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夏,华灯初上的城市在热浪里喘息。六岁的沈夜踮着脚尖,追逐一只在晚风中盘旋的、会发光的纸飞机。那光很怪,不是路灯的暖黄,也不是霓虹的妖冶,而是一种清冷冷的银白,像一小片凝固的月亮。
它引着他,像童话里蛊惑孩子的精灵,一路爬上老旧居民楼嘎吱作响的露天铁梯,最终停在了空旷的天台边缘。
纸飞机悬浮着,翅膀微微翕动,散发着诱人的微光。沈夜的心脏在小小的胸膛,里欢快地擂鼓,他伸出汗津津的小手,指尖眼看就要触碰到那点冰凉。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像冰面裂开第一道纹。沈夜下意识低头。脚下布满灰尘和裂纹的水泥地面,毫无征兆地蔓延开蛛网般的黑色缝隙。不是裂痕,那黑色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另一个宇宙的虚空。
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猛地攫住了他!
惊恐的尖叫卡在喉咙里。他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拽向那道深渊般的裂口。
视野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吞噬,只有那只发光的纸飞机,在裂口边缘徒劳地扑腾了两下,随即被黑暗彻底吞没。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他,时间与方向感彻底消失。
就在意识即将被虚无碾碎的瞬间——
一道暗金色的流光,撕裂了无边的黑暗!它不像其他流星拖着绚烂的尾焰,它更像一枚凝固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古老箭头,带着一种斩断时空的决绝,无视了混乱的引力,精准无比地朝着沈夜的面门直射而来!
剧痛!并非物理的撞击,而是一种烙印灵魂的灼烫。沈夜眼前炸开一片熔金般的色彩,仿佛有无数扭曲的、非人的嘶吼和无法理解的宏大低语直接灌入他的脑海,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混乱的光影中,他瞥见裂缝另一端那惊鸿一现的恐怖景象——翻滚的、如同浓稠血浆般的暗红天幕下,是扭曲破碎的、仿佛被巨力揉捏过的城市剪影。
无数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在那片废墟中蠕动、撕扯,仅仅是惊鸿一瞥,就足以冻结孩童的灵魂。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求生的本能让他胡乱挥舞的小手,猛地抓住了一个东西。
冰冷!坚硬!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那触感像一块在绝对零度中淬炼了万载的寒铁,瞬间压过了灵魂烙印的灼痛,带来一种奇异的、刺骨的清醒。他死死攥住它,仿佛那是沉沦前唯一的浮木。
紧接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彻底将他拖入裂缝深处,连同那块冰冷的硬物一起,坠入无休止的坠落与黑暗之中。
……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粗暴地钻入鼻腔。
沈夜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晃眼的白炽灯光和晃动的白色人影。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塞满了潮湿的棉花,隔绝了大部分声音。
“……昏迷三天了……奇迹……”
“……找不到任何外伤……脑电波异常剧烈……”
“……父母呢?通知了吗?这孩子……”
断断续续的词语飘进来,带着一种不真切的遥远感。他试图转动僵硬的脖子,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掌心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和冰冷的触感。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紧紧攥着的右手。
汗水濡湿了他的掌心,指缝间露出一点暗沉、古拙的金色。那是一个小小的印章,方方正正,触手冰凉沉重。材质非金非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岁月沉淀感。印钮似乎雕刻着什么,但他视线模糊,看不真切。
印面沾着一点他摔倒时蹭破掌心的、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在冰冷的材质上显得格外刺目。
一个年轻的护士拿着记录板走过来,俯下身,声音轻柔却带着职业性的疲惫:“小朋友,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手里抓着什么宝贝呢?给阿姨看看?”
沈夜下意识地把手往怀里缩了缩,小小的身体蜷起来,将那冰冷的印玺紧紧护在胸口。那刺骨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入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压下了他心底翻涌的、源自那片暗红地狱的巨大恐惧。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护士见状,拿起水杯,小心地喂了他一点温水。
“别怕,”护士的声音放得更柔,“都过去了。你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还记得吗?以后可不能乱跑了哦。”
楼梯?
沈夜茫然地看着护士温和的脸。记忆像摔碎的镜子,混乱不堪。发光的纸飞机……蛛网般裂开的地面……吞噬一切的黑暗……暗金色的流光……还有那惊鸿一瞥的、血红色的天幕下蠕动着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巨大阴影……
那不是楼梯!那不是梦!
他猛地闭上眼睛,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掌心那块冰冷的印玺,成了混乱记忆和巨大恐惧中唯一的、坚实冰冷的锚点。它静静地贴着他的胸口,无声无息,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个……巨大的秘密。
窗外的夜空,繁星点点,宁静如常。仿佛那吞噬一切的裂缝,那血色的异界,那非人的嘶吼,都只是高烧昏迷中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只有沈夜自己知道,掌心的冰冷,深入骨髓。
只有他胸口那枚紧贴着的、沾着他血迹的暗金印玺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不同了。
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绿色光点,平稳地跳动着。在仪器平静的“嘀嗒”声掩盖下,那枚印玺最底部的阴影里,一个极其微小、形如扭曲锁链或古老文字“囚”的虫形刻痕,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