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如同裹着冰碴的鞭子,抽打着绥德城摇摇欲坠的土墙。城头,狄青按剑而立,玄甲上凝着一层白霜,须眉皆挂满冰凌。他鹰隼般的目光越过城垛,投向北方。铅灰色的天幕下,黑压压的军阵如同漫过荒原的蚁潮,无声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压向绥德城。旌旗蔽空,刀枪如林,沉重的马蹄踏碎冻土,闷雷般的声响由远及近,震得人心头发颤。
“十万…”狄青的声音低沉如铁石相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野利遇乞…把压箱底的老本都掏出来了。”他身后,副将们脸色煞白,握刀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城墙上,守军士卒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敌军,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绝望。前几日的铁鹞子大捷带来的振奋,在这遮天蔽日的军阵前,脆弱得如同冰花。
“云梯车!”瞭望哨的嘶吼带着哭腔,“数不清!上百架!还有…还有冲车!”
凌泉站在狄青身侧,单薄的青衫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脸色比冰雪更苍白,眼底沉淀着厚重的青影,那是连日不眠不休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忧虑。他望着地平线上缓缓推进的、如同移动森林般的巨大云梯车阵——粗壮的圆木框架裹着浸湿的生牛皮,顶端巨大的铁钩在惨淡的日光下闪着幽冷的寒光。每一架云梯车后,都簇拥着蚂蚁般密集的西夏步卒。他知道,一旦让这些巨兽靠近城墙,绥德城脆弱的防线会在瞬间被撕碎。
“哥…”凌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强行压制的紧张,“冰…冰不够了!昨夜冻的,只够…只够七百面!而且…这鬼天气,云层太厚!万一…万一午时没太阳…”
凌泉没有回头,目光死死锁住那片缓缓逼近的死亡森林。他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勉强驱散着脑海中的眩晕感。七百面…距离他预估的一千面还差三百!而天公更是不作美,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缝隙间偶尔漏下的惨淡阳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凌泉!”狄青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和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的‘冰镜’!是成是败,在此一举!若午时无光…”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本帅便亲率玄甲营,与城共存亡!”
“有光!”凌泉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午时三刻!必有天光!”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军阵,目光扫过城墙上临时搭建的、被厚毡覆盖的冰镜铸造区,“云儿!带人!把所有的冰镜!抬上城头!按我标定的方位!快!”
“是!”凌云眼中血丝密布,嘶声应道,转身如旋风般冲下城楼。
整个绥德城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蚁巢,瞬间疯狂运转起来!狄青的亲兵营、还能动弹的轻伤员、甚至城中健壮的妇人,在凌云的指挥下,如同工蚁般涌向冰窖和城墙!沉重的、覆盖着厚毡的冰板被一块块从地窖中抬出,在刺骨的寒风中迅速运上城墙!
城墙上,早已用石灰画好了密密麻麻的标记点。凌泉如同疯魔般在城头奔走,嘶哑着嗓子指挥:“甲三区!仰角四十五!对准云梯车左翼!”
“丙七区!仰角五十!瞄准冲车阵列!”
“快!校准!用日晷投影!对!影子最短时,就是午时三刻!”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将沉重的冰板安置在特制的木架上,按照凌泉的指示,调整着冰板的角度。每一块冰板都经过精心打磨,一面平整如镜,另一面则被凿刻成巨大的凹面,如同巨碗倒扣。冰面在寒风中冒着丝丝白气,晶莹剔透,却又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人们脸上、手上,冻得皮肤开裂。冰面冰冷刺骨,稍有不慎便粘掉一层皮肉。士兵们呵着白气,手指冻得通红僵硬,却依旧咬着牙,用颤抖的手调整着冰镜的角度,用简易的铅垂线和日晷投影反复校准。冰镜沉重,木架在寒风中吱呀作响,每一次微调都伴随着冰屑簌簌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