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封能决定我命运的随军介绍信,被村长的女儿李红霞当众撕成了碎片。
她唾沫横飞,骂我一个乡下孤女,妄图攀上枝头变凤凰,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周围人声鼎沸,一道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等着看我怎么被踩进泥里。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卖力表演的小丑。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男人,那个让他们提起来就两腿发软的男人,我的丈夫,正在来的路上。
今天,他要接我回家,而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场。
01
林南笙,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伪造介绍信,想骗到部队去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李红霞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打谷场上空的宁静,她手里扬着几片碎纸,那是我盼了整整一年的随军介绍信。信,是赵擎苍寄来的。
我的丈夫,赵擎苍。一个在西北戈壁滩上驻守了三年的男人,一个靠着战功从普通士兵升到团长位置的男人。我们结婚三年,见面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封信,是我能去他身边的唯一凭证。可现在,它变成了一堆废纸。
就你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女,赵团长能看上你你怕不是在梦里跟他成的亲吧!李红霞是村长的女儿,平日里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她一直嫉妒我,因为我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更因为那些从镇上传回来的,关于我嫁了个大英雄的流言。
她不信,村里人也大半不信。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一个偏远山村的孤女,嫁给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团长,听起来确实像个笑话。
我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想把那些碎片捡起来。这是他写给我的信,每一个字都带着他的气息。
一只穿着崭新回力球鞋的脚狠狠地踩在了那些碎片上,还用力碾了碾。李红霞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满是快意:捡什么捡假的真不了!我已经跟镇上的民兵队举报了,说你思想作风有问题,冒充军属,破坏部队声誉!你就等着被抓去游街吧!
周围的村民立刻像是炸了锅,议论声嗡嗡作响。
我就说嘛,她一个孤女哪有这好命。
看她平时安安静静的,没想到心思这么不正。
这下可丢大人了,冒充军属,这罪过可不小。
我爹妈走得早,在村里无依无靠,这些年早就看惯了人情冷暖。我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平静地看着李红霞,一字一句地问:李红霞,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的冷静似乎激怒了她,她提高了音量:你还敢威胁我你以为你是谁我爹是村长!今天我就要让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
我没再理她,目光越过人群,望向村口那条唯一的土路。我有一个习惯,每当心里不平静的时候,我喜欢把玩衣角的一根线头,一圈一圈地绕在指尖上,这能让我保持绝对的清醒。
我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按照约定,他今天下午就该到了。
李红霞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怕了,更加得意起来: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我告诉你林南笙,你这种人,就该一辈子烂在泥里!
她的话音刚落,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庄的寂静。这声音和村里拖拉机的突突声完全不同,充满了力量和压迫感。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着村口望去。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像一头钢铁猛兽,卷着滚滚黄尘,疾驰而来。车头那颗鲜红的五角星,在午后的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吉普车稳稳地停在了打谷场边缘。村民们自动让开一条路,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车门打开,一条套着军靴的长腿迈了出来。紧接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扛着两杠三星的肩章,腰间的皮带勒出劲瘦的腰身。他面容冷峻,一道淡淡的疤痕从眉骨划过,非但没有破坏他的英俊,反而增添了几分铁血的煞气。
整个打谷场,瞬间鸦雀无声。
02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红霞脸上的得意和嚣张,一寸寸地龟裂,最后化为惊愕和恐慌。她的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男人,那个只在军功章和传闻里出现的男人,赵擎苍,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了所有人面前。他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
那一瞬间,他身上所有的冰冷和煞气都融化了,化作一汪深潭,里面有我看得懂的歉意和心疼。
他大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李红霞和那些看客的心尖上。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我面前,伸出那双骨节分明、布满薄茧的大手,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拂去我脸颊上的一缕乱发。
南笙,我来晚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
我摇了摇头,眼眶有些发热。三年的等待和思念,在这一刻,都有了着落。
不晚,刚刚好。我轻声说。
他点了点头,然后才把目光转向被他气场完全压制的李红霞,以及她脚下那堆被碾得不成样子的纸屑。他什么都没问,但那眼神,比任何质问都来得更有压迫感。
他弯下腰,用那双扛过枪、上过战场的手,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将那些碎纸捡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拾起什么稀世珍宝。
打谷场上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李红霞的腿开始发抖,脸色惨白如纸。她想把脚挪开,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赵擎苍将最后一片碎纸捡起,托在掌心,然后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李红霞,而是转向她身后那个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中年男人——村长李富贵。
李村长。赵擎苍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封介绍信,是军区司令部直接签发的。按照规定,伪造、损毁军区文件,是什么罪名,需要我给你科普一下吗
科普这个词,对村民们来说很新鲜,但他们能听懂话里的分量。
李富贵两腿一软,差点跪下,他颤抖着声音说:赵……赵团长,误会,这都是误会!是……是红霞她不懂事,她……
不懂事赵擎苍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眉骨上的那道疤痕,因此显得更加慑人,我妻子林南笙,三年前由我所属部队向上级递交结婚申请,经军区政治部严格审查后批准。我们是合法夫妻,她是光荣的军属。这封随军介绍信,就是她身份的证明。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直直地刺向已经面无人色的李红霞。
现在,你告诉我,谁给你的胆子,撕毁军区的文件,公然污蔑一位军属
我……李红霞扑通一声瘫坐在地,裤裆处迅速濡湿一片,散发出难闻的骚味。她被吓尿了。
周围的村民们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看向我的眼神,从鄙夷和幸灾乐祸,变成了震惊、羡慕,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原来,她真的嫁了个大英雄。
原来,笑话不是她,而是我们这些有眼无珠的人。
赵擎苍没有再看那对父女,他脱下自己的军大衣,披在我身上,将我整个人裹住,隔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视线。他身上带着戈壁的风沙味和淡淡的烟草味,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别怕,我回来了。他在我耳边低语,剩下的事,交给我。
我点了点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我知道,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这个村子,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可我更知道,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赵擎苍的脾气,我比谁都清楚。他今天,不只是来接我,更是来替我讨回公道的。
03
赵擎苍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吉普车旁,为我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动作温柔得与他刚才那身煞气判若两人。他安顿好我,才转身,重新面向那群呆若木鸡的村民。
李富贵。他再次点名,声音不大,却让村长一个激灵。
在!赵团长,您指示!李富贵哈着腰,连滚带爬地跑到跟前,那样子比见了县长还恭敬。
我听说,有人向民兵队举报我爱人,说她冒充军属赵擎苍的眼神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即将爆发的火山。
不不不,没有的事,绝对没有!李富贵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是……是小女她胡说八道,我这就让她给您和嫂子赔罪!
说着,他转身就给了还瘫在地上的李红霞一巴掌,清脆响亮。你个惹祸精!还不快给赵团长和嫂子磕头!
李红霞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捂着脸,哭都哭不出来。
赵擎苍却抬了抬手,制止了这场闹剧。不必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本红色的小本子,随手抛给李富贵。这是我们的结婚证。我希望你亲自去一趟镇上,跟民兵队解释清楚,到底是谁在造谣,破坏军婚。
破坏军婚!
这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所有人心里炸响。在这个年代,这可是天大的罪名。轻则批斗,重则判刑。
李富贵捧着那本结婚证,手抖得像是中了风。他知道,赵擎苍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他女儿今天踢的不是铁板,是钢板,还是带电的那种。
是,是,我一定去,我一定去!李富贵点头如捣蒜。
另外,赵擎苍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听说,这几年,上面拨下来的拥军优属抚恤金和物资,南笙一分没拿到,一粒米没见到。李村长,这些东西,去哪儿了
这话一出,李富贵的脸色瞬间从惨白变成了死灰。
周围的村民也骚动起来,一些知情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好像是真的,前年发的布票,就没给林知青。
还有去年的救济粮,听说李村长家自己留下了。
我心里微微一动。这些事,我从未对赵擎苍提过。我知道他在部队忙,不想让他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分心。我没想到,他竟然都知道。
赵擎苍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回头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写着:你的委屈,我一桩桩,一件件,都会替你讨回来。
他从跟着他下车的警卫员手里接过一个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沓文件。这是我向县武装部申请调阅的档案。李富贵,从三年前开始,每一笔拥军优属的款项和物资,这里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给你一天时间,把我爱人应得的,一分不少地送过来。做不到,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锥,我就亲自陪你去县纪委,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李富贵彻底瘫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土色。他知道,自己完了。赵擎苍手里拿着的,是他的催命符。
赵擎苍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向周围的村民,声音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各位乡亲,我爱人林南笙,过去三年,承蒙大家‘照顾’了。从今天起,她是我赵擎苍护着的人。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以后,谁要是再敢对她说一句闲话,动她一根手指头,就别怪我赵擎苍不讲情面。
说完,他转身,上车。吉普车发出一声咆哮,调转车头,绝尘而去,只留给全村人一个混杂着敬畏、恐惧和羡慕的背影。
车子开出村口,我才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我看着身边这个男人,他正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线条刚毅而迷人。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忍不住问。
他腾出一只手,握住我的,他的掌心很烫,带着能灼伤人的温度。你是我媳妇,你的事,我怎么能不知道他轻笑一声,我可不是什么‘霸总’,不搞那种‘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戏码。我只知道,谁欺负了我的人,我就得让他十倍百倍地还回来。这叫什么哦,对了,这叫‘虽远必诛’。
听着他嘴里冒出这些我只在书里看过的时髦词,我忍不住笑了。这个男人,总能在最严肃的时候,让我破涕为笑。
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
可我知道,回到村里的李富贵,此刻一定正在经历他人生中最漫长、最黑暗的一个下午。
04
吉普车没有直接开往军区,而是在镇上的招待所停了下来。
先在这里歇一晚,明天我带你去办新的身份证明和档案交接。赵擎苍提着我们简单的行李,领我走进招待所。
这是我第一次住招待所。房间不大,但很干净,雪白的床单散发着阳光和肥皂的味道。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虽然是合法夫妻,但我们聚少离多,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一个月。眼前的这个男人,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他看出了我的局促,倒了杯热水递给我,让我坐在床边。吓坏了吧
我捧着搪瓷杯,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以后不会了。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一双长腿随意地交叠着,军装还没脱,整个人显得英挺又可靠,以后,我走哪儿,你跟哪儿。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受委屈了。
他的眼神很认真,让我心里一暖。
你怎么会知道村里那些事的我又问了一遍,心里实在好奇。
我委托了军区的同事,去县里查了些东西。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本来只是想查查你的户口档案,方便你随军。没想到,顺藤摸瓜,查出些别的东西。
他口中的顺藤摸瓜,想必过程并不简单。以他的身份,要查一个村长,易如反掌。
那个李富贵……会怎么样我问。
侵占优抚款,数额虽然不大,但性质恶劣。撤职是肯定的,至于要不要送去劳改,就看他今天的表现了。赵擎苍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就是权力的分量。在村里作威作福的李富贵,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时捏死的蚂蚁。
我沉默了。我不是圣母,李家父女的所作所为,是他们咎由自取。但我也不希望赵擎苍因为我,而背上一个以权压人的名声。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揉了揉我的头发。这个动作,他以前也喜欢做。
南笙,你记住。军人的荣誉和权力,不是用来耀武扬威的,而是用来保护我们想保护的人,守护我们应有的公平和正义。我处理李富贵,不是因为他得罪了我,而是因为他触犯了纪律,损害了军属的权益。这是原则问题。
他的话,掷地有声,打消了我心里最后顾虑。
是啊,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一个把原则和责任刻在骨子里的人。
好了,不说这些了。他看了看天色,饿了吧我带你去国营饭店,今天咱们吃顿好的。
国营饭店!
那可是要用粮票和钱才能吃饭的地方,我长这么大,还一次都没进去过。
我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他看着我亮晶晶的眼睛,笑了起来。他一笑,眉骨上的疤痕也跟着柔和起来,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分宠溺。
走吧,我的赵太太。他向我伸出手。
我把手放进他的掌心,被他稳稳地握住。
走出招待所,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镇上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笼罩着街道。我和他并肩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突然觉得,过去三年所受的委屈和孤独,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然而,我没有想到,在国营饭店里,我们竟然会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而这个人的出现,将揭开另一段被尘封的往事。
05
国营饭店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赵擎苍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服务员一见他,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领我们到了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
他没有看菜单,直接点了两个硬菜:红烧肉和醋溜白菜,又给我点了一碗白米饭和一碗蛋花汤。在这个年代,这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一餐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我看着那盘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红烧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在村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荤腥。
吃吧,看你瘦的。赵擎苍把最大的一块肉夹到我碗里,眼神里满是疼惜。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埋头吃了起来。肉炖得软烂入味,肥而不腻,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我正吃得香,邻桌传来一个有些尖酸刻落的声音。
哟,这不是赵团长吗真是稀客啊。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女人,正端着饭盒站在我们桌旁。她大约三十岁左右,烫着时髦的卷发,嘴角向下撇着,一副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赵擎苍闻声,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不想搭理。他眉骨上的那道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让他看起来有些冷漠。
那女人却不依不饶,目光转向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轻蔑:这位是……赵团长,你不是回乡探亲吗,怎么从村里带了个小丫头出来看着挺水灵的,是你们家哪个亲戚吧
她的话说得阴阳怪气,尤其小丫头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停下筷子,心里有些不舒服。
赵擎苍放下了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这才抬起眼皮,正视那个女人。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白干事,我跟我爱人一起吃饭,有什么问题吗
爱人!
那个被称为白干事的女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了看赵擎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爱……爱人赵团长,你别开玩笑了。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我们整个军区大院都不知道啊!
我结婚,需要向全军区广播吗赵擎苍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不耐烦。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白干事有些语无伦次,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脸上重新挂上那种虚伪的笑,我的意思是,太突然了。嫂子……是哪里人啊看着面生得很。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次,除了轻蔑,还多了审视和敌意。
我能感觉到,这个女人,似乎对赵擎苍有着不一般的关心。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不需要开口,我的男人会替我摆平一切。
果然,赵擎苍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影瞬间投下一片阴影,让白干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爱人,林南笙。三年前在老家结的婚。他言简意赅地介绍,然后伸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宣告主权的姿态,以后她会随军,在军区大院生活。白干事,你是军区政治部的,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了。
关照两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白干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精彩纷呈。她叫白露,是军区政治部的干事,也是军区白副参谋长的侄女。她喜欢赵擎苍,这在军区大院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有人都以为,凭她的家世和样貌,拿下赵擎苍是迟早的事。
谁能想到,赵擎苍竟然在乡下,悄无声息地结了婚!娶的还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村姑!
白露心里又嫉又恨,但当着赵擎苍的面,她不敢发作。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应该的,应该的。那……那就不打扰赵团长和嫂子吃饭了。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狼狈的背影,我心里却生出了警惕。这个女人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村里的李红霞。我预感到,我未来的军区大院生活,恐怕不会像我想象中那么平静。
赵擎苍重新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给我夹了一块肉。别理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快吃,菜要凉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这个白露,恐怕没他说的那么无关紧要。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么过去了。但只有我知道,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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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第二天一早,赵擎苍就带着我去了县武装部。
武装部的干事显然早就接到了通知,对我们客气得不得了。补办身份证明,迁移户口档案,一切都进行得异常顺利。不到一个上午,我就拿到了崭新的身份证明,户口也正式从那个偏远的山村,迁到了军区大院的集体户口上。
从今天起,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军属,林南笙。
办完手续,我们刚走出武装部大门,就看到李富贵和他女儿李红霞,正缩在墙角,一脸惶恐地等着我们。
李富贵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一见到我们,就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赵团长,嫂子,您二位要的东西,我……我都给送来了。
他把布袋子递过来,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这些年他克扣我的布票、粮票、工业券,还有一些钱和营养品。旁边,李红霞低着头,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昨天那嚣张跋扈的样子荡然无存。
赵团长,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胆包天,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李富贵说着,就要往下跪。
赵擎苍冷冷地看着他:东西我收下了。至于饶不饶你,要看纪律,而不是看我。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拉着我,转身就走。
李富贵愣在原地,面如死灰。他知道,赵擎苍这是不打算私了。他完了,彻底完了。
坐上返回军区的吉普车,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心里有些感慨。仅仅一天的时间,我的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想什么赵擎苍问我。
在想,我是不是在做梦。我轻声说。
他笑了,腾出一只手,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真实而滚烫。不是梦。以后,这就是你的生活。
吉普车一路疾驰,下午时分,我们终于抵达了军区大院。
大院门口有卫兵站岗,高墙耸立,戒备森严,和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小山村,完全是两个世界。
经过严格的检查,吉普车缓缓驶入大院。院内绿树成荫,一排排红砖楼房整齐排列,道路干净整洁,不时有穿着军装的人走过,每个人都身姿挺拔,精神饱满。
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家。赵擎苍把车停在一栋三层高的楼房前,对我说道。
我们的家,在二楼。一个标准的两室一厅,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家具齐全。客厅的桌上,还放着一个暖水瓶和几个搪瓷杯,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
这是部队分的房子,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赵擎苍把行李放下,带我参观着这个小家。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心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期待。
然而,这份期待很快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赵擎苍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昨天在饭店遇到的白露。她今天换了一身军绿色的裤装,手里端着一盘饺子,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仿佛昨天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赵团长,听说嫂子来了,我特地包了点饺子送过来,给嫂子接风洗尘。她说着,就径直走了进来,把饺子放在桌上。
她的目光快速地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我身上,笑容可掬地说:嫂子,我叫白露,在军区政治部工作。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她表现得毫无破绽,热情又周到。如果不是昨天见过她的真面目,我几乎要以为她是个多好的人。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你,白干事。
赵擎苍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他天生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尤其是面对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他有一个标志性的动作,当他感到不耐烦或者想结束一段对话时,他会下意识地用指关节敲击桌面,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此刻,他的手指,就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白露显然也知道他这个习惯,脸色微微一僵,但还是继续说道:嫂子刚来,对这里肯定不熟。明天我休息,可以带嫂子到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我们军区大院可大了,有食堂、礼堂、卫生所,还有个小卖部呢!
她刻意表现出自己的地主之谊,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向我展示,她对这里有多么熟悉,而我,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人。
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下马威。
我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转身对赵擎苍说:擎苍,我坐了一天车,有点累了,想先休息一下。
我没有叫他赵团长,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赵擎苍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看向我,眼神里闪过赞许和笑意。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白干事,多谢你的好意。我爱人累了,需要休息。饺子我们心领了,你请回吧。他直接下了逐客令,没有丝毫的客套。
白露的笑容,终于僵在了脸上。她没想到,这个乡下来的土丫头,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和赵擎苍这么亲密地撒娇,而赵擎苍,还就吃这一套!
她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干笑着说:那……那好,我就不打扰了。嫂子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赵擎苍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怎么没发现,我的小媳妇,还是个会打太极的高手。他捏了捏我的脸颊,语气里满是欣赏。
我哼了一声:对付这种‘笑面虎’,硬碰硬是下策。我这叫什么哦,叫‘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我现学现卖,把昨天他教我的时髦词用了出来。
他被我逗得朗声大笑,胸膛震动,一把将我揽进怀里。
好,好,我的小猎人。他在我耳边说,不过你放心,在这个大院里,没人敢把你怎么样。有我呢。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心里无比踏实。
但我知道,白露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她今天送来的,哪里是饺子,分明是一封战书。而我,已经别无选择,只能接下。
07
我在军区大院的新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起初的几天,风平浪静。赵擎苍部队里忙,早出晚归,我就在家收拾屋子,熟悉环境。军区大院像个独立的小社会,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比我在村里方便太多了。
我渐渐发现,大院里的军嫂们,自成一个圈子。她们大多出身干部家庭,或者本身也是单位职工,平日里凑在一起,聊的无非是家长里短,谁家男人升了职,谁家孩子学习好。
而我这个空降而来,出身乡下的团长夫人,无疑成了她们最好奇和八卦的对象。
我能感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能听到那些刻意压低声音的议论。她们看我的眼神,和当初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并无二致,只是多了一层伪装的客气。
白露更是把这种客气发挥到了极致。她几乎每天都会偶遇我,不是在食堂,就是在去卫生所的路上。她总是笑意盈盈地叫我嫂子,热情地给我介绍这介绍那,话里话外,却总在暗示我与这里的格格不入。
嫂子,你这件衣服料子真好,是擎苍哥从上海给你买的吧我们大院里可买不到。
嫂子,你普通话说得真标准,一点口音都听不出来,不像有些从乡下来的家属,说话我们都听不懂。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裹着糖的针,扎得人心里不舒服。
我不想惹事,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微笑着听着,不卑不亢,不与她争辩。我的沉默,在她们看来,或许就成了木讷和上不了台面的证明。
这天下午,我正在家里看书,是赵擎苍从部队图书馆给我借来的《红与黑》。他知道我喜欢看书,总会想方设法给我找些精神食粮。
敲门声又响了。又是白露。
嫂子,在家呢她今天没带东西,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神秘,告诉你个事儿,李红霞,就是你们村那个村长家的女儿,被送到农场去劳改了。
我心里一沉。这件事,赵擎苍没告诉我。
白露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故作惊讶地说:哎呀,擎苍哥没跟你说吗也是,他肯定怕你心软。不过这事儿也怪不得他,是李家父女自己作的。听说他们不仅贪了你的抚恤金,还把前几年给村里修水渠的款项给吞了,县里查出来,直接就定性了。
她顿了顿,凑近我,压低声音说:我可听说了,擎苍哥为了给你出气,亲自给县武装部打的电话。这事儿现在大院里都传开了,都说赵团长‘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我捏着书页的手,微微收紧。
白露的目的很明确。她就是要告诉我,赵擎苍为了我,动用了特权,以权压人。她想让我内疚,想让我在这个大院里背上红颜祸水的名声。
不过嫂子你也别担心,她话锋一转,假惺惺地安慰道,擎苍哥这也是爱护你。就是……以后他再想往上升,恐怕会有些影响。毕竟,为了家里的事动用部队关系,总归是落了人口实。
说完,她观察着我的脸色,似乎很满意我此刻的凝重。
我慢慢地合上书,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白干事,我平静地开口,我相信我的丈夫。他是一个把原则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他做什么,不做什么,心里都有一杆秤。我相信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对得起他肩上的军徽。
我的语气很淡,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我继续说道:至于别人怎么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清者自清。如果连自己的合法权益受到侵害时,都不敢去争取,那才是真正的懦弱。白干事,你说对吗
白露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她没想到,我这个她眼里的村姑,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更没想到,我非但没有被她挑拨成功,反而反将了她一军。
你……她一时语塞。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多谢白干事特意来告诉我这些。我有些乏了,想休息了。
这是我第一次,对她下逐客令。
白露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嫉妒和怨毒,再也掩饰不住。她哼了一声,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愤怒的声响。
我知道,我和她之间,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关上门,我靠在门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白露的话,还是像一根刺,扎进了我心里。
我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名声,而是赵擎苍。我怕真的因为我,影响到他的前途。
晚上,赵擎苍回来,我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面条。吃饭的时候,我状似无意地问起:李红霞的事,我听说了。
他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我:谁告诉你的
白露。
赵擎苍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眉骨上的疤痕显得有些冷硬。她又来找你了
嗯。我点了点头,她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那种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擎苍,我不怕别人说我。但我怕因为我,给你带来麻烦。
他放下筷子,握住我的手,定定地看着我:南笙,我处理李富贵,是通过县武装部的正规渠道反映问题,由县纪委介入调查,所有的程序都合法合规。我动用的,是身为一个公民和一个军人应有的权利,而不是特权。
至于我的前途,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强大的自信,我的军功章,是靠着在战场上一枪一弹打出来的,不是靠着谁的提拔和关系。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端,就没人能拿我怎么样。
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我心里所有的不安和焦虑。
是啊,这才是我的丈夫,赵擎苍。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怎么能因为小人的三言两语,就怀疑他呢
我相信你。我对他展颜一笑。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白露的手段。她的一计不成,很快就生出了另一条毒计。而这一次,她将矛头,直接对准了我最引以为傲,也最脆弱的地方。
08
白露的报复,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也更阴险。
几天后,军区要组织一场家属知识竞赛,内容涵盖时事政治、历史文化和生活常识。这种活动,旨在提高军属的整体素养,也是军嫂们展现自己贤内助形象的好机会。
白露作为政治部的干事,是这次活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她亲自把报名单送到了我家,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嫂子,你是咱们大院里学历最高的家属了,高中毕业呢!这次知识竞赛,你可一定要参加,给我们这些没文化的姐妹们做个表率啊。
她的语气充满了吹捧,但我听出了里面的陷阱。
七十年代,高中学历已经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她把我捧得这么高,就是想让我站到台前。如果我表现得好,她可以借口我是新人,打压我的分数;如果我表现不好,那我这个高中生就会成为整个大院的笑柄,连带着赵擎苍都会脸上无光。
我刚来,很多情况不熟悉,还是算了吧。我委婉地拒绝。
哎呀,嫂子你太谦虚了。白露不由分说地把报名单塞到我手里,擎苍哥那么优秀,你这个当爱人的,可不能给他拖后腿呀。再说了,这可是政治任务,所有符合条件的家属都要参加的。我已经替你把名字报上去了。
她把话说死了,我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赵擎苍晚上回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听完,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个白露,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有些恼火,你别理她,明天我去跟他们领导说,就说你身体不舒服,不参加了。
不行。我摇了摇头。
他诧异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眼神里燃起斗志:我如果退缩了,不就正好中了她的计吗以后整个大院的人都会说,赵团长的老婆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被人嘲笑。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不就是个知识竞赛吗我虽然在乡下待了几年,但书可一天都没放下过。她想看我笑话,我偏不让她如愿。
看着我坚定的眼神,赵擎-苍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眼神里满是欣赏和自豪。
好。不愧是我赵擎苍的媳妇。他站起身,你等着。
他走进卧室,没一会儿,抱出来一摞厚厚的书和报纸。有最新的《人民日报》合订本,有《历史研究》杂志,甚至还有几本内部发行的时事学习手册。
这些是我攒下来的学习资料,你这几天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他把资料放在我面前,像一个要陪着孩子备考的家长。
我看着他,心里又暖又软。这个男人,永远都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接下来的几天,我推掉了一切不必要的活动,一头扎进了书山报海里。我学生时代本就是学霸,记忆力和理解力都很好,加上这几年从未间断过阅读,这些资料对我来说,虽然量大,但并不算太难。
赵擎苍也把所有能推掉的应酬都推了,每晚都陪着我一起学习。他会给我划重点,讲解复杂的时事背景,甚至会模拟提问,考验我的掌握程度。我们俩,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在灯下一起奋斗。
我发现,这个男人不仅在战场上是英雄,在知识的领域里,也同样渊博得让我崇拜。他眉骨上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而迷人。
竞赛那天,我穿着赵擎苍给我买的蓝色连衣裙,扎着简单的马尾,走进了军区大礼堂。
白露看到我,眼神里闪过意外,但很快又换上那副虚伪的笑容:嫂子,你可算来了。准备得怎么样啊
还好,随便看看。我淡淡地回答。
竞赛开始了。题目确实包罗万象,从最新的中央文件精神,到唐诗宋词,再到生活中的化学小常识,难度不小。
台下的军嫂们,有的对答如流,有的抓耳挠腮。
轮到我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白露那不怀好意的注视。
主持人提问:请问,‘两弹一星’具体指的是什么并请说出其中一位元勋的名字。
这个问题,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些难度。
我站起身,拿起话筒,声音清晰而稳定:‘两-弹’指的是原子弹和氢弹,‘一星’指的是人造地球卫星。其中的元勋有很多,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钱学森、邓稼先、钱三强等等。
我的回答,标准而流利,引来台下一片赞许的掌声。
白露的脸色,微微变了。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无论是历史典故还是诗词歌赋,我都对答如流。我多年的积累,在这一刻,化作了最锋利的武器。
最后一题,是抢答题。
请问,‘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是哪位爱国诗人的名句
文天祥!
我和另一个声音,几乎同时响彻全场。
我惊讶地看过去,抢答的竟然是白露。她作为活动负责人,按理说是不能参加比赛的。
主持人也愣了一下。
白露却站起身,拿着话筒,笑着说:不好意思,这题太简单了,我忍不住。不过既然我和嫂子同时答了,不如,我们俩来个加时赛,一对一PK,也给竞赛增加点趣味性,大家说好不好
她这是图穷匕见了。她要亲自下场,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比下去。
台下的军嫂们立刻兴奋起来,纷纷鼓掌叫好。
主持人看了看台下的领导,领导点了点头。
我看着白露,她眼中是志在必得的挑衅。
我笑了。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好啊。我迎上她的目光,毫不畏惧,就怕白干事,最后会下不来台。
09
整个礼堂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场普通的知识竞赛,竟然会演变成团长夫人和副参谋长侄女的当面对决。这可比竞赛本身精彩多了。
我和白露站到了舞台中央,聚光灯打在我们身上。
既然是PK,那我们就来点有难度的。白露抢过话语权,对着主持人说,我们互相给对方出题,三局两胜,怎么样
可以。我言简意赅地同意了。我知道,她肯定早就准备好了刁钻的问题。
嫂子是客人,嫂子先来。白露故作大方地把出题权让给了我。
我想了想,说:白干事是政治部的高材生,那我这第一题,就不能太简单。请问,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一卷,是哪一年在哪个城市首次出版的
这个问题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资本论》谁都知道,但具体到出版年份和城市,除非是专门研究过的,否则很难答上来。
白露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显然没想到,我这个村姑,一开口就是这种深度的问题。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知道吗我微笑着看着她,答案是1867年,德国汉堡。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那些之前还带着审视目光的军嫂们,此刻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就连台上的几位领导,也频频点头。
赵擎苍坐在第一排,他没有鼓掌,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的骄傲和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第一局,我胜。
白露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到我了。嫂子,你听好了。请问,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是哪四部
她大概觉得,我一个乡下来的,肯定没读过外国名著。
我笑了。这正中我的下怀。感谢赵擎苍,这些书他早就给我借来了。
《哈姆雷特》、《奥赛罗》、《李尔王》、《麦克白》。我回答得不假思索,清晰流利。
白露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彻底僵住了。
第二局,我又胜了。
三局两胜,我已经赢了。比赛,其实已经可以结束了。
但白露不甘心。她输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输给我这个她眼里的乡下人。这关系到她的面子和尊严。
还有一局!她几乎是咬着牙说,最后一局,我们比诗词。一人一句,飞花令,以‘月’为令。谁接不上来,谁就输!
飞花令这更考验一个人的诗词储备和临场反应能力。
好。我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先来!白露抢着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我立刻接上: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她脸色一变: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我微微一笑:白玉盘里一青螺,我今身在螺壳中。
……
几个回合下来,白露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额头的汗也越来越多。她的诗词储备本就不如我,全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在撑着。
月落乌啼霜满天……她搜肠刮肚,终于又挤出一句。
我看着她,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礼堂。
我没有用带月的诗句,而是用了一句表达思念的词。
我看着台下的赵擎苍,继续说道:这句诗,是我丈夫教我的。过去三年,我们相隔千里,无法相见。每当夜深人静,我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到的,就是这句诗。我想,在座的很多姐妹,都和我一样,经历过和丈夫两地分居的思念之苦。月亮,对我们军属来说,不仅仅是诗词歌赋,更是我们寄托思念的信物。
我的话,引起了在场所有军嫂的共鸣。她们的眼神,变得无比柔和。她们不再把我当成一个需要审视的外人,而是当成了和她们一样的,一个深爱着自己丈夫的普通军属。
白露彻底愣住了。她没想到,我竟然会用这种方式,赢得了所有人的心。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不仅输了比赛,更输了人心。
主持人反应过来,立刻宣布了比赛结果。礼堂里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一次,是送给我一个人的。
我走下台,赵擎苍已经站在那里等我。他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
我为你骄傲。他在我耳边说。
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笑了。
我知道,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会质疑我站-在他身边的资格。我用我自己的方式,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而我和白露之间的恩怨,也该做个了结了。只是我没想到,了结的方式,会如此的出人意料。
10
知识竞赛结束后,我在军区大院的名声彻底传开了。
大家不再叫我赵团长家的,而是亲切地称呼我林老师或者南笙嫂子。她们会拿着孩子的作业来向我请教,会拿着新买的布料来问我做什么样的衣服好看。我用我的真诚和知识,真正地融入了这个集体。
白露则成了大院里的笑话。她不仅在竞赛中惨败,她那种咄咄逼人的姿态和狭隘的心胸,也让大家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她一下子从人人追捧的白干事,变成了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对象。
她躲在家里好几天没出门。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会就此结束,没想到,几天后,赵擎苍的顶头上司,军区王政委,竟然亲自上门了。
同行的,还有白露和她的叔叔,白副参谋长。
白露低着头,眼睛红肿,白副参-长的脸色也很难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赵擎苍倒是很镇定,把几位领导请进屋,泡上茶。
王政委喝了口茶,笑着对我说:小林同志啊,你这次可是在咱们军区,一战成名了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政委您过奖了。
不是过奖,是事实。王政委的脸色严肃起来,他看了一眼白露,小林同志,今天我们来,是为白露的事情,专程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
我愣住了。
原来,那天竞赛结束后,白露不甘心失败,竟然写了一封匿名信,举报我思想作风不正,说我在乡下的时候,和别的男知青关系不清不楚,还说我之所以能对答如流,是赵擎苍利用职权,提前给她泄露了题目。
这封信,用心何其歹毒。
但是,她低估了组织的审查能力,也高估了自己的小聪明。信封上的邮票,是她托人从外地代购的稀有邮票,整个军区大院,只有她一个人有这个爱好。调查人员顺着这条线索一查,很快就锁定了她。
证据确凿,白露百口莫辩。
小林同志,是我们政治部思想工作没做好,出了这样的人,给你的名誉带来了伤害。我代表组织,向你道歉。王政委站起身,郑重地对我说道。
白副参谋长的老脸也涨得通红,他狠狠地瞪了白露一眼,对我说:小林,是我们家教不严,给你和擎苍添麻烦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白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走到我面前,哽咽着说:嫂子……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嫉妒你……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说实话,我不恨她,我只是觉得她可悲。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这种无谓的争斗上。
我叹了口气,对王政委说:政委,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我相信白干事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希望组织能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赵擎苍。
白露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她没想到,我竟然会为她求情。
王政委赞许地看了我一眼:小林同志,你的胸襟,让我们这些老同志都感到佩服。不过,功是功,过是过。白露同志犯了严重的错误,必须接受组织的处分。经过研究决定,给予她记大过处分,并调离政治部,下放到后勤农场工作,劳动学习一年。
这个处分,很重。对白露来说,她的政治前途,基本就到此为止了。
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
送走领导后,赵擎苍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
为什么要为她求情他问。
因为我觉得,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不想让她觉得,是我把她逼上了绝路。我轻声说,我们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不想让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成为我们生活里的阴影。
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低沉的笑声在我耳边震动。
我的南笙,你总是这么善良。
这不叫善良,我转过身,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这叫格局。咱们要有格局。
他被我逗笑了,低头,吻住了我的唇。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院子里的孩子们在嬉笑打闹,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我知道,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这里有我爱的人,有我热爱的事业(我后来被特批成了军区子弟学校的老师),有值得期待的未来。
过去所有的苦难,都成了我生命里最宝贵的勋章。它们让我变得更坚强,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
我和赵擎苍,会在这片洒满阳光的军区大院里,手牵着手,一直走下去,直到白发苍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