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师尊的剑鞘,生来就是为了容纳灭世魔剑。
魔气啃噬我的骨头,我痛得向他求救。
他却冷眼旁观,说这是我的命。
后来,他终于出手,我以为他心软了。
他却抽走我最后一丝本源灵力,去救他心爱的小师妹。
他冷漠地说:这本就是你欠她的。
他们污蔑我堕入魔道,将我打入锁魂塔,任由魂火将我烧成灰烬。
他们不知道,我早已决定用魂飞魄散,换他们永世的忏悔。
01
煞气是针,往骨头缝里钻。
我蜷在冰冷的石台上,每一次喘气,都把四肢百骸扯得生疼。体内的灭世魔剑不肯安分,黑色的魔气顺着我枯竭的灵脉啃噬,活物似的。
痛。
痛得人想发疯。
坚持住。
一道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清清冷冷的,砸在地上能结成冰。我费力地抬头,看见了我师尊,上清仙宗的宗主,云天阙。
他一身白衣,不染尘埃,就那么站着,把我和这满室的血腥隔成了两个世界。
可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便不再是我,成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师尊……我呛出一口黑血,铁锈味糊了一嘴,我……我不行了。
云天阙的眉头动了动,很轻微。
凌霜,你忘了你的使命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你是为了容纳魔剑煞气才在的剑鞘。这点痛,就是你的命。
宿命。
轻飘飘的两个字,是我十八年都挣不开的链子。
我生来灵脉就废了,修不了仙。是宗门捡回了我,也是宗门把我弄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他们说,这是我的福气,是我报答养育恩情的唯一法子。
我信了。
我忍着魔气一点点啃食骨头,没日没夜地净化魔剑,就怕辜负了宗门的期望。
可现在,我真要断气了。二十岁生辰是最后一天,还有不到一个月,我就得拿自己去献祭,把这把灭世魔剑喂饱。
煞气的反噬,比我想的要凶。我能感觉到,我的魂魄正在被一点点撕开。
师尊,救我……我用光了最后一丝力气,朝他伸出手。
云天阙看着我,眼里没有可怜,只有审视。
这不是意外,凌霜。他缓缓开口。这是净化魔剑必须走的路。你得受着,也只能受着。
我的手僵在半空,掉下去了。
原来,我连喊救命的资格都没有。我疼,我挣扎,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天经地义。
不是能被救的意外,是必须扛的灾。
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咯嘣一声,碎了。
那感觉比魔气钻心还难受,一股子怨气和无力感,堵得人喘不上气。
我闭上眼,随那股黑色的玩意儿在我身体里闹腾。
既然这是我的命,那我认。
02
痛到极处。
不如死了。
这个念头就这么冒了出来。
献祭是唯一的下场,那早点晚点,有区别吗
我不再抵抗,由着自己的意识往下沉,沉进一片黑里,让那股子疯了的煞气吞掉我最后一丝活气。
死,兴许就轻松了。
就在我的魂快要飘出去那一刻,一股子蛮横的灵力猛地从我天灵盖灌了进来,硬生生把我拽了回来。
我猛地咳起来,眼前又清楚了。
云天阙就站我跟前,手还按我头顶上,脸上的神情,是我从没见过的沉重。
我心里那点死灰,好像动了一下。师尊,他到底还是不忍心我死。
师尊……我哑着嗓子喊,声音都在抖。
他却冷冰冰地打断我。
不准死。
这两个字是冰锥子,扎进我心口。不是关心,是命令。
在你喂饱魔剑前,你的命是宗门的。他收回手,语气平得像一潭死水。
我愣住了。
然后,我看见他从我身体里抽出了一缕细得快看不见的灵力。那是我吊着命的本源灵力。
你做什么我吓得声音都变了。
云天阙不答我,只是小心地把那缕灵力收进一个小玉瓶里。那动作,是我从没见过的温柔。
这时,一个小师弟慌慌张张跑来,满脸都是急色。
宗主!柳师妹她……她被凌霜师姐身上的煞气伤了,快不行了!
柳如烟。
我那位天资过人、跟朵白莲花似的小师妹。
云天阙的脸一下子就变了,他攥紧了那个玉瓶,掉头就走。
我懂了。
他不是救我。他是来取我身上最后一点东西,去救另一个人。
师尊!我嘶吼着,差点从石台上滚下来。那是我的……是我的命!
云天阙脚下顿了顿,回头看我,眼神冷得能掉冰渣子。
凌霜,这本就是你欠如烟的。他一字一句地砸过来。要不是你意志不坚定,漏了煞气,她怎么会受伤拿你的本源灵力给她疗伤,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
我的心,被这四个字片得血肉模糊。
我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那点对师徒情分的可笑念想,碎成了渣。
我不是他徒弟,只是个能随时榨干了扔掉的玩意儿。
我笑了,笑得眼泪直流。
原来报恩的下场,是要把命都搭进去。
03
身上的痛,已经麻了。心口那个窟窿,却呼呼地往外冒血。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禁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子上。本源灵力被抽了,魔气在我身体里更疯了。我得找点丹药压一压,不然,真会死。
丹道峰。
我推开丹房的门,一股子浓得发苦的药香呛得我咳了起来。这地方我熟。过去不知道多少回,我都是在这里,从丹道师兄秦九思手上接过吊命的丹药。
秦九思正在炼丹,看见我这副鬼样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怎么来了他语气里都是嫌弃。
师兄……我扶着门,喘着气说。我的清心丹……没了。煞气……压不住了……
我记得,他曾是宗门里待我最和气的人。他会皱着眉看我的伤,塞给我最好的伤药,念叨着别硬撑。
那点暖意,是我在这冰窟窿一样的宗门里,唯一的念想。
可现在,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滩烂泥。
清心丹他冷笑一声,从丹炉前站起来,一步步朝我走过来。凌霜,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愣了。师兄,你说什么
我说,别装了!他忽然拔高了声音,眼里全是瞧不起和厌恶。你那些所谓的痛苦,所谓的煞气反噬,不就是想从我这儿多骗几颗好丹药吗
他每个字,都砸在我心口,又冷又硬。
我不敢信地看着他。
不是的……我没有……
没有他走到我跟前,一把抢过我腰上的药囊,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几颗最不值钱的止痛丹药滚了出来。
东西都在这儿,你还想狡辩他指着地上的丹药,声音又冷又厉。你当我们都不知道你根本就是想借着净化魔剑的名头,偷魔剑的力量!这些痛,都是你演给我们看的苦肉计!
周围听见动静的弟子对我指指点点,他们的目光是针,把我扎得千疮百孔。
原来她一直在装病骗丹药。
心眼真多,连秦师兄都骗。
亏我还可怜过她……
我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个曾经无数次给我治伤的人,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的伤本身就是一种罪。
这反转,荒唐得我想笑。
秦九思弯腰,把地上那几颗丹药捡起来,当着我的面,用灵力碾成了粉。
从今天起,丹道峰不会再给你一粒药。他低头看着我,跟判我死刑似的。你就自己疼着吧。
他走了,留我一个人,被全世界的恶意淹没。
心,凉透了。
04
绝望到头,我反而不慌了。
我不指望任何人了。既然他们都说我有罪,那我就亲手把那个真有罪的揪出来。
宗门大殿前,弟子们在做早课。我看见了柳如烟,她站在人堆里,脸色发白,一副受了重伤的娇弱样子。
可我却在她身上,闻到了一丝很淡的、跟我身体里同源的魔气。
就是她!
一个疯了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冲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柳如烟,用尽全身的力气喊。是她!偷偷练魔功的人是她!你们都让她骗了!
整个广场,一下就安静了。
一整个广场的目光,都把我当成了疯子。
柳如烟身子抖了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委屈地看着我。凌霜师姐……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你……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
我冤枉你我冷笑。你敢不敢让师尊探你的灵脉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鬼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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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一声暴喝,云天阙出现在大殿门口,脸都青了。秦九思和天选之子墨子轩跟在他后头,脸上也都是火气。
墨子轩一直瞧不上我。他觉得我这个剑鞘抢了本该属于他和柳如烟的风头。
凌霜!你疯了!墨子轩往前一步,指着我骂。如烟为了帮你压煞气才受了重伤,你不知感恩,还反咬一口!
我没有!我死死盯着云天阙。师尊,您查查她!她身上有魔气!
师尊看我,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空洞洞的,最后只剩下烦。
妖言惑众,不知悔改!
他大袖一挥,一股气压得我死死钉在原地。
秦九思立刻上来,封了我周身的穴道。宗主,她心魔太深,不能再让她胡说八道了!
我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云天阙走到柳如烟身边,温声细语地哄她。
看着秦九思拿出一瓶金贵的丹药,小心翼翼地喂她吃下。
看着墨子轩拔出剑,一脸防备地对着我,好像我真是个杀人放火的魔头。
没人信我。
一个字都没信。
我说的实话,在他们耳朵里,是疯话,是恶毒的诅咒。
原来,当他们心里认定了你是坏人,真相就一文不值。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都变成了一股子麻木的、想把一切都毁掉的冲动。
就这样吧。
这个黑白不分的世界。
毁了算了。
05
我被封了穴道,像个石像,被扔在广场中间。
体内的煞气没了最后的压制,开始往回疯扑。痛楚是一把钝刀,在我骨头上,一下一下地锯。
我的身体不受控地抖起来,皮肤底下冒出一条条黑色的魔纹,像狰狞的虫子,很快爬满了我的脸和脖子。
啊——!
我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吼。
一股黑色的气浪从我身上炸开!
不好!她走火入魔了!
墨子轩惊叫一声,立刻挥剑劈出一道剑气,把那股黑气打散了。
云天阙和秦九思也变了脸色。
看!我就说她心术不正!
她果然在偷魔剑的力量!
快镇住她!别让她把宗门毁了!
周围的弟子吓得直往后退,好像我是什么会传染的瘟病。
我看着他们脸上不加掩饰的害怕和厌恶,心跟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
疼到极处,身体就不听使唤了。就这么简单。
这是一个求救的信号。
可在他们眼里,这却成了我堕入魔道的铁证。
云天阙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最后一丁点师徒情分也烧没了。他看我,就像在看一个必须除掉的宗门祸害。
结阵!他冷喝。
几个长老立刻飞起来,把我团团围住。金色的符文从他们手里飞出来,变成一张大网,朝我头顶罩下来。
那是专门用来镇压邪魔的锁魔阵。
我没反抗。
或者说,我早没力气反抗了。
当身体的失控被当成定罪的证据,当所有人都认定你有罪时,任何解释都没用。
有理说不清。
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地方。
金网落下,勒进我皮肉里,一阵火烧似的疼。我闷哼一声,跪了下去。
墨子轩走过来,从上往下看我,眼里都是鄙夷。
凌霜,你真叫我恶心。他说。如烟那么好,你却一次次害她。现在自作自受,成了魔,都是你活该!
我抬头,透过乱糟糟的黑头发,看着他那张正气凛然的脸。
我笑了。
没出声,却比吼叫还惨。
我的处境,已经没法挽回了。在他们心里,我已经被判了死刑。
06
锁魔阵把我带到了上清仙宗最深处的禁地——锁魂塔。
这里是专门关押和净化邪魔的地方。塔里点着永远不灭的魂火,日夜烤着被关进来的人的魂魄,直到把他的意志烧干净,变成一具没思想的行尸走肉。
我被扔在塔底冰凉的石板上,金色的链子穿透了我的琵琶骨,把我死死钉在地上。
凌霜,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云天阙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塔里响,又冷又远。
在塔里好好想想你的罪。什么时候你身体里的魔气被魂火烧干净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我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罪我有什么罪
我的罪,就是生来灵脉枯竭,只能当个装痛苦的罐子吗
我的罪,就是被人抢走了一切,还想讨个公道吗
塔门在我身后慢慢关上,挡住了最后一点光。
黑暗里,四周的墙上亮起一团团蓝幽幽的火。那就是魂火。
它们像活了一样,抢着朝我扑过来,舔我的身体,烤我的魂。
啊——!
我惨叫起来。
这火不烧皮肉,烧的是魂。比魔气钻骨头还疼上千倍万倍。我的意识一下子就被烧碎了。
他们不是要净化我。
他们是要彻底毁了我。
烧掉我的意志,烧掉我的尊严,让我变成一个连求死都做不了的活死人。
他们不给我活路。
一天又一天,我被魂火翻来覆去地烧。时间在这儿没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我的嗓子已经喊哑了,身体也渐渐麻了。
但我的恨,却在魂火里,越烧越清楚,越烧越刻骨。
我恨云天阙的冷血,恨秦九思的黑白不分,恨墨子轩的自以为是。
我更恨那个躲在他们身后,装无辜的柳如烟。
我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在最深的怨恨和绝望里,等着一个同归于尽的机会。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就算魂飞魄散,我也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07
不知过了多久,锁魂塔那扇死沉的石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条缝。
一抹白色的影子,像一道刺眼的光,照进了这片黑里。
是柳如烟。
她提着一盏琉璃灯,一步步走过来,站到我面前。她还是那副干净无辜的样子,和这地狱似的鬼地方格格不入。
师姐,你还好吗她蹲下来,声音里带着点假惺惺的关心。
我抬头,一双眼睛红得要滴血,死死盯着她。我的喉咙像被火燎过,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她看着我这副惨样,满意地笑了。那笑容里,一点伪装都没有了,只剩下明晃晃的得意和怨毒。
啧啧,真可怜啊。她用手帕捂着鼻子,嫌弃地看我。以前高高在上的凌霜师姐,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我瞪着她,恨不得用眼神把她剐了。
别这么看我。她笑得更开心了。师姐,你知道吗你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那所谓的‘命定死劫’,你那‘天生剑鞘’的身份,都是我送给你的。
她靠过来,气息喷在我耳朵上,又痒又毒,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因为,你现在受的这些,本来都该是我的命。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师姐,你本来该是天之骄女,天生灵脉,是宗门未来的希望。柳如烟欣赏着我震惊的表情,接着说。可惜啊,你的灵脉,我拿走了。而我,把我那废物的命,跟你换了。
是我,在你出生时就抢了你的天赋。是我,一步步设计让你变成人人都瞧不起的‘废人剑鞘’。是我,让师尊和师兄们都以为你心术不正,是我,让你掉进这万劫不复的坑里!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大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原来是这样。
宿命哪有什么宿命。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偷天换日的骗局。
一场鸠占鹊巢的抢夺。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
为什么柳如烟笑得花枝乱颤。因为我嫉妒你!凭什么你生下来就什么都有,我只能当个废物我就是要抢走你的一切,让你也尝尝掉进泥里的滋味!
她站起来,从上往下看着我,眼里闪着疯了似的光。
你就在这儿慢慢被魂火烧成灰吧。等你死了,我会代替你,成为净化魔剑的头号功臣。而你的名字,会永远成为上清仙宗的耻辱,被钉在罪人柱上!
她说完,转身走了,那刺耳的笑声在塔里绕了很久。
我趴在地上,身体不抖了。
巨大的愤怒、不甘,和对整个世界滔天的恨,在这一刻,被推到了顶。
我不再挣扎,不再嘶吼。
我平静地闭上眼,开始悄悄积攒最后一丝力气。
柳如烟,云天阙,秦九思,墨子轩……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08
深夜。
魂火还在不知疲倦地烧。
我的意识已经有点糊涂了,全靠着那股子恨意在硬撑。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这么无声无息地化掉时——
轰隆!
一声巨响,整个锁魂塔都在晃。坚固的塔壁上,竟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一个黑衣男人逆着月光,从裂缝里走了进来。
很高。脸好看得不像真人。一双眼睛是血做的,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狂气。他周身散发的魔气,纯粹又强大,和这塔里镇压邪魔的力量完全不对付。
是魔道尊主,夜星痕。
正道的死对头,被所有仙门当成洪水猛兽的男人。
他怎么会在这儿
夜星痕的目光在塔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当他看到我被链子穿着骨头、浑身焦黑的样子时,那双狂傲的血色眼睛里,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杀气。
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他走过的地方,那些凶猛的魂火竟然像见了皇上一样,纷纷退开。
他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
我以为他会像别人一样,说些嘲笑或者瞧不起的话。
但他没有。
他伸手,拨开我脸上粘着的头发。他开口,声音有点哑。
他们伤了你。
就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却像一股暖流,一下子冲垮了我所有的硬撑。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
这是我被关进来以后,第一次哭。不是因为疼,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这句迟来的、最简单的理解。
他没问我为什么在这儿,没问我犯了什么错。
他只看到了,我受伤了。
夜星痕看着我的眼泪,眉头皱了皱。他抬手,盖在我背后的链子上。只听铮的一声,那用玄铁和符文造的链子,断了。
他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的怀抱很冷,带着魔道中人特有的阴寒气,却让我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安心。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强大的力量,第一次没有抗拒一个人的靠近。
我带你走。他说。
我没回答,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走
我还能走到哪儿去
这个世界,早就没有我能待的地方了。
但至少,在我活着的最后一刻,有个人愿意把我从这个地狱里带出去。
哪怕这个人,是世人眼里的魔鬼。
09
夜星痕带我离开了锁魂塔,到了一处没人来的山崖。
月光像水一样,洒在我们身上。
他把我轻轻放下,用自己的魔气给我疗伤。那股冰冷的能量流进我身体里,竟然奇迹般地压住了发疯的煞气和魂火的灼伤。
我的痛轻了很多,脑子也清醒了。
谢谢你。我轻声说。这是真心话。
夜星痕看着我,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有点深。你打算怎么做
他没问我出了什么事,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我看着远处云雾里的上清仙宗,眼里一点留恋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
我要完成我的使命。我说。以身献祭,净化魔剑。
夜星痕的身体僵了一下。你想死
这不是想不想的事。我平静地看着他。这是我唯一的归宿。也是……我对他们最后的报复。
我要用我的魂飞魄散,来证明我的清白。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他们嘴里的魔头,是怎么用命救了这个世界。
我要让他们往后每一天,都记着今天。
夜星痕不说话了。
他静静地看了我很久,好像想从我脸上找出一点犹豫或者不甘。
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最后,他叹了口气,血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
好。他说。我明白了。
他没像别人那样劝我,也没拦我。他只是尊重我的选择。
这份尊重,比任何不值钱的同情都让我觉得安慰。
我不会让你白死。夜星痕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森然的杀气。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一个都跑不掉。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笑。
替我看着。我说。
然后,我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我把我身体里剩下的所有力量——我的灵元,我的神魂,还有已经和我融在一起的魔剑煞气,全都聚到了丹田。
夜星痕默默地走到我身后,伸出胳膊,把我圈在怀里。
他的气息笼罩着我,给了我最后的温暖和守护。
我不再有任何害怕和怨恨。
死在一个懂我的人怀里,够了。
我平静地,引爆了我的灵元。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片白得刺眼的光,从我身体里炸开,照亮了整个夜空。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散开,变成了亿万个光点。
耳边好像有人说话。
睡吧。剩下的,交给我。
世界,黑了。
10
我的意识,变成了一缕风,飘在上清仙宗的上空。
我看见,灭世魔剑静静地悬在禁地上头,以前那股子滔天的煞气没了,剑身清亮得像一汪水,散发着祥和的光。
我成功了。
我看见,整个宗门都在狂喜。
他们在庆祝。庆祝魔剑被净化了,庆祝大祸过去了。
大殿上,云天阙、秦九思、墨子轩,他们都站着,脸上是欣慰的笑。
只是那笑里,总透着点空洞。
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像鬼一样,出现在大殿中央。
是夜星痕。
他一个人,对着整个上清仙宗的头面人物,脸上一点怕的意思都没有,只有冰冷的杀气。
魔头!你还敢来!墨子轩厉声喝道,第一个拔了剑。
我来,是为凌霜讨个公道。夜星痕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他抬起手,掌心托着一块发光的石头。
是忆影石。
凌霜已死,清白得证。
他把灵力灌进忆影石,一道光幕在大殿里展开。
画面里,是阴暗的锁魂塔。
柳如烟得意的笑脸出现在光幕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你那‘天生剑鞘’的身份,都是我送给你的。
……是我,在你出生时就夺走了你的天赋。
……等你死后,你的名字,将永远成为上清仙-宗的耻辱……
真相,用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揭开了。
整个大殿,死一样安静。
云天阙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没了,他晃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不敢信地看着光幕,嘴里念叨着,不……不可能……
秦九思的脸惨白,他想起了自己是怎么骂凌霜装病,怎么亲手碾碎了她最后的希望。他猛地弯下腰,喷出一大口血。
墨子轩手里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想起了自己是怎么骂她恶心,怎么把她的求救当成入魔铁证。他痛苦地抱住头,发出一声野兽似的哀嚎。
他们信了一辈子的东西,塌了。
悔这个字,像虫子一样,开始啃他们的心。
啊——!
云天阙仰天长啸,真气逆行,眼睛里竟然冒出了血丝。他入魔了。
秦九思疯了一样冲向丹房,好像想炼出能起死回生的药。
墨子轩则拔出剑,不是对着夜星痕,而是狠狠刺向自己的眼睛。他嘶吼着,是我有眼无珠!是我瞎了眼!
我飘在空中,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他们发疯、后悔、自残。
这是他们欠我的。
而这,才刚刚开始。
11
三天后,上清仙宗给柳如烟办了盛大的继任大典。
她要接替我的位置,当新的剑鞘,享受净化魔剑的无上荣光。
她穿着华丽的宫装,站在高台上,接受所有人的朝拜和赞美。她脸上的笑容,那么纯洁,那么无辜,好像忆影石里那个恶毒的女人,只是个幻觉。
宗门那些大人物,好像全都忘了忆影石里放了什么。
为了宗门的脸面,他们把所有的罪恶都盖了起来,把一个贼、一个凶手,捧上了神坛。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就在大典最热闹的时候,两道身影,一黑一白,从天上掉了下来,落在了高台上。
是夜星痕,和已经彻底入了魔的云天阙。
是你!柳如烟吓得看着云天阙。师尊,你……
云天阙一双红眼,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要把她生吞了。
我不是你师尊。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来为我的弟子,凌霜,讨回公道。
夜星痕则懒得废话,他跟云天阙对看了一眼,两人同时出手。
他们启动的,是上清仙宗的护山大阵,也是传说中的上古诛仙禁阵。
一道道血色的符文从地底下冒出来,瞬间罩住了整个山门。所有在场的宗门高层,所有曾经对我冷眼旁观、落井下石的人,都被关在了阵里。
不——!
柳如烟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为了凌霜。
云天阙和夜星痕的声音,在惨叫声里响起,带着一股子同归于尽的决绝。
血色的光冲天而起,吞掉了整个上清仙宗。
我看着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禁阵里化成飞灰。
看着柳如烟那张漂亮的脸在恐惧里扭曲、碎掉。
也看着夜星痕。
在禁阵的光把他彻底吞掉前,他抬起头,好像穿过了时空,看到了飘在天上的我。
他对我笑了笑。
那是我见过最温柔的笑。
然后,整个世界都被耀眼的血光淹没了。
这场同归于尽的戏,唱完了。
我的仇,报了。
我的意识,也随着那冲天的血光,彻底散了。
12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重新有了知觉。
不再是魂火烤着的疼,也不是魔气钻骨头的冷。
是一种暖洋洋的、被太阳包着的感觉。
我慢慢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绿草地,开满了不认识的野花。不远处,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水叮叮咚咚地响。
这是哪儿天堂吗
我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手。不再是焦黑干枯的样子,而是白白嫩嫩的,充满了活气。
我站起来,发现自己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裙子。身体里空空的,没有灵力,没有魔气,什么都没有。
我成了个凡人。
普普通通,再好不过。心是空的,也是满的。
就在这时,我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呻吟。
我转过头,心猛地一跳。
夜星痕。
他就躺在我旁边的草地上,眼睛紧闭着,眉头微微皱着,好像正在从一个很长的噩梦里醒过来。
我忍不住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脸。
就在我的指尖快要碰到他的时候,他睁开了眼。
那双血色的眼睛,此刻褪光了所有的狂傲和杀气,只剩下刚睡醒的迷茫,和映在我脸上的、清清楚楚的倒影。
我们静静地看着对方,谁也没说话。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也许是那诛仙禁阵的力量太大了,在毁掉一切的同时,也意外地撕开了时空,把我们破碎的魂魄重新拼好,带到了这片被世界忘了的地方。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都还活着。
摆脱了剑鞘宿命的我,和为我殉道的他。
夜星痕缓缓地、试探地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还是冷的。但这一次,我没感到寒意,只感到一种能让人心安的踏实。
他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我们相拥在这片没人的地方,头顶是蓝得发亮的天,脚下是带着芳草香的土地。
宿命的链子已经断了。
往后,天大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