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卿卿醉 > 第一章

我被太子休妻那天,得知全家锒铛入狱。
大雪漫天。
我跪在主审官左相裴寂的别院门口,求他网开一面。
风雪将门卷开来,隐约能看到有人端坐在上方,耳边似乎闪出一抹红光。
据传,左相裴寂耳垂常年嵌着一颗传世的宝石,手中撑着陛下亲赐的笞奸尺。
在大雍只有奴隶才会在耳垂穿洞,无人知他来历,只知于乱世而起,从龙之功,官拜丞相。
我感受到远处的目光并不友善,甚至还带着些莫名恨意。
柳小姐,做本相的侍婢,我考虑留你族人一命。
1
一夜鱼龙舞。
他耳垂上那颗宝石一晃一晃,鲜艳夺目。
裴寂从不怜惜我。
急声呼痛,他的眼中才恢复一丝清明。
看向我的眼神总是那般冰冷生硬。
手上仍旧没有一丝疲倦。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我强撑着软掉的腿,服侍他穿上朝服。
这是贴身侍女的职责。
西洋镜里,一丝不苟的朝服和我,泾渭分明。
你瞧瞧,好歹她也是废太子订下的太子妃,现在这模样比之街头卖笑的都不如。
檐下几个女使婆子的议论声,屋内听的一清二楚。
裴寂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如同她们在谈论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和今天菜多少钱一斤,鸡蛋多少钱一个,没有任何分别。
他走后,我静静地打开镯子暗扣,捻开一颗药丸,茶水送服。
避孕丸。
这是我为数不多可以自己当家做主的事情。
午间时分,裴寂身边的藏锋侍卫过来传话,让我送些茶水点心。
往日裴寂从不让我踏进这前院一步,我疑惑地问出口。
藏锋并没有回答我。
只道让我快些去。
水榭上边,官妓正弹奏着霓裳羽衣曲。
我一眼就看到了下方的前朝废太子李俶。
当今陛下本着护驾勤王,师出有名,将前朝废太子李俶封为昏王。
也就是我曾经的夫君李俶,此时他怀中正躺着一个舞姬,和他嘴对嘴吃着葡萄。
裴寂瞥到我时,眼中多了丝玩味。
一把将我揽在怀中。
声音抬高,向众人指着我:这美人如何
我以一曲《广陵散》名动京城,天下谁人不知柳氏念卿。
这群大臣们眼神流转在昏王李俶、裴寂,还有我之间。
纷纷摇头。
这是左相大人新收来的真是好生俊俏。
裴寂漫不经心:这可是从前的柳家小姐。
他挑眉,眼神落在李俶身上,哦~要是本相没记错,还是昏王爷过去的夫人呢。
裴寂话音落下,我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
2
在场的武将都是破了玄武门的从龙猛将。
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杀最烈的敌人,睡敌人最美的女人。
我们这些大老粗只听说宫里的娘娘们都是举国之力,千挑万选,小腰都嫩的嘞,那小脚都很是香软。
裴寂语气轻描淡写,挑眉反问:怎么嫩不嫩隔着衣裳就能看出来难道诸位不想亲自试试吗
任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裴寂只是摩挲着手中的金尺,眉宇间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样子。
慢慢地众人笑声越来越淡。
左相,此话当真
带头的魏猛舔舔嘴唇,他出了名的好色。
每月从他营帐里扔出来的女尸数不胜数,裴寂不置可否。
李俶抚上怀中官妓的小脸,就着那纤纤玉手大饮一杯,陶醉之态似是根本没有听到那污言秽语。
裴寂指指桌上的骰子。
既如此,今日谁能赢过本相,这柳家小姐就任由谁处置。
在场的武将纷纷摩拳擦掌。
骰子摇了一圈又一圈,
似乎我现在只是一件财物,与茶杯茶碗、桌子椅子没有任何不同。
小小骰子,都会成为我人生的走向。
我赢了!
魏猛抬手将我扛起,走进竹林。
丝帛裂开时,我听到外边已经再次奏响丝竹。
甚至竹林外还有等着群起攻之的,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种情形下,挣扎都变的格外可笑。
魏猛抽起腰间的皮绳,一下一下的在我身上鞭笞。
血肉横飞。
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曾经在父亲的藏书中看到过,凡下战场者,不举者甚多,多暴躁嗜血。
有甚者,床悌之上以听到呼痛声,获取快感。
忽然,水榭中人听到竹林深处传来魏猛巨大地惨叫声。
等赶到时,一根发簪明晃晃地扎在魏猛裆部,他早就晕了过去,手还不忘紧紧捂着,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
我衣衫尽碎,身上血花绽开。
裴寂对着那些等着群起攻之的人,慢条斯理地说:还有要试试的吗
他将我打横抱起,既然有这种胆子,怎么没有这样对我
我对着裴寂扯出一声轻笑,一副乖顺温婉的样子。
您是不同的,您是柳氏一族的恩人。
3
自那天之后,裴寂很久没进过后院。
不过这也属自然,毕竟这只是他的别院。
我也只是他无聊时的玩物。
直到一天深夜,他浑身酒气,非要带我去马厩挑马。
不得不说,整个京城,除了皇宫的司马所,只有裴寂的马厩可以相提并论。
挑一个,本相送你。
我摇摇头,奴婢,不会骑马。
他绽开一个笑容,和月色相映,艳丽非常。
是吗没事,嗯...我给你抓着,你上来。
若是朝中人看到,定会大为吃惊。
堂堂权臣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居然为一个侍女牵马,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面色温柔,体贴周到。
温柔这个字眼,和裴寂简直没有一点关系。
曾经金龙潜渊时,身逢乱世,军中常有逃兵。
他将那人绑在演武场,将肉一刀一刀片下来。
过程中,那人心跳未止,一直拿人参续命,让其看到战争胜利。
他是规则,是秩序,是不可触及的神祇。
可现在,在马厩里,他牵着马带我走了一圈又一圈。
我身上的伤未好,无意间碰到硬生生疼出眼泪。
脱力从马上跌落。
裴寂下意识回身接过我,眼里哪有一丝醉意,眸中底色还有尚未敛起的愉悦与从容。
似乎是眼泪模糊了视线,我擦擦眼睛,随即他又恢复了那副醉态。
嚷嚷着,要顺着湖边走直线。
相爷,湖边危险。
他像是没有听到。
固执地一步步往前走。
此刻我才发现,裴寂左腿跛行。
每一步,都走的格外慢。
他就这样将最真实的自己袒露在我面前。
我静静地在一旁扶着他,任由月光将身影越拉越长。
他说:柳念卿,我曾经厌恶月的阴晴圆缺。
今日我才发现,不是我不喜欢。
是恨月光高悬独不照我。
许久,
可相爷已经看过月光了。
4
近些时日,他似乎心情不错。
裴寂特许我去天牢探视家人。
天牢里,道路四通八达,左拐右拐间,我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父母。
父亲两鬓斑白,母亲两眼黯淡。
看到我来还是佯装精神,报喜不报忧。
你在外边还好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我笑着摇摇头,李俶现在虽然不是太子,好歹还封了昏王。我在外边过得不知比你们好了多少倍。
这时,李俶带着些衣物过来,看我在此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怕他说漏嘴,忙迎了上去:夫君来了。
夫妻几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他顺着我:你太心急了,不知等我。
父母见我和李俶感情依然不错,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从天牢出来,多谢殿下替我照看父母。
李俶张了张嘴,看向我时眼神暗淡:若不是我,柳大人不会遭此横祸。你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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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话他没有说,也不必说,国破家亡,他有他的身不由己。
外边人皆说,他是世上最荒唐的皇帝。
在位十四天,被御史台弹劾一百八十条罪状。
喝酒狎妓,大放厥词。
外界千般注解,都构不成我眼前的他。
风拂过我的发,粘上一片落叶。
李俶轻轻拿了下来。
这一刻的世界,在他依旧眷恋的眼神里,我甚至有些恍惚和李俶对着皇天后土的海誓山盟。
这时一柄金尺甩过来,压迫李俶跪下。
昏王果真是昏了头,怎么今日不去醉仙歌,倒是有兴致和本相的侍女拉拉扯扯。
裴寂的手紧紧扣在我肩头。
难不成是想二龙戏珠
可本相没那等好兴致。
裴寂是王朝第一权臣,他说话时,无论谁,都只有别人听着的份。
马车经过李俶时,他跪在原地久久未起,那未倒下的脊梁,是前朝最后的风骨。
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马车里,关上帘子,一双大手死死箍住我的下巴,被迫面朝裴寂。
每日伏地做小就是为了见老情人
裴寂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本相没那个耐心看你演戏。
居高临下,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场,压迫感瞬间将我笼罩。
奴婢知道了。我没有半点反抗。
他看着我忽然笑起来,狠狠碾压着我的唇畔。
压榨肺腑中的最后一丝气力。
他仍是不解气,在马车上随着马儿的步伐,他耳垂的那抹红色也一晃一晃。
屈辱之极。
到了别院时,我早已腿软脚软,连手也抬不起来。
5
女使婆子传了四次水时,我昏了多次。
可他仍旧不知疲倦地,固执地让我一遍一遍唤他夫君。
我木讷的一遍一遍喊着,直到喊到嗓子沙哑。
他眼神怅然,为什么你不能拒绝我一次呢为什么非要这么听话
因为您是恩人。
你为什么就不能疼疼我,为什么就不能眼里有我
要我做什么才能让你的眼神只停留在我身上
我强撑着精神:奴婢实在不懂相爷的意思。还请相爷明示。
他苦笑,一拳砸向我旁边的床板。
裴寂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对着李俶甜甜地喊夫君,为什么可以那样肆意张扬明媚。
为什么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予取予求,哪怕是她打自己一巴掌也胜过现在这般。
6
那天之后,我病了。
高热、干呕、头昏脑涨,一连几天都昏昏沉沉度过。
好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嗜睡厌食,吃什么吐什么。
别院其他人都以为我是得了瘟疫,将我赶到了柴房。
陪着相爷睡了几天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你要知道,你早就不是什么贵人娘娘,没把你没入官妓已经是陛下洪恩了。
女使婆子都恨不得人人过来啐一口。
我不以为意,柴房好,至少还有个单间住,至少每日睡不着的时候,还有事情做。
这天,我砍完一千斤的柴,靠在柴堆上昏昏欲睡。
衣物之下,血液浸满了柴堆。
醒来时,鼻尖一股药香。
裴寂靠在床畔,面色沉静如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见我醒了,他只是将药递过来,我一饮而尽。
不怕是毒药吗
您递来的,就算是毒药,奴婢也会喝的。
谁让你擅作主张的
他都知道了,我也从未想瞒。
我感受着被掏空的身子,静静地看着裴寂。
难不成生下来吗
柳氏全族,儿郎皆斩首,女郎充没为官妓。流着柳家人的血,生来为奴为婢,供人驱使。
让相爷蒙羞。
相爷放心,奴婢知道分寸。
裴寂指着我的手微微颤抖,半天说不出话,不怒反笑。
不愧是柳氏一族,懂分寸,知进退。
你本就不配生我的孩子,只是你是我的一个玩意儿!一个物件!
他眼眶红了。
你做什么,怎么样,该如何,只能我说了算。
是,相爷。奴婢知道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滑落在枕间。
昨日在听到外边说,柳氏一族除她父母之外,男丁皆在菜市口问斩。
血流了三天三夜。
我才发现,人原来可以放下很多东西。
毫不犹豫的吞下镯子里剩下的避孕丸。
7
自小产之后,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身体,急转直下。
清醒时少,昏昏欲睡时多。
有时我能感受到身旁有人轻轻抽泣低语,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死了,
上次裴寂走的时候,将他一向心爱的金丝砚砸的粉碎。
下令将我圈禁在后院正房内,不许出门一步。
就连女使婆子们都换成了哑女。
因着这份‘惩罚’,我身子恢复的好了许多。
不再做那些活计,只是每日看着门外新种的那株海棠。
开的极好,明媚鲜艳。
有时我会对着它讲话,讲着那些小时候的事情。
从前在还没嫁人之前,我是个皮猴子,父母骄纵我。
每天出门不是把庆国公的大小姐扔湖里,就是惹恼了大理寺少卿的二公子。
有时,他们气的将我关进祠堂罚跪。
饿的不行时,还有一个小马奴给我送苹果。
...
说着说着,窝在躺椅上就睡着了。
一双大手绕进腿弯,将我箍在怀中,一步一步走的稳稳当当。
她的睡颜不比往日的沉静温顺,露出几分娇憨。
勾出他心中那压抑的妄念。
爱意、虚妄、恨意相互纠缠,这一刻,他感受着那跳动的心脏。
问问自己的心。
8
后来修养好之后,裴寂像是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和好了。
除夕那天,裴寂将我裹得像粽子一样。
任由街上人如何拥挤,他几乎将我整个人护在怀里。
我一眼就看到了投壶摊上那样式独特的绒花簪。
小兔子抱着一颗大大的苹果,憨态可掬。
店家,那个发簪我要了。
摊主笑:旧岁迎新,要的就是个彩头。这个只送,不卖。
我遗憾叹一句,有缘无分。
忽地,后边大手揽住我的腰。
‘叮当’
中壶声。
他嘴角浅笑,将箭放在我手中,言语轻柔:你掌握方向,我出力便是。
不得不说,能做权臣的自当是文武兼备,君子六艺也是人中翘楚。
只是指点一二,就连番中壶。
最后一发,双耳并重。
我惊喜地望向他,这一瞬间,我高兴的忘了身份。
我中了!
他唇边勾起一丝涟漪,随即隐了起来。
你中了。
裴寂轻轻将那发簪,插在我的云鬓中。
真是个恩爱的小夫妻。
摊主笑着调侃,我下意识否定。
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摊主只当我是害羞了。
就多疼媳妇儿吧,兄弟,哥给你说句实在的:爱媳妇儿会发达。
裴寂眉头舒展,握着我的手指轻轻捻动。
好。
夜晚,迎着漫天火树银花。
愿家人安好,得享晚年。
好。
愿自由如风。
好。
他轻轻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
相爷许的什么愿
...和你一样。
人声鼎沸中,他将隐秘的情感宣之于口,又怯懦地不敢承认。
除夕当晚,他让人将我包的饺子送去天牢。
一切明明没变,又好像在暗中变了。
过年期间,裴寂每日待在前院,回来时都格外疲惫。
将头轻轻抵在我的肩头。
如同天鹅交颈般,温柔缱绻。
竟让我有了一种错觉。
他对我产生了爱。
9
新年伊始,在普普通通的一天,我醒来时,发现后院乱作一团。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慌张。
我拉住藏锋询问情况。
他面色难看,听完我的手指渐渐滑下。
裴寂居然在朝堂上书力保柳氏一族,柳家是皇帝金口玉言颁下的政令,以窃国罪论处的世家大族。
为的就是敲山震虎,杀一儆百。
他这一举动,无疑是将皇帝的威严踩在脚下。
我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裴寂,薄被之下,血顺着竹架滴落在地。
他气若游丝,将手中赦免柳氏一族的圣旨放在我手上。
你看,我做到了。
那一刻,我甚至是慌乱的,无措的。
藏锋带我去了一处院子。
那里静逸少人,既全了父亲归隐山林之愿,又兼顾了我想要时常探望的心。
父亲说什么也要去叩谢左相裴寂的大恩大德。
等改日,裴相好了,修整修整再去也不迟。
这才制止住父亲的激动。
10
我推开裴寂的房门时,房间里还混着些血腥气和药香。
他脸色艳红,后背药物之下依稀能看出血肉模糊。
裴寂烧的迷迷糊糊,似乎睡不好。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先给相爷用酒搓搓。
有什么事情,我再叫你们。
我将人都遣走了,手指揉开他皱起的眉头。
从前李俶被责罚后,时常脏腑不适,夜中高热。
一来二去,我学会了这搓酒的土方。
忽地,他呓语。
别不要奚奴。
奚奴吗
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我整个背部都被汗浸湿了。
眼神落在他左耳上,难怪第一次见他时总觉得那宝石形状眼熟。
记忆变得清晰,清楚。
若是我记得没错,这是我幼时挂在耳铛上的宝石,当初母亲买来时,我总嫌款式太稀松平常,罚跪时无聊乏味,用灯座一点点磨成了菱形。
我父亲从前未做太子太傅时,是儒将。
在战场上捡过一个孩子,给了口饭。
让他在府上做了侍马奴。
我喜欢马厩里一匹乳白色,头顶一缕黄的小马。
他说:这匹马天生反骨,会伤人。
我:为什么现在就判了他的未来,若是好好教导,日后也能成为日行千里的良马。
我摸了摸那一缕黄的脑袋,果然它将我顶翻在地。
嗯...我就说吧,得好好教导,它只是和我还没有沟通好感情。
侍马奴没有说话,但是我知道他认同了我的说法。
因为从那以后,他总会挑一个最大最红的苹果第一个给一缕黄。
后来,就是听说了他的死讯。
我哭着去问父亲,父亲皱着眉说。
奚奴盗窃财物,畏罪自尽。
可怎么会呢
他明明,现在好端端的在我面前。
11
第二日,我马不停蹄地去找父亲问个明白。
进门就看到了那匹头顶一缕黄的马儿。
父亲正细细的给它清理,见我来了高兴坏了。
来的正好,看爹爹把谁赎出来了
这可是你幼时最爱的马儿,每天都跑去给它送东西吃。
那您还记得奚奴吗
许是我问的突兀,父亲脸色有点难看。
问他做什么人都死了。
见我态度强硬,父亲叹口气。
奚奴,我当然记得。他是我从战场捡来的。是被胡人用作两脚羊的女子,救回来路上生下的,刚生下来那女子就咽了气。
我见他可怜,正巧你娘怀着你,就将他收养了。毕竟那年头,家家户户都经历过被胡人席卷过后易子而食的日子,没人会愿意要一个有胡人血统的孩子。
就这样我让他在府里做个侍马奴,不必出府,也就翻不出风浪。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你的耳铛,瞧见了他对你有了不该有的妄念。于是我让他交出来,警告他以后莫要跟你独处。
父亲叹了口气。
他居然不肯,他是个疯的,当着我的面,将那耳铛生生挂在了自己耳朵上,气的我将他吊在树上打了一遍又一遍。
自己养了这么多年,就算这样,还是不舍得打死。我还是将他放下来。没想到他竟然动了将你带走的歪心思。
胡人血脉就是白眼狼,养多久,都养不熟。
搏斗时,他以命相搏,我错手将一把尖刀插进了他的左腿上。流血而死。
所以他在阴雨天的时候,从不见客。
所以他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眼神总是带些恨意。
12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去哪了
裴寂坐起来了,眼神清明,脸颊处微红。
见了父亲。问了些过去的事情。
奚奴。
裴寂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不达眼底,倒也艳丽。
原来暴露了啊。
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奔着柳氏而来。做这苦肉计做什么
为什么又要留我一命
他撑着站起来,我也想知道,自己怎么对你总是狠不下心来。
你知道阴雨天痛不欲生的滋味吗你知道被人埋在地底等死的感觉吗腿被人生生打断,断骨重接的蚀骨之痛,你知道吗
他笑的灿然。
可我知道。
只是因为我身上的脏血,只能每天像条看门狗一样,连府门都出不去。所以就连心里一丝丝的妄念都是罪过。
可,到底是谁让我生了这妄念呐
原本我的世界里,只有马儿、天空、大地。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那天,你迎着薄雨,笑颜明媚地闯进我的世界。
我就像那阴沟里的老鼠,
得以窥见一丝天光。
让妄念生根发芽。
自那以后,每夜,我都只能摸着那耳铛而眠。
大人说,若是用谁的物件给耳朵穿了孔,生死皆为此人奴。
他撑着身子,手指拂过我的脸。
可我从地底爬出来时,看到你在那李俶怀里笑语嫣然,我居然会觉得自己连做你的奴都不配。
裴寂笑的怆然,背后的伤口因他情绪激动,流出血来。
一件白衣,就此染上了红色。
可柳氏那些族人何辜
我淡淡地看着他。
裴寂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太深太沉重,重到只是提及,都无法释怀。
13
自那之后,我和他心照不宣的刻意回避了这件事情。
时间久到,他以为我忘记了那些事情。
直到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裴寂摸了摸旁边的床榻,早已没了温度。
恶因始终难成善果。
同一时间,昏王府夜里燃起一阵大火。
将过去所有付之一炬。
我问李俶后悔吗
日后只是做个庶人,会不会后悔。
他摇摇头,我做过太子、皇帝、王爷。唯独没做过自己,前朝的臣民早已融合,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就像我和裴寂的交易,早就应该有个了结。
可为什么,我会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马车一路向南,到了海边渔村。
就被人团团围住,甫一打开帘子,我就被眼前的人惊住了。
这是柳氏一族的族人。
可不应该早就被斩首菜市口了吗
不是说血流了三天都擦不干净。
父母高兴的合不拢嘴,忙和族人一道唠嗑去了。
是裴寂。
他不想让我告诉你,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李俶眼神柔和,那次他找到我,经我之手,买了一千头猪,所以在菜市口杀了三天的,是被药哑了的猪。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或许是,圆你所念。
昏王府的大火,也是他放的。他说,你此生最爱是我。余生应该有我相伴。
可我觉得,他似乎并不了解你。
不过他这人倒是,爱屋及乌。
我手面感受到一丝冰凉。
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14
在渔村生活的第三个月,柳氏族人都学会了出海打渔。
有模有样的过起了日子。
李俶和父亲置办学堂,教书育人。
有时会来一些货郎,卖些糕点,小食。
甚至还会有些珍贵补品,见我手头钱财不多,大手一挥非说和我有缘免了费用。
只不过海边多雨,这货郎也变得懈怠了许多。
柳氏一族祖上曾任工部尚书,善机巧。
短短几个月,已经收拾的有模有样,甚至还修了一座泰山奶奶庙。
神像面前摆着一株海棠花。
不管求什么,都格外灵验。
今天,柳小豆还过来告诉我,说泰山奶奶显灵了。
说是求了一串冰糖葫芦,给了两串。
多的一串我想给姐姐吃。
我摸摸她的头,尝了一口,酸酸的山楂能抵得住反上来的恶心感。
转头去了外边的药铺。
郎中把上我的脉,姑娘已有四月身孕,喜脉无疑。
请给我准备一副落胎药。这孩子我不想要了。
话音未落,一根花纹繁复的金尺破开大门。
裴寂走了出来。
耳边一如我第一次见他那般,闪着红光。
几月不见,他变得硬朗隽秀,也黑了。
可不可以...
他这句话像是张不开嘴。
留下她。
我是说,你如果不想要,生下来我可以抱走,此生绝不让她出来碍你的眼。
相爷舍得露面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本来我想再去一下货郎那里,看看是谁这么大方,燕窝阿胶千年灵芝随便送。
裴寂眼神逐渐变得柔软,我轻轻抱住他。
可你不是被‘告老还乡’了吗哪来的钱养我闺女
他宠溺地摸摸我的头。
家底丰厚。
所以那一千头猪最后怎么解决的
裴寂苦笑:你忘了厨房做了一个月的红烧肉、炖肘子、红烧排骨、炙烤肉了吗
这些都是我爱吃的菜,哪里会觉得腻。
...
裴寂,都说泰山奶奶灵验,我也想求个签。
泰山娘娘庙里,裴寂从海棠花后面取来一个签筒。
摇筒。
‘吧嗒’
上上签。
我还有一个!
摇筒。
‘吧嗒’
上上签。
裴寂,是不是这个签筒里都是上上签。
他不置可否。
有你在,全部都是上上签。
可那些不好的签怎么办
福乐归你,灾厄归我。
我眼眶不禁泛红,鼻头微酸。
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除夕那天,你许的什么愿
裴寂脸红了又红,扭扭捏捏不肯说。
庙中清风刮过。
我听到他声音轻颤。
唯愿卿卿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