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湾的夏汛来得凶猛,浑浊的海水卷着枯枝烂叶,拍打着新筑的防波堤。堤内,广南水师新辟的船坞一片喧嚣。锤击铁板的闷响、锯木的尖啸、号子的嘶吼混杂着咸腥的海风,蒸腾出钢铁与汗水的气息。凌泉赤膊蹲在船坞角落的阴影里,汗水顺着他嶙峋的脊梁沟壑淌下,在布满旧伤疤的背脊上汇成细流。他面前摊开一张被海风卷起边角的图纸,上面勾勒着一种前所未见的凶器——形如倒扣巨瓮的铸铁壳体,内藏燧石击发机括,壳体下方悬挂着可调节浮沉的竹制平衡桶,桶内填充着硝化棉与硫磺铁屑混合的炸药。
“凌博士,这‘水底龙王炮’…真能定深?”水师新任统制韩世忠的亲兵队长赵猛,一身精悍短打,蹲在凌泉对面,粗粝的手指戳着图纸上那形似秤砣的竹制浮沉桶,眉头拧成了疙瘩,“海上不比河沟,暗流汹涌,深浅莫测!这玩意儿撒下去,别没炸着海匪,先把咱自家船底给掀了!”
凌泉没抬头,指尖蘸着混合了机油的墨汁,在图纸浮沉桶的刻度旁飞快标注:“水深三丈,浮桶注水七分;五丈,注水九分…以此类推。桶底有活门,遇强流可自锁。燧石机括藏于瓮腹,触敌船龙骨则发火…”他声音低沉,带着连日熬夜的沙哑,眼神却锐利如锥,钉在图纸复杂的杠杆结构上。图纸一角,还压着一小块暗红色的矿石——正是黎母山深处寻得的天然磁石,用于校正水雷布设方位。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赵猛挠了挠刺猬般的短发,黝黑的脸上满是疑虑,“可海匪的船又不是木头桩子杵那儿等你炸!他们滑溜得很!你这铁西瓜撒下去,万一漂了,撞了礁,或是…被鱼啃了机括,岂不白瞎?”
“所以要密布。”凌泉终于抬眼,眸中沉淀着海渊般的沉静,“以磁石定锚链,沉于航道咽喉。敌船过,龙骨撞瓮,瓮破燧发,瓮中火药…”他做了个向上猛托的手势,“…自下而上,掀其船底!”
赵猛看着凌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起韩统制临行前的严令——“凌博士但有驱策,水师全力配合,剿匪事大!”他猛地一咬牙,蒲扇般的大手拍在膝盖上:“成!就按博士说的办!弟兄们!搬家伙!”
沉重的铸铁雷体被绳索吊装下船,粗大的锚链哗啦作响,沉入墨绿色的海水。竹制浮沉桶在浪涌中起伏,如同漂浮的死亡秤砣。船工们屏息凝神,依照凌泉的指令,小心翼翼地向桶内注入海水,调整着平衡。海风卷着浪沫,抽打在紧绷的脸上,带来咸涩的刺痛。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火药和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抑。
七日后。大星簪海域。
铅灰色的低云压着海面,风浪渐起。三艘悬挂着狰狞骷髅旗的海匪大船,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正肆无忌惮地追逐、包抄着一支由五艘老旧福船组成的商队。箭矢如蝗,火油罐拖着黑烟砸向商船甲板,哭喊声、咒骂声撕破海天的沉寂。
“放!”旗舰“定海号”艉楼上,赵猛双目赤红,猛地挥下手中令旗!
“噗通!噗通!噗通!”
数十个黝黑的“铁西瓜”被水手合力推下船舷,砸入翻滚的海浪中,溅起浑浊的水花,随即被墨绿色的海水吞噬,只留下水面一串串迅速消散的气泡。
海匪船毫无察觉,依旧嚣张地逼近。为首一艘双桅快船“黑鲨号”,船首包着狰狞的撞角,正全速冲向商队中一艘满载丝绸的福船!
就在“黑鲨号”船身越过某条无形界线的刹那——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