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如懿的语气却透着几分不自然,显然言不由衷。
海兰一听,火气更盛。
“姐姐!您就是心太软!那魏璎珞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奴才也敢动这份心思!”
如懿心底何尝不是这般想,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与世无争的姿态。
她轻拍海兰手背,声音愈发轻柔。
“兴许就是个巧合。皇上眼下烦心事多,咱们该想法子替皇上分忧解难,别为这些风吹草动的事儿扰了心神。”
如懿这般镇定,海兰心里的火气略略压下几分,感受到她话语里的劝慰。
“是,姐姐。”
海兰低了头,语气里还是有些不平。
如懿对她浅浅一笑,二人继续说着话。
可殿内气氛因这番对话变得微妙沉滞,不复先前的轻松。
咸福宫内,药气与熏香交织。
凝滞厚重,气氛异常压抑。
高晞月躺在榻上,形容枯槁。
脸颊凹陷,唇无血色。
茉心跪在床边,强忍着泪,勉强挤出个笑。
“主儿…”
“您今儿个,瞧着精神些了…”
高晞月微微侧首,唇角牵动。
那笑意淡得快要看不见。
“莫伤心。”声音细弱,几不可闻。
她费力抬手,颤巍巍地抚上茉心的脸。
“我已为你…安排了古董房的差事…”
“那里清净…少是非…你服侍我多年…忠心…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日后…好生待着…”
茉心再也绷不住,把头埋进高晞月的手里,低低哭起来。
“主儿…”
高晞月不再言语,只轻轻拍着茉心的头,目光投向窗外。
鹅毛大雪依旧,白茫茫一片,似要将这紫禁城吞没。
“外头…可是下雪了?”
她轻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向往。
茉心抽抽噎噎地应:“回主儿,下了,下得正大呢…”
“雪啊…”
高晞月低语,情绪复杂难辨。
她这辈子最是畏寒,偏又没来由地爱看雪景。
“扶…扶我起来…”
她忽然开口。
“我…我想看雪。”
茉心拗她不过,满心忧惧,小心翼翼将她扶起。
高晞月身子轻飘飘的,几乎没有分量。
茉心近乎将她架着,一步一挪,艰难地往院子去。
森冷的寒气霎时钻透了高晞月身上单薄的衣衫。
她却浑然不觉,定定望着这白茫茫的天地,院中已积了厚雪。
高晞月停步,任那寒风裹着雪片打在脸上、发上。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
去接那冰冷的雪花,脸上是一个恍惚又凄清的笑。
“真冷…”
她喃喃,似满足又似透着无尽的悲凉。
她转头,对茉心道:
“茉心…去…去取件斗篷来”
声音更弱,随时会断。
“去拿…最厚实那件…别…别冻着我”
茉心哪里还敢多想,只盼着快些取来披风给主子暖身。
急应一声:“奴婢这就去!”
转身便朝屋里跑。
高晞月望着茉心匆匆离去的背影,唇畔的笑意更添凄楚。
独自立于风雪,高晞月感到力气正从身体里飞快抽离。
她抬首,望向阴沉天幕,诸多往事涌上心头。
身子越来越冷,冷得快没了知觉。
她觉得自己要融化在这片茫茫雪色中,与这寒冷天地合为一体。
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身子便向后头的雪地倒去。
“噗”一声闷响,她单薄的身子就这么陷进了厚雪里,惊起几点碎雪。
她艰难地睁着眼,漫天雪舞。
这世间最后的寒冷与绝望,似要尽数落入她逐渐黯淡的视野。
咸福宫那素日里高傲的孔雀,此刻静立雪中。
羽毛被雪濡湿,平添几分萧索。
它似有所感,骤然发出一声凄厉悲鸣。
叫声撕裂风雪,满是哀婉不甘。
翊坤宫内,如懿与海兰的谈话仍在继续。
气氛却不复先前,两人皆是心事重重。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闯了进来,惊破一室沉寂。
“禀翊坤宫主儿、愉嫔娘娘!”
小太监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变了调。
“贵妃娘娘…殁了!”
如懿和海兰闻言,虽早知高晞月病势沉重,药石无效。
此刻听闻噩耗,仍是不免一怔。
“皇上…皇上已有旨意,追封贵妃娘娘为…慧贤皇贵妃!”
“什么?!”如懿豁然起身。
“慧贤…皇贵妃?”
贤?他说高晞月贤惠?!
海兰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难看至极。
“慧贤?!她那样一个妒忌成性、手段狠辣的女人,哪里配得上一个‘贤’字!”
海兰望向如懿,满满都是心疼与不甘。
这太不公平了,皇上怎能给那样的女人如此赞誉!
如懿听着海兰激愤的话,心里头千回百转。
高晞月?贤惠?
可这强烈的震动和不解之后,如懿心底深处,竟悄然漫过一阵隐秘的快意。
高晞月死了,可她还活着。
她才是真正有机会陪弘历哥哥走到最后的那一个。
如懿缓缓弯腰,捡起掉落的帕子,重新坐定。
她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方才的失态像水过无痕。
“好了,海兰。”
她轻声开口,公鸭嗓里硬生生夹细了点。
“人死为大,不必再说了。贵妃…如今是慧贤皇贵妃了。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海兰见如懿神色复平,心里的火气依旧未消,却也只能压下:“是,姐姐。”
咸福宫内外,白幡招展,哀乐声声。
整个紫禁城都沉浸在一片压抑的悲戚里。
慧贤皇贵妃的丧仪,办得极为隆重。
庭中白幡猎猎,金银纸箔烧出的烟气弥漫,混着香烛的味道有些呛人。
弘历换了素服,走到灵前看着那熟悉的牌位。
与高晞月那些旧事怎会轻易忘怀。
弘历心头清楚,他们之间并非全是美好。
只是此刻,年少初遇的那些陪伴却猛地撞了上来。
曾经的声音,曾经的笑貌,是那样的鲜活。
这些琐碎搅得他胸腔里一阵阵发紧。
琅嬅站在不远处,同样身穿素服,面容带着哀痛。
弘历移步到廊檐下,重重呼出一口气。
风更大了些,吹得纸钱灰烬在庭院里打着转。
眼前一片灰蒙蒙的景象,萧瑟感更重了几分。
琅嬅脚步放得很轻,端着新沏的热茶走过来。
“皇上,夜深寒气重,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弘历伸手接过茶盏,掌心被那股温热暖了一下。
“琅嬅”
弘历开口,声音较平日里黯哑了许多。
“朕知道你素来心慈,这些天你也在为晞月难过,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