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不知何时已站在营门口。玄甲未卸,征尘满身。他魁梧的身影堵住了大半光线,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营内井然有序的三色人流,最后落在东侧营帐前那个忙碌的青色身影上。白芷正俯身在一个系着红标的伤兵身前,手中柳叶刀精准地切开一处脓肿,脓血喷溅在她素净的衣襟上,她却恍若未觉,专注地用酒精棉清理着创腔。浓烈的酒精气味混合着血腥,在帐内弥漫。
狄青的目光在她左臂那道被布条包裹的伤口处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她沉静专注的侧脸。他大步走过去,脚步在泥地上踏出沉闷的回响。
“此酒,”狄青的声音低沉如金铁相击,打破了帐内凝重的寂静,他指着白芷药箱中那瓶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冽光泽的琉璃瓶,“何名?”
白芷直起身,抹去额角溅上的血点,声音因疲惫而微哑,却依旧清晰:“酒精。乙醇。”
“乙醇…”狄青重复了一遍这个古怪的名字,目光如电,扫过帐内那些系着红标、气息奄奄却因得到及时清创而暂保性命的士卒,又看向营外那些系着青绿标、眼中重燃希望的轻伤员。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肃立的亲兵统领,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统帅威严:
“传令!自即日起,绥德大营所有医官、药吏、学徒,悉听白芷姑娘调遣!凡有违抗此令、阻挠新法者——”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营内那几个脸色煞白的老军医,“军法从事!”
“得令!”亲兵统领轰然应诺,声震营帐。
狄青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白芷,目光复杂,有激赏,有震撼,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玄色大氅在门口卷起一阵带着血腥气的寒风。
白芷站在原地,微微喘息。左臂伤口在酒精的持续刺激下传来阵阵尖锐的抽痛,额角的汗珠混着血污滑落。她看着狄青消失在营门外的魁梧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那道为证道而生的伤痕。帐外,系着青绿布标的轻伤员队伍中,一个年轻的小兵正笨拙地试图用清水清洗自己胳膊上的擦伤,动作间扯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白芷眼中那层坚冰般的冷冽,似乎被这笨拙的一幕融化了一丝。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走到那小兵面前,蹲下身,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别动。我教你。”
她接过小兵手中的水瓢,倒掉浑浊的泥水,从自己药箱里取出一个装着清水的皮囊和一小块干净的棉布。她将棉布蘸湿,动作轻柔却利落地擦拭着小兵伤口周围的污垢。小兵疼得直抽气,却不敢动弹。
“伤口浅,不必用酒精。”白芷的声音平静,“清水洗净即可。记住,伤口洁净,便是活命的第一步。”
小兵愣愣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沾着血污却异常专注的侧脸,又看看自己手臂上被擦拭干净的伤口,懵懂地点了点头。
白芷包扎好伤口,系上一条青绿的布标。她站起身,目光扫过营内渐渐有序的伤患,扫过那些开始笨拙模仿她手法、用酒精或清水处理伤口的学徒,最后落在自己左臂那道隐隐作痛的缝合线上。帐外,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弥漫的尘烟,在泥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风中传来远处战场尚未散尽的硝烟味,以及更远处,黄河沉闷如叹息的奔流声。
她轻轻按了按左臂的伤口,那里,酒精的烈性已渗入血脉,带来灼痛,也带来一种近乎新生的、冰冷的清明。她转身,走向下一个系着红标的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