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雪还在下,细碎如盐,却压不住皇城深处弥漫的药石苦气与朽木将倾的衰颓。宫巷深深,朱红的宫墙在素白世界里显得格外刺目,宛如凝固的血痂。值更太监的灯笼在朔风里飘摇不定,昏黄的光晕被浓重的雪幕揉碎,投下扭曲颤抖的鬼影。风掠过琉璃瓦和空寂的宫殿群,呜咽声仿佛无数先帝幽魂的低语。紫宸殿侧殿。
长信宫灯摇曳的火光非但未能驱散阴冷,反而将低垂的纱帐染成一片昏沉暧昧的暖橘。空气粘稠得似能拧出水来,混杂着名贵沉檀的袅袅青烟与一丝浓得化不开的药腥,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凌泉垂手立于殿心,脚下金砖冰凉刺骨,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他眼观鼻,鼻观心,竭力忽略着侧殿深处隐约传来的、被压抑着的咳嗽与喘息——那是英宗赵曙最后艰难的挣扎。御榻被数重锦幔遮蔽得密不透风,唯余榻前矮几上那个巨大的、沉甸甸的乌木匣子,在灯影下反射着幽冷的暗光。匣身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九枚大小不一、排列奇诡的孔洞,如同怪物呆滞的眼。红娘子的事情没有解决,但此间事比红娘子重要千百倍。
“凌博士。”
纱幔深处,一个女声响起,沉静、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是垂帘听政的高太后高滔滔。
“此匣,乃先帝(仁宗)临终前托付,言唯此中机括藏继统之密。”高太后的声音透过纱幔,有金石之音,“陛下重疾,危在旦夕,储位悬而未决…朝野沸然。此匣…如何开启?”
凌泉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寸寸扫过乌木匣上的孔洞。洞口边缘并无磨损痕迹,显然从未被强行开启。孔洞边缘并非平滑圆孔,而是带有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觉察的锯齿状边缘!且孔洞边缘的木质纹理也与周围不同,隐隐透出金属的冷硬光泽!那不是木,是精铁内衬,嵌在乌木之中!
“回太后,”凌泉声音平稳,掩下心头的惊疑,“此匣构造非凡。外为乌木,内衬玄铁,非强力可破。九孔如锁,孔洞边缘皆布细微锯齿,当为对应‘钥匙’齿痕。九孔之位,暗合九宫。”
他缓步上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袋里那串盘得温润的犀角算筹珠。“臣斗胆猜测,开启之法,或需一套特制‘算钥’,对应九宫孔位,嵌入契合,方能激发机括。”
他微微停顿,似在斟酌,“然…此钥臣未见先帝提及,或…遗失已久?”
帐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远处御榻上那微不可闻的喘息。
“算钥…”
高太后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旋即又恢复沉静,“未曾在宫中寻得。此匣,自先帝去后,便无人能动分毫。”
就在这时!
殿外传来极轻微却清晰的步履声,沉稳有力。接着,宦官细长尖锐的通禀响起:“太常礼院使司马光求见太后——!”
凌泉心头微微一凛。
纱幔轻启一角,露出一道狭窄的缝隙。
司马光一身洗得发白的深青色常服,面容清癯肃然,仿佛刚从中古书卷里走出的夫子。他目不斜视,缓步而入,向纱幔后欠身行礼,动作如同尺规度量过的精准。目光在掠过御榻深处时,闪过一丝沉痛,随即落在殿心的乌木匣上,眼神瞬间化为冰冷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司马公来得正好。”高太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凌博士在,正欲解此匣机括。公学识渊博,或有高见?”
“老臣惶恐。”司马光的声音如同古寺铜钟,带着一股厚重凝固的威严,“机巧之物,本非正道。先帝遗匣…或当焚香告天,诚祷于宗庙…以昭其诚,以承天命…”
“天命悬于一线!岂容空祷虚文?!”凌泉毫不客气地打断,声音斩钉截铁。他猛地一步踏至乌木匣前,玄色官袍带起一阵微寒的风。“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机括不解,储位不定,汴京之内…顷刻便是祸端!”他手指猛地指向那九宫孔洞,“九宫之位,上应星象,下合地利!乾南坤北,离东坎西!震巽艮兑列于四隅!此乃先天八卦之象!解此匣者…无需什么‘算钥’!需要的…是算盘!”
他话音未落,已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