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温羽凡乘坐的乌篷船彻底隐没在湖心浓雾中没多久,隐蛟岛的夜空突然被一股凌厉的杀气撕裂,一场毫无预兆的风暴瞬间席卷了这座原本沉寂的岛屿。
渡口方向,原本只有浪涛拍岸声的寂静被一阵沉闷的引擎轰鸣打破。
那声音起初像远处闷雷滚动,随即越来越近,带着金属齿轮的咬合声与涡轮转动的锐响,像一柄淬了冰的巨斧,硬生生劈开了夜的帷幕。
浓雾中缓缓驶出一艘通体漆黑的客轮,船身庞大如蛰伏深海的巨兽,船体覆盖着哑光涂层,连舷窗都被深色挡板遮蔽,在月色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船首破开水面的刹那,掀起的浪花被月光镀上一层森白,仿佛巨兽獠牙上滴落的涎水。
按照码头的夜间通航规定,这个时辰绝不可能有客轮靠岸——这本身就是最危险的信号。
客轮还未完全泊稳,甲板上已响起急促的破空声。
数十道黑影如同被弹射的利箭,踩着船舷纵身跃出。
他们身着紧身夜行衣,裤脚束在战术靴里,落地时膝盖微屈卸去冲力,脚掌碾过礁石的闷响几乎被风声吞没。
每个人手中都握着短刃或弩箭,动作划一得像经过精密调试的机器,落地瞬间便组成战术队形,朝着蛟龙帮据点的方向狂奔。
黑影掠过之处,空气里扬起细碎的沙尘,靴底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压迫得周围的虫鸣都戛然而止。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他们行进的路线上,几道看似闲散的身影突然从暗处窜出——正是先前在宴会上推杯换盏的江湖客。
他们脸上的醉意早已褪去,腰间暗藏的武器闪着寒光,迅速汇入黑衣人的洪流,显然这场“夜宴”从一开始就是场精心布置的潜伏。
警报声几乎在黑衣人踏入据点警戒范围的瞬间撕裂夜空。
那是蛟龙帮特制的高频警报器,声音尖锐得像玻璃划过金属,在岛屿上空盘旋回荡。
正在巡逻的帮众脸色骤变,握着电棍的手瞬间绷紧,腰间的通讯器里爆发出急促的呼叫声。
分散在各处的守卫从营房、岗亭、密林里奔出,刀光剑影在手电筒的光束里闪烁,短短几分钟内,据点周围便亮起数十盏探照灯,光柱如利剑般刺破黑暗,将整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黑衣人已冲到蛟龙帮大门前。
厚重的朱漆木门尚未开启,一道洪亮如洪钟的声音已从门内传出,震得空气都在微微震颤:“不知是哪路朋友深夜造访隐蛟岛?李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话音未落,两扇沉重的木门在液压装置的驱动下缓缓向内开启,发出“嘎吱”的闷响,仿佛巨兽张开了獠牙密布的嘴。
李蛟身着玄色长衫站在门内,金线绣成的蛟龙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身形如松,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门前的黑衣人时,嘴角噙着一丝不动声色的警惕。
他身后,近百名帮众迅速列成两排,刀斧剑戟在灯光下反射出凛冽的寒光。
前排的帮众手持盾牌,盾面雕刻的蛟龙纹与李蛟长衫上的图案遥相呼应;
后排的弓弩手已搭箭上弦,箭头对准门口的黑影。
整齐的阵列与紧绷的气势,丝毫不输来袭的黑衣人,一场血战已在沉默中蓄势待发。
探照灯的光柱突然晃过黑衣人的队伍,将领头人那张刻满横肉的脸照得一清二楚。
李蛟见了瞳孔骤然收缩,捏着长衫下摆的指尖猛地攥紧,金线绣的蛟龙鳞片被指节顶得微微发颤。
身后帮众的呼吸声陡然变粗,握着盾牌的手不自觉地往前挺了半寸。
谁都知道,熊帮的“熊瞎子”熊千仇出现在这里,绝不是来喝杯洞庭春的。
“是你?熊千仇!”李蛟的声音里裹着未散的惊愕,尾音在夜风中抖了抖,“你怎么会带着人闯我隐蛟岛?”他刻意放缓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玄色长衫下的肌肉却已绷紧如弦。
熊千仇往前踏了半步,厚重的军靴碾过青石板,发出“咯吱”的脆响,像在碾压谁的骨头。
他双手叉腰,宽厚的肩膀几乎挡住半道探照灯光柱,喉间滚出的声音比洞庭湖的浪涛还沉:“李蛟,别装糊涂。”
他的目光扫过李蛟身后严阵以待的帮众,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嘴角勾起抹残忍的弧度:“别说我没给你机会。现在把那面铜镜乖乖交出来,我或许还能让蛟龙帮的弟兄们多喘几口气。”
李蛟深吸一口气,指尖松开长衫,缓缓拱手。
动作行云流水,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倔强:“熊大当家,你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该知道我李蛟从不说谎。”他抬眼时,眼底的惊涛已化作深潭,“李家那面传家镜,前几日当真被小贼盗走了,我正悬赏百万追查。”
“放屁!”
熊千仇的怒喝像炸雷在码头炸响,震得悬在门楣上的铜铃“哐当”乱响。
他猛地前倾身体,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像条挣扎的蛇,唾沫星子随着喝骂溅在半空:“这种哄三岁小孩的借口,也就骗骗那些没见过血的雏儿!”
他突然提高音量,声浪撞在蛟龙帮众人的盾牌上,弹回来又砸在每个人耳膜上:“洪门那几位大佬眼睛亮得很,会信你这套鬼话?”
李蛟的脸“唰”地沉了下来,原本还算平和的面色被怒意染得铁青。
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咬肌在腮边鼓起硬邦邦的弧度,他盯着熊千仇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一字一顿地问:“所以,是洪门的人让你来的?”
“你管是谁让来的?”熊千仇嗤笑一声,傲然地扬起下巴,军靴又往前碾了半寸,“你该清楚我熊千仇是做什么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他突然抬手,粗如铁钳的手指重重戳向李蛟的胸口,语气里的杀意像淬了毒的冰锥:“那位已经下了死命令,今天你要么把铜镜捧出来,要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蛟龙帮众人攥紧武器的手,笑得愈发狰狞:“要么就让这隐蛟岛,变成你们蛟龙帮的坟地!”
最后几个字落地时,熊千仇身后的黑衣人突然齐齐往前半步,靴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汇成一片,冰冷的刀光在探照灯下晃成白茫茫的一片,连空气都被这股杀气冻得发僵。
李蛟的喉结猛地滚了一下,玄色长衫的下摆被夜风掀起个锐角,又重重垂落。
他攥着拳头的指节泛出青白,指腹深深嵌进掌心。
那道金线绣成的蛟龙,仿佛被他这股力道攥得蜷缩起来,龙睛处的玛瑙在探照灯下闪着焦躁的光。
“铜镜真的被偷走了。”他重复这话时,声音压得更低,却像块浸了水的石头,砸在寂静的夜里溅起回声。
身后帮众的呼吸声陡然变粗,前排握着盾牌的汉子指节绷得发白,盾面雕刻的蛟龙纹在灯光下抖出细碎的影。
“哼哼!”
熊千仇的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歪着头,舌尖舔过干裂的嘴角,眼底的残忍几乎要溢出来。
那目光扫过李蛟身后的队列时,像在清点砧板上的肉,连瞳孔里都映着贪婪的绿光,活脱脱一头在夜色里嗅到血味的饿狼,獠牙早就在唇后磨得发亮。
没必要再演了。
他突然抬手,粗如铁钳的五指在空中猛地一劈。
“杀!”
这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比冰还要冷。
话音还没落地,他身后的黑衣人群里突然炸起一片衣袂翻飞的脆响。
三十多个黑影像被按动了开关的弹簧,齐刷刷蹬地跃起。
战术靴碾过青石板的“咯吱”声混着破空的锐响,成了最狰狞的前奏。
他们的身形压得极低,黑色夜行衣绷紧的线条里裹着猎豹般的爆发力,手中短刃反射的寒光在探照灯下连成一片冷白的网,朝着蛟龙帮的队列扑过去。
风里瞬间卷进了杀气。
那是种混合着金属腥气与汗水的味道,像暴雨前压在湖面的乌云,沉甸甸地砸下来。
“熊千仇!你敢!”
李蛟的怒吼里带着血丝,双眼红得像要燃起来。
他猛地拔剑,玄色长衫被骤然爆发的内劲撑得猎猎作响,腰间玉佩撞击的脆响被淹没在更刺耳的声浪里……
“铛!”
第一柄短刃撞上盾牌,火星像炸开的星子溅在地上。
“噗嗤!”
不知是谁的长刀划破了皮肉,紧接着是震耳的惨叫。
“放箭!”
蛟龙帮的弓弩手吼声未落,箭矢破空的“咻咻”声已经织成密网。
厮杀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瞬间席卷了整个据点。
黑衣人的短刃专挑关节,寒光闪过便是一声闷哼;
蛟龙帮的盾牌阵层层推进,木柄撞在肉上的钝响此起彼伏。
有人被踹飞出去,撞在门柱上发出“咚”的巨响,嘴角的血沫混着碎牙喷在朱漆门板上;
有人抱着对手滚在地上,指甲抠进对方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探照灯的光柱在混乱中疯狂摇晃,把人影拉成扭曲的鬼祟。
血腥味顺着风漫开来,盖过了洞庭湖的腥气,黏在每个人的鼻尖上,像化不开的浓痰。
李蛟的长剑已经染了血,金线蛟龙在血光里更显狰狞。
他劈开迎面砍来的长刀,剑锋顺势抹过对手的喉咙,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时,他甚至没眨眼——眼里只有熊千仇那张狞笑的脸,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场厮杀,从一开始就没了退路。
“熊瞎子!拿命来!”
李蛟的怒吼像惊雷砸在混战的人群里,玄色长衫被骤然暴涨的内劲撑得猎猎作响,下摆金线绣成的蛟龙仿佛活了过来,鳞片在探照灯的扫过下泛着狰狞的冷光。
他周身的气流突然扭曲,脚边的青石板竟裂开细密的纹路,整个人如同一道被激怒的蛟龙,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朝着熊千仇猛扑而去。
熊千仇脸上的横肉猛地绷紧,不屑的冷笑却没褪半分。
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淬了毒的钩子,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就凭你?也配谈‘拿命’二字?”低沉的嗓音裹着胸腔的共鸣,像巨石碾过冻土。
话音未落,他背后的长刀已“噌”地弹离刀鞘。
那刀足有半人高,刀身宽厚得像块小盾牌,在灯光下泛着哑光的冷白,刀鞘摩擦的金属声在混乱中格外刺耳。
他握住刀柄的刹那,手臂上的肌肉贲张起来,把黑色夜行衣的袖子撑得鼓鼓囊囊,仿佛随时会裂开,竟不闪不避,握着长刀迎着剑气冲了上去。
“铛——!”
金铁交鸣的脆响刺破耳膜,比任何惊雷都刺耳。
长剑与长刀在半空悍然相撞,迸发的火星像骤雨般泼洒下来,有的落在石板上烫出焦痕,有的溅在旁边厮杀者的衣襟上,吓得人猛地后缩。
李蛟的剑招骤然加快。
他手中的“隐龙剑”泛着幽蓝的寒光,像握着一团流动的光,剑尖在熊千仇周身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左剑虚晃逼喉,右剑斜劈肋下,紧接着手腕翻转,剑尖突然下坠,擦着熊千仇的膝盖划过——每一剑都快得像闪电,角度刁钻得让人防不胜防。
剑风带着破空的锐啸,卷起地上的血珠,在两人之间凝成一道旋转的红雾。
“太慢了!”熊千仇的吼声里满是嘲讽。
他竟不怎么挪动脚步,只凭着手臂的巨力挥刀格挡。
宽厚的刀身像面铁壁,将所有剑尖都挡在半尺之外。
“哐!哐!哐!”连续的撞击声密集得像鼓点,震得周围的人耳膜发麻。
他每劈出一刀都带着崩山裂石的力道,刀风扫过之处,空气仿佛被劈开,连旁边两名缠斗的黑衣人和蛟龙帮众都被掀飞出去,撞在门柱上昏死过去。
然而不过十几个回合,“隐龙剑”的锋芒便撕开了长刀的破绽。
李蛟手腕急转,剑尖顺着刀身斜滑而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柄陪伴熊千仇半生的长刀竟被从中斩成两段,断刃带着呼啸飞射出去,深深钉进旁边的酒坛里,溅起满地碎瓷。
熊千仇握着半截刀柄,愣了半秒,随即重重叹了口气,那口气里裹着真切的惋惜:“这刀陪了我半辈子,胜似我的兄弟至亲。你毁了它,得赔,用命赔。”
李蛟剑锋直指他的咽喉,眼底寒光凛冽:“没了兵器,今天该留下命的是你。”
熊千仇却突然笑了,笑声粗嘎得像生锈的铁片摩擦。
他猛地扔掉手中的断柄,双手握拳,指骨捏得“啪啪”作响,指节泛出青白:“谁告诉你,老子只会用刀?”他的肌肉骤然绷紧,原本就壮硕的身躯仿佛膨胀了一圈,“老子的拳头比刀强!”
话音刚落,一股磅礴的气势从他体内喷涌而出,地面的石板竟被震得微微发颤。
那是「内劲七重」的威压,像无形的巨石压向四周,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这股气势,比传闻中整整高出了两个境界!
李蛟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紧:“什么!你竟然内劲七重了!”
熊千仇没再废话,右脚猛地蹬地,青石板应声碎裂。
他的身影如出膛的炮弹般冲出,砂锅大的拳头带着撕裂风的锐响,直捣李蛟面门——用最蛮横的拳头,回答了所有质疑。
而此时的他们身边的战场也早已成了绞肉机。
一个蛟龙帮帮众被三名黑衣人逼到墙角,他背靠着滚烫的墙壁,手中短刀已卷了刃,却仍嘶吼着挥砍,直到一把匕首从肋下刺入,他低头看着露出的刀尖,眼睛瞪得滚圆,最后一丝力气化作一声不甘的闷哼,重重倒在地上。
另一边,穿黑衣的刺客借着同伴的尸体作掩护,匕首从靴筒滑入手心,猛地刺向蛟龙帮弓弩手的后心。
那弓弩手刚射出一箭,箭头还带着血珠,身体却突然僵住,他缓缓转身,看着刺客狰狞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栽倒,鲜血顺着箭杆滴落在自己的弓上,染红了缠在上面的防滑绳。
更远处,有人抱着对手滚在血泊里。
指甲抠进对方的眼眶,牙齿咬着对方的耳朵,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也有人被砍掉了手臂,却拖着残躯扑上去,用断腕处的血抹向敌人的脸,在对方惨叫的瞬间,用最后一点力气将短刀送进其小腹。
鲜血顺着兵器不断滴落,在青石板上汇成蜿蜒的小溪,又聚成一滩滩殷红的血泊。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混着被火焰烤焦的皮肉味,黏在每个人的鼻尖上,像化不开的浓痰。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的金铁声、火焰爆裂的噼啪声……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在隐蛟岛的夜空下盘旋,像一首写给死亡的狂想曲,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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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篷船像一片被夜色浸软的墨纸,在洞庭湖面上缓缓铺展。
船桨没入水中时带起细碎的银亮,搅碎了满湖的月色,又随着桨叶抬起缓缓合拢,像从未被惊扰过。
温羽凡坐在船头的竹凳上,后背抵着微凉的竹编船篷。
他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岳阳楼的轮廓,飞檐的剪影浸在灰蓝的雾霭里,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
他的掌心无意识地蹭过腰间,那里贴身藏着的铜镜隔着布料硌着皮肉,凉得像块冰,却又烫得他指尖发颤。
这一路从隐蛟岛逃出来的画面在脑子里翻涌:左少秋窗台上的戏谑、岩壁上那只憨气的小鸡涂鸦、李玲珑握桨时发白的指节……
江湖的乱麻缠得更紧了。
船尾传来桨叶破水的轻响,规律得像秒针在走。
李玲珑站在那里,斗笠早就摘了,长发被夜风掀起几缕,贴在颈侧。
她握着船桨的手很稳,手臂转动时,粗布袖口滑落半截,露出的小臂在月光下泛着冷白,桨叶入水的角度分毫不差,仿佛与这片湖水共生了数十年。
偶尔有浪头轻轻撞上船身,她脚下微不可察地一拧,船身便稳稳压住,连晃都不晃一下。
“快到了。”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滤得清冽,像山涧水打在石上。
温羽凡“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脚边的保温箱——红虫大概早就凉透了,可他没扔。
这箱子此刻和背上的鱼竿包一样,都是掩护,却也成了这趟离奇旅程的见证。
乌篷船渐渐放慢速度,船头轻轻撞上码头的石墩,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李玲珑收起船桨,竹桨靠在船舷上,发出“咔嗒”轻响。
温羽凡站起身,久坐的腿有些发僵,他下意识地捶了捶膝盖,动作里带着点随意。
背上鱼竿包时,帆布带勒在风衣上,刚好遮住背后武士刀的轮廓。
他又拎起那个装着红虫的保温箱,塑料提手在掌心勒出浅浅的印。
“多谢李姑娘一路送我到这儿。”他转头,目光落在李玲珑脸上。月光刚好漫过她的眉峰,把那双眼里的倔强照得清楚,“姑娘所托的铜镜,只要温某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会落入旁人之手。”
这话不是客套,他说的时候,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保温箱的提手,指节泛白。
李玲珑双手在身前轻轻一抱,算是回礼。
她没说“多谢”,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在他背后的鱼竿包上顿了半秒,又落回他脸上,带着点说不清的深意:“温先生一路保重。江湖路险,多留个心眼。”
“那有缘再见了。”温羽凡笑了笑,这笑意里没了宴席上的戒备,多了点江湖儿女的坦荡。
他后退半步,左脚在船板上轻轻一点,借着这股力道纵身跃起,风衣下摆被夜风掀起个利落的弧度,像只掠过水面的鸟,稳稳落在码头上。
鞋底落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笃”的轻响,夜露浸过的石板凉得刺骨,瞬间驱散了坐船时的昏沉。
岸边的垂柳被风推得簌簌作响,枝条扫过码头上的石桩,像是谁在低声絮语。
洞庭湖的风裹着水汽扑过来,带着点水草的腥甜,撩得他额前的碎发乱晃。
不远处的岳阳楼彻底浸在黑暗里,飞檐的轮廓愈发模糊,倒真像个沉默的巨人,把这片夜色拢在怀里。
温羽凡深吸一口气,拎着保温箱,背着鱼竿包,一步步往码头外走。
路上只有他的脚步声,和风吹柳叶的沙沙声,在这空无一人的夜里,格外清晰。
然而他还没走出七步,耳畔突然炸响一连串细密的脆响。
“叮——叮——叮——”
连续十声锐鸣像生锈的钢针狠狠扎进耳膜,每一声都带着机械特有的冷硬质感,在寂静的码头上空反复回荡。
声波撞在货柜的铁皮上,反弹出更尖锐的颤音,惊得檐角的夜鹭扑棱棱飞起,翅膀划破月色的瞬间,投下片仓皇的黑影。
温羽凡的太阳穴突突狂跳,后颈的汗毛“唰”地竖成钢针,连呼吸都跟着滞涩了半秒。
这绝非偶然——码头上空无一人,此刻的死寂里,任何机械音都像举着明火的信号弹。
他猛地顿住脚步,瞳孔在月色下缩成针尖。
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岳阳楼飞檐的剪影,此刻却被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冲刷成空白。
右手下意识往背后探去,帆布剑袋的粗糙纹理擦过指腹时,左手已将保温箱狠狠掼在地上。
“哐当!”
塑料箱体撞在水泥地面上裂出蛛网纹,半盒冻僵的红虫从缝隙里滚出来,在惨白的月光下蜷成暗红的小团。
其中几只被箱体压碎,浆汁混着冰碴溅在他的靴底,黏腻的触感透过皮革渗进来,像沾了块没擦净的血污。
他的指节扣住武士刀刀柄的刹那,丹田处的内劲骤然翻涌。
那股力道顺着脊椎往上窜,撞得肩甲骨发麻,刀柄的冰凉顺着指缝往骨髓里钻,缠在柄上的防滑绳磨得掌心发烫。
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成了蚯蚓状,在灯光下突突跳动。
一股森冷的杀意从他周身弥漫开来,像湖面突然凝结的薄冰,瞬间冻结了周遭的空气。
码头上的夜风仿佛都被这股气息逼退,柳树枝条停止了摇晃,叶片上的露珠悬在尖端迟迟不肯坠落,连浪涛拍岸的声响都低了八度,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呜咽。
就在这时,左前方的货柜阴影里闪过五道寒芒。
那阴影是码头最深处的死角,平时堆着废弃的渔网和生锈的铁锚,此刻却像头张开嘴的巨兽,吐出淬毒的獠牙。
“咻——咻——”
破空声尖锐得像玻璃划过金属,五支弩箭拖着淡蓝色的尾焰,在月色里拉出歪斜的光轨。
箭头淬过的幽蓝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温羽凡的身影突然模糊。
黑风衣下摆被骤然爆发的内劲掀起,像展开的蝙蝠翼,衣料摩擦空气发出“嘶嘶”轻响。
他手腕翻转间,帆布剑袋“嗤啦”裂开,武士刀带着经年的血腥气破袋而出,刀身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凌厉的刀风掀起地上的红虫碎冰,形成一道旋转的气墙,将月光折射成细碎的星芒。
“铛!铛!铛!铛!铛!”
五声脆响几乎连成一线,像有人用锤子连续敲打青铜钟。
弩箭在半空中被精准劈成两段。
淬毒的箭头坠落在地面上,滚出数圈后停下,幽蓝的光在月光下缓缓晕开,像几滴渗入泥土的毒液。
其中一枚箭镞撞在温羽凡的鞋尖,他抬脚碾住,鞋跟用力旋了半圈,那幽蓝便在水泥地上蹭成道扭曲的痕迹,渐渐褪成死灰。
“温先生!”
船尾传来李玲珑的惊呼声。
她刚拾起船桨的手猛地一颤,竹桨“啪嗒”掉回船舱,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清秀的脸上血色褪尽,瞳孔里还映着刚才箭雨破空的残影,却在下一秒反手抽出腰间软剑。
剑鞘摩擦的轻响里,她已踩着船板掠向码头,粗布蓑衣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裙角。
“我来帮你!”
温羽凡抬手扯下背后的钓竿包,帆布包带在风衣上勒出的褶皱还没平复,他已将包甩在脚边。
这玩意儿装着鱼竿虽然也不重,但此刻在刀光里任何一点累赘都可能决定生死。
他横刀而立的身姿,像被钉死在地上的铁桩,连夜风都绕着他的刀身打旋。
血色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刀脊上的血槽里,还凝着半干的暗红——那是苗疆密林里,蛊藤的毒液混着敌人的血,在刀身结下的印记,此刻在月色里泛着陈旧的腥气。
“不必。”
两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刀气般的决绝。
他微微偏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李玲珑紧握剑柄的手——那只白皙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虎口处甚至没磨出茧子,显然没经历过多少实战。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走,这里我应付。”
温羽凡话音刚落,码头死寂的空气突然被撕裂。
十道黑影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锈迹斑斑的货柜后、堆叠的渔网阴影里、废弃铁锚的死角窜出……
他们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脚尖点地时几乎听不到声响,只有战术靴碾过潮湿水泥地面的“咯吱”声,在夜雾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们落地的瞬间便呈扇形散开,黑绸夜行衣紧绷着肌肉线条,袖口束得利落,露出的手腕上缠着黑色护腕,钢刀同时出鞘,“噌”的锐响撞在一起,竟像是一声齐鸣。
刀刃在月色下泛着冷白的光,倒映着码头的轮廓,连边缘的锯齿都看得清晰,显然是精钢所铸,刀身还凝着未干的潮气,透着股子刚从鞘里抽出来的凛冽。
为首的黑衣人往前半步,身形比旁人更挺拔些,下巴上那撮山羊胡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他的脸藏在斗笠的阴影里,只露出下半张脸,嘴角抿成一道冷硬的弧线,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最让人发怵的是他的眼睛,从斗笠缝隙里漏出的光,像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温羽凡脸上,那里面翻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温羽凡!”他开口时,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毛刺,“这次看谁还能救得了你!”
温羽凡没动,目光扫过对方那撮标志性的山羊胡,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嗯?居然是你。”
他顿了顿,视线掠过周围十名黑衣人握刀的手——指节发白,虎口处有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站姿沉稳得像钉在地上的桩,显然是熊帮里挑出来的精锐。
“仔细想想也不意外。”温羽凡的声音里甚至带了点笑意,像在嘲讽这俗套的桥段,“你们熊帮本就是吃这行饭的,在这种地方冒出来,倒也算专业对口。”
夺命指的脸在阴影里更沉了些,喉间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股子血腥味:“上次在宜昌,我们弟兄蹲了小半个月,眼皮都没合过,就等你自投罗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没想到你突然改道往苗地钻,倒让你多活了些日子!”
他往前又踏了半步,语气里的得意像涨潮的水,漫了出来:“不过这次,我们本是来办别的事,倒没想到……”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像毒蛇吐信般扫过温羽凡,“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连老天爷都要收你!”
温羽凡忽然笑了,那笑意从嘴角漫到眼角,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洒脱。
他微微扬起下巴,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把眼底的从容照得清楚——那是经历过生死搏杀后,沉淀下来的镇定。
“那可不一定。”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进死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倒觉得,今天你这十柄刀,还留不住我。”
话音落地的瞬间,他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黑衣人们握刀的手同时收紧,十道杀气如同实质般压过来,连码头的夜风都像是被冻住,停滞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