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尽手段贬低我、羞辱我,甚至窃取我所有的心血,
只为证明我离了他一无是处。
可我转身,却被另一个男人紧紧抱住,
他吻着我的发顶,轻声说：
你才是我的唯一伴侣。
1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柠檬草的清冽,混合着顶级橄榄油的果香,还有深海银鳕鱼被高温炙烤后,油脂渗出时那独一无二的焦香。
这味道,我闭着眼睛都能调配出来。
它叫深海之心。
是我耗费三个月,为了纪念我和卫东恋爱三周年,专门研发的菜品。
可现在,它被摆在云鼎餐厅新品发布会的聚光灯下,而它的创作者却成了卫东。
我站在会场最不起眼的角落,看着台上的卫东。
他穿着手工定制的白色厨师服,英俊挺拔,正意气风发地向台下数百位美食家和媒体人介绍着他的新作。
他的身边站着明艳动人的美食评论家,李娜。
她亲昵地挽着卫东的胳膊,笑得像个女主人。
这道菜的灵感,源于我对爱情的理解。
它需要极致的耐心和精准的控制,就像维系一段珍贵的感情,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淡。
台下响起一片赞叹和掌声。
这些话,都是我当初把食谱交给他时,窝在他怀里,一句一句说给他听的。
我看见李娜拿起刀叉,优雅地切下一小块鱼肉喂到卫东嘴边。
卫东含笑吃下,眼神里的宠溺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们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和艳羡。
而我,他藏在厨房里三年的秘密女友,他所有菜品的灵感来源,此刻,不过是一个穿着廉价工作服,端着托盘,随时等待使唤的厨师助理。
卫主厨,我们都知道您一向灵感不绝,
一个记者高声提问,
但这次的新品,似乎风格和以往有些不同,能具体谈谈创作过程吗
我的心猛地一紧。
卫东的目光不经意地朝我这边扫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情意,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好的创意,离不开一个优秀的团队。
他举重若轻地说道,
当然,也需要执行者有足够的领悟力。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次,带上了一丝轻蔑。
比如我的助理乔安,她很有热情,但在一些细节的理解和火候的把控上,还需要更多的磨练。有时候,一个好的想法,如果执行者能力不够,反而会毁了它。
周围的人顺着他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人群中央。
他不仅偷走了我的心血,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的专业能力踩在脚下,来衬托他的高明。
三年的付出和隐忍,原来只换来一句能力不够。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当场失态。
李娜似乎很满意卫东的回答,她拿起桌上的菜谱,故作不经意地翻动着。
卫主厨真是谦虚,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
不过我听说,乔安助理好像也曾提出过类似地中海风味的概念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比刚才更加锐利。
卫东轻笑一声,伸手揽住李娜的腰,姿态亲密无间。
那只是些不成熟的草稿罢了,当不得真。
他的语气轻浮又随意,
年轻人有点想法是好事,但要把想法变成现实,需要的是天赋和经验,而不仅仅是热情。
发布会后的酒会,气氛更加热烈。
卫东和李娜被一群人簇拥在中心。
我躲在角落,只想当个透明人。
但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
李娜端着一杯香槟,摇曳生姿地朝我走来。
她在我面前站定,红唇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乔安助理,辛苦了。
她举了举杯,姿态优雅,眼神却像刀子。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凑近了些,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几位美食博主听见的声音说道：
作为卫主厨的左右手,你应该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吧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充满了恶意的揣测。
不过,工作和生活还是要分清界限。我听说,有人私下里为主厨付出了很多‘分外’的心血,可不要对自己的上司,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幻想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几道玩味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打量。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李娜挑衅的目光。
我笑了笑,端起旁边侍者托盘里的一杯酒。
李小姐说笑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和卫主厨之间,从来都只是纯粹的工作关系,非常专业。
我停了一下,环视四周,将那些看好戏的嘴脸一一记在心里。
然后,我微微提高了音量。
而且,不瞒各位,我刚刚结束了一段投入了全部精力的感情,身心俱疲。
所以现在,我只想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精进自己的厨艺,暂时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事情。毕竟,靠男人,不如靠自己手中的厨刀,不是吗
我说完,周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人们的目光从八卦的探究,变成了几分意味深长。
李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我没有再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被众人环绕的卫东。
我举起手中的酒杯,隔着喧闹的人群遥遥向他致意。
我的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微笑,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过去,是我瞎了眼。
现在,我醒了。
2
李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声音重新变得甜腻,
作为卫主厨曾经最得力的助手,
你知道一道菜的灵魂是什么吗
闻言,我淡然一笑。
不是精确到毫克的配料,也不是严苛到秒的烹饪时间。
是创作者的心。
我的心已经被偷走了。
所以,这道菜早就没有灵魂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周围几位竖着耳朵听八卦的美食博主脸色都变得有些玩味。
李娜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她忽然提高了音量,转向那几位一直在看戏的美食评论家。
各位老师,我正好有个专业问题想请教一下。
如果说,一个厨师助理,提供了一个不成熟的‘灵感’或者‘草稿’,而主厨,花费了无数心血,通过自己的天赋和经验,最终将它变成了一道完美的菜品。
那么,这道菜的荣耀,究竟应该属于谁呢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我,眼底是淬了毒的笑意。
而那个助理,如果到处声称这道菜是自己的作品,这在行业里,算不算一种……盗窃呢
轰——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被彻底炸得粉碎。
那些原本只是看戏的目光,瞬间变成了审视、鄙夷、探究、幸灾乐祸。
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一个闷热的夏夜,我为了一个酱汁的配比在厨房里熬了整整三天,累倒在灶台边。
卫东抱着我,心疼地吻着我的额头,说：
安安,你就是我的灵感缪斯,我的秘密武器。
那年冬天,餐厅资金周转不灵,我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甚至偷偷卖掉了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我对他说：
没关系,只要能让你实现梦想,我什么都愿意。
那时,他笑着将我拥入怀中,说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宝藏。
一股混杂着心酸、悔恨和滔天愤怒的情绪,从我胸口猛地炸开。
李娜见我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她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她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半个会场的人听见。
而且我听说,有些人的专业素养真的很堪忧。
连自己的私人关系都处理不好,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甚至对自己的上司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露骨地扫视着,充满了侮辱性。
这种人做出来的菜,能有多专业,多纯粹呢
真怕她一时想不开,往菜里加点什么不该加的东西,毁了‘云鼎’米其林的招牌啊。
这句话,恶毒到了极点。
她不仅要毁掉我的名誉,还要彻底斩断我的职业生涯。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我看到卫东终于朝这边走了过来。
我心中燃起一丝微弱到可笑的希望。
然而,他只是走到了李娜身边,极其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逼退了涌上眼眶的泪意。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看李娜,而是转向周围那些所谓的同行和美食家们。
我的菜品,我的技艺,
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会用味道本身来说话,经得起任何专业评判。
至于其他与烹饪无关的污蔑之词,恕不奉陪。
说完,我转身想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乔安,等一下！
一个平日里和卫东走得很近的餐厅老板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身后几位食评家也围了上来,将我堵在中间。
既然你说得这么坦荡,那能不能解释一下,
那个老板的语气充满了不怀好意的质问,
为什么之前卫主厨在社交媒体上更新的那些研发日志,对你只字未提
是啊,
另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我们还听说,你已经被卫主厨的团队‘除名’了,有这回事吗
一个连团队都待不下去的助理,现在又跳出来说菜是自己的,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那轻蔑的笑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些话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猛地转过身,端起旁边桌子上的一杯红酒。
我冷冽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举起酒杯,对着卫东的方向。
我乔安的食谱,只为懂它的人而存在。
从今往后,我与‘云鼎’,与卫东主厨,再无任何瓜葛。
那些被窃取的菜品,那些被偷走的时光,我不屑再要。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卫东瞬间阴沉下去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报复般的快感。
我的新起点,不需要任何旧影子的牵绊。
更不会,再为任何人的虚伪名利,做嫁衣！
话音落下,我仰起头,将杯中那杯猩红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像是点燃了我全身的血液。
砰！
我将空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决绝的声响。
在众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我转过身,挺直了背脊,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走去。
3
我挺得笔直的脊梁在门合上的瞬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涌了上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却越抹越多。
乔安！
一个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是赵明,卫东的副厨,也是我曾经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几步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拉住我的胳膊,脸上满是担忧和不忍。
你……你怎么样你别听李娜胡说八道！也别把卫东的话放在心上,他……他疯了！
疯了
我低声重复着,笑声嘶哑。
不,他清醒得很。
他比谁都清楚,他要什么,该舍弃什么。
赵明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无奈。
对不起,乔安……我……
你不用说对不起,
我打断他,
这件事,与你无关。
你快走吧,
赵明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四下看了看,
李娜那个女人心眼太坏,卫东现在又被她迷得晕头转向,我怕他们还会找你麻烦。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硬塞进我手里。
这里面是我刚发的奖金,不多,你先拿着应急。别回你跟卫东那个家了,找个地方先住下,千万别再让他找到你。
赵明,
我抬起头,眼睛酸涩得厉害,
他……是不是早就想好要这么做了
赵明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他……他是不是,早就把我的名字,从所有研发记录里抹掉了
赵明沉默了。
我懂了,一切都懂了。
呵……
一声绝望的笑从我喉咙里溢出来。
我将银行卡推回到赵明手里。
谢谢你,赵明。但这钱,我不能要。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扛。
说完,我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双腿,继续往前走。
突然间,我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旋转,化作一团团模糊的色块。
我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向前倒去。
完了。
这是我最后的念头。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狼狈地摔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时。
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我即将坠落的身体。
我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和而儒雅的面孔。
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眼神里没有鄙夷和同情,只有带着一丝关切的平静。
这张脸……有些眼熟。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个温润而沉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乔安小姐,你还好吗
4
他温润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干涩得像是要裂开。
我认出他了。
方老师。
那个在国内烹饪界几乎封神,却在巅峰时期隐退,创办了顶尖烹饪艺术学校的传奇人物。
我曾在学校的表彰大会上,远远地见过他一次。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帮我
别怕,
方老师的声音很沉稳,
你只是情绪激动,加上没吃东西,有些脱力。
跟在我身后的赵明,此刻也焦急地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慌乱和自责。
方老师,这……这可怎么办
无妨,
方老师的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又看了一眼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宴会厅大门,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他的手臂有力地支撑着我大半的体重,拐进了旁边一间小小的休息室。
方老师扶着我,在沙发上坐下。
赵明立刻倒了一杯温水,手忙脚乱地递给我。
赵明,
方老师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卫主厨那边,应该还在等你。
赵明浑身一僵,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他看看我,又看看方老师,嘴唇嗫嚅着：
可是乔安她……
我在这里陪着她,
方老师的语气不容置疑,
你去吧。有些事,你拦不住,但至少,可以听清楚。
赵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最后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方老师两个人。
我捧着水杯,低着头,一言不发。
方老师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我对面,给了我足够的空间去消化这份难堪。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声。
这间休息室的隔音并不好。
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一个是李娜娇媚入骨的奉承,另一个……是卫东冷淡疏离的应和。
他们就在隔壁的VIP包厢。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卫东,你今天真是太帅了！
李娜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你看那些媒体的反应,明天我们的头条就预定了！新菜品发布大获成功,再加上我们恋情公开,这简直是双喜临门！
嗯。
卫东的回应,只有一个单薄的音节,透着敷衍和倦怠。
对了,刚才那个乔安,真是太不识抬举了,居然敢在那种场合让你下不来台。要我说,你就是对她太好了,才让她这么恃宠而骄。
我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卫主厨。
是赵明的声音。
他回去了。
我听到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然后是卫东慵懒的嗓音：
怎么,你也觉得,我对她太好了
赵明似乎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微词：
卫主厨,您今天在台上,实在不该那么对乔安。她的天赋,她这三年为餐厅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您一直让她当‘幕后英雄’就算了,怎么能在所有媒体面前,那样羞辱她
包厢里沉默了几秒。
李娜大概没想到赵明敢这么说话,一时间没了声音。
赵明,
卫东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嘲弄,
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她不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以乔安的能力,她完全可以独立发展。或者,我介绍她去方老师那里深造,肯定比待在您这里,被一个外行指手画脚要强！
赵明的话,掷地有声。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方老师。
他依旧平静地看着我,仿佛隔壁的对话与他毫无关系。
呵。
隔壁传来一声极轻的、满是轻蔑的笑。
那是卫东的笑。
赵明,你太天真了。
你以为她是谁她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我的风格,我的理念,我的每一个步骤,都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对我的厨艺了如指掌,就像熟悉她自己的呼吸。
离开了这里,她能去哪她懂什么叫独立发展她只会做我教给她的菜。
这里,永远是她最好的归宿。因为她根本离不开我。
卫主厨,您这话就过了！
赵明的声音也带上了怒气,
乔安的才华是她自己的,不是谁的附属品！她有自己的味觉体系,她对食材的理解和创新能力,连方老师都一直很欣赏她！她要是真想走,我相信她会比现在更好！
别傻了,赵明。
卫东的声音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笃定和施舍般的宽容。
她不过是在跟我耍小性子罢了。
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哭着跑回来求我。
就像以前任何一次争吵一样。
data-fanqie-type=pay_tag>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离开了我的光环,她,乔安,什么都不是。
……
我慢慢地挺直了早已僵硬的脊梁。
迎上方老师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方老师。
我想学一些……
能让他后悔的东西。
5
然后呢
然后的记忆,便是一片断裂的空白。
我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任由自己沉入无尽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我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简洁到极致的房间,更像一间工作室的休息室。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警惕地抬头。
走进来的人是方老师。
他穿着一身舒适的棉麻便服,端着一个木质托盘。
昨晚你情绪透支,身体很虚弱,我便做主,带你来我这间工作室休息了。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里是烹饪研修院的附属工作室,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
托盘上,是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香草茶和一个白色的小瓷碗。
碗里盛着半碗金黄的小米粥,上面点缀着几粒殷红的枸杞和几丝清甜的桂花。
先喝点东西,暖暖胃。
我机械地接过,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那股暖意竟让我鼻子一酸。
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了
谢谢您。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
他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对门口说：
把衣服拿进来吧。
一位年轻的助理走进来,手上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恭敬地递给我。
这是研修院备用的研修服,干净的,你先换上。洗漱间就在隔壁。
方老师交代完,便带着助理退了出去,体贴地为我关上了门。
我走进洗漱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双眼红肿、头发凌乱的女人,陌生得连我自己都快要认不出。
冷水扑在脸上,冰冷的刺痛感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我换好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工作室空间很大,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窗,窗外是一片葱郁的竹林。
方老师正坐在一张宽大的原木书桌后,翻阅着几份文件。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方老师,
我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
昨天……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我想我该走了。
方老师没有强留,他放下手中的文件,从桌上拿起一张制作精美的卡片缓步向我走来。
不急。
他微笑着,将卡片递到我面前,
下周末,有一个‘沉浸式味觉艺术展’,我想邀请你一起去看看。
味觉艺术展
我喃喃自语。
对。
方老师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这个展览,旨在探索食材超越‘食物’本身的属性,探讨它们在不同形态、温度、气味组合下,如何与人的情感产生连接和共鸣。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意味深长。
或许,能为你的‘复仇’,带来一些新的灵感。
复仇。
他竟然用了这个词。
他没有劝我放下,没有说我偏激,而是直接点破了我内心最深处那团不甘的火焰。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托住。
卫东说,我只会做他教的菜,我的风格刻着他的烙印。
那,我要创造出一种味道,一种独属于乔安的味道。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里的迷茫和脆弱一扫而空。
好,我去。方……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全名。
我叫方毅。毅力的毅。
对了,
临走前,方毅忽然叫住我,
你的手机和私人物品,赵明昨晚帮你收好了,放在前台。他说,他辞职了。
6
赵明辞职了。
他为了我,放弃了米其林餐厅副厨的位置。
那个他奋斗了多年的,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位置。
沉重的愧疚和暖流交织在一起,堵得我喉咙发紧。
你的东西。
前台那位年轻的助理,将一个纸袋递给我,神色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当我按下手机开机键的那一刻,无数的通知、消息、艾特……疯狂地涌入。
未接来电,99+,全是卫东。
行业交流群里,上百条消息,我的名字被反复艾特。
@乔安,安姐,你没事吧昨晚怎么回事
听说乔安助理在品鉴会上跟卫东主厨闹掰了,真的假的
不会吧她不是卫东主厨的影子吗离开卫东她还能做什么
我听说她被方毅老师带走了,啧啧,这手段可以啊,这么快就找好下家了
讥讽,猜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意,隔着屏幕都能溢出来。
我面无表情地划过这些信息。
直到我点开卫东的私信。
乔安,玩失踪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求你回来
长本事了,敢在方毅那种老狐狸那里过夜。你真以为他看上的是你的‘才华’
别忘了,你身上有我多少心血。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立刻给我回电话。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尖锐地响彻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正是卫东那两个字。
我走到路边一棵香樟树下,按下了接听键。
乔安。
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从方毅的工作室里出来还穿着一身研修院的衣服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刻意的羞辱。
看来离开了我,你连最基本的职业素养都丢了。穿着别人的衣服招摇过市,你以前不是最在乎这些的吗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靠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嘴角噙着那抹我最熟悉的嘲讽的笑意。
我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樟树清香的空气。
然后,我很轻地笑了一声。
卫东。
我们之间,从我昨晚踏出那扇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
电话那头,有那么一瞬间的死寂。
我不再是你的‘幕后英雄’,更不会容忍你以任何方式干涉我的职业选择和个人生活。
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决绝。
我选择走我的路,与你,再无关系。
与我无关
卫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怒意,
乔安,你吃我的,用我的,你一身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你现在跟我说与我无关
我吃的,是我为你试菜试到胃出血换来的。我用的,是我为你修改了三百遍菜单、熬了无数个通宵换来的。我这一身本事,是我在后厨闷热的角落里,处理了上万斤食材,自己琢磨出来的！
积压了七年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冰冷而锋利的反击。
至于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穿了什么,那是我的自由。
我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怜悯的嘲讽。
难道你引以为傲的厨艺理念,还需要通过监控别人的生活来维持吗
卫东,别忘了,我的创意,我的技艺,从来都不依附于任何人。是你,一直需要我。
你——！
电话那头传来他气急败坏的粗重喘息。
乔安,你会为今天的选择付出代价的！
别以为没有我,你就能在厨艺界立足！你给我等着！
嘟——
电话被他猛地挂断,留下最后一道充满暴怒和威胁的余音。
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此时,一条刚刚弹出的美食周刊头条新闻,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眼前。
【米其林天才主厨卫东携手首席味觉顾问李娜,联袂推出年度新品永恒之味！】
照片上,卫东穿着洁白的厨师服,英俊非凡,他身边的李娜,妆容精致,笑靥如花。
他们并肩而立。
而他们共同举起的是一套闪烁着银光的、造型别致的定制厨具。
那套厨具……
我的呼吸,瞬间凝滞了。
血液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凉透四肢。
那是一个深夜,在盛宴打烊后的后厨。
我靠在冰冷的不锈钢操作台上,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卫东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里带着疲惫却难掩的兴奋。
安安,我们来设计一套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厨具吧。
就叫‘唯一’,好不好
现在,这套承载着我们所有梦想和未来的厨具,被他送给了另一个女人。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刺眼的照片,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那个我们共同使用的云端食谱资料库。
里面,存放着我七年来所有的心血。
上千份菜品创意,详细的步骤分解,味型配比,灵感来源……
没有丝毫犹豫。
我勾选了全部,然后,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彻底删除按钮。
屏幕上弹出一个提示框：【文件将被永久删除,无法恢复,是否确认】
确认。
7
展会现场设在一座极具现代感的艺术馆内。
不远处,几个挂着媒体证的记者正在低声交谈。
听说方校长今天也会来,他可是好几年没在这种公开场合露面了。
能让他亲自出面,这次展览的水平可见一斑。他那间烹饪学院,现在可是咱们行业里的黄埔军校。
是啊,他带出来的学生,个个都成了顶梁柱。不像有些人,只会搞营销炒作。
他们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飘进我的耳朵。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乔安。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见方老师正快步走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歉意。
抱歉,临时处理了一件关于婆罗洲香料溯源的紧急事务,来晚了。
我连忙摇头,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了过去。
方老师,我做了点清口的薄荷茶点,或许可以清一清味蕾。
方老师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接了过去。他打开纸包,捏起一块,放入口中。
薄荷的清凉,柠檬的微酸,还有极淡的一丝姜的辛辣,在舌根处回甘。
很用心的手艺,谢谢你。
我们并肩走进展区。
方老师像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对每一件作品背后的哲学与科学原理都信手拈来。
我完全沉浸其中,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前沿的知识。
我们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个名为溯源之味的展台前。
那是一个由无数根透明玻璃导管组成的精密装置。
导管的末端,连接着不同的土壤、矿石、植物样本,而在装置的中央,一个水晶容器里,正缓缓滴落着一滴琥珀色的液体。
旁边的研究报告上写着：通过解析食材生长环境的微量元素,重构其最原始、最纯粹的本味,并唤醒品尝者基因深处尘封的味觉记忆。
这是整个展览里,我最欣赏的作品。
方老师凝视着那滴液体,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
它对食材本味的追溯,对味觉记忆的唤醒,提出了一个革命性的方向。
他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
只可惜,这项研究成果的早期作者,一位极具潜力的青年研究员,在研究进入最关键的阶段时,突然中断了一切,从此销声匿迹。
这让这项伟大的成果,至今都只是一个未能完全实现的……构想。
溯源之味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记忆,瞬间翻涌而上。
方老师的目光缓缓从展品上移开,落在了我的脸上。
乔安。
这项研究的初稿,我几年前,在全国青年美食研究论坛的匿名评审会上,曾有幸拜读过。
那份味觉笔记的行文风格,对食材风土人情的感性理解,以及在数据分析上的严谨逻辑,都和你的……极为相似。
他的声音很轻,却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你……
为何中断了这项,对味常艺术如此重要的研究
我看见从前的自己。
坐在大学实验室里,通宵达旦地分析着从家乡土壤里带回来的样本。
导师拍着我的肩膀,满眼期许地说：
乔安,你的天赋是去解码食物灵魂的,去法国味觉研究所深造的名额,我一定为你争取到！
我又看见了卫东将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录取通知书,从我手中抽走。
安安,别去了。留下来帮我,我需要你。等我们的餐厅开遍全国,我给你建一所全世界最顶级的味觉实验室,好不好
我甚至想起了那位和我一起研究的师兄,在得知我放弃项目时,那失望透顶的眼神。
乔安,你放弃的,不只是一个机会,你放弃的是你自己。
……
你的导师,陈教授,前不久还跟我提起过你。
方老师的声音,将我从痛苦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他说,你是他见过,在味觉上最有灵性的学生。他对你的离开,至今都感到万分惋惜。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张卡片,递到我的面前。
乔安,你的天赋,不应该被埋没在后厨的油烟里,更不该成为别人成功的垫脚石。
协会近期有一个为期一年的味觉创新项目,直属法国总会,课题,就是完善‘溯源之味’。
如果你愿意,或许,你可以重新开始。
去完成它。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张名片。眼中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8
回到那个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的出租屋,我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突兀地振动起来。
屏幕上跳出赵明的名字。
我划开屏幕,是一条信息。
乔安,明晚卫哥新餐厅内部品鉴会,来吗为你留了位置。
信息下面,还跟着一条。
也算是……庆祝李娜小姐,正式成为我们集团的首席味觉顾问。
首席味觉顾问。
多么讽刺的头衔。
那个曾经卫东许诺给我,却从未兑现过的位置。
我盯着那行字,眼神空洞,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半秒,然后面无表情地按下了锁屏键。
可那该死的手机,隔了不到一分钟,又振动了起来。
这次,是赵明发来的一段语音。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播放。
赵明絮絮叨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兴奋。
乔安啊,你不知道,李娜最近可真是风光无限。卫哥给她砸了多少资源啊,好几个顶尖食材品牌的合作都让她拿下了,听说上个月还被提名了什么‘年度新锐美食家’大奖……
我静静地听着。
不过……
赵明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八卦又夹杂着些许同情的诡异腔调。
乔安,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激动啊。
我听公关部的人说,李娜最近在托关系,想挤进一个国际项目里镀金。
我的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听说……是方毅老师主导的那个,国际味觉研究协会的‘味觉创新项目’。
轰——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耳边只剩下巨大的轰鸣声。
赵明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要是真进去了,那可就牛了,听说能成为方老师手下第一个‘非科班’出身的嫡系呢。
她最近还在看很多相关的论文资料,神神秘秘的,我上次不小心瞥了一眼她的电脑屏幕,好像……好像是在研究一个叫什么‘溯源之味’的课题……
啪嗒。
手机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溯源之味,我的溯源之味……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手指没有那么颤抖,按下了回拨键。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
喂乔安你没事吧刚才怎么突然挂了
赵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赵明。
你再说一遍。
李娜,她要研究什么
9
赵明。
把地址发给我。
卫东的新概念餐厅,坐落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标建筑顶层。
我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会场中央的舞台上。
卫东站在聚光灯下,穿着手工定制的昂贵西装,意气风发。
他的身边是李娜。
她挽着他的手臂,姿态亲昵。
卫主厨,这次的‘未来之味’系列,据说颠覆了整个行业的想象,您能和我们分享一下创作理念吗
卫东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侃侃而谈。
理念很简单,就是打破常规,创造未来。而这一切,都离不开我身边这位,李娜小姐的卓越远见。
他将目光转向李娜,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爱意。
李娜矜持地笑了笑,接过话筒。
我只是提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想法,真正将它们变成现实的,是卫东的天才之手。
他们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然后,李娜提着裙摆,优雅地走下舞台,径直朝着我走来。
周围的目光,也随着她的移动,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乔安,你也来了真是稀客。
她的声音甜美又亲昵。
既然来了,不如上台和大家分享一下,你对‘未来之味’的看法
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毕竟,你曾经可是卫东主厨最重要的‘灵感缪斯’呢。
想必,你对我们共同研发的新菜系,也一定有些‘独到见解’吧
卫东也走了过来,他站在李娜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
我刚要开口,卫东却突然上前一步。
他看似在打圆场,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是更残忍的逼迫。
乔安,何必这么固执呢
李娜说得没错,你确实很有天赋。这一点,我从不否认。
这样吧。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如果你今天,能在这里,当着所有媒体和宾客的面,公开认可李娜在‘未来之味’研发中的‘核心贡献’。
并承认,她的‘远见卓识’,才是这个系列成功的关键。
我就让李娜,放弃那个国际味觉创新项目的竞选名额。
怎么样这个交易,对你来说,很划算吧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爱过的男人。
缓缓地从侍者的托盘上,端起一杯香槟。
我……
我确实……对‘未来之味’,有很深的感触。
我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
每一个字,都像从我的血肉里硬生生剜出来的一块。
李娜女士……
在您……在您对未来美食的……远见卓识和核心贡献面前……
我……深感……
敬佩。
最后两个字,几乎耗尽了我全身所有的力气。
说完,我仰起头,将杯中那冰冷的液体,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就在我身体摇晃,准备转身逃离这个地狱的瞬间。
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在喧闹的会场中炸响。
乔安！
我猛地回头。
只见方老师,正穿过人群,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
他走到我身边,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愤怒。
他甚至没有看卫东和李娜一眼,而是直接环视全场,用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的语气,朗声宣布：
各位,很抱歉打扰一下。
但我想在这里,宣布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国际味觉研究协会,经过法国总会的最终审核,已经正式向乔安小姐发出邀请！
任命她为我们即将启动的,S级国际合作专题项目——‘溯源之味’的,首席研究员！
这项研究,将由我,方毅,亲自指导。
而乔安小姐,是这项研究的灵魂,是当之无愧的、最理想的、也是唯一的人选！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卫东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失态地上前一步,声音尖锐地反驳：
方老师！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乔安她……她已经离开学术领域很多年了！她根本没有资格！
而且,您确定她有能力胜任这么重大的国际项目吗别忘了,她过去,只是跟在我身边做一个小小的助理而已！
方老师连一个字都懒得与卫东争辩。
他只是转过头,重新看向我。
乔安。
他轻声叫着我的名字。
现在,你告诉我。
你选择什么
是选择那些用谎言和商业堆砌起来的、虚无缥缈的‘未来之味’
还是选择,重拾你心中对味觉艺术最纯粹的热爱,去完成那份本就属于你的、伟大的‘溯源之味’
他向我伸出了手。
我的目光,从卫东和李娜那两张已经扭曲到变形的脸上缓缓移开。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我抬起手,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坚定地握住了方老师伸出的手。
我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在方老师的带领下,头也不回地朝着会场的大门走去。
10
方老师没有带我走向电梯,而是推开了旁边一间贵宾休息室的门。
门外,隐约传来记者们追逐的脚步声,还有宾客们压低了声音却依旧刺耳的议论。
……那个乔安,就是给卫东做了七年菜的影子厨师吧
听说卫东能有今天,全靠她……结果呢,还不是被一脚踢开。
啧啧,方院长居然会亲自出面保她,这关系不简单啊……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
就在这时,方老师转过身。
乔安。
你和卫东……真的已经彻底割裂了吗
你确定,你的心不再受那些旧日的束缚
我深吸一口气,城市的霓虹刺得我眼睛发酸。
在味觉理念上,我和他,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放弃了所有,只为能和他划清界限。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确定。
我说得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我自己。
可话音落下,我却感到一阵无力。
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方老师……
我过去的那些选择,可能……并不光彩。
我曾经,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放弃了学业、前途,甚至放弃了我自己。
我这样的人……或许不值得您……
我的话没能说完。
方老师上前一步,将我轻轻地却不容抗拒地拥入怀中。
乔安。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叹息,在我耳边响起。
你真正讨厌的是你自己吗
你真的不希望,我走进你的世界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方老师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我,任由我的眼泪浸湿他胸前的衣襟。
直到我的抽泣声渐渐平息,他才缓缓松开我。
他没有让我看到他胸前的湿痕,只是用双手扶住我的肩膀,强迫我正视他的眼睛。
乔安,过去已是过去,重要的是你选择走向何方。
在别人眼中,你或许有很多不堪的曾经。
但在我眼里,我看到的,是你对味觉最纯粹的执着,是无人能及的惊人天赋。
今晚,我当众宣布任命,不仅仅是为了帮你解围,也不仅仅是为了完成‘溯源之味’这个项目。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滚烫。
我更希望……你能尝试,和我一起,开创一个全新的味觉时代。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方老师……我……
我对你的欣赏,已经超越了师生之情。
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味觉伴侣。
味、味觉伴侣
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太快了……
我语无伦次,完全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
快吗
方老师却忽然笑了。
或许对你而言是。
但对我来说,我对你味觉天赋的关注,可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
你还记得几年前,国际青年美食研究论坛上,那篇匿名投稿的‘味觉矩阵理论’吗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方老师看着我震惊的表情,眼神变得更加温柔。
当时那篇论文,我作为匿名评审之一,读过之后惊为天人。
那个匿名作者,对味觉解析的深度和广度,对味蕾感知的拆解与重构,简直是天才级的构想。
我给了那篇论文那届论坛的最高分,并且动用了很多关系,想找出这位作者,希望能收他为学生,甚至作为未来的研究伙伴。
可是,我只打听到,那是A大一位很有潜力的学生的研究成果,但那位学生,却在那之后不久……就销声匿迹了。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原来……
原来当年那个给予我极高评价,让我激动了许久的权威评论,就是他！
再后来,
方老师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注意到了卫东餐厅里,那些惊艳的创新菜。
虽然署名永远是卫东,但我始终觉得,那些菜品的底层逻辑,那些味道与味道之间精妙的组合方式,都带着‘味觉矩阵理论’的影子。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那位天才没有消失。
你只是……被人藏起来了。
但我始终相信,总有一天,你的光芒,会彻底绽放,再也无人能掩盖。
终于,我抬起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重新看向他。
方老师的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笑。
他再一次,向我伸出了手。
乔安。
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邀请,成为我味觉旅程上,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伴侣。
这不仅仅是科研,更是我们共同的未来。
我的目光,落在他修长而有力的手上。
那只手,在发布会上将我从地狱的泥潭中拉出。
我不再有任何犹豫。
将自己的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放入了他的掌心。
好。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泪后的沙哑却清晰无比。
方毅,我愿意。
11
那之后的生活中,
方毅真的为我量身定制了一套堪称疯狂的味觉研究计划。
白天,我们在溯源之味项目的专属实验室里,解构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珍稀食材。
而到了晚上,这间实验室就成了我们两个人的专属课堂。
他会亲自设计一道道味觉难题。
有时是一杯成分复杂到难以想象的清汤,有时是一小块经过分子重构、外形与味道完全不符的伪装食物。
我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贪婪地吸收着每一滴知识的甘霖。
那种久违的为热爱而燃烧的感觉,让我几乎忘了过去的伤痛。
我的天赋,在他精准的引导下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复苏。
甚至,比从前更甚。
那天晚上,他递给我一小碟用低温慢煮处理过的深海扇贝。
扇贝的鲜甜被完美保留,但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陈年桦木的清苦尾韵。
副厨团队研究了整整三天,也无法复刻出那种独特的风味层次。
我只是将那一小瓣贝肉含在舌尖,静静感受了三十秒。
是冰川融水。
我睁开眼,笃定地开口。
在慢煮用的水中,加入了极少量、经过特殊过滤的、取自高山冰川的融水。
这种水矿物质含量极低,但有一种独特的‘清冽感’,能放大贝肉的鲜,同时,水中微量的、来自古老地衣的有机物,在低温烹煮下,释放出了那种类似桦木的尾韵。
整个实验室,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方老师轻轻鼓掌,打破了沉默。
完美。
他走到我身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乔安,你总能给我带来惊喜。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小小的得意。
我调皮地抬头看他,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方老师,我听说……当年在国际味觉大赛上,您在决赛最后一刻反败为胜,是不是也用了什么‘非凡手段’
这个问题,让周围的助理们都屏住了呼吸。
那场比赛,是方老师的封神之战,也是业界津津乐道的传奇。
方老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失笑。
他挥手让其他人先行离开,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拉着我在实验台边坐下,眼中带着一丝追忆和一种面对我时才有的毫无防备的温柔。
你这丫头,消息倒是灵通。
当时,确实用了点‘小聪明’。
我的灵感在比赛中途彻底枯竭,对手的菜品完美到无懈可击。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要输了。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在故乡时,祖母偶然提起过的一种处理食材的土办法——用一种带着微毒的树叶熏烤一种味道极腥的海鱼,两种极端对冲之下,反而能催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香。
那在当时的主流烹饪界,是绝对的‘歪门邪道’。
我当时想,反正都要输了,不如赌一把。
他看着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我管那次叫,灵感的临时作弊。
我听着他的秘闻,忍不住笑出了声。
您哪里是大师,
我笑着说,
您分明是个狡猾的怪才。
方老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抬起手,极其自然地将我一缕垂落的碎发轻轻拨到耳后。
指尖温热的触感,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才是。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致命的磁性。
你才是我最厉害的‘味觉伴侣’。
和你在一起,我的味觉世界,才真正完整。
方毅……
我垂下眼,不敢再看他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我真的……可以吗
我曾经……辜负了陈教授的期望,也荒废了这么久……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法掩饰的自责与忐忑。
那些被我强行压在心底的过往,在这一刻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臂,从我身后轻轻环住了我。
方毅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后背。
乔安,相信我,你比你想象的要强大一万倍。
你的天赋和热情,从未消减,只是被尘封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一起把它擦亮。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柔。
而且,陈教授他……一直都很关心你。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重新站起来,回到属于你的舞台。
陈教授三个字,精准地刺中了我心中最愧疚的地方。
我想起那位老人看着我时,那种既严厉又充满期许的眼神。
想起他将我那篇味觉矩阵的论文递交给国际论坛时脸上的骄傲。
也想起我为了卫东办理休学时,他失望透顶的沉默。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涌了上来。
我靠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
方毅……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我想……等我在‘溯源之味’这个项目上,做出一点真正的成绩,真正能站稳脚跟之后,再……再去拜访他老人家。
我现在这样……还没有勇气去面对他。
这是我的决心也是我的自尊。
方毅没有再劝我。
他只是收紧了环抱着我的手臂,然后在我的颈窝处落下一个无比轻柔的吻。
我忽然转过身,在他怀里,面对着他。
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吹了口气。
然后,学着他刚才的语气,低声问道：
方毅,你现在……是不是心跳得有点快
12
溯源之味项目的进展,远超所有人的预期。
我们之间的交流,早已超越了语言。
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明白对方在味觉构想上的意图。
那种灵魂共振般的默契,是我在过去那段窒息的关系里从未体验过的奢侈。
一天,手机在料理台上突兀地振动起来,屏幕上那串数字,既陌生又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悉感。
是卫东的私人号码。
我皱着眉,按下了挂断键。
可那号码锲而不舍,一遍,两遍,三遍。
此时,其他助理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我深吸一口气,拿着手机走到了无人的安全通道。
喂。
安安,是我。
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听说你跟着方院长在做一个项目,别太累了,要注意身体。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引诱的沙哑。
我……有点想你。想起我们以前一起在后厨,你为我试菜的那些晚上……
卫东。
我打断他。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现在很忙,专注于我的研究,没时间回顾过去。如果你没什么事,我挂了。
我的冷漠,似乎刺痛了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安安,别闹脾气了。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李娜那边,我会处理好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我刚盘下城中最顶级的海鲜供应链,以后你想要什么珍稀食材,我都可以第一时间给你弄到。
我集团旗下新的概念餐厅,已经进入筹备阶段。我可以给你留股份,让你做股东。
甚至,我可以破例,让你担任新餐厅的‘首席味觉总监’。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的诚意。
回到我身边,安安。那些虚无缥缈的学术研究,能给你带来什么只有我,才能给你最实际的东西。
我听着他的话,只觉得荒谬,可笑。
不必了。
我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带一丝情绪。
卫东,你的世界里,所有东西都可以明码标价,但我的梦想,你买不起。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可我低估了他的无耻和偏执。
手机屏幕瞬间被无数条信息和语音留言霸占。
乔安！你别不识好歹！你真以为那个方毅是真心帮你吗他不过是看中了你的天赋,想把你当成第二个我！
我不相信你不爱我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说断就断
你是不是就想利用他,踩着他往上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心机了
你给我接电话！
紧接着,赵明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焦急。
乔安,你和卫东……怎么回事他刚才在公司的管理层群里放话,说有竞争对手在恶意挖角你,还暗示你品行不端,利用导师博上位……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我手指颤抖着,反手将电话拨了回去。
这一次,不等他开口,我积压了数年的怒火彻底喷发。
卫东,你闭嘴！
我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可见骨的恨意。
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说想我,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扼杀我！
我的‘味觉矩阵理论’！那是我熬了多少个日夜,是我心血的结晶！你拿去,变成了你口中‘卫氏餐饮的独家风味哲学’,在媒体面前侃侃而谈的时候,你有想起过我吗！
我呕心沥血研发的那些菜品,为你的餐厅摘下了多少星星,带来了多少利润！可你关心过它们真正的艺术价值吗你只关心菜单上的标价,只关心哪道菜的利润率最高！
我被你关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后厨,当你的影子,当你的‘工具人’！我为你牺牲了学业,放弃了深造,错过了陈教授的推荐！我把我的天赋,我的青春,我的一切都献祭给了你的野心！你现在凭什么还敢来找我！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卫东带着一丝残忍笑意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说完了
乔安,你现在装什么受害者装什么清高
你别忘了,当初是你,一个一无所有的烹饪系学生,主动来我的餐厅实习,想方设法地接近我！
你不就是看中我的餐厅,看中卫家的背景,看中我能给你的资源吗
你以为你那点所谓的‘味觉艺术’有多纯粹你不过是想找个最快的跳板上位而已！
现在怎么了攀上了方毅那棵更大的树,就嫌我这块垫脚石碍眼了,急着撇清关系了
乔安,我们才是一类人,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
卫东。
我们确实不是一路人。
因为你,永远不会懂,什么叫真正的艺术。
你的世界里,只有利益、算计和利用。
到此为止吧。
我们之间,再无瓜葛。从此以后,形同陌路。
说完,我没有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决绝地按下了挂断键。
然后,我点开他的联系人,按下了那个红色的阻止此来电号码按钮。
微信,拉黑。
相册里,所有与他有关的旧照片,一张不留,全部删除。
13
方毅没有多问一句关于卫东的事。
他只是在我熬到半夜时,默默地在我桌上放一杯温热的牛奶。
在我因为一个数据瓶颈而烦躁地抓着头发时,递过来一份看似不经意却直指核心的文献。
几个月的时间,在这样极致的专注中,弹指而过。
快到我几乎忘了,世界上还有卫东这个人。
直到那天,我无意间瞥到了一个沉寂已久的行业八卦群。
有人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那家曾经金碧辉煌、被媒体吹捧上天的未来之味餐厅。
如今,大门上贴着醒目的旺铺招租,显得萧条又讽刺。
惊天大瓜！卫氏餐饮的未来之味,彻底黄了！
听说是经营理念不合,那位李大小姐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我前两天在酒吧看见卫少了,一个人喝闷酒,憔悴得不行,听他朋友说,他最近一直在跟人打听他那位天才小前女友的下落呢！
什么小前女友,不是说只是个后厨助理吗
谁知道呢,豪门恩怨,水深着呢……
群里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动着。
我关掉聊天界面,指尖轻点,打开了另一封刚刚收到的内部邮件。
屏幕上,白纸黑字,清晰地显示着我的名字。
溯源之味项目核心阶段评估结果
乔安
味觉理论与实践创新综合评分：98.5
排名：第一
邮件下方,是专家组红字标注的评语：极具开创性的味觉矩阵理论,对传统味觉艺术的颠覆与重构,拥有不可估量的未来价值。
我盯着那个刺眼的第一,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走出大门,傍晚的凉风吹在脸上,带着雨后青草的清新气息。
我一眼就看到方毅靠在他的车边,穿着一件熨帖的米白色风衣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他看到我,唇边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朝我走来。
结束了
嗯。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礼盒,递到我面前。
祝贺你,完成了最重要的一个阶段。
我有些怔愣地接过,打开。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套精美绝伦的品尝工具。
特制金属锻造的品尝勺,勺柄上用极细的工艺刻着我的名字缩写。
旁边,是十几只装着珍稀香料的小巧玻璃瓶。
我的心,被一股巨大的暖流狠狠撞了一下。
他从盒中拿起一枚银杏叶形状的胸针,胸针的脉络构成了溯源之味的标志。
他微微俯身,目光专注而认真,亲手将那枚胸针别在了我的领口。
这是你开启新篇章的加冕礼。
乔安,恭喜你。
你的味觉之路,从此将光芒万丈。
我再也克制不住,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将脸埋在他带着淡淡木质清香的风衣里,放声大哭,像要把过去所有的委屈和隐忍都宣泄出来。
傻孩子。
他轻声叹息,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的纵容。
这不是终点,只是一个开始。
许久,我才平复了情绪,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退出来。
他只是笑着,用指腹帮我拭去眼角的泪痕。
走吧,有位老朋友,等了你很久了。
我疑惑地跟着他,走向不远处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
车门,无声地滑开。
我的呼吸在看清车内那个人时,瞬间停滞。
车里,坐着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
那是……陈教授！
他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上车。
我几乎是手脚僵硬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方毅也随之上车,坐在了我身边。
车内,气氛安静得有些凝重。
陈教授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乔安。
嗯……是的,陈教授。
我紧张地回应。
你的那篇‘味觉矩阵理论’,我看过了。
他顿了顿,摘下眼镜,用绒布慢慢擦拭着。
还有你这次‘溯源之味’的表现,方才,我也拿到了最终报告。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我。
我看到了味觉艺术的未来。
所以,协会决定,正式邀请你,即刻加入我的国家级研究团队。
轰——
幸福和巨大的不真实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乔安,你听清楚。
陈教授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我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只会做梦的理论家。
我们手头一个关于‘国民味觉记忆图谱’的项目,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非常紧急。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迫人的压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需要你,立刻,马上,全身心地投入进来。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你,准备好了吗
我郑重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准备好了。
我将,全力以赴！
陈教授那张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向我伸出了手。
欢迎回家,乔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