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名曰‘悬丝担架’。”凌泉直起身,将担架展示给众人。他拉动手中的牵引绳,滑轮转动,担架前端稳稳抬起。“以此担架搬运伤患,妇人无需直接触碰伤者躯体,只需牵拉绳索,便可将其抬起、移动、安置。距离可控,何来‘肢体相触’?何来‘污秽’之说?”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慧明大师:“大师,佛法戒律,戒的是淫邪妄念,而非救死扶伤之善行!以此法救护伤患,既全了佛门清规,又救了垂死性命,岂非两全其美?若大师仍觉不妥…”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的锋芒,“那便是佛祖眼中,人命竟不如那虚无缥缈的‘不洁’之名贵重了?”
慧明大师看着那精巧的悬丝担架,又看看凌泉那双燃烧着智慧与坚持的眼眸,一时竟语塞。他身后的僧众也面面相觑,诵经声不知不觉低了下去。
“好!好一个‘悬丝担架’!”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狄青不知何时已来到营外,玄甲上沾满尘土,显然刚从城防巡视归来。他大步走到凌泉身边,拿起那副担架仔细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妙!省力,且避嫌!凌博士心思奇巧,解了老夫心头一大难题!”他猛地转身,虎目扫过慧明大师及其僧众,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战场统帅的凛冽杀气:
“传本帅令!自即日起,女营救护伤患,皆用此‘悬丝担架’!凡有敢以‘污秽’之名阻挠救护、煽动人心者——”他目光如电,直刺慧明大师,“无论僧俗,以扰乱军心、贻误救治论处!军法无情!”
“得令!”狄青身后的亲兵轰然应诺,声震四野。
慧明大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狄青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凌泉手中那副精巧担架面前,所有冠冕堂皇的佛理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长叹一声,合十低诵一声佛号,带着僧众黯然离去,背影在烈日下显得有些佝偻。
女营内外,死寂被打破。妇人们看着那神奇的担架,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白芷走到凌泉面前,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手中那副凝聚着智慧的担架,清冷的眼眸中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暖意。
“多谢。”她轻声道。
凌泉摇摇头,目光却越过她,投向营外那片依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流民营地。他拿起一副新做好的悬丝担架,对身边几个跃跃欲试的年轻妇人道:“来,我教你们用法。”
他亲自示范,如何用绳圈套住伤者腋下和膝弯,如何通过滑轮组和牵引绳,在数尺之外稳稳地将一个呻吟的伤者从污秽的草席上抬起,平稳地放到干净的担架上。动作流畅,距离得当,果然没有丝毫触碰。
妇人们学得很快。很快,几副悬丝担架被分发下去。女营的救护效率陡然提升!妇人们两人一组,隔着数尺距离,牵拉绳索,便能将沉重的伤者轻松抬起、运送,安置到干净的病区接受治疗。营地里,痛苦的呻吟声中,开始夹杂着伤者被妥善安置后发出的微弱感激声。
凌泉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他胸中那股因火龙焚天而淤积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沉重负罪感,似乎被眼前这无声的、用智慧和距离完成的救赎,悄然撬开了一丝缝隙。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被绳索磨出的红痕,又仿佛看到了那日掌心下挣扎的、被烈焰吞噬的生命。
“悬丝…”他低声喃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绳索。这细细的绳索,隔开了肢体,却连接了生命。它无法洗刷他手上的血污,却似乎在黑暗中,为他指出了一条微弱的、通往救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