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间里弥漫着焦糊的木炭粉味和劣质棉布的霉味。古泽刚指导一个队员用多层浸湿的破布紧紧裹住替换的粗滤棉,塞进锈迹斑斑的滤罐。赵锐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用拆开的N95口罩内衬包裹着筛出来的、勉强算干净的炭粉。胡彪抱着臂膀,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阴影笼罩着忙碌的几人,锐利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头顶那根发出不祥呻吟的通风管道上。
那低沉的隆隆声,如同深埋地底的巨兽在翻身,顺着锈蚀的金属管壁传导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共振,让脚下的水泥地传来持续不断的、细微的麻意。接口处覆盖的厚重黑色绝缘胶带,边缘已经被无形的压力绷得如同鼓面,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滋啦”声。几片新的、带着紫色凝胶残留的锈蚀铁片,正从绷紧的胶带边缘簌簌剥落。
“老赵,昨天…这动静有吗?”胡彪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赵锐抬头,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没有,彪哥。昨天只是嘶嘶漏气,修完就安静了。这声音…像是…地底下传来的。”他咽了口唾沫,“而且,感觉…整个地面都在微微发颤。”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低沉的隆隆声陡然拔高了一瞬,变成一种沉闷的、如同巨型齿轮卡死强行扭转的“嘎吱”声!
**轰——隆——!!!**
不是声音!是实质的、狂暴的冲击!
整个地下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来自地底的巨拳狠狠砸中!脚下的水泥地不再是细微麻意,而是猛地向上剧烈一拱!随即又疯狂地向下塌陷、摇晃!
**哗啦!哐当!轰隆!**
天翻地覆!
悬挂在钢梁上的应急灯疯狂摇摆,昏黄的光影在墙壁和货架上疯狂跳动,如同垂死挣扎的鬼魅!堆叠的纸箱如同雪崩般倾泻而下,砸向下方拥挤的“格子间”!货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呻吟,上面堆放的工具、杂物暴雨般坠落!几个堆放在高处的沙袋轰然垮塌,沉重的沙粒瀑布般泻落,扬起漫天呛人的灰尘!
“地震!是地震!”
“啊——!救命啊!”
“妈妈!妈妈!”
“天塌了!天塌了!”
“跑啊——!”
死寂的绝望瞬间被撕心裂肺的哭喊、尖叫和惊恐的嘶吼取代!人群像被捅了窝的马蜂,轰然炸开!秩序在绝对的天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人们推搡着,哭喊着,本能地想要逃离这摇晃崩塌的地下坟墓,却又无处可逃!狭窄的通道瞬间被混乱的人流堵塞,踩踏不可避免地发生!惨叫声和怒骂声交织在一起!
“稳住!别乱跑!找坚固角落蹲下!护住头!”胡彪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间压过混乱的声浪!他魁梧的身躯在剧烈摇晃中稳如山岳,手中的钢管狠狠顿地,试图稳住阵脚。
但恐惧已经淹没了理智。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被人群推搡着撞向旁边一个堆满金属零件的货架!货架在摇晃中发出刺耳的呻吟,眼看就要倾倒!
千钧一发!
一道身影猛地从设备间窜出!是古泽!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摇晃的地面上爆发出惊人的协调性,几乎是贴着倾倒的货架边缘滑过,在金属零件如雨砸落的瞬间,狠狠将那个吓傻的妇女连同她怀里的婴儿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和后背硬生生抗住了几块砸下的沉重金属盒!
砰!咚!
剧痛从后背传来,古泽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怀里的妇女发出惊恐的尖叫,婴儿的啼哭声撕心裂肺。
“待着别动!”古泽低吼,顾不上后背火辣辣的疼痛,目光如电扫视。混乱中,他看到黄毛正趁机想往核心区胡彪他们堆放少量储备物资的帆布围挡里钻!
“拦住他!”古泽对着附近一个同样被震得东倒西歪的巡逻队员嘶吼。
那队员反应过来,怒吼着扑向黄毛。两人扭打在一起,撞翻了旁边一个临时摆放消毒水的小桌,玻璃瓶碎裂,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更大的灾难在核心区上方酝酿!
轰隆隆隆——!
低沉的咆哮变成了山崩般的怒吼!伴随着一声刺破耳膜的金属撕裂声!
噗嗤!哗啦——!
就在胡彪和赵锐头顶,那根一直发出不祥呻吟的通风管道,终于不堪重负!被黑色胶带死死封堵、早已扭曲凸起的接口处,猛地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内部撕裂开来!覆盖其上的厚重胶带如同脆弱的纸片般瞬间破碎!一大段锈蚀的管道如同被斩断的巨蟒,带着刺耳的尖啸和漫天喷溅的、混杂着紫色凝胶碎屑、铁锈粉尘的肮脏泥浆,轰然断裂、坠落!
目标直指下方——那台维系着避难所最后光明和空气循环的柴油发电机!
“小心!”赵锐目眦欲裂,失声尖叫!
胡彪瞳孔骤缩!那发电机是命脉!他狂吼一声,不退反进,如同扑向猎物的暴熊,竟用肩膀狠狠撞向旁边一个沉重的、装满备用零件的金属工具箱!
哐当!
工具箱被他蛮横地撞得横移半米!
轰!!!
断裂的巨大管道狠狠砸下!没有砸中发电机主体,却重重砸在那个被胡彪撞开的工具箱上!
震耳欲聋的巨响!火花四溅!
沉重的工具箱被砸得严重变形,里面的零件如同炮弹般激射而出!断裂的管道余势未消,擦着发电机的边缘轰然落地,将水泥地面砸出一个浅坑,扭曲的金属残骸兀自震颤不休!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和机油味瞬间弥漫!
发电机剧烈晃动,发出濒死的呻吟,输出电流瞬间变得极其不稳定,连接的几盏应急灯疯狂闪烁了几下,竟全部熄灭!只有几盏依靠独立电池的LED野营灯还在顽强地散发着昏黄微光,将巨大仓库的绝大部分区域重新投入令人窒息的黑暗!
“灯!灯灭了!”
“发电机!发电机坏了!”
“我们死定了!死定了啊!”
黑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爆了积累的恐慌。绝望的哭嚎如同瘟疫般在黑暗中疯狂蔓延。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胡彪的咆哮在黑暗中炸响,带着一种受伤野兽般的狂暴,“灯没全灭!发电机没炸!谁再号丧,老子现在就送他出去喂耗子!”他手中的钢管狠狠敲在旁边扭曲的管道残骸上,发出刺耳的“铛铛”声,瞬间压制了大部分失控的哭喊。
黑暗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压抑的抽泣和远处孩童被死死捂住的呜咽。
胡彪喘着粗气,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冰冷泥浆和铁锈,顾不上肩膀撞击工具箱传来的剧痛,立刻吼道:“老赵!手电!检查发电机!快!”
赵锐也被飞溅的泥浆糊了一身,眼镜片都花了,他手忙脚乱地摘下眼镜在衣襟上蹭了蹭,立刻抓起掉在地上的强光手电,扑向那台发出异常嗡鸣、冒着淡淡黑烟的发电机。光束颤抖着扫过外壳——一个巨大的凹陷,边缘的金属扭曲翻卷,连接线路也有明显的破损和焦痕。
“彪哥!外壳严重变形!线路破损!输出不稳!随时可能彻底停机!”赵锐的声音带着哭腔。
“古泽!”胡彪猛地转头,在昏暗中精准地锁定了刚刚从地上爬起、正揉着剧痛后背的古泽,“你!过来!看看这鬼东西还能不能救!”
古泽忍着后背的钝痛,踉跄着挤过惊魂未定的人群,来到发电机旁。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赵锐的手电光下,那狰狞的创伤触目惊心。他蹲下身,不顾油腻和灼热,手指快速检查外壳的变形程度,又顺着破损的线路查看。
“外壳变形卡住了散热风扇,内部过热。这几根线断了,还有这根,绝缘层烧穿,短路。”古泽语速飞快,声音因疼痛和紧张而嘶哑,“必须立刻停机!强行运转会烧毁线圈,彻底报废!”
“停机会怎样?”胡彪的声音冰冷。
“灯全灭。换气扇停转。用不了几个小时,这里就会变成闷罐。”赵锐的声音发颤。
“不能停!”胡彪斩钉截铁,眼中布满血丝,“停了,人心就彻底散了!这黑灯瞎火的,外面再有点动静,不用等饿死渴死,自己人就能把自己踩死!”
“彪哥!彪哥!不好了!那边…那边裂了!”一个惊恐的声音从靠近仓库深处承重柱的方向传来,是另一个巡逻队员,声音都变了调。
胡彪、赵锐、古泽三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最坏的预感!
胡彪一把抢过赵锐的手电,强光光束如同利剑刺破黑暗,瞬间射向仓库最深处那根粗大的、支撑着巨大穹顶的混凝土承重柱!
光束下,一片死寂的灰尘缓缓飘落。
在那根灰黑色的、沾满污渍的巨柱根部上方约两米处,一道狰狞的、如同黑色蜈蚣般的巨大裂缝,赫然映入眼帘!
裂缝足有拇指宽,边缘犬牙交错,深不见底!更令人心悸的是,裂缝周围的混凝土表面,那些之前被凝胶覆盖、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晶亮紫色脉络,此刻正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妖异的、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的光芒!仿佛有某种冰冷的能量,正顺着这些脉络,从大地深处源源不断地注入,侵蚀着支撑结构的核心!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得如同冰层断裂的声音,从那裂缝深处传来。几粒细小的混凝土碎屑,簌簌落下。
整个地下空间陷入一片死寂。连最后压抑的抽泣声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束强光牢牢钉在承重柱上那道狰狞的、散发着妖异紫光的巨大裂缝上。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柴油发电机濒死般的、不稳定嗡鸣,以及每个人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铁腕维持的秩序基石,在来自地底深处的无情践踏下,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致命的裂口。黑暗笼罩,空气濒临停滞,赖以生存的机器濒临崩溃,而支撑这巨大地下空间的脊梁,正在发出令人绝望的呻吟。真正的危机,才刚刚露出它冰山之下、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