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湾的潮水退去,露出大片嶙峋的礁盘。阳光炙烤着湿漉漉的岩石,蒸腾起咸腥的水汽。凌泉赤脚踩在滑腻的海藻上,弯腰拾起一枚被海浪打磨得温润的巨贝残片。贝壳内壁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但在那乳白与浅粉交织的虹彩深处,几粒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刺目金光的微粒,如同星辰碎片般嵌在贝肉附着的暗褐色沉积物里,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
“金砂?”凌泉用指甲小心地抠下一小撮沉积物,凑到眼前。微粒细小如尘,在阳光下却折射出不容错辨的、属于黄金的独特光泽。他心脏猛地一跳,抬头望向礁盘深处那片如同海底森林般茂密的砗磲群。巨大的砗磲贝如同沉默的礁石,在浅水中半张着黝黑的壳口,内里软肉蠕动,滤食着海水中无尽的浮游生物。
“哥!你看这个!”凌云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兴奋,从不远处一块礁石后传来。他趟着齐膝深的海水跑来,手中托着一块足有脸盆大小的砗磲壳碎片。碎片边缘粗糙,内壁沉积着厚厚一层黑褐色的泥垢,泥垢中,密密麻麻的金色光点如同夏夜的繁星,比凌泉手中那点碎屑不知密集了多少倍!
“这么多?!”凌泉瞳孔骤缩。他接过碎片,指尖拂过那些细密的金点。触感微凉,沉甸甸的质感透过泥垢传来。这不是偶然的砂金!是砗磲贝在漫长的滤食过程中,如同活体淘金器般,将海水中极其微量的溶解金富集在了体表的粘液和附着物里!日积月累,竟成矿藏!
“发财了!哥!”凌云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脸上那道疤痕都兴奋得发红,“这整片礁盘!全是金子!”
“是金子,也是祸根。”凌泉的声音却异常沉凝。他望向岸边隐约可见的市舶司税吏巡哨的船影,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琼州孤悬海外,市舶司掌海贸征税,权柄熏天,贪婪尤甚。这等无主之金,一旦现世…
“怕什么!”凌云不以为意,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咱们悄悄干!造机器!淘金!神不知鬼不觉!”
接下来的日子,黎母山深处一处隐秘的山涧成了沸腾的工坊。凌泉依据前世淘金机械的模糊记忆,结合琼州丰沛的水力,设计出一套“水力连环淘金机”。巨大的水车在奔腾的山涧激流带动下轰隆作响,粗壮的传动木轴带动着一系列木齿轮疯狂旋转。齿轮末端连接着沉重的木制滚筒,滚筒内壁嵌着细密的竹篾筛网。砗磲壳碎片连同附着物被源源不断投入滚筒,在激流的冲刷和滚筒的旋转筛选中,泥沙被冲走,沉重的金砂则被竹篾筛网拦截、富集。
“哗啦——哗啦——”
滚筒转动不息,浑浊的泥水顺着沟渠排走。每隔半个时辰,匠人们便停下水车,打开滚筒底部的活动闸板。闸板滑开,一股混杂着细碎贝壳残渣和无数闪烁金光的黑色细砂,如同金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流入下方特制的沉淀木槽!
“成了!”匠人们爆发出压抑的欢呼!老匠人颤抖着手,捧起一把沉淀槽底湿漉漉的金砂。那金砂虽细小如尘,却密密麻麻,在阳光下汇聚成一片令人心醉神迷的金色光晕!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溪水的微凉和金属的质感。
“快!熔金!”凌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他亲自指挥,将沉淀槽底的金砂小心刮起,装入特制的石墨坩埚。坩埚被送入临时搭建的土窑,焦炭在风箱鼓动下燃起炽白的烈焰!高温灼烧下,金砂中的杂质化作青烟升腾,最终,坩埚底部沉淀下一层粘稠、滚烫、闪耀着诱人赤金色光芒的熔融金液!
金液被小心注入特制的沙模。冷却,脱模。一块块巴掌大小、边缘粗糙、却沉甸甸、金灿灿的金锭,如同初生的太阳,在简陋的工棚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光芒!
“一、二、三…十五!”凌云兴奋地清点着,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一炉十五斤!哥!照这个速度…”
凌泉却没有看那些金锭。他的目光落在沉淀槽旁堆积如山的砗磲壳碎片上。这些曾经孕育生命的巨贝,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残骸。他弯腰拾起一片,内壁上那些细密的金色斑点已然消失,只余下空洞的乳白。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悄然爬上心头。
“金子是好,”他低声自语,指尖拂过贝壳光滑却冰冷的断面,“可这砗磲…百年方成。取金如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管它呢!”凌云抓起一块金锭,在手中掂量着,金锭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分量让他眼中闪烁着近乎贪婪的光芒,“有了金子!什么买不到?!船!炮!人!咱们再不用看那些狗官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