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此言，无异于一道惊雷，在妖兽林外每个人的头顶轰然炸响。
周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风声，呼吸声，心跳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抽离。所有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汇成了一片无法言喻的呆滞与错愕。
娶一个侍女？
这不是羞辱，这是将柳家的脸面活生生撕扯下来，丢在泥地里，再狠狠踩上几脚。
这比一剑杀了柳如烟，更能让她痛苦万分。
死寂仅持续了一瞬。
柳如烟那张尚存侥幸的俏脸，血色褪尽，由铁青转为狰狞，五官扭曲在一起。
“陆辰，你疯了！”
她尖利到变调的嗓音刺破了凝固的空气，满是怨毒与疯狂。
“你是什么东西？你竟敢这么对我？我柳如烟哪里不好，你要去娶一个连给我提鞋都不配的贱婢！”
她再也端不住高高在上的姿态，像一只被踩了七寸的毒蛇，歇斯底里。
与此同时，柳苍穹脸上和煦的笑容也寸寸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山洪暴发般的怒火。
“陆辰。”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裹着寒霜，“你是在戏耍我柳家？”
轰——
金丹境强者的威压毫无保留地从他体内炸开，化作无形的巨山，朝着陆辰当头压下。
周围的修士只觉空气一沉，气血翻涌，骇然色变地连连后退。
柳家主，动了真怒，起了杀心。
可陆辰立于威压中心，衣袂翻飞，身形却稳如磐石。
金丹九重的修为，又岂是他柳苍穹能够撼动？
那足以压垮山岳的威压，落在他身上，不过是拂面清风。
一直隐于暗处的陆啸天，嗅到了机会。
他一步跨出，抢占先机，声色俱厉地呵斥：
“陆辰，你太放肆了！天赋回归，不思为家族效力，反倒目中无人，当众折辱盟友，你是我陆家的耻辱！”
他声如洪钟，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心底却早已乐开了花。
陆辰越是张狂，柳家越是愤怒，对他便越是有利。
最好柳苍穹当场废了这小子，省去他日后无数麻烦。
然而，面对两大家主的怒火，陆辰恍若未闻。
他甚至没有分给这两个跳梁小丑一个眼神。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始终落在那个瑟瑟发抖的侍女身上。
苏雨诺此刻就像暴风雨里的一叶孤舟，被周围的一切压得快要窒息。
小姐柳如烟那怨毒的目光，仿佛两柄淬毒的刀子，正抵在她的后心，要将她凌迟处死。
她不敢抬头，不敢言语，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这恐怖的气氛撕碎时，一道温和了三分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她耳中。
“我问你，可愿意？”
苏雨诺瘦弱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家少主，这个刚刚一剑斩杀十二头妖兽，如神明般的少年，在问自己……愿不愿意？
愿意。
她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呐喊。
陆辰少主不仅是碎叶城少女的梦，更是她记忆里，为数不多给过她这个下人善意的人。
她怎会不愿意。
可是……她不敢。
柳如烟那冰冷刺骨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贱人，你敢抬头，我让你全家活不过今晚。”
苏雨诺的心，瞬间坠入冰窟。
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身体抖得愈发厉害。
陆辰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了然，也不再逼她。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怒意勃发的柳苍穹。
“柳家主，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两家订立婚约，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只说陆柳两家联姻，可没指名道姓，非你女儿柳如烟不可吧？”
“如今，我以陆家少主的身份，选她为妻，有何不可？”
“莫非，柳家想当着全城英雄的面，公然撕毁婚约？”
陆辰字字诛心，狠狠敲在柳苍穹的命门上。
柳苍穹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周围各方势力看向他的眼神，也渐渐变得玩味起来。
是啊，婚约没指定人选。
陆辰要娶你柳家的侍女，你若答应，这脸就丢尽了，从此沦为碎叶城的笑柄。
可若不答应，便是你柳家背信弃义。
在这方世界，虽然讲究弱肉强食，但信誉也是一个家族的根基。
失信的家族，根本找不到盟友，互帮互助，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悔婚，柳家失信，前途尽毁。
不悔婚，颜面扫地，受尽屈辱。
柳苍穹活了半辈子，从未陷入过如此进退维谷的绝境。他死死瞪着陆辰，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陆啸天见势不妙，急忙再次跳出来搅局。
“陆辰！我以陆家大长老的身份宣布，陆家绝不承认这桩荒唐的婚事！”
“陆家？”
陆辰终于将目光转向他，而后放声大笑，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爹是家主，我是少主，什么时候，陆家轮到你一个大长老来发号施令了？”
“还是说，你以为我爹娘失踪，这陆家就成你陆啸天的了？”
陆啸天面皮一抽，袖袍下的拳头已然捏得骨节发白。
这小畜生，当真留他不得！
陆辰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他径直穿过陆啸天，一步步走向面色铁青的柳苍穹。
两人相距不过三尺，陆辰身形微倾，吐出的气音如毒蛇的信子，钻入柳苍穹耳中：
“柳家主，你也不想有个废物私生女的事情，被外人知晓吧？”
一瞬间，柳苍穹浑身血液仿佛尽数冻结，如遭雷噬。
他那张维持了半辈子的威严面具，寸寸龟裂，只剩下赤裸裸的惊恐。
“你……你……”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秘密，是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腐肉，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窥见分毫。
陆辰……他是怎么……
陆辰直起身，带着几分恶劣的玩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
“这桩婚事，成与不成，于我而言，并无分别。”
“不过，若是不成的话，我这人嘴碎，或许明日满城的说书先生，都会多一段柳家主背信弃义，金屋藏‘娇’的风流韵事。到那时，柳家的百年清誉……”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化作一柄无形的利刃，抵在了柳苍穹的喉咙上。
冷汗，从柳苍穹的额角滑落，滴在他紧攥的拳背上，冰凉刺骨。
一边是家族的根基，一边是此生最大的污点与屈辱。
柳如烟见父亲脸色煞白，只当他是被陆辰气得不轻，心中愈发得意，尖声叫道：“陆辰，你休想！我爹是绝对不会……”
她得意的声音尚未散尽。
柳苍穹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只剩下死寂。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毕生力气从喉骨深处碾磨出来的。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