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慈阳乘坐马车,先一步回到了大将军府。
府邸依旧巍峨,只因杨氏下狱、青璞瑜即将流放,而笼罩着一层肃静。
尘埃落定,杨苒苒也已被她亲手送入父亲手中,即将迎来她应有的惩戒。
青慈阳早已将后续安排得滴水不漏,即便青宏义在盛怒之下,一刀结果了杨苒苒的性命,也自有完美的替罪羊。
葛氏派去的那两个人,因见钱眼开、分赃不均,将其撕票也是顺其自然。
无论是她青慈阳,还是父亲青宏义,手上都不会沾染一丝麻烦,可以干干净净地置身事外。
然而,青慈阳脑海中却时不时地浮现出青宏义在木屋隔断后,听闻杨氏母女所做之事时,那张瞬间黑沉如铁的面庞。
眼神中的震惊、痛楚、以及被愚弄的愤怒。
这些,本不该出现在素来刚毅的人脸上。
像一根极细的刺,在青慈阳心底某个角落轻轻扎了一下,带来一丝微妙的、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不适。
是自己……做得太过直接了吗?将血淋淋的真相如此赤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可这又关她什么事?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保,不过是讨回本就属于她和她生母的公道罢了。
青慈阳用力闭了闭眼,将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不忍彻底抹去。疲惫感如潮水涌上,她只想回到竹笑园,好好睡一觉,将这些纷扰都隔绝在外。
刚踏入府门,衔芝便匆匆迎了上来:“小姐,您回来了。方才……有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谁送的?”青慈阳微微蹙眉。此时既非年节,也非她的生辰,谁会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往青家送东西?
“您……您还是亲自去院中看看吧。”衔芝欲言又止,神情有些复杂,“有光禄大夫严夫人府上送来的厚礼,说是感念小姐恩德……还有……”
青慈阳沉默了一瞬,压下眼底翻涌的疲惫,“我去看看吧。”
踏进竹笑园的小院,眼前的景象让青慈阳也微微一怔。
不大的庭院,竟再次被大大小小的箱笼堆得满满当当,几乎无处下脚。
光禄大夫严夫人送来的谢礼最为显眼,绫罗绸缎、珍玩古器,琳琅满目,更附上了一张精致的帖子,言辞恳切地邀请县主赏脸参加她府上的赏花会,显然是为了感谢青慈阳妙手回春,助其确认身孕之恩。
严氏有孕,是她早已知晓之事。
青慈阳随手放下帖子,目光却被角落一个精致的金丝笼子吸引。
笼中蜷缩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毛茸茸小兽,竟是一只幼年的雪狼!它被精心梳洗过,雪白的毛发蓬松柔软,甚至脖子上还戴着一个小巧的银项圈,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比此前在宫宴上见着时更为可爱。
衔芝远远站着,瑟缩着不敢靠近:“送这狼崽子来的人说,这小狼年幼,性子已被段将军驯得极温顺,并不凶悍。若是县主愿意收下,段将军便立刻派专人来伺候,以后这小狼就养在县主身边了。”
青慈阳心中一动,走上前去,俯身蹲在金丝笼前。
笼中的小狼似乎通晓人性,见有人靠近,立刻抬起湿漉漉的碧蓝色眼睛望过来。
它先是试探性地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隔着笼子缝隙努力去够青慈阳的衣角,发现够不着后,便用圆滚滚的脑袋亲昵地蹭着冰冷的笼条,喉咙里发出细弱娇憨的“嘤嘤”声,像极了撒娇的幼犬。
“小姐当心!”衔芝见状,吓得连忙出声阻止,生怕小狼暴起伤人。
“无妨。”青慈阳目光柔和了些许,“段将军还送了些什么?”
衔芝连忙打开旁边几个未封的箱子。里面除了北境特有的、油光水滑的上等皮草外,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造型奇特的兽骨饰品、色彩斑斓的异域矿石、散发着清冽香气的干草药……甚至还有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里面装着几样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奇特香气的干果和肉脯。
不说别的,明显比青宏义当初送来的要更精心。
在其中一个箱子的最上层,静静地躺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
青慈阳拿起信,拆开。
里面只有段泽时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几个大字:
“那日是我不对。”
青慈阳看着这简短的道歉,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段泽时……
这个在北境叱咤风云、桀骜不驯的云麾大将军,连摄政王的面子都未必肯给,竟然……在给她道歉?
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稀奇!
“小姐……”衔芝的声音带着迟疑,小心翼翼地指着金丝笼,“那这小狼……我们到底收不收啊?”
青慈阳的目光再次落回笼中。那小雪狼碧蓝如洗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清澈的眼底映着她的身影,带着全然的依赖和小心翼翼的期盼,尾巴尖还讨好地轻轻摇晃着。
她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咔哒”一声,打开了笼门上的铜锁。
“小姐!不可!”衔芝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然而下一秒,只见那雪白的小团子非但没有扑咬出来,反而欢快地嘤咛一声,迫不及待地将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笼子,亲亲热热地拱进青慈阳伸过去的手心里,不停地磨蹭、舔舐,仿佛找到了最温暖的依靠。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热、柔软和全然的信任,青慈阳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眼底最后一丝防备也悄然融化,染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留下吧。”她听见自己轻声说道。
……
盛京大狱最深处。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腐臭和绝望的气息,渗入骨髓的阴冷挥之不去。
青宏义高大挺拔的身影矗立在狭窄的牢房门口,一身常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垂眼看向角落里的女人,目光冰冷,看向蜷缩在角落里那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女人。
这个女人,曾是他的结发妻子。
虽然当年情分尚浅,但他敬她是正室,予她应有的体面,自问从未亏待。
可她却用最残忍恶毒的手段,害死了无辜柔顺的辛姨娘,害得他唯一的亲生骨肉长年养在府外,更与自己的亲兄长杨晁苟合,将一个混淆血脉的野种养在他青宏义的膝下,让他蒙受奇耻大辱,为他人做嫁衣近十年!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哪一桩,都足以让她死上千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