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天桥上的影子
城市的霓虹像打翻的调色盘,把夜空染得五光十色,却照不亮太谷包眼底的灰。他站在天桥中央,脚下是奔腾不息的车河,引擎的轰鸣和鸣笛像无数根针,扎进他紧绷的神经。风裹着尾气的味道,吹乱了他廉价衬衫的领口,也吹不散心头的浓雾。
手里攥着最后一份被退回的简历,边角已被汗水浸得发皱。重点大学毕业生——这六个字曾是他走出大山时,乡亲们眼中最亮的光,是父母挺直腰杆的底气,如今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自尊上。他像被剥光盔甲的士兵,暴露在城市丛林里,无所遁形。
临行前,父亲把攒了半辈子的皱巴巴的钱塞进他包,粗糙的手掌在他肩上拍了又拍:娃,到了大城市,好好干,给咱老秦家争口气。母亲在一旁抹着泪,往行李里塞煮好的鸡蛋,反复叮嘱:别舍不得吃,别受委屈。
可现在,他连一份能让自己不饿肚子的工作都找不到。天桥下,穿着光鲜的白领说说笑笑走进写字楼,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在网红店里打卡,和他一样来自农村的工人在工地旁狼吞虎咽吃盒饭——他们都有自己的位置,唯独他,像被风吹来的沙,找不到落脚处。
手机又响了,是催缴房租的短信。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个硬币,叮当作响,像是在嘲笑他的窘迫。胃里空空荡荡开始抽搐,他却连买个馒头的勇气都有些迟疑。
太谷包,你就是个废物。心里的声音在说,像老板的呵斥,像面试官的不屑,像路人的白眼,最终变成他自己的声音。他低下头,看着天桥上自己拉长的影子,瘦骨嶙峋,摇摇晃晃,像随时会被风折断。
这城市太大了,大到能吞噬所有梦想和骄傲。他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更不知道此刻脚下的天桥,是坠落的起点,还是另一段旅程的序幕。只知道胸口像压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碴子般的疼。而远处,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穿梭在车流里的身影,一闪而过,像微不足道的星,却在他混沌的眼里,投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光。
第一章:象牙塔到尘埃里
太谷包把自己关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已三天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把自己埋进无边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和绝望混合的味道,地上散落着皱巴巴的简历和空矿泉水瓶。
他毕业于南方一所颇有名气的重点大学,学市场营销。在学校里是优等生,拿奖学金,做学生会干部,意气风发地规划未来:进大公司,从基层做起,几年后成部门主管,买房买车,把父母接到城里。那些规划在毕业前夕的酒会上被说得掷地有声,引来同学们羡慕的目光。
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招聘会像巨大的筛子,把他这样名校出身却毫无经验的应届生筛得狼狈不堪。第一次面试,他穿着从学长那借来的不合身西装,紧张得手心冒汗,面对面试官你认为能为公司带来什么的问题,支支吾吾忘了准备一晚上的台词。面试官最后淡淡地说:我们需要有经验的人。
那眼神里的轻视,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他的骄傲。
后来又面试了无数家公司。有的嫌他太年轻,有的觉得他书生气太重,不接地气,还有的在他自我介绍到一半时就不耐烦地打断:好了,我们知道了,你先回去等通知吧。那通知,从来没有来过。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书读得太多把人读傻了是不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天生比城里人差一截甚至痛恨自己的专业,觉得那些市场营销理论在残酷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出租屋的门被敲响,房东大妈尖锐的声音穿透门板:太谷包!房租再不交,我可就不客气了!别以为你是大学生我就不敢赶你走,大学生怎么了大学生也得交房租!
太谷包猛地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他怕听到那声音,怕看到房东大妈鄙夷的眼神,那眼神里写着:读了那么多书,还不是个穷光蛋。
想起村里的二柱子,没读多少书早早出去打工,现在在工地上当包工头,听说已在县城买房。过年回家时,二柱子拍着他的肩膀,带着炫耀的口气说:包啊,别死读书了,读书有啥用不如跟我干,一年也能挣个十几万。当时他还不服气,觉得二柱子俗不可耐,现在想来却觉得那话像鞭子抽在脸上。
不,我不能放弃。他猛地从床上坐起,黑暗中眼睛闪着微弱的光。打开手机翻到同学群,里面在讨论谁进了国企,谁考上公务员,谁又换了新工作。他像局外人默默看着,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这时一条私聊消息弹出来,是大学室友王胖子:包哥,你还没找到工作呢
太谷包犹豫了一下,回了个嗯。
别灰心啊,王胖子很快回复,我表哥开了家小饭馆,最近缺个服务员,管吃管住,一个月三千块。虽然累点,但好歹能先糊口。你要是不嫌弃......
服务员太谷包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他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生去当服务员被村里人知道,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父亲的期望,母亲的骄傲,他的自尊心,都在这一刻被撕扯着。
我......我考虑一下。他回复道。
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涌进来让他瞬间睁不开眼。楼下,穿围裙的服务员正端着盘子小跑着穿梭在
tables
之间,脸上带着谦卑的笑。
太谷包喉咙哽住了。想起父亲佝偻的背影,母亲鬓角的白发,口袋里那几个叮当响的硬币。尊严在生存面前,尊严算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给王胖子回消息:胖子,谢谢你,我去。
发送成功的那一刻,觉得有什么在心里碎了,碎得彻彻底底。然后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屈辱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那泪水滚烫,却带着冰冷的绝望。
第二章:餐厅里的大学生
表哥的饭馆叫香味居,开在老旧居民小区门口,主打家常菜。店面不大只有十几张桌子,但生意还算红火。老板是王胖子的表哥,姓李,三十多岁,身材微胖,脸上总挂着精明的笑。
李老板上下打量太谷包一番,用带口音的普通话说:大学生啊看着倒是斯斯文文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这儿不养闲人,手脚得麻利,眼头得活泛。试用期一个月,干得好就留下,干不好立马走人,一分钱没有。
太谷包点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李老板。
他被安排在后厨打杂,兼着服务员的活。第一天上班就闹了笑话。李老板让他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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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桌送鱼香肉丝,他端着盘子紧张得手心冒汗,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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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桌就放下了。2
号桌客人正等宫保鸡丁,见上来鱼香肉丝顿时不乐意:哎,我说你这服务员怎么回事我点的是宫保鸡丁!
太谷包脸一红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送错了。手忙脚乱端起盘子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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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桌跑,没注意脚下差点撞到端汤的后厨师傅,盘子里的菜洒了一半。
你他妈瞎啊!后厨师傅是脾气火爆的东北大汉,张口就骂,毛手毛脚的,能干就干,不能干滚蛋!
李老板闻声过来,脸一下子沉下来:太谷包!你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赶紧给客人重新做一份,这盘算你的,从工资里扣!
太谷包站在那里,脸烫得像火烧,周围客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有好奇,有鄙夷,有幸灾乐祸。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着头一遍遍说:对不起,对不起。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浑身像散了架。胳膊因端盘子太久酸痛得抬不起来。想起东北师傅骂人的嘴脸,李老板不耐烦的眼神,客人们异样的目光,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大学生,大学生又怎么样还不是端盘子的料。尖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饭馆里的服务员小芳,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总用嘲讽的眼神看他。
接下来的日子没因为他的小心而顺利。他记不住菜名,常把地三鲜说成三鲜肉;分不清桌号总送错菜;给客人倒茶会洒在身上;收拾桌子会打碎碗碟。
每一次出错,换来的都是李老板的责骂和小芳的冷嘲热讽:你这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连个碗都拿不稳。我看你还是回学校继续读书吧,别在这儿祸害人了。
这些话像钝刀子,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自卑,害怕上班,害怕听到李老板的声音,看到小芳的眼神。每天早上起床都要鼓足巨大勇气,才能迈出出租屋的门。
有一次,一个喝醉的客人故意刁难他,把一杯酒泼到他脸上骂:你他妈什么态度给我笑一个!老子花钱了,就是来买服务的!
酒液顺着脸颊流下,带着刺鼻的味道。周围客人哄堂大笑。太谷包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真想一拳挥过去,可他不能。只是默默擦掉脸上的酒,强忍着泪水说了声:对不起,先生。
那一刻,觉得尊严被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晚上下班,一个人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夜风吹过带着凉意。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觉得无比遥远。想家了,想那个没有嘲笑和责骂的小山村。可他不能回去,没脸回去。
走到垃圾桶旁,看到里面扔着半个馒头,上面沾满污秽。胃又开始抽搐,强烈的饥饿感和屈辱感涌上心头。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个馒头,被城市丢弃,一文不值。
他蹲在垃圾桶旁,像孩子一样失声痛哭。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凄凉。
终于,在他又一次把糖醋排骨上成红烧排骨,导致客人投诉要求免单后,李老板把他叫到办公室。
太谷包,李老板靠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语气平静却带着决绝,你不适合这份工作。明天不用来了。这是你这半个月的工资,扣掉你打碎的碗碟和出错的菜钱,还剩这些。
他把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推到太谷包面前。
太谷包没有去接,只是看着李老板,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走出香味居,外面下起小雨。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他没有打伞,任由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视线。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像迷路的孩子,在陌生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雨天一样灰暗而绝望。
第三章:外卖箱里的人生
太谷包把自己关在出租屋,又开始与世隔绝的日子。这次连王胖子的电话都不想接。觉得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被世界抛弃的人。
房租又要到期,房东大妈的催缴电话像催命符,一天打好几个。身上的钱除了交房租已所剩无几,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把手机卖了换点钱买吃的。
就在他快要绝望时,王胖子找到了他的出租屋。看着太谷包胡子拉碴、眼神空洞的样子,王胖子叹了口气:包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人这辈子,谁还没遇到过点坎儿跨过去就好了。
太谷包低着头不说话。
我认识一个哥们是送外卖的,王胖子继续说,他说他们站点最近在招人,时间自由,多劳多得,虽然辛苦点,但只要肯跑,一个月挣个五六千不成问题。你要不要试试
送外卖太谷包心又一沉。服务员都做不好,能送好外卖吗而且风吹日晒穿梭在车流里,多危险。他下意识想拒绝。
包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王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你总得活下去吧总不能一直这样颓废下去。送外卖怎么了凭自己的力气挣钱,不丢人。再说了,这只是暂时的,等你缓过来了,再找更好的工作也不迟啊。
凭自己的力气挣钱,不丢人。这句话像一道光照进太谷包黑暗的心里。他抬起头看着王胖子真诚的眼神,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好,我去试试。
第二天,太谷包跟着王胖子的哥们来到外卖站点。站长姓赵,四十多岁,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赵站长简单问了几句就让他签合同,领了蓝色外卖制服和印着平台标志的外卖箱。
小伙子,送外卖看着简单其实不容易,赵站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最重要的是认路,还有就是准时。客户催单的时候别慌;遇到差评也别往心里去。慢慢来,熟悉了就好了。
太谷包点点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花几百块从二手市场买了辆电动车擦干净,小心翼翼把外卖箱固定在后面。
第一天正式送餐,第一单是从汉堡店到附近小区。他骑着电动车按导航指示一路飞奔,到小区门口却傻眼了。小区很大,楼栋排列像迷宫,导航在里面不好使。他骑着车在小区里绕来绕去,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客户所在楼栋。
气喘吁吁把汉堡送到客户手里时,已超时十分钟。客户是年轻女孩,皱着眉头接过汉堡,二话不说给了差评:怎么这么慢汉堡都凉了!
太谷包想解释,可女孩已砰地关了门。他站在门外,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沉甸甸的。第一单不仅没赚到钱还得差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接下来几单也不顺利。要么找不到商家位置,要么到客户楼下找不到单元门。有一次甚至把外卖送到另一个小区,发现送错再重新送过去时,已超时半小时。客户当着他的面把外卖扔在地上骂:你是不是傻这么点路都能送错!
太谷包默默捡起地上的外卖,心里充满委屈和愤怒。想不通自己已很努力,为什么还是做不好
晚上回到站点,赵站长看到他的配送数据摇了摇头:太谷包啊,你这不行啊,超时太多,差评也多。再这样下去,平台要扣钱的。
周围外卖小哥围过来七嘴八舌议论:这小伙子看着斯斯文文的,不像送外卖的料啊。估计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吧吃不了这苦。我看他啊,顶多干一个星期就得走人。
太谷包脸一阵红一阵白,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在心里对自己说:太谷包,你不能放弃!别人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
从那以后,太谷包像变了个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拿着城市地图骑着电动车在大街小巷穿梭。把复杂路口、容易混淆的小区记在本子上,为记清老旧小区楼栋分布,趁着午休在小区走三圈,把每栋楼门牌号和对应单元位置画成简易地图,晚上回出租屋就着昏暗灯光反复琢磨,直到闭眼都能在脑子里勾勒路线。
可命运像故意较劲。那天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他接到订单要送汤到城郊工地。雨衣挡不住斜泼的雨水,衣服瞬间湿透冷得牙齿打颤。电动车在积水里艰难前行,轮子好几次打滑差点摔进排水沟。好不容易到工地门口却被保安拦下,说什么也不让进,非要顾客自己来取。
他给顾客打电话,对方是嗓门粗大的工人,在电话里吼:我付了配送费的!你凭啥让我自己去取赶紧送进来!不然我投诉你!他跟保安好说歹说,又给顾客回拨几次电话,两边拉扯十几分钟,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涩得睁不开。最后顾客不耐烦骂骂咧咧走出来,接过汤盒时故意手一松,汤洒他一身,滚烫汤汁透过湿透的衣服烫在皮肤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废物!送个汤都送不好!顾客骂完扭头就走。他站在雨里,浑身又冷又疼,委屈像潮水涌上来。想把外卖箱狠狠摔在地上,想对天空大吼,可只是死死攥着车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半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跨上电动车慢慢往回骑。雨太大看不清路,只能凭感觉走,好几次差点撞到路边护栏。
回到出租屋时像落汤鸡,脱下衣服身上全是烫伤的红印。没力气做饭,啃了个干硬的馒头,啃着啃着眼泪掉下来,砸在馒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想家,想母亲做的热面条,想父亲那句累了就回家,可他不能回。怕一回去就再也没有勇气出来了。
夜里发起高烧,浑身滚烫,意识模糊中,他仿佛看见村里人围着他指指点点,李老板叉着腰骂他废物,那个摔汤的工人举着拳头冲过来。他想躲,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狰狞的面孔越来越近。猛地惊醒时,冷汗浸透了枕头,窗外的天泛着鱼肚白,鸡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是城中村农户养的鸡,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固执地守着乡村的时辰。
他摸出枕头下的退烧药,就着自来水吞下去,药片在喉咙里卡了一下,涩得他直皱眉。裹紧被子躺下时,膝盖还在隐隐作痛,那是昨天摔车时磕在花坛边的伤。他想起刚买电动车那天,特意给车座套了层棉布,现在棉布磨破了边角,露出里面的海绵,像他被生活磨得露出底色的心。
第二天烧没退透,他还是撑着去了站点。赵站长见他脸色像张白纸,要他回家休息,他摆摆手:没事,站长,单子排满了,我走了别人就得替我跑。他知道自己不能停,停下来,那些嘲笑和怀疑就会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
他开始在电动车把手上绑个小本子,送单时遇到的岔路、捷径、小区保安的换班时间,都记在上面。锦绣华庭东门的保安下午三点换岗,换岗时进小区不用登记,能省五分钟幸福路那家包子铺的豆浆早上七点前必洒,得用塑料袋多套两层儿童医院附近的订单要提前打电话,家长带孩子多半听不见门铃……本子很快写满了,字迹被雨水泡得发皱,却比任何课本都让他踏实。
有天送完最后一单,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他骑着车经过大学时经常去的那条小吃街,摊位都收了,只剩下满地竹签和油污。路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他起起落落的心情。突然看见街边蹲着个穿校服的学生,抱着膝盖哭,面前摆着个破书包。他停下车,递过去一瓶水——那是中午顾客多给的,他没舍得喝。
咋了他问。学生抬起头,满脸泪痕:我……我把妈妈给的学费弄丢了。太谷包的心揪了一下,想起自己当年揣着家里的钱来上学时,把钱包缝在贴身的衣服里。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今天赚的零钱,数了数,一共八十七块五。我就这些,你先拿着,明天跟老师说说,别着急。
学生愣了愣,接过钱,哽咽着说:叔叔,我怎么还你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外卖箱:等你以后有本事了,看到送外卖的,多句谢谢就行。骑车离开时,风吹在脸上,居然不觉得冷。他想,这钱花得值,比任何好评都让他心里亮堂。
日子像电动车的轮子,转得飞快。他送单越来越熟练,超时和差评少了,收入也稳了。夏天最热的时候,他会在电动车前面挂个小风扇,虽然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却能让他清醒点;冬天最冷的时候,他在制服里套三件毛衣,膝盖上绑着护膝,像个裹紧的粽子。手上的茧子厚得能磨破砂纸,可握着车把时,比握任何笔都有力。
有次送单到一栋高档写字楼,电梯里遇到个穿西装的男人,看了看他胸前的工牌,皱着眉往旁边挪了挪。他没在意,可男人接电话时的话飘进了他耳朵:那个项目别让太谷包参与,他那人太死板……太谷包的心猛地一跳——那是他大学时的系主任,当年他申请保研,就是这位主任说他缺乏灵气。
电梯门开了,主任昂首挺胸地走出去,没认出他这个死板的学生,此刻正穿着外卖服,拎着给别人送的餐盒。他站在电梯里,直到门快要关上,才按下1楼。镜子里的自己,黑了,瘦了,眼角有了细纹,可眼神里的东西,比当年亮多了。他突然觉得,系主任说得对,他是死板——死板地相信,只要往前走,就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那天晚上,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母亲在那头絮絮叨叨地说,二柱子在县城开了家火锅店,生意红火,问他啥时候也能稳定下来。他笑着说:快了,妈,我现在也挺好,能靠自己挣钱了。挂了电话,他看着窗外的星星,突然觉得,送外卖怎么了他送的不只是饭,是别人的期待,是自己的日子。这城市里,有人在写字楼里规划未来,有人在工地上砌墙,有人像他一样在风里雨里穿梭——大家都在过日子,只是方式不同,没啥高低贵贱。
他摸了摸外卖箱,箱子被磕得坑坑洼洼,却像个老朋友陪着他。里面装过几百块的海鲜大餐,也装过十块钱的蛋炒饭,装过顾客给的差评,也装过小孩塞的糖果。他知道,这箱子里装的,其实是他自己的人生——摔过,疼过,却从来没停过。
雨又下了起来,不大,像牛毛似的。他把电动车擦干净,充上电,然后拿出那个记满路线的小本子,在最后一页写下:今天送了38单,零超时。风挺好,适合赶路。
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像在为他鼓掌。他知道,明天天一亮,他还会骑着车,穿梭在这座城市里。因为他终于明白,路不在脚下,在心里。只要心里有方向,哪怕骑着电动车,也能走出自己的道儿。
第四章:在风雨里长出茧子
秋去冬来,太谷包的电动车轮在城市的柏油路上碾过了第三个季节。梧桐叶落了满地,被他的车轮碾成碎金,又被北风卷走。他的制服外套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可胸前的工牌却擦得锃亮——上面的名字太谷包三个字,被无数次汗水浸泡,反而透着股倔强的光。
他成了站点里最拼的骑手。别人嫌远的郊区单,他接;别人怕麻烦的医院单,他接;别人到点就下班的饭点高峰,他总能多跑两单,直到夜色漫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电动车的电池换了三块,修车铺的老王每次见他来,都要叹口气:小伙子,你这车子跟你遭罪了。他总是嘿嘿笑:车子就是用来跑的,歇着才会坏。
可遭罪的何止是车子。
那天是冬至,按理说该吃饺子,可他从早上七点忙到晚上九点,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最后一单是送到城郊的养老院,一位老人点了份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备注里写着:麻烦多放双筷子,我想跟送饺子的孩子一起吃。太谷包的心揪了一下,骑着车在寒风里飞驰,车筐里的保温袋裹得严严实实,像揣着个暖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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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院的护工说,老人的儿女在外地,每年冬至都一个人对着饺子发呆。太谷包把饺子递过去时,老人颤巍巍地拉着他的手:孩子,坐下吃两口吧,我一个人吃不下。他想拒绝,可老人眼里的期盼像小时候奶奶看他的眼神。他坐下,陪着老人吃了半盘饺子,饺子有点凉了,可心里却暖烘烘的。老人给他塞了个苹果,说:你跟我家小孙子一样,都是实在孩子。
离开养老院时,已经快十点了。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苹果,冻得硬邦邦的,却舍不得吃。骑到半路,电动车突然咔哒一声,不动了——电瓶彻底冻坏了。他推着车往回走,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又被自己的脚步踩碎。苹果在口袋里硌着腰,像块暖石。他想起老人的话,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还有一次,他送单到一个老小区,没有电梯,顾客在七楼。他拎着沉甸甸的酸菜鱼,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五楼时,腿像灌了铅,酸菜鱼的汤洒了点在手上,烫得他一哆嗦。他靠在墙上喘气,听见楼梯间的窗户没关紧,风呜呜地灌进来,像在哭。突然想起刚毕业时,他也是这样,背着沉重的梦想,在城市的楼梯间里爬,却总也爬不到顶。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七楼有顾客在等,知道这碗酸菜鱼能换钱给家里交电费,知道每一步都算数。
他咬咬牙,继续往上爬。敲开七楼的门,开门的是个孕妇,挺着大肚子,说:我老公出差了,实在没法下楼,麻烦你了。他把酸菜鱼递过去,孕妇塞给他一袋饼干:路上吃,别饿着。他说了声谢谢,转身下楼时,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可生活不会总给糖吃。恶意像藏在暗处的冰棱,冷不丁就会砸下来。
那天是情人节,订单多如牛毛。他接了个蛋糕单,要送到江边的情侣酒店。路上堵车,晚了十分钟。顾客是个穿西装的男人,接过蛋糕就摔在地上,奶油溅了太谷包一裤腿。你知道这蛋糕多贵吗你赔得起吗男人吼道,旁边的女人抱着胳膊冷笑:送外卖的就是没素质,毁了人家的节日。
太谷包的拳头攥得发白,蛋糕的甜腻味混着汽油味钻进鼻子,让人恶心。他弯腰想捡蛋糕,男人却一脚踩在他手背上:别碰!脏了我的地!手背传来钻心的疼,可他没吭声,只是盯着男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蛋糕我赔。但你记住,送外卖的不丢人,丢人的是你。
他掏出手机,当场给商家转了蛋糕钱,然后转身就走。走出酒店时,江风很大,吹得他眼睛发酸。他蹲在江边,看着水里自己的影子,满身奶油,像个小丑。可他摸了摸手背上的鞋印,突然觉得不疼了——疼的是那对男女的心,他们被优越感泡得发臭,连块蛋糕都不如。
这样的事多了,他反而越来越平静。有人因为汤洒了点就骂他半小时,他就默默听着,然后说:我再给您买一份。有人故意留错地址让他白跑十公里,他就当熟悉路况。他的本子上除了路线,又多了一页:遇到骂人的,别还嘴,他们只是心情不好;遇到刁难的,别较真,他们可能过得比你还苦。
年底评选优秀骑手时,他全票当选。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拿着烫金的奖状和一个厚厚的红包,台下的骑手们拍红了巴掌。赵站长在台上说:太谷包这小伙子,能吃苦,心更细。他知道哪个小区的老人行动不便,会主动帮忙把垃圾带下楼;知道哪家店的老板是聋哑人,会提前用手机打字点单。他送的不是外卖,是人心。
太谷包握着奖状,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字,突然想起刚来时,有人说他顶多干一个星期。他笑了,眼里有光。这光不是奖状照的,是无数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里,自己给自己点的灯。
那天晚上,他给家里打了电话,第一次敢跟父亲说自己的工作。爸,我送外卖呢,评上优秀了,奖了钱。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父亲沙哑的声音:啥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挺直腰杆。母亲在旁边抢过电话,哭着说:娃,别太累,妈给你寄了双棉鞋,保暖。
挂了电话,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有等着吃饭的人,都有像他一样为生活奔波的人。他知道,自己就像这城市里的一颗星星,不算亮,却在自己的轨道上认真地转着。
他摸了摸胸口的外卖箱,箱子上的漆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铁皮,像他长出的茧子。硬邦邦的,却能护住柔软的东西——比如梦想,比如善良,比如那个从农村来的、从未被打垮的太谷包。
窗外的风还在吹,可他觉得,自己能扛住。因为他的路,已经从脚下,走到了心里。
第五章:组长的担子与人心的暗流
优秀骑手的奖状在出租屋的墙上贴了没几天,赵站长就把太谷包叫到了办公室。站点要新增一个组长岗位,管着片区二十多个骑手的排班、调单,还要处理客诉。赵站长把搪瓷杯往桌上一墩,热气腾腾的茶水漫出杯口:老包,这活儿我看你能行。你不光自己跑得好,心眼实,能替别人着想——就你了。
太谷包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手心全是汗。组长他从来没想过。在他眼里,组长是管人的,而他习惯了被安排,习惯了一个人骑着电动车在风里雨里钻。站长,我嘴笨,怕……怕干不好。
谁天生就会管人赵站长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你送外卖不也从迷路开始的试试!工资给你涨一千五。
一千五。这个数让他心头一跳——能给母亲买件像样的棉袄了。他咬了咬牙:成,站长,我试试。
走马上任第一天,他就尝到了管人的滋味。早会时,他捏着排班表的手直抖,念到一半卡了壳,底下立马有人嗤笑。瘦猴——站点里资格最老的骑手,斜着眼瞥他:哟,大学生当领导了别到时候把我们带沟里去。
太谷包的脸腾地红了,排班表的边角被捏得发皱。他深吸一口气,想起自己送第一单时的窘迫,硬着头皮说:排班是按大家平时的路线排的,不合适的,会后找我调。
调瘦猴把电动车钥匙在手里转得哗哗响,组长说了算,我们哪敢有意见旁边几个跟瘦猴交好的骑手跟着哄笑,声音像针一样扎过来。
他没接话,只是把排班表一张张发下去。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白。他懂,这是下马威。骑手的世界里,资历和实力就是话语权,他这个空降的组长,想让人服,没那么容易。
真正的麻烦在订单高峰期。系统偶尔会抽风,有的骑手手里压着五六个远单,有的却闲得在路边抽烟。太谷包照着经验手动调单,把三个近单分给了手里堆着远单的瘦猴。
瘦猴当场就炸了,把手机往车座上一摔:太谷包你啥意思故意给我穿小鞋当初你送错餐被顾客堵着骂,是谁帮你圆的场
周围的骑手全围了过来,有看热闹的,有劝架的,还有人悄悄给瘦猴使眼色。太谷包的喉咙发紧——他记着瘦猴的情,那次他送错了医院的订单,是瘦猴骑着车帮他跑了趟折返,才没被投诉。可现在调单是为了整体不超时,不是针对谁。
我没给你穿小鞋,他的声音有点抖,却没退,你手里那几个单再拖就超时了,先把近单送了,我给你补两个优质单。
补我稀罕瘦猴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快喷到他脸上,你不就是个农村出来的大学生当服务员被开除,送外卖走了狗屎运才混上组长,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捅在他最疼的地方。他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周围的空气像凝固了,所有人都盯着他,等着他发作。
可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拳头。他想起赵站长的话:当组长,得能忍,更得能扛。他看着瘦猴,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不是人物不重要。今天这单你不接,我替你送。但只要我还是组长,调单就得按规矩来。
说完,他没再看瘦猴,从自己的外卖箱里拽出备用头盔,跨上电动车就往商家赶。那天正午的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冒热气,他跑了三趟,把瘦猴的近单全送完了,制服后背能拧出半瓶水,黏在身上像层膏药。
晚上收工,赵站长在办公室找到他,递给他一瓶冰汽水:我都听说了。瘦猴那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太谷包拧开汽水瓶,砰的一声,气泡溅了满脸。他抹了把脸,苦笑道:站长,我是不是真不适合当组长
适合不适合,不是别人说的。赵站长看着他,你今天做得对——忍不是怂,是为了把事办成。但也不能一直忍,得让他们知道你的底线。
往后的日子,太谷包像踩着钢丝过日子。瘦猴处处跟他作对:开会故意迟到,分配的订单挑三拣四,还暗地里撺掇其他骑手不配合。有次一个骑手送餐时电动车坏了,太谷包让瘦猴帮忙接个顺路单,瘦猴眼皮都不抬:没空,我忙着呢。结果那单超时,顾客投诉到平台,站点评分掉了一截。
太谷包没发火。他自己骑着车赶过去,帮骑手把车推到修车铺,又把剩下的订单送完。晚上在骑手群里发了条消息:谁都有难处,帮别人就是帮自己。以后谁故意不配合,影响站点评分,我如实上报站长——该扣钱扣钱,该罚休罚休。
消息发出去,群里静悄悄的。瘦猴没回怼,只是默默地退了群。
太谷包知道,光硬气不行,还得让人看到真心。骑手老马的妻子生重病,家里欠了一屁股债,老马每天拼命跑单,累得直不起腰。太谷包悄悄把几个奖金高的优质单都分给了他,发工资时又以站点补助的名义多塞了五百块。老马捏着钱,眼圈红了:包哥,我……我该咋谢你
好好干活,把嫂子的病治好,就是谢我。太谷包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还把自己跑单总结的避坑指南——哪家店出餐快、哪个小区电梯难等、遇到难缠顾客怎么说——整理成文字,打印出来发给每个骑手。新骑手来了,他亲自带着跑两天,把自己踩过的坑一一指出来:这个小区的保安爱较真,你得笑着递根烟;那家奶茶店的订单别接太早,老板娘磨磨蹭蹭能让你超时。
渐渐地,群里的气氛变了。没人再叫他大学生,都喊他包哥。瘦猴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分配的订单都会按时送。有次太谷包发烧请假,群里的骑手们自发把订单协调好,没出一点差错。他躺在出租屋看群消息时,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热水袋。
他终于懂了,当组长不是管人,是带人。就像当初老骑手教他认路一样,他现在要做的,是让大家少走弯路,一起把活儿干好。人心是复杂的,有嫉妒,有偏见,但也有善良,有感恩。你用真心换真心,就算一开始被误解,被排挤,时间久了,总能焐热。
当了一年组长,太谷包黑了,瘦了,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稳。他不再是那个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农村大学生,也不是那个只会闷头送外卖的骑手。他学会了在矛盾里找平衡,在压力下扛责任,在人心的暗流里,守住自己的初心。
赵站长看着他的变化,把搪瓷杯往他面前一推:老包,你现在越来越像个样子了。这组长的活儿,你算吃透了。
太谷包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茶水有点烫,却顺溜地滑进喉咙。他知道,这只是人生路上的又一个台阶。站在这里,他能看到更远的地方——远处,似乎有什么新的东西,在等着他。
第六章:重逢的微光与心底的火苗
秋末的风卷着落叶掠过街角,太谷包刚协调完两个骑手的订单纠纷,正准备回站点核对数据,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陌生号码让他愣了愣,接起时,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请问是太谷包吗我是林哲。
林学长太谷包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林哲是他大学时的学生会副主席,当年指导他参加创业比赛时,曾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这想法像颗种子,好好浇浇水,能长成大树。毕业后两人断了联系,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刻重逢。
我在你站点附近的咖啡馆,林哲的声音带着笑意,刚从你同学那要到号码,方便见一面吗
太谷包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油渍的制服,又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纸巾,突然有些局促。但他还是骑着电动车往咖啡馆赶,车筐里的头盔随着颠簸轻轻晃动,像他此刻的心跳。
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暖气混着咖啡香扑面而来。林哲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熨帖的西装,手指间夹着一支钢笔,正低头看着文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果然是你,太谷包。
太谷包在他对面坐下,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声响。他下意识地把袖口往下拉了拉,想遮住手腕上那道送外卖时被烫伤的疤痕。
毕业后在这边发展林哲合上文件,给他倒了杯柠檬水,现在做什么工作
在……在送外卖,太谷包的声音低了下去,还当了个小组长。他等着林哲露出惊讶或同情的表情,就像当初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职业时一样。
可林哲只是点了点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送外卖挺好的,接地气。我现在在一家预制菜公司做区域经理,天天跟外卖平台打交道,知道这行不容易——但也最懂市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太谷包身上,你跑了这么久外卖,是不是对各个片区的商家、顾客喜好门儿清
太谷包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老实地点头:哪家店出餐快,哪个小区的人爱吃辣,确实记了些。他的小本子上,除了路线和技巧,还记着幸福小区3号楼的张阿姨总点少盐的粥写字楼里的年轻人爱点加双蛋的煎饼。
林哲笑了,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资料推过来:我们公司在推新的预制菜,想找个懂本地市场的人做区域代理。不用坐班,时间自由,做得好的话,收入比当组长高得多。
代理太谷包的目光落在区域代理四个字上,喉咙突然有些发干。这个词让他想起大学时在创业计划书里写的渠道拓展,那些被现实磨得快要褪色的字迹,仿佛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突然,林哲往前倾了倾身子,但你想想,你送外卖时积累的商家资源、对顾客口味的了解,都是别人没有的优势。我们公司能提供货源和培训,你只需要把货铺到便利店、超市和餐馆——就像你每天送外卖时看到的那些货架,把它们变成你的战场。
太谷包的手指在冰凉的玻璃杯上划着圈,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他想起自己送过的无数份预制菜:加班族点的加热即食的宫保鸡丁,宝妈们买的半成品酸菜鱼,独居老人订的软烂红烧肉。那些被他小心翼翼放进外卖箱的餐盒,原来藏着这样的机会。
可我……他张了张嘴,底气不足,我没做过代理,也没那么多本钱。
本钱不是问题,林哲递给他一张名片,我们有扶持政策,代理费可以分期。至于经验——你送外卖不也是从零开始的你能把组长当好,说明你有责任心,能扛事,这些比经验更重要。
走出咖啡馆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太谷包握着那张印着区域经理林哲的名片,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电话号码。秋风吹起他的衣角,带着凉意,却让他脑子格外清醒。
他骑着电动车在夜色里穿行,路过曾经送错餐的写字楼,路过那个让他淋雨等了半小时的工地,路过养老院门口那棵落满黄叶的梧桐树。他想起林哲的话,想起自己记在小本子上的那些哪家便利店缺速食,哪家餐馆想加新品的笔记,心里像有颗火星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回到出租屋,他把名片放在床头,和那张优秀骑手奖状摆在一起。窗外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他摸出手机,翻到母亲前两天发来的短信:家里的麦子收了,你爸说等你回来磨新面。
磨新面——就像把粗糙的麦粒磨成细腻的面粉,他这几年的日子,不就是在被生活反复打磨吗从服务员到外卖员,从骑手到组长,每一步都磕磕绊绊,却也让他摸清了生活的纹理。
第二天一早,太谷包给林哲发了条微信:学长,我想试试。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两个字:加油。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镜子前。镜中的男人皮肤黝黑,眼角有了细纹,但眼神里的光比当年在创业比赛台上时更亮。他知道,这又是一条充满未知的路——可能会被商家拒绝,可能会赔本,可能会被人嘲笑送外卖的还想当老板。
但他不怕。就像当年第一次骑电动车送单时,他也怕迷路,怕超时,怕差评。可后来他发现,路是靠脚踩出来的,不是靠想出来的。
他向赵站长递交辞呈时,站长沉默了很久,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出去闯吧,要是混不下去,站点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离开站点那天,骑手们都来送他。老马塞给他一兜苹果:包哥,到了那边好好干,有空回来看看我们。瘦猴站在人群后,没说话,只是在他转身时,突然喊了句:别给咱们骑手丢脸。
太谷包回头笑了笑,阳光落在他的外卖箱上,反射出温暖的光。他知道,自己要暂时和这个陪伴了他三年的箱子告别了,但那些在风雨里学会的坚韧,在人心里悟到的真诚,会像装在箱子里的饭菜一样,永远温热。
骑出站点那条熟悉的巷子时,他抬头看了看天。秋高气爽,云淡风轻,像极了大学时那个鼓励他参赛的午后。他握紧车把,朝着新的方向驶去,车铃在风里清脆地响着,像在为他送行,也像在为他喝彩。
第七章:代理路上的荆棘与泥泞
成为区域代理的第一天,太谷包站在出租屋的水泥地上,看着墙角堆成小山的预制菜样品,突然觉得比第一次送外卖时还要慌。林哲给的产品手册被他翻得卷了边,保质期180天零下18度冷冻建议零售价上浮30%——这些字单个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像天书。他蹲在地上,手指划过印着梅菜扣肉鱼香肉丝的包装袋,突然想起自己送过的无数份外卖,原来那些被他匆匆递出去的餐盒,背后藏着这么多门道。
他舍不得租办公室,就在出租屋的桌子上摆了台二手电脑,当作办事处。第一天跑业务,他翻出压箱底的白衬衫——那是大学毕业照时穿的,领口已经泛黄,袖口磨出了毛边。他对着镜子把衬衫熨了又熨,却怎么也熨不平心里的褶皱。
第一家拜访的是常去买水的便利店王老板。王老板叼着烟,眯着眼打量他:小太今天不送外卖,改穿衬衫了太谷包把样品递过去,喉咙发紧:王老板,我代理了款预制菜,想在您店里铺点货,您看……
话没说完,王老板就摆摆手,烟圈喷在他脸上:预制菜我这小店卖不动那玩意儿。再说了,你懂这个别是被人骗了吧那语气里的轻视,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刚鼓起的勇气。
太谷包捏着样品袋的手指泛白,走出便利店时,衬衫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他又跑了五家店,有的老板直接把他当推销骗子赶出来,有的接过样品随手扔在柜台上,还有的拍着他的肩膀好心劝:小太啊,送外卖就挺好,别瞎折腾。
傍晚,他坐在路边的花坛上,看着电动车筐里原封不动的样品,突然觉得胃里空得发慌。早上出门时揣的两个馒头,早就被他啃光了。风卷着落叶吹过脚边,像在嘲笑他的狼狈。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自不量力放着安稳的组长不当,非要来受这份罪
手机震动,是林哲发来的消息:第一天战果如何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回了句:还行,在谈。他不想让林哲失望,更不想承认自己连一家店都没谈成。
接下来的日子,他像上了发条的钟。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为了节省时间,中午就在路边啃个干馒头,渴了就对着自来水龙头喝几口。有次为了赶在超市关门前见老板,他骑着电动车闯了红灯,差点被汽车撞倒,车筐里的样品撒了一地,宫保鸡丁的包装袋被车轮碾过,油渍在柏油路上洇出难看的印子。
他蹲在地上捡样品,手指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包装袋上,红得刺眼。那一刻,他突然想把样品全扔进垃圾桶,扭头回站点继续送外卖——至少送外卖时,每跑一单都能看到实实在在的钱。
可他最终还是把样品捡了起来,用纸巾裹住流血的手指,骑车往另一家店赶。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庄稼人春天下了种,就得等到秋收,哪能半途就把苗拔了
好不容易谈成了一家小超市,老板答应先试销十盒。太谷包乐坏了,自己掏钱雇了辆三轮车,把货送过去。他特意给老板演示怎么加热,怎么搭配米饭,临走时还在货架前站了半小时,把样品摆得整整齐齐。
可三天后,老板就打来电话,语气很冲:小太,你这货不行啊,没人买!赶紧拉回去,我可不给你退钱!太谷包跑到超市一看,他的预制菜被堆在最角落的货架底层,上面落了层灰,旁边摆着的竞品却摆在显眼位置,标签上的价格比他的便宜两块。
您至少把它摆得显眼点啊!他急得声音都变了。
老板翻了个白眼:我这货架寸土寸金,凭啥给你摆卖不动就是卖不动,别找借口!
太谷包咬着牙,默默地把货搬回三轮车上。预制菜的包装盒磕在车帮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在敲他的心。一趟又一趟,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他却没心思擦。回到出租屋,狭小的房间被堆得满满当当,他看着那些印着美味便捷的包装盒,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给家里打了电话,没提谈崩的生意,只说最近有点累。母亲在那头絮絮叨叨地说:累了就歇歇,别硬撑。家里的玉米快熟了,回来帮你爸掰玉米吧。他握着电话,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挂了电话才发现,眼泪已经打湿了衣襟。
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林哲突然来了。看到他出租屋里堆成山的货和他眼下的乌青,林哲没说别的,只是卷起袖子帮他整理。我刚做代理时,比你还惨,林哲递给他一瓶水,跑了三个月,才谈成第一家店。有次为了等一个老板,在他店门口蹲到半夜,被蚊子叮了一身包。
林哲帮他分析:你光说‘好吃’没用,老板关心的是‘能赚多少钱’‘卖不动能不能退’。你得站在他的立场想——就像你送外卖时,总得琢磨顾客为啥催单。
太谷包的心里像被打开了一扇窗。他开始研究老板们的需求:便利店老板怕压货,他就承诺卖不完包退;小餐馆老板嫌利润低,他就算出一份预制菜能省多少人工和时间;超市老板爱面子,他就每次去都帮着整理货架、搬货。
他不再一上来就谈铺货,而是先当免费帮工。帮王老板搬啤酒,帮李大姐擦收银台,甚至在下雨天帮张叔把菜摊挪进屋里。有次王老板的收银机坏了,他蹲在地上修了两小时,满手油污,最后居然修好了。王老板看着他,突然说:小太,你那预制菜,给我来二十盒试试。
太谷包愣了愣,然后笑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他亲自把货搬到便利店,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还自己画了个小海报:加热3分钟,吃饭不等人。没想到一周不到,二十盒就卖光了。王老板惊讶地说:行啊你,这货还真能卖动!
第一笔利润只有三百块,可太谷包攥着那三张皱巴巴的钞票,手都在抖。他跑到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两串烤肠,边吃边笑,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掉。他知道,这三百块,比他送第一单外卖赚的钱,重得多。
可麻烦很快又找上门。有个竞争对手知道他是新手,故意压低价格,还偷偷给超市老板塞回扣。太谷包谈好的一家店,突然变卦:小太,不是我不念旧情,人家给的利润比你高两成……
太谷包站在店门口,看着里面摆着的竞品,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他知道,自己没本钱打价格战,更不想学塞回扣那套。可眼睁睁看着客户流失,又觉得不甘心。
那天晚上,他在江边坐了很久。江风吹得他打哆嗦,可脑子却越来越清醒。他想起自己送外卖时,宁愿绕远路,也不抢红灯;想起当组长时,宁愿自己多跑几单,也不克扣别人的钱。做生意和做人一样,得实在。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不降价,不塞回扣,但把利润让给顾客。他推出买二送一的活动,还印了食谱卡片,教大家怎么用预制菜做出花样。有次一个独居老人不会用微波炉,他特意跑过去,手把手教老人怎么加热,还帮老人擦干净了微波炉里的污渍。老人后来成了他的活广告,逢人就说:小太的菜好吃,人更好。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有个叫太谷包的代理,卖的预制菜不仅味道好,还实在。有老板说:就算他的货贵点,我也愿意卖——跟实在人打交道,踏实。
太谷包的生意慢慢有了起色,他租了个小仓库,雇了个兼职的小伙子帮忙搬货。他还是习惯骑着电动车跑业务,只是车筐里的样品,越来越多;他的白衬衫,还是那件泛黄的,但穿在身上,却越来越挺括。
他知道,代理的路还很长,像他送外卖时走过的夜路,难免有坑洼,有风雨。但他不再怕了,因为他明白,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坎是一个一个迈过去的。就像那些预制菜,经过高温加热,才能散发出香味——人也一样,得经过生活的熬煮,才能活出滋味。
第八章:从谷香到万家的修行
太谷包的预制菜代理生意,像一株在石缝里扎根的野草,凭着一股韧劲,竟也渐渐舒展了枝叶。他租下的小仓库里,不再是孤零零的几个样品,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箱子,梅菜扣肉鱼香肉丝香菇滑鸡——这些曾经让他手足无措的名字,如今成了他最熟悉的伙伴。兼职的小伙子叫小马,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总喊他包哥,说跟着他能学到做生意的本分。
可太谷包没满足。他骨子里像有根不安分的弦,总被生活的细微处拨动。送外卖时养成的习惯,让他总爱观察街头巷尾的烟火气:写字楼里的白领边敲键盘边啃面包,菜市场里的大妈拎着沉甸甸的菜篮叹气,晚归的人在便利店货架前犹豫——他们缺的哪里是预制菜,是方便和温暖啊。
要是能把新鲜菜、肉、米、面都凑齐,让大家不用出门就能买齐做饭的东西,多好。他在仓库盘点时,随口跟小马说。小马正对着一堆订单发呆,闻言抬起头:包哥,你是想做……生鲜平台
生鲜平台四个字像颗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想起老家的菜地,想起母亲凌晨三点去赶集的背影,想起城市里那些想吃口新鲜菜却没时间买菜的人。不光是生鲜,他眼睛亮起来,得是‘一站式’的——从预制菜到新鲜蔬果,从粮油米面到调料酱醋,让大家点开手机,就能把‘厨房’搬回家。
他把想法告诉林哲时,林哲正在给他的预制菜做升级包装。听他说完,林哲手里的设计稿差点掉在地上:太谷包,你这步子迈得够大的!生鲜水太深了,损耗率高,供应链复杂,投入也大——你现在的底子,扛得住吗
扛不住也得扛。太谷包的语气很轻,却带着股执拗,我送外卖时就知道,人这辈子,总得做点让自己半夜想起都能笑醒的事。他指了指仓库角落里堆着的本地农户的青菜,你看这些菜,早上从地里摘的,到了傍晚就蔫了。要是能让它们在两小时内送到顾客手里,不就像刚从地里拔出来一样新鲜
林哲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行,你想干,我帮你。预制菜供应链我熟,生鲜这块,我认识几个做农产品批发的朋友,能帮你搭线。但丑话说在前头——亏了可别找我哭。
太谷包的谷香优选平台,就在那个堆满预制菜箱子的仓库里,敲下了第一行代码。他招了两个技术员,一个是刚毕业的程序员小张,另一个是在小公司待过的老李,两人对着台二手服务器,熬了三个通宵,愣是把平台框架搭了起来。客服是小马兼职做的,配送员还是他送外卖时的老伙计们——大家听说太谷包要搞大事,二话不说就辞了职,说:包哥,你去哪,我们跟到哪。
平台上线那天,太谷包买了两箱矿泉水,几包辣条,算是庆功宴。小张激动地刷新页面:包哥,有订单了!第一单!大家凑过去看,是份一荤一素一汤的套餐——红烧排骨(预制菜)、青菜、西红柿蛋汤(半成品),备注里写着:麻烦快点,孩子饿了。
太谷包拎起配送箱就往外跑,比当年送第一单外卖时还紧张。电动车在巷子里飞驰,风掀起他的衣角,像面小小的旗。送到顾客家时,开门的是个抱着孩子的妈妈,接过套餐时眼圈红了:我老公出差,我一个人带孩子,做饭跟打仗似的——你们这平台,可算救了我了。
那一天,他们接了38单,虽然累得在仓库地板上就睡着了,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太谷包看着墙上谷香优选的Logo,突然觉得,这名字太小了。他想让这谷香飘进千家万户,于是拍板:改名叫‘万家食铺’!
可万家的路,比他想象的更难走。生鲜不像预制菜,耐折腾。有次一批草莓从郊区运过来,路上堵车,到了仓库就烂了一小半。太谷包看着那些发霉的草莓,心疼得直抽气——那是农户凌晨三点摘的,带着露水的新鲜劲儿,就这么毁了。
都扔了吧。老李叹着气说。太谷包却摇摇头,把烂的挑出来,剩下的用保鲜膜包好,在平台上标了特价草莓,备注:有点压伤,不影响口感,买一送一。他还在订单里附了张纸条: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那天的草莓很快就卖光了,有顾客在评价里写:老板实在,草莓甜到心里了。太谷包看着那条评价,突然明白:做生意和做人一样,有瑕疵不怕,怕的是不真诚。
还有一次,一个顾客订了只乌鸡,收到后说不新鲜,要求十倍赔偿。小马查了监控,乌鸡从宰杀到配送,全程不到一小时,冰袋都没化。太谷包却让小马退了全款,还额外送了张50元优惠券。可能是顾客对‘新鲜’的标准不一样,他跟小马说,咱不能跟顾客争,得让人家觉得,在咱这儿花钱,值。
慢慢地,万家食铺在城里有了名气。有人说:买新鲜菜,上万家食铺,半小时就到,比去菜市场还方便。太谷包的公司从仓库搬到了写字楼,员工从最初的几个人,变成了几十人。他不再是那个骑着电动车跑业务的代理,成了别人口中的太总。
可他还是老样子。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去仓库转一圈,看看菜新不新鲜,箱子有没有破损;跟农户聊天,问今年的收成,说哪个品种的西红柿更甜;配送员出工前,他总要叮嘱一句:路上慢点,安全第一。有次新员工不认识他,以为他是仓库管理员,他乐呵呵地说:对,我就是管仓库的,管着大家的‘饭碗’。
他办公室的墙上,没挂锦旗,没挂奖状,只挂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他刚送外卖时,和赵站长、瘦猴、老马他们的合影。照片里的他,黑瘦黑瘦的,穿着蓝色制服,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赵站长退休那天,太谷包特意请他吃饭。赵站长看着他,感慨道:老包,你现在可真出息了。太谷包给站长倒了杯酒:出息啥呀,我还是那个送外卖的太谷包。只是以前送的是饭,现在送的是‘方便’和‘放心’。
赵站长喝了口酒,点点头:你这是把日子过成了修行。送外卖时修的是脚力,当代理时修的是眼力,现在做平台,修的是心力。
太谷包笑了。他想起自己被李老板骂废物时的委屈,想起被顾客摔汤时的狼狈,想起第一次谈成代理时的激动,想起万家食铺上线时的忐忑。那些曾经以为熬不过去的坎,如今都成了脚下的路。
有天回老家,他把父母接到城里,带他们去看自己的公司。母亲摸着万家食铺的Logo,眼泪掉了下来:娃,你以前送外卖时,妈总担心你风里来雨里去的……现在好了,妈放心了。父亲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比当年送他出门时,重了许多。
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太谷包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看着那些骑着电动车的配送员——他们穿着印着万家食铺的制服,像当年的他一样,在风里雨里穿梭。他知道,万家的路还很长,还会有风雨,有坎坷。
但他不怕了。因为他终于明白,所谓修行,不是要把自己修成金刚不坏之身,而是要在摔打中学会体谅,在艰难里学会坚持,在得到时学会感恩。就像他送过的外卖,热过的预制菜,送过的新鲜菜——最终要送到的,不是别人的手里,是自己的心里。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落在他的办公桌上,暖洋洋的。桌上放着那个记满路线的小本子,封面虽然磨破了,却像他的人生一样,写满了故事,也写满了希望。他知道,只要心里的那盏灯不灭,再长的路,也能一步步走到头。
第九章:烟火里的答案
万家食铺的招牌在城市的烟火里越来越亮,太谷包却常常在深夜回到那个堆满预制菜样品的出租屋旧址附近。不是怀旧,是想在老巷的烟火气里,找找自己。
那条巷子里,王老板的便利店还开着,货架上万家食铺的预制菜摆得整整齐齐。王老板见了他,不再喊小太,而是笑着递根烟:太总,又来体察民情啊太谷包摆摆手,拿起一盒梅菜扣肉:王哥,这货卖得咋样好着呐,前两天有个老太太,说这味儿跟她闺女做的一样。
太谷包的心颤了一下。他想起那个教他用微波炉的独居老人,老人后来走了,临走前让护工给万家食铺打了个电话,说谢谢你们让我没饿着。他把那盒梅菜扣肉放在柜台上:算我的,给您添麻烦了。王老板瞪眼:跟我还客气当年要不是你帮我修收银机,我这店早黄了。
巷口的修车铺还在,老王头戴着老花镜,正给一辆电动车补胎。太谷包走过去,蹲在旁边看。哟,这不是送外卖的小太吗老王头抬头,现在成大老板了,还来我这破摊子太谷包笑:王叔,我这手艺还是您教的呢。当年他的电动车总坏,老王头边修边骂他不爱惜车,却总不收他的钱。
车跟人一样,得好好保养。老王头往轮胎上抹胶水,但也不能太娇贵,该跑还得跑。太谷包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明白,自己这一路,不就像辆被反复修补的电动车摔过,坏过,却从来没停过。
回到公司,小张正在开会,投影仪上是万家食铺的新规划:我们要拓展到周边城市,建更大的冷链仓库,引进智能分拣系统……太谷包坐下听着,心里却想起老王头的话。他打断小张:先别急着扩张。我们先想想,怎么让郊区的农户能更快拿到钱,怎么让配送员的保温箱更轻便,怎么让独居老人下单更方便。
小张愣了愣,随即点头:包哥说得对,我跑偏了。太谷包笑了,他知道,公司大了,容易被数字和规划迷了眼,忘了出发时的路。他要的不是万家食铺成为多大的平台,而是让万家真的能走进万家,成为烟火里的一部分。
他开始把精力放在小事上:给农户提前结算货款,让他们不用再等秋收;给配送员的电动车装了加热坐垫,冬天不再冻屁股;开发了长辈模式,字体大,操作简单,还能语音下单。有个老太太用语音下单买了棵白菜,收到后给客服打电话,声音颤巍巍的:我闺女在外地,你们比亲闺女还贴心。
那天,太谷包去参加一个企业家论坛。台上的人谈的都是资本运作上市规划,他坐在台下,觉得自己像个误入的外卖员。轮到他发言时,他没说数据,没说规划,只讲了个故事:我以前送外卖,有个顾客总点一份蛋炒饭,备注‘多放葱花’。后来才知道,他是个程序员,葱花是他老家的味道。现在,我们平台上有了来自他老家的小葱,他每次下单,都会买一把。
台下有人笑,有人议论格局太小。太谷包却看着他们,认真地说:我觉得,做生意不只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让更多人在城市里,能吃到一口熟悉的味道,能少一点孤单。
论坛结束后,林哲找到他,拍着他的肩膀:太谷包,你没变。太谷包笑:变了就不是我了。林哲的公司已经上市,成了大老板,可他看着太谷包的眼神,还是当年那个指导他创业比赛的学长:你知道吗当年我就觉得你能成,不是因为你有想法,是因为你眼里有光——那种想把事做好的光。
太谷包想起自己站在天桥上的那天,想起被李老板骂废物的那天,想起摔碎汤盒的那天。那些日子像老照片,虽然泛黄,却在记忆里闪着光。他知道,自己能走到今天,不是因为多聪明,多有本事,是因为每一步都踩在地上,每一次选择都对得起自己的心。
年底,万家食铺评选优秀员工,老马——那个当年妻子生病的骑手,现在是配送站的站长——上台领奖时,哽咽着说:我永远忘不了,包哥偷偷给我塞钱,说‘给嫂子治病’。现在,我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有人在我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太谷包坐在台下,眼眶湿了。他想起父亲说的挺直腰杆,想起母亲寄来的棉鞋,想起赵站长的搪瓷杯,想起瘦猴那句别给骑手丢脸。他不是一个人在走,身后有太多人的影子。
春节回老家,太谷包没开公司的车,坐了绿皮火车。车窗外,田野里的麦子绿油油的,像他刚走出大山时的希望。父亲在村口接他,穿着他买的棉袄,腰杆挺得笔直。母亲拉着他的手,往他兜里塞煮好的鸡蛋:快尝尝,还是你爱吃的溏心蛋。
村里的人都来看他,说他有出息了。太谷包给孩子们发了糖,给老人们包了红包,然后坐在老槐树下,跟大家聊天。有人问他:你现在是大老板了,还会想起送外卖的时候吗
太谷包看着远处的青山,笑了:咋会忘就像这老槐树,根在土里,风再大也吹不倒。我送外卖的日子,就是我的根。
他想起自己写在小本子上的最后一句话:路不在脚下,在心里。心里有烟火,走到哪都是家。
是的,他找到了答案。答案不在写字楼的灯光里,不在企业家论坛的掌声里,在王老板便利店的货架上,在老王头的修车铺里,在每一份送到顾客手里的订单里,在烟火人间的每一个角落里。
他的人生,就像他送过的外卖,热过的预制菜,送过的新鲜菜,最终都化作了烟火里的一缕香,不浓烈,却温暖,在城市的万家灯火里,静静流淌。而他,太谷包,这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终于在烟火里,活成了自己的光。
第十章:根须扎进泥土里
太谷包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个奇怪的摆设——半袋从老家带回来的黄土。土是父亲亲手装的,用的是装化肥的旧袋子,上面还沾着麦秸秆。他把土倒进一个粗陶盆里,又从老家移了棵不起眼的野草栽进去,就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包哥,您这是搞啥呢办公室摆野草小马进来送报表,看着那盆蔫巴巴的草,忍不住笑。太谷包正用喷壶给草浇水,闻言头也不抬:这草叫‘牛筋草’,在咱老家的田埂上到处都是,踩不死、旱不死,根扎得深着呢。
小马没懂,摇摇头出去了。太谷包看着那草,却出了神。最近万家食铺的扩张计划提上日程,几个投资人找过来,说要注资、要上市,把摊子铺到全国去。他们画的蓝图很诱人,数字很亮眼,可太谷包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像踩着棉花走路。
这天,他去郊区的蔬菜基地考察。基地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姓周,大学学的农业技术,毕业后回村种大棚菜。太总,您尝尝我这圣女果,不用洗,摘了就能吃。周老板递过来一颗,红得像玛瑙。太谷包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像小时候在老家的果园里偷摘的果子。
这么好的果子,咋不愁卖太谷包看着大棚里挂满枝头的圣女果,有点纳闷。周老板叹了口气:愁啊!去年行情好,今年周边种的人多了,收购价压得低,再加上运输损耗,有时候卖出去还得亏本。他指了指角落里烂掉的果子,这些都是没来得及运出去的,心疼得慌。
太谷包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他想起自己仓库里偶尔损耗的生鲜,想起那些被顾客退回来的不新鲜的菜,原来每一颗果子、每一把青菜,从地里到餐桌,要经过这么多坎。
周哥,要是‘万家食铺’直接从你这儿进货,不经过中间商,价格给你提两成,损耗我们承担,你愿意吗太谷包突然说。周老板愣了愣,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那当然愿意!可……可你们能赚多少
赚得少点,但心里踏实。太谷包笑了,而且我相信,好东西不愁卖。顾客吃着新鲜,你种得有劲,我们平台也能走得远——这才是长久的生意。
从那天起,万家食铺开始直接对接农户和基地,绕开中间商,把利润让给两头。太谷包给这个计划起名叫扎根计划——平台要像牛筋草一样,把根扎进泥土里,扎进农户的田埂上,扎进顾客的烟火里。
他带着团队跑遍了周边的村庄,跟农户签协议,建直采点,还请了农业专家给农户上课,教他们科学种植、控制损耗。有个种了一辈子菜的老农,握着太谷包的手说:娃,你这是在给咱农民办好事啊!以前菜贱伤农,现在有你们兜底,咱敢多种了!
可投资人不乐意了。太谷包,你这是在做慈善!一个戴眼镜的投资人拍着桌子,我们投钱是要回报的,不是让你去补贴农户的!太谷包看着他,平静地说:我要是只想着赚钱,当初就不会放弃送外卖的安稳。您要是觉得不合算,这钱,我不融了。
那天,投资人气冲冲地走了。团队里有人劝他:包哥,是不是太犟了少赚点总比没钱扩张好。太谷包没说话,只是把那盆牛筋草抱到会议室:你们看这草,它要是只想着往上长,不往地下扎根,一阵风就能吹倒。咱做平台也一样,根不牢,走不远。
没想到,扎根计划推行半年后,万家食铺的口碑越来越好。顾客说:你们的菜不仅新鲜,还便宜,像在地里刚摘的。农户说:跟着‘万家食铺’干,不用愁销路,一年能多赚好几万。连之前走的投资人,也托人来说想重新谈谈。
太谷包没接话,他正忙着另一件事——在村里建乡村服务站。服务站不大,就两间房,一间当仓库,一间当培训室。他请了技术员教农户用手机看订单、查价格,还配了冷链车,每天定时到村里收菜。
有次在服务站,他看到一个老太太拿着一篮子土鸡蛋,怯生生地问:这……这能在你们那卖不我家老头子养的鸡,下的蛋,金贵着呢。太谷包拿起一个鸡蛋,对着光看,蛋白透亮,蛋黄紧实。能卖!他笑着说,您这鸡蛋,我给您按最高的价收。
老太太的鸡蛋在平台上上架后,很快就卖光了。顾客评价说:这才是小时候的鸡蛋味。老太太拿着卖鸡蛋的钱,给太谷包送了双布鞋,纳得厚厚的:娃,穿这鞋走路,稳当。
太谷包穿着那双布鞋,走遍了周边的村庄。鞋底子磨薄了,脚底板却越来越踏实。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平台,而是一座桥,一头连着田埂,一头连着餐桌;一头系着农户的希望,一头系着城里人的烟火。
这天,他又回到了那个老巷。王老板的便利店里,多了个乡村直采的货架,摆着周老板的圣女果、老太太的土鸡蛋。太总,你这主意真神!王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这些东西卖得最好,都说吃着放心。
修车铺的老王头正在给一辆万家食铺的配送车补胎,见了他,喊:小太,你那车胎,我给你加了层厚胶,耐磨!太谷包走过去,蹲在旁边看他补胎,像当年一样。
王叔,您说,这生意做大了,咋才能不变味他突然问。老王头把补丁往胎上一按,使劲捶了捶:简单!别忘本就行。你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别学那些飘在天上的。
太谷包看着老王头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明白了。那盆牛筋草,为什么在办公室里也能活因为它的根,在心里;他为什么能走到今天因为他的根,在泥土里,在烟火里,在那些最朴素的道理里。
夕阳把老巷的影子拉得很长,太谷包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回走。他知道,万家食铺的路还很长,可能还会遇到风雨,遇到质疑。但他不怕了,因为他的根,扎得深着呢。
就像那盆牛筋草,就算长在办公室里,也能从粗陶盆的缝隙里,往外探着,寻找泥土的方向。而他,太谷包,这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也会带着他的万家食铺,在烟火人间里,把根扎得更深,更远,长成一片能为更多人遮风挡雨的绿荫。
第十一章:老槐树的年轮
太谷包回了趟老家。不是衣锦还乡的热闹,是趁秋收的空当,想陪父亲割几天稻子。车刚停在村口,就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赵站长,退休后回了邻村养老,不知怎么找来了。
老包,你可算回来了!赵站长黝黑的脸上笑出褶子,手里还拎着瓶二锅头,我跟你叔说好了,今晚在你家喝酒。太谷包赶紧迎上去,接过酒瓶子,入手沉甸甸的:站长,您咋来了听说你搞了个‘扎根计划’,把村里的菜卖到城里去了,我来看看热闹。赵站长拍着他的肩膀,力道还是当年的熟悉劲儿。
院子里,母亲正往绳上晒玉米,金黄的玉米粒在阳光下闪着光。父亲蹲在门槛上编竹筐,看见他,手里的篾条顿了顿,没说话,眼里的光却亮得像星。太谷包走过去,蹲在父亲旁边:爸,我帮您。父亲把一根篾条递给他:慢着点,别扎着手。
傍晚,稻场上的谷堆像座小山。太谷包和父亲挥着镰刀,金黄的稻穗在身后倒成一片。风吹过稻田,沙沙作响,像母亲哼的摇篮曲。他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跟着父亲割稻子,累了就躺在稻堆上,看天上的云卷云舒。那时候觉得,稻田就是全世界。
城里的生意,别太拼。父亲直起腰,捶了捶后背,钱是赚不完的,身子骨要紧。太谷包擦了把汗:爸,我知道。现在平台稳了,不用我天天跑了。稳了也得常回来看看,父亲看着他,这老槐树,一年长一圈年轮,人也一样,得常往根上看看,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长出来的。
晚饭时,赵站长和父亲喝得正酣。赵站长说:当年你送外卖,我就觉得你这孩子实在。现在搞平台,还想着村里的人,不容易。父亲抿了口酒:他打小就这样,见不得别人难。小时候看见邻居家的羊丢了,能在山里找半宿。太谷包听着,心里暖烘烘的,像喝了口热酒。
夜里,他躺在老屋的土炕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手机响了,是小马发来的消息:包哥,周老板的圣女果在平台上卖爆了,他说要给您送面锦旗。太谷包回了句:别搞那些虚的,让他多种点优质果。放下手机,他看着屋顶的梁木,上面有他小时候刻的身高记号,歪歪扭扭的,像他走过的路。
第二天,他去看了村里的小学。教室还是老样子,只是窗户换成了玻璃。校长说:现在村里的孩子越来越少,好多都跟着父母去城里了。太谷包心里一动,跟校长说:我想在学校建个‘乡村课堂’,请城里的老师来支教,再弄个图书室,让孩子们能看到外面的世界。校长愣了愣,眼圈红了:太总,您这是给孩子们办了件大好事啊!
离开老家那天,乡亲们都来送他。老太太把一篮子土鸡蛋塞进他车里:娃,路上吃。周老板拉着他的手:太总,您放心,我保证种出最好的菜,不砸‘万家食铺’的牌子。父亲把那盆牛筋草放进副驾驶:带着吧,在城里也能看着点土气。
车开出村口,太谷包从后视镜里看,老槐树的影子越来越小,却像在心里扎了根。他知道,自己走得再远,也走不出这片土地的牵挂。
回到城里,他把乡村课堂的事提上了日程。团队里有人说:包哥,这跟咱们平台没关系啊,费时费力还不赚钱。太谷包拿出那盆牛筋草:你看这草,要是只想着自己长,不往周围蔓延,能成一片草原吗咱们做平台,不光是卖菜,还得做点能让这片土地变好的事。
乡村课堂开课那天,太谷包特意回了趟老家。孩子们背着新书包,在教室里坐得笔直,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城里来的老师在讲台上讲宇宙飞船,孩子们听得入了迷。太谷包站在窗外,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比做成任何一笔大生意都踏实。
赵站长也来了,拄着拐杖,站在教室后面听。课后,他拉着太谷包的手:老包,你这是在给村里种希望啊。太谷包笑了:站长,我只是觉得,我当年能走出大山,是因为有人帮我。现在,我也想帮这些孩子。
夕阳下,老槐树的影子落在教室的墙上,像一幅画。太谷包看着那影子,突然明白父亲说的年轮是什么意思。年轮里,有风雨,有阳光,有岁月的痕迹,更有生生不息的希望。他的人生,万家食铺的路,不就像这老槐树的年轮吗一圈一圈,往外长,根却始终在这片土地里。
他知道,未来还有很多事要做。要让更多的农产品走出大山,要让更多的孩子看到外面的世界,要让万家食铺真的成为连接城乡的桥。这条路,可能很长,可能很累,但他不怕。因为他的根,在这片土地里;他的心,在这烟火人间里。
就像老槐树下的泥土,沉默,却有力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