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色的光从云缝中穿过斜斜的投射在大地上,一个光着脊梁的大汉正在挥舞着锄头,豆大的汗滴从黝黑的皮肤滚落到黑色的土地上。他那两条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肌肉张,双手紧握锄头高高举起,猛地扎进泥里。
刚子,刚子,你快回家吧,你家妞妞烧的都抽搐了。
什么刚子扔下锄头就往家的方向狂奔,妞妞是刚子的刚满五岁的女儿,白瓷器一样的皮肤,黑色的齐肩发,一件漂亮小红棉袄,漂亮的像一个年画娃娃。妞妞昨天在菜地里面玩,突然一场大雨把妞妞淋了个透。
刚子一把推开门,妞妞妈正在炕上抱着妞妞哭那,妞妞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却依然止不住的颤抖。刚子用手去摸妞妞的额头,像火炉子一样。妞妞身体猛地一僵,四肢开始抽搐,小小的拳头紧握,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妞妞妈惊恐的瞪大眼睛妞妞!妞妞!
哭!哭有啥用!刚子冲媳妇大吼道,抓起衣服往镇上跑去。
刚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急、脾气臭。妞妞妈本名叫李小婉,是附近几个屯子有名美人,妞妞就是遗传她的优点。妞妞妈不像是农村的姑娘,倒像是画上走下的仙女,长得也娇娇小小的。十里八庄的光棍汉子哪个不羡慕刚子。
在镇上药铺抓了药,刚子拿着药就往回赶,刚跑到镇子口,迎面撞上了五六个歪戴军官帽的兵痞。刚子心急如焚,没顾得上看路,不小心撞到了其中一个。那兵痞正闲得无聊,被撞后立刻破口大骂道,踏马的,抬手就给了刚子一个响亮的耳光。
刚子本就是个急脾气,被这一巴掌打得火冒三丈。他想也没想,抡起拳头就朝兵痞脸上打去。几个兵痞见刚子还敢还手,一拥而上,将刚子团团围住。刚子虽然力气大,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按倒在地。
就在刚子挣扎着要爬起来时,他突然想起了还在家里发着高烧的妞妞。他心里一紧,喊道:各位老总,我女儿还等着这药救命呢!求求你们,让我把药送回去,行不
然而,兵痞们哪里肯放过这个送上门的壮劳力。他们哄笑起来,其中一个兵痞吐了口唾沫,骂道:少废话,你这样的壮汉,正好去前线挖战壕!
刚子一听,急得额头青筋暴起。他猛地一挣,甩开了按住他的兵痞,吼道:我说了,我女儿还等着要救命呐。
兵痞们被刚子的反抗激怒了,几个人又扑上去,将刚子死死按住。有个年长的老兵油子眼看刚子要挣脱,眼珠子转了转,喊道:都住手!这是去打鬼子的队伍,放了他。
刚子听到打鬼子三个字,愣了一下,挣扎的力道也小了一些。刚子对打日本鬼子的汉子还是敬重的,他喘着粗气,喊道:我跟你们去,但让我先把药送回去!
兵油子冷笑一声,点了点头,示意兵痞们放开刚子。刚子刚要起身,突然感到后脑勺一阵剧痛,原来是老兵油子趁他不备,用枪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刚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兵痞们骂骂咧咧地拖着刚子往军营走去,妞妞救命的药包,也撒了一地。
刚子被兵痞们押到了征兵处,几个兵痞心满意足地拿着刚到手的大洋,商量着去哪儿买酒喝。刚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潮湿的泥地上,四周昏暗,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挣扎着坐起来,心里后悔啊,后悔一冲动造成现在的局面,他满脑子都是还在家里发着高烧的妞妞,想到这儿,他心如刀绞,狠狠的扇了自己三个嘴巴子,扇的半边脸肿了起来。自己不该跟那些兵痞扭打在一起,耽误了送药的时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找机会逃出去。
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同村的牛铁柱也被抓了进来,正缩在角落里小声抽泣。刚子没有上前跟铁柱打招呼,刚子向来不喜欢铁柱,在屯子里时他娘们唧唧,优柔寡断,不像是个老爷们儿。他没心思去管铁柱。
几天后,刚子和铁柱被押送到前线,任务是挖战壕。尽管是被抓来的,但刚子想着这些战壕是用来打日本人的,干起活来特别卖力。他的力气大,干活又快,看守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对他另眼相看,看管也变得松了一些,偶尔还会给他递根烟。
铁柱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的身体不如刚子强壮,干活慢,经常完不成任务,每天都会遭到看守的鞭打。刚子看在眼里,不忍心看着同乡挨打。他默默的走到铁柱身边,帮铁柱干活。铁柱红了眼眶,也没有说话。更加用力的挥舞着铁锨。一个看守走了过来,看见铁柱张嘴就骂道:妈的,怎么这么慢。扬起手里的鞭子就要打,刚子挡在铁柱前面说到:军爷,您消消气。这小子身子骨弱,干活慢也是没办法的事。您看这样行不,我帮他多干点,保证不耽误您的工期。看守上下打量着刚子,嘟囔着误了事,突突你俩狗日的
一天,刚子正在战壕里面加固,看守站在刚子的头顶微笑着地和刚子打了招呼。刚子抬起头,看到看守正对着一个日本鬼子点头哈腰,谄媚的笑着。他愣住了,随即怒火中烧,从战壕里面爬出来,也不管鬼子还在旁边,径直质问军官:让我们挖战壕不是要打日本鬼子吗你怎么对狗日的这么客气
看守吓得脸色都变了,慌忙喝道:你怎么敢这么称呼皇军拖下去,拖下去。鬼子兵问怎么了看守一遍鞠躬一遍用日语对鬼子说道:没什么、没什么、这个人疯了。刚子被两个人拖着嘴里高喊着汉奸、狗日的汉奸看守军官恼羞成怒臊红了脸,命令道:给我狠狠打狗日的,吊起来打。
到了晚上,几个士兵像拖死猪一样把刚子抬了进来,扔在地上。铁柱赶忙跑过来查看刚子的伤势。刚子虚弱地睁开眼睛,气息微弱地说道:柱子,咱俩想办法逃出去,回家。我想回家了。
铁柱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刚子强忍着疼痛,挣扎着坐起来。双眼无神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几天后,刚子的身体逐渐恢复。他盘算着,自己已经离家一个多月了。一想到妞妞和小婉,他的心里就像被猫抓一样,急躁得坐立不安。各种可怕的幻想不断涌上心头:妞妞因为高烧得不到救治,小婉在村子被光棍汉子调戏。每当这些念头冒出来,刚子就再也冷静不下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相比之下,柱子显得冷静许多。白天干活的时候,他悄悄留意着哨兵塔的位置。晚上,他会借着上厕所的机会,仔细观察夜间巡逻队的换班间隙。经过几天的观察,柱子终于有所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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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柱子端着碗,蹲在刚子旁边,压低声音说:巡逻队的老张,是小队长的老舅。老张爱喝酒,所以每次轮到老张这组夜巡的时候,同队的其他人总要等老张几分钟,让他清醒清醒,收拾收拾衣服。
刚子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兴奋地说:我们可以趁这个时间逃走!这个时间大概多久
十分钟吧。柱子答道。
那老张下次夜巡是什么时候刚子急切地问。
一个半月以后。
什么一个月后我可等不了那么久!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我呢!不行的话,我就硬闯出去!刚子激动地站起身,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逃跑被抓到是要枪毙的,你冷静一点。柱子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其实,今天晚上也是老张夜巡。不过,我想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准备什么磨磨唧唧的,柱子,就今天晚上走!刚子斩钉截铁地说。
柱子看着刚子的眼睛,点了点头:好,今天晚上咱俩跟看守说要上茅房。你跟着我,我记着哨兵的位置。你到时候可不能耍你那臭脾气,会害死咱俩的。
刚子嘴上答应着,但心里却对柱子的谨慎有些不屑。他满脑子都是回家的念头,心情好得仿佛要飞起来。
到了晚上,刚子迫不及待地爬起来,想要找看守开门上茅房。谁知,看守今天喝了酒,嫌麻烦,直接从外面把门锁上了。柱子见状说小声道:刚子哥,下次吧。
坚决不行。
刚子从枕头底下拿起一把钳子,那是他拧铁丝网私藏的。开始从门内捣毁门锁。
就在这时,一个劳工被声音惊醒,抬眼看了看他们,又闭眼装睡。刚子继续手上的动作。柱子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发现。
终于,门锁被捣毁,刚子一把推开门,催促柱子快走。柱子咬了咬牙,跟了上去。两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哨兵的视线,按照柱子白天观察到的路线,悄悄地向营地边缘移动。
刚子和柱子没走多远,突然,刺耳的警铃声划破了夜空。刚子心里一紧,疑惑道:还没十分钟呢,怎么会被发现柱子一边跑一边分析:估计劳工里面有汉奸的卧底,看见咱俩撬锁没回去,就去报了看守。现在别想了,已经暴露了,赶紧跑!
刚子在前面拼命地跑,柱子勉强能跟上。刚子突然听到柱子气喘吁吁地喊:刚子哥,这样跑不是办法!咱们就俩人,他们巡逻队还带着狗,早晚会被抓住,得想个办法!刚子边跑边问:什么办法柱子喊道:你看那边林子地上是不是几坨狼粪咱们把狼粪抹在身上,然后找个山洞躲上几天。
刚子一听,觉得有道理。两人顾不上狼粪的臭味和脏污,急忙往身上、脸上抹了抹,然后朝着山上跑去,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钻了进去。
头两天,山洞门口还有搜查队经过。到了第三天,外面再也没有动静了。然而,两人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最糟糕的是,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到。刚子浑身软绵绵的,柱子更是虚弱得像死了一样。
刚子决定出去找吃的,柱子劝道:刚子哥,再坚持一天。等到晚上,咱俩一起出去找吃的。刚子的臭脾气又上来了,心想:再这样饿下去,没回到家就先饿死了。刚子心里十分鄙视柱子的胆小,决定自己白天出去找吃的。
刚子摇摇晃晃地走出山洞,也不敢走太远。突然,他看见一棵野果树,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果子就往嘴里塞。吃了几个后,他打算再摘几个给柱子送去。就在刚子心里美滋滋的时候,突然,一个硬物抵住了他的后腰,一个声音喝道:别动!
刚子扭头一看,是巡逻队的老张,手里拿着枪抵着自己。老张中午喝了点酒,虽然不多,但也是微醺状态。他心里有些慌乱,但想到自己手里有枪,便壮着胆喝道:瘪犊子,敢不听话就打死你!把手举起来!
刚子缓缓地举起双手,然后突然转身去抢老张手里的枪。老张拼命反抗,并大声呼喊。刚子赶忙把老张压在身下,腾出一只手去捂老张的嘴。老张躺在地上左右摇头,试图挣脱。刚子见无法制服老张,便扭头向山洞方向大喊:柱子,快来帮忙!
柱子早就注意到了洞口的声音,摇摇晃晃地搬起一块石头,想要砸老张的脑袋。老张反抗得更激烈了,刚子死死地按着老张,催促柱子快砸。柱子已经没有力气,两个脚直打晃。
刚子急得破口大骂:柱子就是个软蛋,你他妈的,咱俩都带死这,都是你他妈害的。柱子气的涨红脸,一咬牙,一石头砸在老张的脑袋上。与此同时,砰的一声枪响,划破了空气。
刚子腾出手捡起石头,对着老张的脑袋狂砸十几下,直到汉奸老张面目全非。刚子把石头扔到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幸好没有找到弹孔。刚子笑着坐了起来,扭头一看,柱子躺在地上,嘴角流着血,子弹打穿了柱子的肺。
刚子抱着柱子,泪水夺眶而出。柱子虚弱地说:刚子哥,我不行了,替我照顾好我的老婆孩子。
刚子嚎啕大哭,悲痛欲绝。刚子找来了碎石埋葬了柱子,独自一人朝着家的方向逃去。
夜已深,小婉正在哄妞妞睡觉,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咚的一声。有人翻进了院子,她立刻警觉起来,从枕头底下抽出菜刀,紧紧握在手中。自从那天刚子进城抓药没有回来,村里派人去镇上打听,得知刚子和柱子被抓了壮丁后,她就一直把菜刀放在枕头下面。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她要保护自己的女儿。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刚子的声音:快开门,是我!小婉激动地打开门,看到刚子站在门外,立刻扑到他怀里,泣不成声。哭罢,她问刚子你怎么逃出来的。刚子把和柱子一起逃跑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小婉听完,心中更加愧疚。那天刚子被抓走时,正是柱子的媳妇把妞妞背到镇上去的。刚子听后,心中满是悔恨,后悔自己没有听柱子的话,如果等到晚上再出来,就不会连累柱子媳妇没了男人。
小婉嘱咐道:咱俩下半辈子一定要照顾好柱子的老婆孩子,否则老天爷会降下报应,劈死咱俩。刚子坚定地说:我的命是柱子给的,以后咱家的活做完我就去她家帮忙,有咱家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她娘俩。
夫妻久别重逢,互诉衷肠,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刚子来到柱子家,跪在柱子媳妇面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柱子媳妇听后,失声痛哭。刚子承诺: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妹妹,栓子就是我亲外甥有我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们母子俩。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半年。这一天刚子正在冰面上钻眼,想要逮鱼想给小婉和柱子媳妇改善改善伙食,突然看到远处有十几个穿着屎黄色军服的日本兵往村子的方向走去。刚子见状,扭头就往家里跑。一进家门他就抱起妞妞,叫上小婉把娘俩塞进大衣柜里,刚子还在上面盖上了厚厚的被子和衣服。嘱咐道千万别出声。
小婉焦急地说:快去柱子家帮忙!刚子应了一声,转身就往柱子媳妇家跑去。
柱子家门口,几个日本兵撅着屁股包围一只公鸡。刚子趁鬼子不注意,翻墙跳进院子,跑到里屋,气喘吁吁地说:妹子,快带着孩子躲起来,鬼子进村了!
柱子媳妇坐在床上,正抱着孩子哭泣。看到刚子,她激动地说:刚子哥,你带着栓子藏起来。我的脚扭到了,跑不远的。你带着孩子快走!
刚子看向柱子媳妇的脚,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刚子说:我背着你,抱着栓子。
柱子媳妇突然跪下:来不及了,刚子哥,快走吧,再不走都走不了,给柱子留个后吧,我求求你了刚子哥。
刚子长叹一声,一把抱起栓子就往院子外面跑。里屋传来柱子媳妇的声音:栓子,听你刚叔的话,千万别出声。
刚子背着栓子翻过了墙,在村子里一面躲藏一面前行,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看到日本兵端着刺刀,正在驱赶村民,这些都是他一个屯子的亲人:他的婶子、他的二叔、他的三哥……日本兵们不断催促,一个鬼子枪上倒挂着两只老母鸡,还有一个赶着猪,一个牵着耕牛。
刚子背着栓子,突然想到一个好去处:村口有一个废弃的屋子,院墙已经倒了,院子里有一个地窖,没人知道。他决定先把小栓子放在那里,然后回家一趟,他实在放心不下小婉和妞妞。
刚子抱着孩子,踮着脚走进院子,一掀开地窖口,他愣住了。十几双眼睛水灵灵地盯着他。村子里的人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都把孩子藏在这里。可是地窖口太小,大人进不去,只能把孩子放进去。
刚子刚把小拴子放进地窖,突然,两个鬼子兵朝这边走来。这时候被鬼子看见,刚子和十几个孩子都将性命不保,情急之下刚子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躲藏。说时迟那时快,刚子抱紧自己的膝盖,猛地往地窖口一坐,就蜷缩着卡在了洞口,一动也动不了,只能通过木缝往外看。
两个鬼子搜查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便离开了。刚子长出了一口气。他尝试动了动,自己死死的卡在地窖口连个手指头也动不了。
就在这时,刚子听到外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鬼子把全村的人都集中了起来,刚子听到好多熟悉的人的声音。有前几天给自己家送过地瓜的婶子,她还抱了妞妞。有昨天夜里和自己喝酒的三叔。
一个女孩的哭声一下子揪住了刚子的心,那是妞妞的哭声。他明明把她俩埋在柜子里面,如果不是要去柱子家,如果不是救栓子他肯定能把妞妞和小婉藏的更好,不,他能带着妞妞和小婉逃走,逃到山里躲起来。他又听到小婉哭着说:别怕,妈妈在,妈妈在。刚子腾的一下挣扎着要出去,可是自己动不了。想大喊,让鬼子来抓自己,就是死他也要和妞妞小婉死在一起,但是地窖里面的孩子怎么办,这可是全村家里面的娃娃啊,十几个娃娃啊。他咬紧下嘴唇,鲜血一下涌出来,嘴巴里呜呜地叫着,脑袋不受控制的摇晃着。
刚子痛苦地用头撞着土墙,但除了弄一脑袋灰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各种声音如汹涌的潮水一般,疯狂地强制地灌入他的脑海,撕扯着他的神经。
村里人绝望的哭喊,带着哭腔的哀求。饶命啊!放过我的孩子,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我什么都给你。砰!砰!砰!鬼子的枪声接连不断,枪声在村子的上空回荡,伴随着的是村民们临死前的惨叫和倒地的声音。人们在极度痛苦中发出的惨叫,撕心裂肺。火焰吞噬着房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房屋倒塌的声音,木材烧焦的味道。噗嗤!噗嗤!那是刺刀穿透皮肉的声音。衣物被撕裂的声音夹杂着小婉的尖叫和哭泣。鬼子禽兽一样的笑着。在这些混乱而恐怖的声音中,妞妞那一声声爸爸显得格外清晰。那稚嫩而绝望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深深地刺入刚子的心脏。他能想象到妞妞那惊恐的眼神。
刚子的牙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牛一样充血,布满了血丝。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滴落在地上。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小腿上,疼痛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但内心的痛苦和愤怒却像火山一样即将喷发。
他多想冲出去,多想拿起武器,和鬼子拼命,保护他的家人和乡亲们。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
无助感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感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不能改变这一切。他的内心在痛苦中挣扎,在绝望中呐喊。
他恨,恨老天爷,只要妞妞也在这个地窖里,她就能活命。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她还这么小,这么可爱。脑海里全都是妞妞喊自己爸爸的情形。爸爸,爸爸,妞妞叫爸爸总是叫的那么甜。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没有没有枪,恨自己不能保护妞妞和媳妇,恨身后的孩子们,为什么他们能活着,自己的女儿却……
刚子的意识仿佛被抽离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时间仿佛停滞了。
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了死寂,紧接着是爆豆般的枪声连成一片,密集而急促。哒哒哒——砰砰砰!子弹在空气中呼啸而过,打在泥土和墙壁上,溅起一片片尘土。机枪的咆哮声震耳欲聋,仿佛一头愤怒的野兽在怒吼。
随着枪声,四面八方传来了草鞋奔跑的声音。那是民兵们冲锋的脚步声,急促而坚定,夹杂着泥土被踩踏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呼喊声。冲啊!杀鬼子!一个不留!一个男人的声音高亢而激昂,带着无比的愤怒和决心。
紧接着,小号的声音刺破长空,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激励着每一个人奋勇向前。
枪声、喊杀声、脚步声和小号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壮烈的战斗交响乐。刚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他的心脏随着枪声的节奏剧烈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傍晚,他被一双有力的手从地窖里拉了出来。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一片血红。
刚子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跪在地上,眼神空洞而呆滞。他不会哭,也哭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惨状。尸体堆叠在一起,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他的目光在尸体堆中游移,终于定格在那一抹刺眼的红色上——那是妞妞的小红棉袄。
啊啊啊啊啊啊……刚子终于发出了声音,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哭喊。他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哀嚎。他狠狠地扇自己耳光,一下又一下,耳光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
他双手捶打着大地,指甲深深地嵌入泥土中,泥土和着泪水和血水,在他的手中被揉成了一团。他用尽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民兵队长站在一旁,看着刚子这样,心中充满了同情和无奈。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掏出烟袋,点燃了一锅旱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天亮了,通红通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映得漫天的云彩像血一样红。刚子默默地走在民兵队伍的最后面,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上。
队长看着这一切,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转过头,对队伍下了一道命令:出发。
队伍开始移动,脚步声整齐而有力,仿佛在回应着队长的命令。刚子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耳边回响着枪声、喊杀声和妞妞的哭声。他的心中充满了仇恨和决心,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生命将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那些死去的亲人和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