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全息地图在指挥中心的正中央缓缓旋转,光影勾勒出辽东半岛崎岖的地形。祖宽的身影,站在那片由数据和光影构成的山川河流前,显得如此渺小而又突兀。他那身破旧的明朝武将袍服,与周围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控制台和身着制服的“新大连”人员,构成了一幅跨越了四个世纪的、光怪陆离的画面。
然而,此刻,没有人敢轻视这个看似落魄的降将。
王磊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定在祖宽手指所点的那两个位置——复州与盖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决断前夕的凝重。
“祖将军,”战略顾问陈默教授率先开口,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慎,“你的情报,非常诱人。数十万石粮食,足以让我们彻底摆脱眼前的困境。但是,我们如何能百分之百地相信你?”
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祖宽仿佛早已料到此问,他没有辩解,也没有赌咒发誓,只是惨然一笑,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与自嘲。
“信与不信,不在草民一张嘴,而在先生们自己。”他抬起头,迎向陈默教授审视的目光,眼神中,没有丝毫的躲闪,“草民已是丧家之犬,辽东再无我容身之地,大明……也视我为叛将。我除了投靠先生们,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我的全家老小,我麾下那几百名不愿剃发的兄弟,他们的性命,都系于此行。我若有半句虚言,不等先生们动手,建奴的追骑,就能将我们撕成碎片。”
他的话,朴实,却也最真实。这是一个赌徒,将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了这张桌子上。他没有退路。
“他的求生欲和复仇欲,是我们目前可以利用的最大保障。”一直沉默的抚顺矿区负责人,军人出身的赵立新上校沉声说道,“军事行动,从来没有百分之百的保险。风险与收益并存。我认为,值得一试。”
王磊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共识。他转过身,面向全息地图,语气果断而清晰,再无半分犹豫。
“那么,就这么定了。”
他的声音,如同磐石,瞬间让指挥中心里所有摇摆不定的心态,尘埃落定。
“‘收割者’行动,即刻启动!”
“行动目标:辽东复州卫,及其官仓储备粮食。”
“行动总指挥:张成。”王磊的目光转向了那位精悍的特种部队指挥官。
“是!”张成挺身应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行动部队:‘玄武’重型突击连,下辖三辆99A型主战坦克;‘青蛟’机械化步兵排,下辖三辆04A型步兵战车。另配属‘鹰眼’无人机小组,负责全程战场侦察。后勤部队,由五十辆‘巨力’重型卡车组成,负责粮食运输。”
听到这一连串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名词,祖宽的脸上,露出了茫然又敬畏的神情。他只知道,那些被他称为“铁兽”的东西,要出动了。
“祖将军,”王磊转向祖宽,语气变得郑重,“你将作为此次行动的‘向导顾问’,与张成指挥官一同行动。你的任务,是提供最精准的情报,并负责联络城内的内应。行动成功后,复州,将交由你来镇守,你将成为我‘新大连’在辽南的第一位‘防务专员’。你的麾下,将得到我们的粮草补充和……初步的武装支持。”
祖宽的身躯,猛地一颤。他听到了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地盘,名分,以及……力量。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双膝一软,便要跪下。
“草民……谢主上!”
“站起来!”王磊的声音,严厉而不容置疑,“我们这里,不兴跪。我们要的,是能站着为我们做事的人。记住,这是你应得的,前提是,行动圆满成功。”
祖宽僵在原地,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那佝偻的背,几乎弯到了地上。
“草民,定不辱命!”
当夜,在“新大连”市南端的地下基地中,一场无声的战争动员,开始了。巨大的合金闸门缓缓升起,三头钢铁巨兽——“玄武”主战坦克,在低沉的涡轮轰鸣声中,缓缓驶出。它们那厚重的复合装甲,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墨绿色光泽。紧随其后的,是三辆更加灵活的“青蛟”步兵战车,车身上,黑洞洞的炮口和导弹发射器,充满了致命的威胁。
祖宽和他那几百名衣衫褴褛的部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支从地底钻出的钢铁军团。他们手中的佩刀和锈迹斑斑的火铳,在这些巨兽面前,渺小得如同孩童的玩具。
“祖……祖将军,”一个亲兵颤抖着声音问,“这……这就是咱们要跟着去打仗的……援军?”
祖宽的嘴唇发干,他咽了口唾沫,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狂热。
“没错!”他嘶哑着声音,对自己,也对所有人说,“这是天兵!是上天派来,助我们复仇的天兵!”
---
从金州到复州,按照明代的标准,是一条艰苦而漫长的路。道路崎岖,林深草密,时有建奴的哨骑出没。但在“新大连”的钢铁军团面前,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玄武”坦克宽大的履带,碾过坑洼的土路,如履平地。那些曾经能让马车陷进去的泥潭,被它们轻易地压实、趟过。茂密的灌木丛,在它们面前,如同薄纸般被撕开。
祖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奔走在车队的最前方。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以往需要两天急行军才能走完的路,看这架势,似乎一天之内,就能抵达。
更让他感到震撼的,是这支“天兵”的纪律与效率。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喧哗。所有的命令,都通过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传音”方式,在各个“铁兽”之间传递。他们每行进一个时辰,队伍前端就会飞起一只无声的“铁鹰”(无人机),在高空中盘旋一圈,然后飞回。祖宽知道,那是在侦察。任何可能存在的埋伏,在这些“铁鹰”的眼睛下,都将无所遁形。
张成坐在“玄武一号”的指挥官席位上,通过多光谱观瞄镜,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他的面前,是一块战术显示屏,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整支队伍的位置、速度,以及由“鹰眼”无人机实时传回的高清地形图。
“报告指挥官,‘鹰眼’在前方十公里处,发现一支后金巡逻队,约二十骑,正在向我方靠近。”通讯频道里,传来侦察小组的声音。
“数量?装备?”张成冷静地问。
“二十人,皆着布甲,持弓箭与马刀。看旗号,应是镶蓝旗的哨骑。”
“祖顾问,”张成通过外部扬声器,对骑在马上的祖宽喊道,“前方有建奴哨骑,你怎么看?”
祖宽闻言,心中一凛。若是他自己带兵,遇到这种情况,要么是设伏,要么是绕路,无论哪种,都会耽误大量时间,且有暴露的风险。
他策马上前,大声回答:“张将军,此地名为‘黑风口’,是建奴哨骑的必经之路。他们极为警觉,一旦发现我等踪迹,不出一个时辰,复州的守军便会得到消息!”
“好。”张成点了点头。
他没有下令埋伏,也没有下令绕路。他只是按下一个按钮,对整个车队下达了一个简单的命令。
“全队,关闭主动力引擎,切换至静默潜伏模式。热成像伪装网,启动。目标距离五百米时,‘青蛟一号’,用35毫米狙击榴,进行一次精确点射。清除领队,然后自由射击。要求:三十秒内,结束战斗,不留一个活口,不放一声枪响。”
“收到!”
祖宽不解地看着这些“铁兽”。它们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嘶嘶”声后,那巨大的轰鸣声,竟然……完全消失了!它们就那么静静地趴在道路两侧的林地里,如同真正的史前巨兽,融入了黑暗与丛林之中。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一支后金哨骑队伍,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他们谈笑风生,神情倨傲,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了死神的狩猎场。
祖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那些哨骑,距离最近的一头“铁兽”,已经不足百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几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石头被弹射出去的“噗噗”声。
然后,他便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支哨骑队伍中,为首的一名牛录章京(代理佐领),他的上半身,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猛地炸成了一团血雾!
紧接着,不等其余的哨骑反应过来,一连串更加密集的“噗噗”声响起。每一声,都精准地对应着一名骑兵的倒下。他们有的被直接命中胸口,炸出巨大的空洞;有的连人带马,被无形的力量掀飞出去。
没有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没有惨叫,甚至没有战马的嘶鸣。
整个过程,快得就像一阵风吹过,卷走了数条鲜活的生命。
当一切恢复平静时,那条土路上,只剩下了一片狼藉的尸体和血迹。
祖宽的嘴,张得老大,足以塞进一个拳头。他看着那些依旧静默的“铁兽”,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这是什么妖法?
杀人于无形!
他第一次真切地理解到,他投靠的,是一股怎样可怕的力量。这股力量,已经超越了他对战争的全部认知。
车队,重新启动,碾过那片血腥的土地,继续前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插曲。
---
当晚,子时。
复州卫城,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城墙上,几个昏昏欲睡的八旗兵,靠着墙垛,打着瞌睡。在他们看来,这片被他们征服已久的土地,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威胁。
城外,两里处的一片高地上。张成和祖宽,正通过“鹰眼”无人机的夜视模式,俯瞰着整座城池。
“张将军,您看,”祖宽指着屏幕上,城墙内一处亮着微弱灯火的小院,“那里,就是我安插的内应,王二狗的家。他是城里的屠户,也是我旧部的家仆,对我忠心耿耿。”
“信号,怎么联络?”张成问。
“三声杜鹃啼。一长两短。他听到后,会在后院的井口,挂上一盏红灯笼。那就表示,时机已到,他会去打开东门。”祖宽答道。
“太慢,也太原始。”张成摇了摇头,“我们有更直接的办法。”
他没有让祖宽去学鸟叫。而是让通讯兵,通过高精度定向扩音器,将经过处理的、模拟出的杜鹃啼叫声,精准地投射到那个小院的上空。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很快,屏幕上,那个小院的井口,一盏微弱的、代表着希望的红灯笼,被挂了-起来。
“他成功了!”祖宽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行动开始!”张成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没有千军万马的呐喊,没有惊天动地的炮火。
行动,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拉开了序幕。
“玄武一号”的炮塔,无声地转动,125毫米滑膛炮的炮口,精准地对准了东城的城楼。
“目标,城楼。非致命性震荡弹,一发,放!”
一枚特制的炮弹,拖着幽蓝的尾迹,划破夜空,精准地击中了城楼的顶部。
没有爆炸。
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巨人的心脏跳动了一下-的“咚”!一股无形的、强烈的声波和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城楼。城楼上,那十几个正在酣睡或守夜的八旗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瞬间震晕了过去,七窍流血,人事不省。
与此同时,东城门,那厚重的包铁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
“突入!”
三辆步兵战车,如同三条在暗夜中游弋的蛟龙,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以惊人的速度,冲向了城门!
最前方的一辆“青蛟”,车首的液压破障铲猛地放下,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撞在了城门上!
“轰——!!”
那足以抵御千军万马的城门,在绝对的工业力量面前,如同朽木般,被直接撞得四分五裂!木屑与铁片齐飞!
车队,长驱直入!
城内的八旗驻军,终于被惊醒。他们从营房里冲出来,睡眼惺忪,衣甲不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三头浑身披甲、喷吐着火光的钢铁巨兽,已经堵在了他们的军营门口。
“凡持械反抗者,格杀勿论!”
冰冷的、被扩音器放大了无数倍的汉话警告,响彻了整个军营。
一个刚冲出来的、满脸横肉的八旗甲喇额真(参领),似乎不信邪,他怒吼着,张弓搭箭,射向了最前方的一辆“青蛟”。
箭矢,撞在步战车的装甲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便无力地弹开了,连一道白痕都没能留下。
“目标,清除。”
步战车顶部的遥控武器站,发出一阵轻微的电机转动声。上面的12.7毫米重机枪,喷出了一道短暂而致命的火舌。
“哒哒哒!”
那个甲喇额真,连同他身后的几个亲兵,瞬间被打成了一蓬血肉模糊的碎块。
这血腥而高效的杀戮,彻底摧毁了所有抵抗意志。他们看着那黑洞洞的、比他们脑袋还粗的炮口,看着那能轻易撕碎人体的火舌,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从突入城门,到控制整个守军大营,用时,不到五分钟。
当第一缕晨曦,照亮复州城的时候,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城中的汉民,从门缝里,惊恐而又好奇地,窥视着街道。他们看到,那些往日里作威作福的军爷们,如今,像一群鹌鹑一样,被圈禁在军营的广场上,不敢动弹。
而街道上,巡逻的,是一群他们从未见过的、身穿奇特军服、手持怪异“火铳”的“天兵”。
最大的震撼,来自官仓。
那座巨大的、储存着整个辽南汉民血汗的粮仓,被“青蛟”步战车轻易地撞开了大门。
当仓库门打开的那一刻,连张成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仓库之内,一袋袋码放得如同山峦般的粮食,堆积如山,几乎顶到了房梁!粟米、高粱、大豆……那扑面而来的、属于丰收的香气,让每一个“新大连”的士兵,都感到了由衷的喜悦。
祖宽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踉跄着扑到一座粮堆前,将手深深地插入其中,感受着那饱满而坚实的谷粒,放声大哭,继而又放声大笑。
“粮食!粮食!有了这些粮食,我们就能活下去了!就能报仇了!”
张成没有理会他的失态。他下达了新的命令。
“后勤部队,入城!立即开始装运!”
“通知所有城中百姓,每户,可来官仓前,凭户籍,领取三斗米!今日,开仓放粮!”
这个命令,通过大喇叭,传遍了复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开门声。
当第一个衣衫褴褛的、面黄肌瘦的汉子,颤抖着双手,从一名面无表情的“天兵”手中,接过一满袋沉甸甸的粟米时,他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整个复州城的百姓,都涌向了官仓。他们哭着,笑着,对着这些从天而降的“王师”,不停地磕头。他们不在乎这些人是谁,从哪里来。他们只知道,这些人,给了他们活命的粮食,在他们眼中,这就是最大的“仁义”。
祖宽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从今天起,复州人心,都将归于这些“天兵”。而他,作为他们的代理人,也将水涨船高。
五十辆“巨力”卡车,如同勤劳的工蚁,在一天之内,就将数十万石粮食,装运完毕,浩浩荡荡地,向着金州的方向驶去。
王磊站在指挥中心的全息地图前,看着代表后勤车队的绿色光点,在地图上,拉出一条通往“新大连”的生命线。他的脸上,露出了计划成功后的、一丝轻松的微笑。
粮食,这个悬在头顶的、最锋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暂时被拿开了。
“张成,”他接通了通讯,“复州的后续事宜,交给祖宽处理。你留下一个排的兵力,协助他稳定局势,并组建地方守备队。”
“‘收割者行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