓缓周芙清那。周科律撂下一句话,周助立刻安排好保镖,离开了咖啡馆。
一楼咖啡厅6号桌。
周科律看了眼表,又搅了搅咖啡,准备要走,周芙清的电话打了过来。
很着急啊母亲。
你长本事了真以为我治不……
还没等她说完,周科律果断挂了电话,烦躁的靠在沙发上,黑色大衣垮在两边,服务员来了两回才开口问:你好这位男士,请问需要喝点什么吗
要杯水!一个洪亮的嗓音打破对话,对面坐下一个姑娘,麦色的皮肤,雪亮的眼睛,还戴着一个淡蓝色小绵羊围巾。
她是着急忙慌跑过来的。
可以吗谢谢。她边问边整理头发,顾不上看对面的男人,平复着呼吸,我说阿伟哥哥,你选的地方也太难找了,我打了好久的车呢。
放下镜子,转头甜甜一笑:还乱……
话音戛然而止,面前的那张脸硬朗隽秀,眉骨冷冽,眼睛是如蝶湖般干净冰凉,不是阿伟哥哥。
周科律不禁笑了下,烦躁一冲而散。他撇了撇她的发梢:现在不乱了。
姑娘呼吸有些急促,耳朵和脸瞬间红了,连着眼睛也不知所措的乱瞟。仿佛天玄地乱,昼夜颠倒,时间将她撕裂成了两瓣。
呃,那个,我坐错了。
对面的男人没有表情,不说话,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很久,他笑着伸出手:
没事,可以认识一下,我叫……
不用了!她抱起包就要走,那只大手忽然抓住她。
巴尔兰。
周科律看着她,眉眼笑的像只狐狸。眼神又是那般浪潮澎湃。
巴尔兰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是,你认错了,我叫凤俏。
她用尽全力拍他的手,响亮的整个咖啡厅的人一齐回头。巴尔兰落荒而逃后,他还举着那只白皙的手,左右端详着巴掌印笑。
外头仍是大雪,不比草原狂暴,下的温柔缱绻。
一个小巷街头,巴尔兰独自一人在路灯下喝酒,直到夜深。
八年,是多久呢
她自囔道,举起左手盯着那串佛珠:你生锈了,八年就是你生锈了。
说着,抚着围巾上的小羊朦胧欲睡:你都要烂了。
她抱着酒瓶,看向黑沉沉的天空,雪粒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周科律,下雪了,我等等你。
一抹黑色挡住雪粒。
巴尔兰左看右看:你的脸怎么长反了
因为我的心是反的,话也是。
周科律撑着伞,走到她身前,蹲下身为她换鞋袜。
你怎么长大了还是会弄湿袜子
这男人的声音闷闷的,像毛毛雨一样,睫毛一颤一颤的。
你是谁啊,要你管她踢了踢他的肩膀,等会就叫大尾羊咬你!
周科律低头笑了下,配合点点头。
巴尔兰:你眼睛里怎么有小水珠
他眨眨眼:不是,是雪融进眼睛里了。
你骗人吧
那你呢,又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巴尔兰一下被电醒般,一脚踢倒男人,抱着包火速逃离现场。剩周科律摸着腰起身,周助过来扶他,全身发抖。
你抖什么周科律问。
没有老板。
低头一瞧,周助咧着大嘴在笑。
=
接下来几天,巴尔兰做什么都不利索,有时还会放空发呆,歌听着听着就要哭了。
你咋了最近,还没和周曜伟谈妥啊说话的是她的闺蜜羽珊。
我跟阿伟哥说过了,他不想回族里和我结婚,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家里催的紧。
这有啥,我当是啥,你收拾一下跟姐走就对了。
羽珊拉起她就要去打扮,巴尔兰一口回绝:不不,我不喜欢化妆,打扮别的吧。
也行。她打开衣柜开始翻江倒海,一件件比试起来,兰儿啊,其实我有件事没和你说,怕你吓到。你有没有感觉,家里周围有人
巴尔兰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小声说道:别给听见了。
两人转转眼睛,相视一笑。
出门后,巴尔兰拿着一个棒球棍躲在胡同拐口处,果然不出所料,羽珊一走后面就有个卫衣帽鬼鬼祟祟的跟着。
你走上前右拐躲起来,看我不把他打死。巴尔兰连着耳机通话蓄势待发,目不转睛盯着卫衣帽。
殊不知另一栋楼的观景台上,周科律正看的津津有味,嘴角扬的停不下来。
去和他说声,放点水,别伤着她。说完便起身下楼。
周助:好的老板,已经安排好了。
不一会,卫衣帽就被巴尔兰扑倒狠狠揍了一顿。羽珊一个巴掌接着一个:死变态,盯老娘这么久,看老娘不打死你!
巴尔兰补了两棍子:偷偷摸摸的,咋就这么不老实!她拽下他的面罩,皱了下眉:等等羽珊。
咋了
这是我哥们啊。
……
你从厂厂那跟我来了上海,然后躲在我家附近你要干嘛啊05号巴尔兰将他堵在墙角。
周科律派了不知多少人留在草原,只有05号暴露了,但巴尔兰并不知情他的目的,还处成了兄弟。
只是没想到,他还跟到了上海。
羽珊打量了一下:sorry啊兄弟,要不送你去医院看看
还送什么,人都给你俩打死了。不远处传来戏谑的声音,一个身穿黑风衣的男人停下了脚步,直勾勾看着巴尔兰。
周科律偏偏头,05拉着羽珊转头就走,周助也迅速藏在角落,街道就剩空荡荡两人。
大眼瞪小眼。
女方不说话,男方顾着笑。巴尔兰左顾右盼找地洞,绝望的闭上眼睛又睁开,拔腿就要跑。
我弟弟伤成这样,罪魁祸首准备跑
你弟弟巴尔兰发出一声惊呼,迟疑了下,那你不管好他过来数落我干嘛
有道理,周科律点点头:你还是那么聪明,巴尔兰。
好像一道雷劈了过来,巴尔兰脚被灌铅走不动道,别开头没有看他。
我,我不是。
你撒谎。
能不能不聊这个话题了!她怒瞪他一眼。
可以,迪小姐确实应该想想,打了我的人,你要给我很多很多钱,人也要给我做老婆……
要跟我生很多很多小孩。
周科律双手插兜,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看的巴尔兰一股火蹿起来:
周科律你要不要脸哪里有这种说法的,你少做梦了!她说着打开手机,在我律师来之前,你不许走!
周科律忍不住笑出声,一把抢过她的手机,一步步将她逼到墙角,高大的身形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叫周科律了
巴尔兰嘴巴微微张开,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里面忙碌的舌头,慌的要打结。
看了眼那张成熟的脸,真是老谋深算。
巴尔兰转了转眼球,用手捂住他的眼睛撒腿就跑,下一秒腰间出现一只大手,有力的将她搂了回来。
说清楚,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我本来就不认识你,我是凤俏不是……
是你的名字吗你就用
搭在她腰间的手使坏一掐,巴尔兰扭了下腰,看向周科律,眼睛瞪得圆溜溜。
要你管当初说翻脸就翻脸,你是我谁啊。
听到这句话,男人的眸色瞬间就暗了下来,手也正经的放好。
讨厌一个人,不就是想无时无刻让他消失吗
谁讨厌你了
是你说的讨厌我。他垂眸,眼睛亮亮的,叫人移不开视线。
巴尔兰叹了口气,一把推开他:跟你说不清。
那就说清。
她直奔楼梯口准备上楼,后面的男人穷追不舍,她转头拿起上面的石头,却没想有个人藏在盆栽旁。
Hi,好久不见。周助尴尬的招招手。
巴尔兰动手砸了过去,随后怒气冲冲脚踩风火轮上楼了。
周科律停在楼梯口,看了眼表。
老板对不起。周助低头说道。
这么久没见,是我莽撞了。你去提点一下东郊的人,这个点别让他溜了。
是,老板。
周助往楼上看了一眼便走了。
4.
东郊。
09就绪,周曜伟已上车,文哥,是否现在追踪
周助埋伏在三号线路头,追踪器上出现了一个红点,他看了眼导航:09转东风路,08原路追踪,目标经过地只有这两条线,必须堵死。
是。
两辆车按照指挥行驶,其余车辆开始大范围挪动进行包围。周助发动引擎,下一秒烧焦味就飘了出来,他快速摁下某个按键下车狂奔,过程不过两秒,整辆车爆炸烈火燃烧。
东风路09号联合08堵住周曜伟的车,车窗被打烂,里头的人蒙着面罩。
09呼叫,目标被调换,请求指示!
对讲机耳机传来声音:周经文受伤,封沙替位,所有人转移东城矾山仓库接应老板!
08是个黄毛,刚入职的雇佣兵,张大嘴巴就问:啥,老板也来吗这不露头就秒了!
08禁言,开始行动!
不儿,我有问题,我真的有!喂喂……
东城矾山仓库区。
中心点2点钟方向,狙击手03已瞄准目标,等待指挥官指示。
周曜伟从另一个地下停车场出来,开的是摩托车。因为是周芙清的暗网人士需要乔装不被人认出,所以脸包的很严实,需要确定身份才能动手。
等待老板指示。
是。
上车道的某辆LAS里,男人正一手驾车一手调整连接器。
老板。封沙叫了他一声,确保连线。
周科律观察了下红点动向:直接瞄车胎,让他滚河里。
是。
寂静安谧的夜晚,整栋山看起来像是在沉睡,没人知道有多少雇佣军穿梭在山里头。指令下达后,周曜伟的车一下翻出去十几米,人飞到树上又被弹进河里。
周科律打转方向盘:派两人去捞就够了,其余人盯紧周芙清。
是。封沙应道。
十分钟后,雇佣兵给的回答还是被调包的目标,周科律轻笑一声:尾巴就是尾巴。
……
LAS停在周芙清的楼房前,下车一瞬间,主楼的灯亮了,像在等他一样。
周科律走进别墅,客厅灯亮起,率先看见的是周芙清,她守在病床旁,左手抚着床上人的脸,右手握着一把枪,脸色苍白。
回来了,我以为你会等你妹妹死后才回来。周芙清缓缓扭头,笑的可怖。
京玉是我捡来的,但也叫你一声妈,怎么这么狠心呢周科律拉起椅子坐下,随意的点根烟。
呸!你个逆子不也叫我声妈,最后不也对我赶尽杀绝,你怎么不去死!
男人冷冷的看过去:你心里有没有我这个儿子,自己不清楚
周科律!我是你生母,打你也好,杀你也罢,那都是你欠我的!枪已经抵在周京玉的额头上了。
周科律抖抖烟灰:来的路上我也在想是不是我错了,可是每想,身上的疤就疼。
说罢,他起身褪去上衣,露出赤裸的上身,烛龙玉体,体无完肤。
他朝她走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想怎么折腾随你,放了京玉,我也不再追究周曜伟。
他将烟丢在一旁跪了下来,良久,周芙清一点动静没有,像是在思考。
周科律见她犹豫,淡淡的问了句:你有没有回忆过,我出生时的模样
周芙清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伤口,抿着唇红了眼:是我想变成这样的吗如果这个家族对我再好些……她放下了枪,拿起鞭子,抖着手抽出第一鞭,你能多包容我一点,我也不会那么狠心!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地上的人闷哼一声。经常回忆的好像是他,鞭子落下时总能和无数被鞭笞的回忆重合。
旧伤添新伤,旧情伴着大火燃尽。
阿律,你是我的长子,纵使我对你万般不好,你为什么一点理解都不能给我执鞭的人带着哭腔问他。
周科律不回答,周芙清便一次次的加大力度抽打,甚至疯了般用刀划开他的皮肉。
整整半小时的折磨,周科律沉默着接受她的疯狂,直到地上的烟燃尽,母亲倒在了他的血泊中。
他擦去眼泪,安安静静的穿起衣服。
不够理解,是因为你一生所求是权势,一分自由都不曾给我。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被上了好几重锁的房间是他曾经的画室。脑中出现一句话无论是画画还是人,你从来没有权利去喜欢,否则我就让它们消失!
那是八年前他从草原回来时,周芙清给他的警告。
反抗怒吼过,现在这样疲惫的结束,也算解脱。
这场三小时的博弈中,另一边的巴尔兰正啃着零食看剧,两边情形冰火两重天。
喂,请问你是
巴尔兰女士吗周经文昏迷了,他昏迷前叫我们打电话给您来趟医院!08号又是担心又是激动。
巴尔兰愣了下,手上的薯片被塞回包装袋里:啊他人没事吧,怎么突然就昏迷了主要是我去了也没用啊,要见我最后一面还是让我缴费啊说着,已经背好包准备出发了。
青科私人医院。
啥,炸伤那不成灰了吗巴尔兰一脸担忧的看着前台。
还好车里安装了跳车机制,没有伤及性命,不过要昏迷一阵,具体需要问主治医生。
她一路小跑到周助手术室前,封沙转身问08:这谁啊穿着个拖鞋哒哒哒就过来了
08看见她两眼放光,连忙过去问:巴小姐吗您可算来了!
巴尔兰点点头:怎么了到底费也交了,他,他是想出来第一眼就看见我吗
哎不是,您甭管他,他是叫我们喊你去看老板的。
一提到周科律,巴尔兰转身就要走。
巴小姐,您别走啊,文哥就是快死了都要交代您看看老板,可见您对老板肯定很重要!现在老板也身负重伤不吃不喝的,谁也不见,这愁死人了都,我们都……
他也受伤了巴尔兰打断道,什么伤现在怎么样了
08想了下:不知道啊,只知道满身都是血。
巴尔兰眉头皱的明显,脸色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担心样。
您去劝劝吧,没人敢进去呀,说句不好听的,万一……
他在哪
=
601号房。
08送她到门口就火速脱身了,巴尔兰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她打开门,里面厉声回了句滚。
那我滚了。
听见一声硬气的反问,这不怕天不怕地的劲恐怕只有她了。
等等。
巴尔兰顿住:你是要滚还是要命呀。
周科律打量了下门缝处的小羊睡衣,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要死了,你救我吧。
巴尔兰蹑手蹑脚的进来,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周科律裹着床薄被子坐在床上,抬眼望着她一步步走近。
你笑什么,不是都要死了,还笑的出来……她左瞧瞧右看看,快把人看出个洞来,裹得跟粽子一样,哪伤了
看看人就好了,伤口多可怕。
你比伤口可怕多了,你不给看叫我过来干嘛,看你这张脸除了好看些还能看出个啥
他抓住她的手,歪头笑了下:那你喜欢吗
巴尔兰拍开他的脸,用力过猛牵动了伤口,男人吃痛闷哼一声,巴尔兰见状直接掀开了棉被,血淋淋的上半身造成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血汩汩的伤口触目惊心。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巴尔兰看的鼻尖一酸。
被狗咬了。
她又是一巴掌下去,打在他额头上,泪眼汪汪:不准开玩笑。
周科律暗自坏笑,见她哭成这样,眼眶不自觉就红了:
是我母亲,我甘愿的。
可能我们都觉得这样心安理得吧。
那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啊。巴尔兰小心翼翼的擦着伤口,或许是太过投入,没有注意到那人的靠近。
但似乎过于沉寂了。
她转头,一张战损的俊脸出现,褪去了八年前的稚嫩,只剩成熟和狡黠了。
相反,巴尔兰长的越发漂亮可爱,懂得也更多了,咽口水这点小动作,好像是遐想到了什么。
巴尔兰,叔叔也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