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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气开得太足,货架间的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我搓了搓胳膊,指尖冰凉。
刚从冰柜里拎出一盒打折牛奶,一抬头,差点撞上个人。
那张脸,像用旧的砂纸狠狠擦过记忆里某个角落,猛地跳出来。
李娟她先叫出声,嗓门又尖又亮,带着一股自来熟的亲热,瞬间盖过了超市背景音乐里软绵绵的情歌。
我愣住,牛奶盒子上的水珠沾湿了手心。
是姑姑。
严格说,是前姑姑。自从我爸妈车祸走了,跟老家那边,差不多就断了。
得有五六年没见过了。
她头发烫得又卷又蓬,穿着件大花连衣裙,手里提着个超市的塑料篮子,里头塞满了特价鸡蛋。
哎哟!真是你啊小娟!她两步跨过来,一把抓住我空着的那只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差点掐进我肉里,你说你这孩子,搬家也不说一声!搬哪去了就住这附近吧走走走,去你家坐坐!
手腕被她拽得生疼,我下意识往回抽,没抽动。
超市惨白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她眼角的皱纹堆叠着,笑得异常热切。
一种不好的预感,像冰柜里溢出的冷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不了,三姨,我开口,嗓子有点发紧,用了老家的称呼,家里乱,刚搬来,没收拾好。
哎呀,跟我还客气啥!三姨像是完全没听出我的拒绝,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一股浓烈的廉价香水味混着大蒜味儿冲进我鼻子,小娟啊,听三姨一句劝,过去的事,该放就放下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冰柜的嗡嗡声好像突然变大了,在耳边轰鸣。
她没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嘴巴像机关枪一样突突:你看你,一个人跑这么远,何苦呢江屿那孩子,心里一直有你!真的!三姨不骗你!
江屿。
这个名字像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狠狠扎进我脑子里最深处那个结了痂、却从未真正愈合的脓包。
我呼吸一滞,捏着牛奶盒的手指猛地收紧,纸盒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三姨还在喋喋不休,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我脸上:你是不知道,他跟那个林晚,就那个什么干妹妹,订婚那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喝得有点高了,亲口说的!说只要你李娟肯回来找他,他立马悔婚!跟你重新开始!啧啧,这话,够分量吧三姨听着都替你高兴!
重新开始
我的声音飘出来,轻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冰柜的冷气包裹着我,可身体里却猛地蹿起一股邪火,烧得五脏六腑都疼。
四年前那个闷热得喘不过气的夏夜,KTV包厢里震耳欲聋的音乐,甜腻到发齁的奶油味儿,还有那张英俊面孔上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厌弃,瞬间在眼前炸开。
他摔了那个我亲手做的蛋糕。
奶油糊了满墙,水果滚了一地。
然后他拉着林晚的手,那个总是用湿漉漉眼神看他的干妹妹,头也不回地走了。
把我像个垃圾一样丢在那里。
整个包厢的人都看着我。
那些眼神,好奇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扎在背上。
重新开始
他凭什么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口。
我猛地用力,狠狠甩开了三姨的手。
她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手里篮子里的鸡蛋晃了晃,她赶紧护住,脸上那热切的笑容终于僵住了,有点挂不住。
三姨,我看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结了冰的湖底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气,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恨什么吗
三姨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我扯了扯嘴角,目光扫过旁边散装坚果区的台子。那里摆着促销的铁核桃,外壳坚硬。
我走过去,随手抓起一个,五指收紧。
坚硬的核桃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在我掌心碎裂。尖锐的碎片刺进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
我最恨的,摊开手,碎裂的核桃壳和果仁混在一起,狼狈地躺在掌心,我声音平静得可怕,就是被人当成垃圾扔掉后,再被施舍一口馊饭。
我把那堆核桃碎屑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啪嗒一声轻响。
江屿带着他的好妹妹林晚,从我生日宴上私奔那天起,我盯着三姨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他就该知道,我李娟,饿死也不会捡那口馊饭吃。
说完,我转身就走。
手里的牛奶盒子被我捏得彻底变形,冰凉的液体渗出来,流了我一手。
黏腻,冰冷。
就像四年前糊在墙上的那块奶油蛋糕。
哎!小娟!小娟你等等!三姨在身后急急地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听三姨说完啊!
我充耳不闻,加快了脚步。
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充满了廉价香水、大蒜味和不堪回忆的地方。
收银台排着队。
我把那盒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牛奶放在传送带上。
塑料薄膜发出哗啦的响声。
嘀——
扫码枪的声音。
我机械地掏出手机付款。
李娟!尖利的声音穿透嘈杂,三姨竟然追到了收银台!她气喘吁吁,一把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塞进我怀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那是一个大红色的信封。
烫金的囍字,在超市刺眼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俗艳的光。
像血。
像伤口。
信封上两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眼睛:
**江屿
&
林晚**
拿着!三姨的声音带着喘,还有一股莫名的亢奋,仿佛递过来的不是喜帖,而是什么灵丹妙药,下个月十五号!帝豪酒店!江屿说了,只要你肯来!他……
她后面的话被一阵尖锐的耳鸣盖过。
帝豪酒店。
下个月十五号。
江屿。林晚。
喜帖硬挺的边角硌着我的肋骨。
超市嘈杂的人声、收银机的嘀嘀声、小孩的哭闹声……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扭曲。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
我盯着那个刺眼的囍字,指尖冰凉,血液却在太阳穴里疯狂冲撞,发出擂鼓般的巨响。
四年。
整整四年。
我用尽全力,像拔掉一颗腐烂的牙齿,把那个名字连根带血地从生活里剜掉。
搬离那座城市,切断所有旧的联系,在海州这个潮湿陌生的海边小城,一点点舔舐伤口,重新学着呼吸。
我以为我忘了。
我以为时间这剂麻药,足够长久,足够有效。
可这个红得滴血的信封,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子,猛地捅进来,狠狠地搅。
原来伤口从未愈合。
它只是结了层薄薄的痂,掩盖着底下依旧在流脓溃烂的血肉。
小娟三姨的声音带着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像无数冰针。
超市白炽灯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
我抬起头,看向三姨那张写满了我都是为你好的脸。
她眼角的皱纹里,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一种看戏似的窥探。
一种等着我崩溃、等着我失态的期待。
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戾猛地冲上头顶。
啪!
一声脆响!
我抬手,狠狠将那张滚烫的喜帖拍在收银台冰冷的金属台面上!
声音之大,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嘈杂。
旁边排队的人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收银员也愣住了,拿着扫码枪的手停在半空。
喜帖的硬角在金属台面上擦出刺耳的声音,囍字歪斜了。
我抓起旁边散称区用来夹饼干的金属夹子。
动作快得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嗤啦——!
锋利的金属夹子边缘,像刀子一样,狠狠划过大红色的信封封面!
从那个囍字的顶端,一直划到底部!
刺耳的声音。
像撕裂一块布,更像撕裂一层皮。
**江屿
&
林晚**
两个名字被粗暴地割裂开来,中间留下一条丑陋、狰狞、无法弥合的豁口。
红色的碎屑迸溅开来。
有几片沾到了三姨花里胡哨的连衣裙领口上。
她惊得往后一缩,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像看一个疯子。
你……你干什么!她尖声质问,带着被冒犯的恼怒。
我松开夹子。
金属夹子掉在台面上,发出哐当一声。
我拿起那盒被我捏得变形的牛奶,还有旁边一袋刚称好的、硬邦邦的核桃。
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但我站得很直。
干什么我看着三姨那张惊怒交加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超市的背景音,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替我恭喜这对狗男女。
我把核桃袋子重重按在划烂的喜帖上。
祝他们,我扯出一个极冷的笑,盯着三姨的眼睛,锁死。千万别出来祸害别人。
说完,我不再看她瞬间变得青红交错的脸,也不管收银员惊愕的目光,扫码,付钱。
拎起牛奶和核桃,转身就走。
后背挺得笔直。
脚步很稳。
一步。
两步。
穿过一排排货架。
超市的自动门感应到我的靠近,向两边滑开。
外面是海州闷热潮湿的夏夜空气,带着海腥味,猛地扑在脸上。
我踏出门。
身后的冷气被瞬间切断。
灼热包裹住全身。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撞得肋骨生疼,几乎要挣脱出来。喉咙口那股腥甜的铁锈味越来越浓。
我加快脚步。
几乎是跑了起来。
穿过小区门口昏黄的路灯灯光,冲进单元门洞。
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照着狭窄的楼梯。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像一条濒死的鱼。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刚才在超市里的强硬、凶狠,像一层脆弱的硬壳,在脱离人群视线的瞬间,寸寸龟裂。
只剩下里面一片狼藉的废墟。
四年筑起的堤坝,在那个红信封出现的刹那,轰然倒塌。
屈辱。
刻骨的屈辱。
像四年前那块糊在墙上、又被踩烂的奶油蛋糕,黏腻、冰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再次糊满了全身。
只要你肯回来找他……
他立马悔婚……
重新开始……
三姨的话,江屿那施舍般的承诺,像毒蛇的信子,在耳边嘶嘶作响。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猛地冲进家门,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
牛奶盒子脱手掉在地上,白色的液体流出来,在地板上蜿蜒。
我捂住嘴,强压下那股剧烈的恶心感。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清醒。
不能倒下去。
李娟,你不能倒下去。
为了那种人,不值得。
黑暗里,我蜷缩在门边,像一只受伤的兽。
时间一点点流逝。
地板上流淌的牛奶渐渐凝固,变得粘稠,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窗外的路灯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窄昏黄的光带。
寂静无声。
只有我自己粗重又渐渐平复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十分钟。
也许半小时。
腿脚都麻木了。
那股灭顶的窒息感,终于被强行压回了心底某个幽暗的角落。
我扶着门板,有些艰难地站起来。
开灯。
刺眼的光线让我眯起了眼睛。
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简单的几件家具,透着一种临时的、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冷漠。
我走到厨房,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哗哗流下。
我把双手伸到水柱下,用力搓洗。
洗掉超市的冷气,洗掉牛奶的黏腻,洗掉核桃壳的碎屑,洗掉掌心被掐出的月牙形血痕。
更要洗掉那个红得刺眼的囍字留下的灼烧感。
水很冷。
刺骨的冷。
皮肤被冲得发红、发麻。
我关了水。
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水槽边缘,低着头,水滴顺着发梢、指尖,滴滴答答地落进池子里。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眼睛里有血丝,还有残余的惊涛骇浪。
但更多的,是一种死寂的冷。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急促、毫无章法的砸门声,像闷雷一样,骤然在死寂的楼道里炸响!
声控灯被震得瞬间惨亮!
那力道大得可怕,震得我撑着水槽的手臂都在发麻,整个老旧的门板都在剧烈地呻吟、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外面狂暴的力量硬生生砸碎!
灰尘簌簌地从门框上落下来。
是谁!
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猛地直起身,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这么晚了
这种砸法
难道是三姨不甘心,又找上门来了
念头刚闪过,一个更加嘶哑、混乱、浸满了浓重酒气的男声,穿透薄薄的门板,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狠狠地撞进我的耳朵:
李娟!开门!你他妈给我开门!!
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是江屿。
这个声音,烧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2**
砰!砰!砰!
砸门声一声比一声狂暴,像重锤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李娟!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江屿的声音嘶哑变形,被酒精泡得又沉又浊,每一个字都裹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狂乱。
你他妈开门啊!!
他还在吼,拳头砸在门板上的闷响和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混杂在一起,在寂静的楼道里制造出令人心悸的噪音。
声控灯被他吼得明明灭灭,光影在猫眼里疯狂跳跃。
我站在门后,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指尖掐进掌心,那点细微的刺痛感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三姨!
一定是她!
那个愚蠢又自以为是的女人!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被侵犯领地的极度恐慌,瞬间席卷了我。
滚!
我用尽全身力气吼回去,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紧绷而尖锐得变了调。
江屿!你给我滚!立刻!马上!不然我报警了!
门外的砸击声停顿了一秒。
紧接着,是更猛烈、更疯狂的撞击!
咚!!整个门框都在剧烈震动。
报警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扭曲的嗤笑,隔着门板都透出浓烈的酒气和癫狂,你报!你现在就报!让警察来看看!看看我他妈戴了多大一顶绿帽子!!
绿帽子
这三个字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我的脊椎。
荒谬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疯了吗
他带着林晚跑了,现在要跟林晚订婚了,然后深更半夜砸开我这个前任的门,喊着戴绿帽子
酒精彻底烧坏了他的脑子
你发什么酒疯!我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在发颤,要发疯去找你的林晚!别在我家门口撒野!滚!
林晚林晚……门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某种被彻底背叛后的歇斯底里,那个贱人!她就是个骗子!她肚子里的野种!根本他妈不是我的!!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耳边轰然炸开!
所有的声音——他的嘶吼,门板的呻吟,楼道的风声——瞬间被抽离。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空白。
我僵在门后,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
林晚的孩子……不是他的
这怎么可能
那个当年被他像珍宝一样护在身后、不惜当众撕破脸也要带走的干妹妹
那个他即将明媒正娶的未婚妻
怀了别人的孩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尖锐的、冰冷的刺痛感同时攫住了我。
四年前那个混乱不堪的生日包厢。
他看向林晚时那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他摔碎蛋糕时看向我的、那种混杂着狂怒、痛苦和……鄙夷的眼神
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在眼前疯狂旋转、碰撞。
开门!李娟!你听见没有!江屿的吼声把我从眩晕中拽回现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我要跟你谈谈!就现在!你必须听我说!
他的拳头再次重重砸在门上,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力量。
谈一股冰冷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烧尽了所有的震惊和茫然。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
四年积压的屈辱、愤怒、被彻底践踏的尊严,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最荒谬、最可笑的宣泄口。
我站直了身体,后背离开冰冷的墙壁。
谈我重复了一遍,声音异常地平静,却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江屿,你是不是忘了四年前,你是怎么在我生日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像扔垃圾一样把我扔掉的
门外的砸击声骤然停了。
只有他粗重、混乱的喘息声,隔着门板沉重地传来。
那个蛋糕,我盯着眼前颤抖的门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淬着四年的寒冰,我做了三个晚上。你说过最喜欢吃芒果慕斯。
门外的喘息声似乎窒了一下。
你把它摔了。砸在墙上。奶油溅了我一身。我的声音很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然后,你拉着林晚的手,走了。连看都没再看我一眼。
死寂。
楼道里只剩下他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混乱的呼吸声,还有我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现在,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笑,你深更半夜,醉得像条死狗,跑到我家门口,告诉我,你被你的‘好妹妹’戴了绿帽子
我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贴在了门板上。
江屿,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到极致的刻毒,你他妈活该!
你——
门外传来他气急败坏、被彻底激怒的咆哮。
紧接着是更疯狂的撞击!
咚!!一声巨响,门锁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他像是要用身体把这扇门撞开!
不能再等了!
这扇老旧的破门根本挡不住一个发狂的醉汉!
报警也来不及了!
恐惧混合着决绝的狠意瞬间攫住了我!
目光飞快扫过狭窄的玄关。
墙角立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
金属伞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光。
就是它!
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抄起那把雨伞!
冰冷的金属伞柄入手沉重。
没有丝毫犹豫!
咔哒!
我用另一只手猛地拧开了防盗门的锁舌!
几乎在门锁弹开的同一瞬间——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浓烈酒气和汗味的蛮力猛地撞了进来!
门板带着风声,狠狠朝我拍来!
我早有防备,身体向旁边急闪!
砰——!
沉重的门板重重砸在门后的墙壁上,震得整个房间都嗡嗡作响。
江屿整个人因为用力过猛,加上酒精的作用,完全收不住势,像一个失控的攻城锤,踉跄着直接冲进了玄关!
他高大沉重的身体带起一阵风,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酒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他勉强站稳,猛地转过身。
惨白的声控灯光打在他脸上。
那张曾经让我痴迷的英俊面孔,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
眼睛赤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败。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口被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上面似乎还有一道新鲜的抓痕。
头发凌乱,额头上全是汗,黏着几缕发丝。
整个人狼狈、颓废、疯狂。
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
他看到我,赤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光,混合着痛苦、愤怒,还有一种近乎贪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急切。
李娟……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带着浓重的酒嗝,踉跄着朝我逼近一步,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你听我说……我错了……当年我……
站住!
我厉声喝道,声音尖利得划破空气!
同时,手臂闪电般抬起!
手中紧握的那把黑色长柄雨伞,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决绝的冷光,笔直地向前刺出!
目标,是他裸露的、上下滚动的喉结!
金属的伞尖,冰冷,坚硬,带着致命的威胁感,在距离他喉结皮肤不到一寸的地方,稳稳停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江屿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猛地僵在原地,身体因为前倾的惯性而微微晃动了一下。
那双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住那近在咫尺的金属尖端。
瞳孔,在惨白的灯光下,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又一下。
他脸上的疯狂和急切,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被冰冷利器抵住要害时本能的、巨大的惊愕和一丝……恐惧。
酒气似乎都凝固了。
玄关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次。
冰冷的金属伞尖,清晰地传递着它本身的坚硬和我手臂上传递过来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再敢靠近一步,我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钉进空气里,我不保证这伞尖会不会戳进去。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似乎被这致命的威胁强行唤醒了一部分,让他看清了眼前的处境。
恐惧和暴怒在他脸上交织。
你……他试图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被冒犯的狂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色厉内荏。
我手腕极其稳定,伞尖纹丝不动,像焊死在了那里。
现在,我打断他,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一寸寸刮过他狼狈扭曲的脸,给我一个不把你踹出去的理由。
你刚才喊的‘绿帽子’,还有林晚肚子里的‘野种’,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解释清楚。
江屿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拉破的风箱。他死死盯着我,又看看抵在喉咙上的伞尖,眼神里充满了屈辱、不甘,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
呵…呵呵呵……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自嘲和绝望,解释好……我给你解释!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射出怨毒的光。
那个贱人!林晚!她一直在骗我!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飞溅,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他妈不是我的种!是……是……
他像是被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噎住了,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跳。
是谁的我冷冷地追问,伞尖往前轻轻顶了一下。
冰冷的触感让他身体一僵,随即是更深的屈辱和爆发。
是我爸的!!他终于吼了出来,声音撕裂,带着一种崩溃的哭腔和滔天的恨意,是我爸那个老畜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