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初春被一股甜腻的腐臭扼住了咽喉。这气味不同于寻常尸臭,它混着硫磺的刺鼻、草木灰的呛人,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喉头发紧的…骨灰味。风从城东南的“净秽场”刮来,卷着细碎的、灰白色的尘埃,如同不祥的雪,黏糊糊地沾在行人的衣襟鬓角。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恐慌,压得人喘不过气。
凌泉勒马停在净秽场外百步的土岗上。寒风卷起他玄色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他望着那片被高墙围起的巨大场院。院内,十几座新砌的砖石焚化炉如同蹲伏的巨兽,炉口黑洞洞,正吞吐着浓黑的烟柱。烟柱升腾至半空,被风撕扯成灰黑的絮状物,缓缓沉降,将附近屋舍的瓦檐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灰白。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腐臭混杂着硫磺的呛人气息,正是从这里弥散开,笼罩了半个京城。
“哥!就是这儿!”凌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脸上那道疤在阴沉天光下更显狰狞。他指着场院深处一座明显塌了半边的炉子,“三天前!那炉子炸了!火球窜起三丈高!当场烧死四个炉工!十几个泼水救火的也燎得不成人形!吕惠卿那老狗!说是炉工失手打翻了火油!放屁!”
凌泉没说话。他翻身下马,踩着厚厚的灰烬走向那座废墟。脚下的灰烬松软湿滑,每一步都陷下寸许,发出“噗噗”的闷响。空气里的硫磺味愈发浓烈刺鼻。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炉边尚未被风吹走的、颜色明显异于他处的灰白色粉末。粉末极细,入手微凉,在指腹间捻动,竟有滑腻感。凑近鼻尖,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大蒜腐败后的怪异气味钻入鼻腔。
“磷粉?”凌泉眉头紧锁。这绝非焚尸应有的草木灰或骨灰!他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牛皮纸袋,小心地将粉末刮入袋中封好。
“磷粉?”凌云凑过来,眼中凶光毕露,“有人故意往炉子里撒这玩意儿?想炸死谁?!”
“不止。”凌泉站起身,目光扫过废墟旁散落的、焦黑扭曲的金属碎片和尚未燃尽的布片残骸,“磷粉遇高温爆燃…但此物罕见,价昂。寻常人如何得?又为何要投于此?”他望向净秽场高耸的烟囱,那滚滚黑烟如同怨魂的旗帜,“有人…要的不是几条人命。是要…乱。”
“乱?”凌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烟囱下排着长队、一眼望不到头的运尸板车和那些麻木绝望的抬尸人,又看向远处隐约可见的、被灰烬覆盖的街巷,“还不够乱吗?一天烧几百具!烧都烧不完!”
“不够。”凌泉的声音冰冷如铁,“还要更乱。”
三日后。城南“济世院”。
这座由白芷主持、凌泉和苏月白倾力资助的医馆,曾是汴京瘟疫中绝望者的最后灯塔。此刻,却被汹涌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哭嚎声、咒骂声、砖石砸在门板上的闷响混杂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和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妖女出来!”
“白芷炼尸油!”
“烧死她!烧死妖女!”
人群如同沸腾的油锅!无数手臂挥舞着菜刀、木棍、石块!一张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们冲击着医馆紧闭的大门和钉死的窗户!门板在撞击下呻吟颤抖!
“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医馆二楼一扇被砸破的窗户后,白芷清瘦的身影显现。她一身素白医袍已沾满污渍,发髻散乱,脸上带着连日救治的疲惫,声音却依旧清冽,试图穿透喧嚣,“尸油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济世院所用药物,皆有账可查!疫病凶猛,我等…”
“放屁!”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挥舞着沾血的柴刀,厉声打断,唾沫星子横飞,“我亲眼看见!你们医馆后门!半夜有黑桶运出!桶里…就是尸油!黏糊糊!臭烘烘!不是炼油是什么?!还有!城东张屠户!他婆娘前日死在你们这!昨儿个就看见白芷这妖女拿银针戳她尸身!定是在抽髓榨油!”
“对!抽髓榨油!”
“烧死妖女!”
人群的怒火被彻底点燃!砖石如雨点般砸向窗户!白芷险险避开,碎木玻璃溅了一地!
“谁敢动我姐!”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凌云如同疯虎般从侧巷冲出!手中长刀带着寒光,狠狠劈在冲在最前的一个泼皮肩上!血光迸溅!惨叫声撕破夜空!
“杀人了!妖女同伙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