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窗户上,像无数冰冷的指节在敲打。
我盯着天花板。
那里只有一片被雨水洇开的、模糊的昏黄,是窗外路灯不甘的残喘。
空气里弥漫着浓稠的消毒水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深处。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体深处那些早已麻木的零件,发出无声的呻吟。
母亲佝偻的身影嵌在病房门口那片黯淡的光里。
她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片,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
她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纸的边缘在细微地颤抖。
康康……她的声音像是从一口枯井里费力地捞上来的,沙哑得厉害,带着被砂纸打磨过的痕迹,大夫说……手术……手术费要六十七万三……
那串数字悬在窒息的空气里,沉重得像一块生铁,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我只听见自己胸腔里空洞的回响。
六十七万三千。
母亲每天在菜市场门口守着那个小小的水果摊,从天色微明站到路灯昏黄,秤杆磨得油亮,吆喝声淹没在车流人潮里。
一天下来,能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父亲那张疲惫的脸,被生活的重轭压得变了形,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离开时,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像一声长长的、无声的叹息。
再也没有回来。
家徒四壁。
这个词像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意识。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天花板似乎又往下沉了一点。
妈……喉咙里像堵着一把滚烫的砂砾,我费力地挤出一点声音,回家吧。
母亲猛地抬起头,浑浊的泪水瞬间冲垮了眼眶的堤坝。
不行!康康,大夫说了,动了手术,就有希望!有希望站起来啊!
希望。
百分之十。
这微渺的数字,像一个残酷的玩笑,悬在我和母亲之间。
为了这几乎看不见的微光,她要把自己最后那点血肉都榨干,变成一张张沾着汗水、灰尘和讨价还价声的钞票,填进医院那永远填不满的窟窿里。
十个人里,只有一个能走。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别人的命运,妈,我们赌不起。
我看着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比窗外的夜还要深的绝望。
回家。我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轮椅的轮子碾过医院冰冷光滑的地面,发出单调而空洞的滚动声。
这声音一路响着,穿过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长廊,响进那间只有十平米、墙壁斑驳、散发着潮湿霉味的小屋。
它停在了我的床边,这方小小的囚笼。
从此,我的世界就只剩下这一方屋顶,和窗外那片被对面楼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母亲每天天不亮就推着她那辆嘎吱作响、缺了一个轮子、用半块红砖代替的小推车出门。
傍晚回来时,她的肩膀塌陷下去,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了脊梁。
她总是一边用粗糙的手揉着酸痛的后腰,一边努力对我挤出笑容。
今天生意……还行。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强撑出来的虚假轻快。
她的手洗得发白,指缝里嵌着难以洗去的、洗不掉的泥垢和果渍。
那双手曾经是柔软的,能织出漂亮的毛衣,能做出可口的饭菜。
现在,它们只剩下嶙峋的骨节和厚厚的茧子。
我躺在床上,身体像一截沉入深海的朽木,动弹不得。
只有眼珠还能转动,看着母亲在狭小的空间里笨拙地忙碌。
她费力地拧干毛巾,温热的水汽短暂地驱散了屋里的阴冷。
她仔细地擦拭我的手臂、肩膀、胸口……避开那些丑陋的、连接着导管的部位。
温热的毛巾带着母亲手掌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拂过皮肤,带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慰藉。
这几乎是我与这个世界,仅存的、有温度的连接。
时间失去了意义。
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模糊不清,像被水晕开的墨迹。
意识常常在混沌的泥沼里浮沉。
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或许又是凌晨。
窗外一片死寂,连远处公路上惯常的车流声都消失了。
只有墙角那只老旧的空调,发出苟延残喘般的、沉闷的嗡嗡声,固执地搅动着凝滞的空气。
像一只垂死的蜂。
我盯着天花板上那片被空调微弱气流拂动的阴影。
它似乎……在动。
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诡异的姿态蠕动、拉伸、变幻着形状。
像一条没有骨头的蛇,在灰白色的平面上蜿蜒爬行。
我的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每一次眨动都无比艰难。
那团阴影的蠕动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快。
它甚至……开始有了颜色
一抹浑浊的、油腻的暗金色,在阴影的深处晕染开来,不断扩大。
接着,是刺目的猩红。
浓得化不开的血色。
还有大块大块令人窒息的深紫。
它们扭曲着,互相吞噬着,在天花板上疯狂地泼洒、流淌。
空调单调的嗡嗡声,不知何时变了调。
不再是沉闷的蜂鸣。
它被拉扯、扭曲、放大,变成了……潮汐
是海浪!
沉闷的、永不停歇的海浪声,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我的意识。
哗啦——哗啦——
带着咸腥的海风气息,仿佛穿透了墙壁,扑面而来。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带着海盐颗粒的空气,猝不及防地灌满了我的肺叶。
呛得我几乎窒息。
不!
这不是我的房间!
这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混沌的脑海。
天花板上的污迹消失了。
海浪声也消失了。
眼前骤然亮得刺目。
巨大的、璀璨到极致的水晶吊灯悬挂在高得离谱的穹顶之下,成千上万颗切割完美的水晶折射着令人晕眩的光芒,像无数个小小的、燃烧的太阳。
脚下传来一种奇异的感觉。
柔软。
厚实。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弹性。
我低下头。
脚下是……地毯。
深红色的羊毛地毯,厚得像一片凝固的血海,一直铺展到视野的尽头。
那绒毛如此细密,如此柔软,几乎淹没了我的脚踝。
我的……脚踝
我的腿!
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电流瞬间窜过我的脊椎!
我能感觉到它!
我的腿!
我能感觉到脚趾踩在厚实地毯上那种实实在在的、令人战栗的支撑感!
不再是空荡荡的虚无,不再是死寂的麻木。
是真实的、带着温度的触感!
我下意识地、几乎是贪婪地活动了一下脚趾。
脚趾在柔软的地毯里微微蜷缩了一下。
清晰无比!
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着我。
走!
迈开腿!
像无数个日夜在绝望中幻想的那样!
左脚试探着向前挪动了一寸。
踩实。
重心前移。
右腿随即跟上。
一步!
虽然身体还有些僵硬,有些摇摇晃晃,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
但我真的……迈出了脚步!
一步,两步……
身体里沉睡已久的肌肉纤维被唤醒,带着陌生的酸胀感,忠实地执行着大脑的命令。
我走在地毯上,走在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的、光怪陆离的光影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像要把肋骨撞碎。
狂喜的浪潮几乎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一阵粗鲁的、带着浓重鼻音的鼾声,如同破锣般在不远处响起。
突兀地打断了我的狂喜。
我循着声音,机械地、一步一步地挪过去。
绕过一根巨大得需要两人合抱、镶嵌着金箔的罗马柱。
鼾声的源头就在柱子后面。
一个肥硕得如同发酵过度的面团般的男人,陷在一张庞大得离谱的、覆盖着白色真皮的沙发里。
他睡得毫无形象,嘴巴大张着,口水沿着嘴角流下来,在昂贵的真皮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
沙发旁边,一张同样巨大的、亮得能照出人影的黑色玻璃矮几上,随意地扔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一部手机。
最新款的顶配手机,屏幕还亮着。
一条银行发来的账户余额变动通知,就那么赤裸裸地显示在锁屏界面上。
那一长串数字,像一条冰冷而傲慢的毒蛇,盘踞在屏幕中央。
0多到让人眼花缭乱。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视线死死地钉在那串数字上。
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狂地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出来,瞬间就攫住了我全部的思维。
我的母亲。
她佝偻的背影。
她洗得发白、指缝里嵌着泥垢的手。
她推着那辆缺轮子的小车,在寒风中吆喝……
还有我。
这具被禁锢在床上的、毫无价值的残躯。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人可以躺在金山银山上流着口水酣睡
凭什么我的母亲要在泥泞里挣扎
凭什么!
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怒意,猛地冲上头顶!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我朝着那个沉沉睡去的肥硕身躯,伸出了手。
我的意念,像一只无形的、带着尖刺的触手,狠狠地、蛮横地刺进了那片鼾声如雷的混沌意识之中!
把你的钱……
我的意念发出无声的咆哮,带着强烈的、不容置疑的指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他的梦境核心上。
发出去!发红包!发给所有你坑过的人!发给所有在穷困里挣扎的人!随便发!不停地发!发出去!
那个肥硕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
脸上的肥肉扭曲着,似乎想挣扎,想摆脱。
但我的意念死死地钉住了他!
像铁钳一样牢牢地箍住了他的意识!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痛苦的咕噜声。
额头瞬间沁出大颗大颗的油汗。
然而,他那只搁在沙发扶手上的、戴着巨大金戒指的胖手,却开始动作了。
僵硬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伸向了矮几上那部屏幕还亮着的手机。
手指笨拙地在屏幕上划动。
解锁。
点开一个又一个充斥着谄媚奉承的聊天群。
发红包!最大额度!群发!我的意念再次发出冰冷的指令。
他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精准地执行着命令。
一个接一个的巨额红包,像冰雹一样砸进那些群里。
金额大得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瞠目结舌。
还有……我的意念顿了顿,一丝冰冷的、属于我的贪婪悄然滋生,……发一个给我。
我报出了我的手机号码。
那只胖手在屏幕上艰难地输入着。
金额……二百。
我清晰地说出了这个数字。
二百块。
不多不少。
刚好是我母亲在寒风里站上整整两天,嗓子喊哑,腰都直不起来,才能勉强挣到的数目。
屏幕上,200的数字被输入。
那只戴着金戒指的胖拇指,悬停在发送键上方,剧烈地颤抖着。
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抽搐,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绝望的战争。
汗水浸透了他昂贵的丝绸睡衣。
终于,拇指重重地按了下去!
发送成功!
就在那个红包发送成功的瞬间。
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如同崩断的弓弦猛地回弹,狠狠地撞在我的意识上!
天旋地转!
水晶吊灯刺目的光芒,深红的地毯,流着口水的肥硕身躯,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打碎的镜子般骤然碎裂、扭曲、旋转!
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我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
仿佛从万丈高空急速坠落!
砰!
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冰冷的东西上。
熟悉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涌入鼻腔。
天花板。
我熟悉的那片灰白、斑驳、带着雨水洇痕的天花板。
窗外依旧是沉沉的夜,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固执地渗进来一点。
空调还在嗡嗡地苟延残喘。
我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浑身被冷汗浸透,冰凉地黏在皮肤上。
刚才……是梦
一个如此真实、如此荒诞、如此……令人心悸的梦
我竟然……在梦里走了路还……抢了钱
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熟悉的电子提示音,从我床头柜的方向响起。
在死寂的房间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猛地侧过头!
老旧的小米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了起来。
幽蓝的光映着我苍白、布满冷汗的脸。
锁屏界面上方,清晰地弹出一条新消息通知:
【微信红包】金富贵
向你发送了一个红包。留言:[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金富贵!
那个肥硕男人的脸瞬间在我脑海中闪过!
红包!
我的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伸向手机。
指纹解锁。
屏幕亮起。
微信界面。
一个陌生头像——一只俗气的、叼着雪茄的金蟾蜍。
下面,一个鲜艳的、刺目的红包图标。
下面一行小字:已存入零钱,可直接使用。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剧烈地颤抖着。
点开。
微信红包:200.00
已存入零钱
当前零钱:200.00
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
冰冷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沿着僵硬的脊椎,直冲头顶!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不是梦!
那个水晶吊灯,那片深红的地毯,那个流着口水的胖子,那个冰冷而贪婪的指令……那一切,都不是梦!
我真的……进去了!
我真的……拿到了他的钱!
我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狂喜和冰冷的战栗交织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坝!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手机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我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双在绝望深渊里骤然燃起疯狂火焰的眼睛。
我能入梦!
我能……在别人的梦里行走!
甚至……能改变现实!
这个认知,像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在我死水般的心湖里轰然引爆!
一连几天,我像个初次尝到血腥味的幼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梦境森林里,笨拙而贪婪地逡巡。
意识如同无形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入城市上空那片由亿万沉睡意识编织成的、混沌而光怪陆离的以太之海。
大部分是灰蒙蒙的、模糊的碎片。
平凡人的焦虑、琐碎的日常片段、被遗忘的童年片段……像浑浊的泡沫,转瞬即逝。
偶尔,会撞上一些色彩浓烈些的梦境。
一个加班到深夜的白领,在梦里被堆积如山的文件追赶。
一个失恋的年轻人,在空无一人的雨巷里反复徘徊。
一个孩子,在糖果堆成的城堡里咯咯笑着奔跑。
这些梦,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的无声电影,色彩艳丽却与我无关。
我耐心地等待着。
像潜伏在暗流中的猎手,等待着值得出手的猎物。
终于,一个与众不同的气泡被我捕捉到了。
它散发着一种……油腻的、金灿灿的、令人作呕的光晕。
如同一个巨大的、涂满了蜂蜜和劣质香精的脂肪球,在意识之海中缓缓沉浮。
我的意念,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和冰冷的决绝,猛地扎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瞬间切换。
没有水晶吊灯,没有深红地毯。
这是一片……令人瞠目结舌的、用黄金和宝石堆砌的宫殿
不,确切地说,是试图模仿宫殿的、极致奢靡的私人空间。
墙壁像是用整块巨大的、毫无瑕疵的金砖垒砌,反射着过于炽热的光芒,几乎要灼伤眼睛。
地面铺满了切割完美、大小均匀的钻石,每一颗都折射出刺目的七彩棱光,走在上面,如同踩在无数细小的、冰冷的星辰碎片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腻到发齁的香气,混合着名贵雪茄的辛辣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某种昂贵皮革的腥臊味
一个穿着骚包紫色丝绸睡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正斜躺在一张巨大的、铺着某种雪白兽皮的长榻上。
他身边,簇拥着几个身影。
她们穿着暴露的、缀满亮片的紧身短裙,身材火爆得惊人,每一个都像是从最顶级的成人杂志封面里走出来的尤物。
她们脸上挂着千篇一律的、经过精心训练的、极致妩媚的笑容,动作却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刻意和僵硬。
如同昂贵的人偶。
一个金发尤物正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颗剥好的、水灵灵的紫葡萄,送到男人嘴边。
另一个棕发美女半跪着,力道适中地为他捶打着大腿。
还有一个,正用某种散发着奇异光泽的精油,涂抹着他保养得宜的脚踝。
男人微眯着眼睛,享受着这帝王般的服务,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如同被撸顺了毛的猫科动物般的低沉呼噜声。
他那张保养得宜、却难掩纵欲过度的脸上,写满了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得意和掌控一切的傲慢。
我的意念无声地悬停在这个奢靡的梦境上空,像一只冰冷的、审视猎物的秃鹫。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厌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躁动的情绪,在我心中翻涌。
这就是金钱和权力堆砌出来的天堂
这些女人,这些看似完美无缺的尤物,不过是这场虚幻盛宴里精致的点缀品,是权力展示架上最昂贵的收藏。
她们的笑容空洞,眼神深处只有麻木。
一种冰冷的愤怒,取代了最初的躁动。
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的人可以挥霍无度,在虚幻的梦境里扮演帝王
而我的母亲,在真实的寒风中,为了一斤水果几毛钱的差价,要赔上无数个笑脸
凭什么我像一滩烂泥一样被钉在这张床上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
冰冷。
带着一丝残酷的戏谑。
我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水银,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这个沉溺于温柔乡的男人意识深处。
没有惊涛骇浪般的冲击,而是像一滴墨汁,缓慢地晕染开去。
目标,精准地锁定了他意识中那根最敏感、最脆弱、最引以为傲的神经——关于他财富的认知。
我的意念开始编织。
如同最高明的裁缝,用最细微的丝线,无声无息地篡改着他意识底层的认知。
你的钱……意念的低语如同魔鬼的蛊惑,带着不容置疑的催眠力量,……太多了。
多到让你不安。
多到……让你害怕。
它们像一座金山,压得你喘不过气。
你需要……分享。
分享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
分享才能……赎罪。
把钱……散出去。
散给那些在泥泞里挣扎的人。
散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散出去……立刻!马上!
你……需要一个代理人。
一个……值得信任的、能帮你完成这神圣使命的代理人。
我的意念停顿了一下,清晰地报出了我的名字,还有我的银行卡号。
把钱……转给他。
让他……替你完成这伟大的救赎。
那个躺在美人堆里的男人,身体猛地一僵!
脸上那种帝王般慵懒满足的神情瞬间凝固。
他眉头紧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眼皮下的眼球开始剧烈地转动,仿佛在经历一场激烈的内心风暴。
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模糊的咕哝声,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挣扎。
他身边的金发尤物疑惑地停下喂葡萄的动作。
棕发美女也放轻了捶打的力道。
她们精致如人偶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属于人类的、真实的困惑和不安。
男人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右手,那只刚刚还在享受美人按摩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神经质地抽搐。
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推开身边的美人!
动作粗暴,毫无怜香惜玉。
美人惊呼着跌坐在地毯上,脸上的惊恐终于取代了职业化的媚笑。
男人看也没看她们一眼。
他的眼神空洞,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茫然,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
一个亮闪闪的平板电脑,凭空出现在他颤抖的手中。
屏幕亮起。
他僵硬的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滑动、点击。
他的表情痛苦而扭曲,像是在执行一项极度违背他本能的指令,却又无法抗拒来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植入的神圣感。
转账。
大额转账。
收款人信息被飞快地输入。
金额……一个足以让任何人心脏停跳的天文数字!
他的拇指悬停在那个冰冷的确认键上。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油滑的额头上淌下。
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终于!
拇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砸下,狠狠地按在了屏幕上!
滴!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在梦境中响起,如同审判的钟鸣。
就在转账完成的刹那!
一股强烈的排斥力如同无形的巨拳,狠狠砸在我的意识体上!
整个黄金钻石堆砌的奢靡梦境,如同被重击的琉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下一秒,轰然碎裂!
我猛地睁开眼睛!
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床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依旧是熟悉的天花板。
熟悉的霉味。
熟悉的空调嗡嗡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汗水浸透了身下的床单,冰凉黏腻。
我大口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
刚才那一切……又发生了!
我猛地扭过头,目光死死钉在床头柜上那个沉寂的旧手机上!
它在黑暗中,沉默着。
一秒。
两秒。
三秒……
死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难道……失败了
那个数字太大了银行拦截了
还是……那终究只是个梦
一股冰冷的失望夹杂着自我怀疑,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心脏。
就在这时——
叮!
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如同天籁,骤然划破寂静!
屏幕亮起!
刺目的白光驱散了黑暗。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新信息:
【中国工商银行】您尾号****的储蓄卡账户于XX月XX日03:42收到他行汇入人民币********元,当前余额********元。【工商银行】
那一长串0,像一串冰冷的、燃烧的密码,瞬间点燃了我眼底深处最后一丝犹豫!
成了!
真的……成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我死死攥着那部廉价的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因极致的兴奋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屏幕的光映着我扭曲的脸,那表情,混杂着狂喜、狰狞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骤然在我心中亮起——盗梦侠客!
网络世界,在一夜之间被一颗从天而降的、名为盗梦侠客的巨石,砸得天翻地覆!
各大社交媒体的热搜榜,被同一个名字和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件牢牢霸占。
神秘富豪深夜狂撒亿元红包。
盗梦侠客劫富济贫的现代罗宾汉!
受助者泪目:收到天降巨款,孩子有救了!
XX集团董事长疑似中邪,清晨下令财务部清空账户做慈善。
每一个词条下,都挤满了爆炸性的信息、疯狂的猜测和无数个被巨额资金砸懵的普通人的泣血感谢。
凌晨三点,我收到一个陌生群里的红包,点开一看差点晕过去……整整十万!留言只有‘侠客赠’三个字!——附图是一张模糊的聊天记录截图,那红色的数字格外刺眼。
我瘫痪在床十年,女儿白血病急需骨髓移植,天价费用压垮全家……昨天医院通知,账户突然收到一笔匿名捐款,数额刚好够手术费!是侠客!一定是那位盗梦侠客!——文字下方,是一张病床上小女孩苍白却带着希望笑容的照片。
我们县最偏远的希望小学,破得连窗户都没有……今天早上校长接到电话,说有人匿名捐了五百万重建学校!校长当场哭了!——配图是简陋的校舍和一张盖着大红章的捐赠意向书。
这些真实的、滚烫的、充满血泪的故事,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网络!
卧槽!真·劫富济贫!侠客牛逼!
求侠客大大光顾我们老板的梦!让他也‘中邪’一下!拖欠工资三个月了!
楼上+1!求侠客整顿职场!
这操作太玄幻了!真的是入梦黑客都没这么神吧
不管是什么!能让那些为富不仁的出血,就是大快人心!
侠客!请收下我的膝盖!
舆论的浪潮汹涌澎湃,几乎一边倒地站在了那位神秘的盗梦侠客身后。
他将富人的不义之财,精准地、如同天降甘霖般,洒向了那些在泥泞中挣扎、在绝望边缘徘徊的普通人。
每一次转账,每一笔善款,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那些高高在上者的脸上,也点燃了无数底层民众心中压抑已久的火焰。
侠客之名,如日中天!
无数人在网络上为他立起虚拟的牌位,祈求他的光顾。
更有甚者,在现实中自发组织起寻找侠客的活动,虽然注定徒劳,却足以说明这个名字承载了多么沉重的希望。
然而,在这片沸腾的赞美和狂欢之下。
在普通人视线无法触及的阴影里,另一股力量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悄然集结,高速运转。
冰冷的警徽在日光灯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经侦一组、二组、网安、技侦,所有人,放下手头一切工作!队长陈锋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钢铁,砸在异常安静的会议室里,目标:‘盗梦侠客’!代号‘织梦人’!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无数个闪烁的红点在地图上疯狂跳动。
三天!三起!陈锋的手指重重戳在屏幕上三个最亮的红点上,手法高度一致!目标均为本市有重大偷税漏税、金融欺诈或非法经营嫌疑的富豪!
资金流向极其诡异!没有任何黑客入侵痕迹!没有内部人员配合!巨额资金如同凭空蒸发,又凭空出现在数百个、上千个毫无关联的个人账户里!
这些账户持有者,他调出一张张照片,有绝望的病患家属,有衣衫褴褛的拾荒老人,有偏远山区的教师,都是真正的、挣扎在贫困线上的普通人!他们甚至不知道钱从哪里来!
这绝不是简单的黑客行为!陈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下方一张张凝重而困惑的脸,这背后,一定有一条我们尚未发现的、极其隐秘的链条!一个组织一种全新的、我们无法理解的技术手段
查!他猛地一拍桌子,给我挖地三尺!资金源头、流向、中间环节!所有涉案人员的社会关系、近期异常行为!哪怕是蛛丝马迹,也绝不能放过!必须在‘织梦人’再次出手前,把他给我揪出来!
是!整齐划一的回应带着沉重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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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案组成立。
无数双眼睛,如同无形的天网,开始在城市的数据海洋和现实角落中,无声地、严密地搜索那个飘忽不定的影子。
我静静地躺在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如同蛰伏在风暴中心的磐石。
窗外,城市霓虹的光怪陆离透过薄薄的窗帘,在斑驳的天花板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
床头柜上,那部旧手机的屏幕间歇性地亮起,又被我迅速按灭。
屏幕上,是无数条推送的新闻标题,每一个都带着盗梦侠客这个滚烫的名字。
网络上的喧嚣、警方的暗流涌动,都清晰地映射在我的眼底。
一丝冰冷的笑意,无声地爬上我的嘴角。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甚至……比我预想的更加顺利。
警方的介入是必然的。
但他们的视线,注定会被那些庞大的资金流、被那些突然良心发现的富豪、被那些受助的普通人所吸引。
他们会去查银行流水,查网络痕迹,查富豪们的仇家,查可能的黑客组织。
他们绝不会想到。
这一切的源头,只是一个躺在十平米出租屋里、高位截瘫、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废人。
一个被命运彻底抛弃,又被命运意外赋予诡异能力的……废人。
就在这时。
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悄然从尾椎骨的位置窜起。
微弱。
却无比清晰!
顺着僵硬的脊椎,一路向上蔓延。
所过之处,那早已被医生宣判死刑的神经末梢,竟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麻痒
像沉睡的种子,在冻土深处,感受到了一丝春意的召唤,开始挣扎着想要萌芽。
我屏住呼吸,将全部意念沉入身体深处。
尝试着……
去感知我那如同枯木般毫无知觉的双腿。
去想象……脚趾弯曲的动作。
时间仿佛凝固。
一秒。
两秒。
就在那微弱的麻痒感即将消失的瞬间——
我右脚的……大脚趾!
它!
它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地……向内蜷缩了一下!
幅度小得可怜!
但那实实在在的、肌肉收缩牵动的、微弱的神经信号!
如同黑夜中骤然炸响的惊雷!
狠狠地劈中了我的灵魂!
狂喜!
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
是能力!
是进入他人梦境、改变现实的能力!
它在……反哺我的身体!
它在修复那断裂的神经通路!
它像一股温润的生命之泉,正在一点点浸润我这片早已干涸龟裂的废土!
我能好起来!
我真的……有可能重新站起来!
这个念头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让我几乎要兴奋地嘶吼出声!
然而,就在这狂喜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寒意,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窜起!
警告!
强烈的、源自本能的警告!
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那燎原的狂喜之火。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床头那部旧手机上。
屏幕上,一条最新的警方通报被推送出来。
措辞严厉,充满了追查到底的决心。
网络上的狂欢越是热烈,警方的压力就越大,追查的力度就越强。
如果我好了……
如果我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走出这间屋子……
那么,所有怀疑的目光,那些无形的天罗地网,都会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一个瘫痪多年、家徒四壁的废人,突然奇迹般地康复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一个无法解释的奇迹!
它将像黑夜中的灯塔,瞬间照亮我所有的秘密!
不!
绝对不行!
康复的曙光就在眼前,那巨大的诱惑如同伊甸园的禁果。
但此刻,它必须被压制!
深深地、牢牢地压制下去!
我必须……继续扮演这个废人!
扮演这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护身符!
让所有人都认为,我萧康,只是一个被命运彻底压垮、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可怜虫。
一个绝不可能与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盗梦侠客有任何关联的可怜虫。
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全。
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使用这份能力,去做更多的事!
去攫取更多的财富!
去惩罚那些为富不仁者!
去……填补我心中那个巨大的、名为绝望的窟窿!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将眼底深处那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火焰,一点点地、残酷地压灭。
重新换上那副属于废人的、空洞而麻木的神情。
只有搭在床沿的手指,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痉挛着,泄露着内心那汹涌的惊涛骇浪。
日子在一种奇异的双重节奏中流逝。
白天,我是萧康。
一个被钉在床板上的废人,眼神空洞,生活完全依赖母亲那日渐枯槁的手。
母亲出门前帮我翻身、擦拭、喂水,动作轻柔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沉重。
她浑浊的眼底,是望不到头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
我沉默地承受着,扮演着那个被命运压垮的儿子,只在偶尔与她对视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痛。
门轴干涩的响声,是母亲离开的信号。
当那扇薄薄的木门隔绝了外界,我脸上的麻木瞬间如同冰雪消融。
眼底深处,锐利的光芒重新点燃。
像一头蛰伏的猛兽,终于等到了属于它的黑夜。
我的意识,如同无形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挣脱了肉体的束缚,轻盈地升腾,融入城市上空那片由无数沉睡意识构成的、光怪陆离的梦境海洋。
寻找目标。
筛选。
锁定。
潜入。
如同最高明的猎手,在心灵的丛林中无声潜行。
一个靠暴力拆迁、逼得无数人家破人亡起家的地产商,在梦里正志得意满地检阅着他用白骨垒砌的帝国。
我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刺,狠狠扎入他的意识核心。
你的财富沾满鲜血……需要赎罪……把钱……散给那些被你驱赶、流离失所的人……
第二天清晨,他名下的慈善基金会账户,如同雪崩般向数十个公益组织、安置点项目注入了天文数字的资金。
一个利用金融杠杆收割无数中产家庭血汗钱的投资大鳄,在奢华的游艇派对上醉生梦死。
我的意念悄然降临。
市场需要敬畏……贪婪终遭反噬……把非法所得……加倍返还给那些被你榨干积蓄的投资者……
很快,那些早已绝望、投诉无门的投资者们,惊愕地发现自己的银行账户里,多出了一笔远超本金的神秘补偿金。
一个操控舆论、颠倒黑白、靠吸食流量和民众情绪为生的传媒巨头,在梦里享受着被无数扭曲面孔顶礼膜拜的虚幻荣光。
我的意念如同精准的手术刀。
真相……被扭曲了……你需要……拨乱反正……用你的钱……去支持那些坚持报道真相的独立记者……去资助那些被不实报道伤害的普通人……
不久,几家濒临倒闭的独立调查媒体获得了匿名巨资注入。
一些曾因不实报道而蒙受不白之冤、生活陷入绝境的普通人,收到了匿名的巨额道歉赔偿。
每一次成功的劫富济贫,都像一股滚烫的生命之泉,汩汩地注入我这具枯槁的躯壳。
那微弱的麻痒感,如同顽强的藤蔓,正沿着脊椎一路向上攀爬、蔓延。
从最初只有脚趾能感受到的微弱电流,到脚掌、脚踝……
然后是膝盖!
当那股清晰无比的、如同微弱电流窜过般的神经信号,第一次明确地传递到膝盖位置时,我几乎要激动得叫出声!
膝盖!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离真正地弯曲这条腿,离支撑起身体的重量……又近了一步!
巨大的希望如同炽热的熔岩,在胸腔里奔涌冲撞。
每一次能力的运用,每一次梦境中的掠夺,都实实在在地修复着我断裂的神经!
它是我康复的阶梯!
是我逃离这具活棺材的唯一钥匙!
然而,每一次力量的灌注,都伴随着更深的警醒。
网络上的盗梦侠客热度居高不下,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警方的调查,也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母亲推门而入的声音,总会让我瞬间收敛所有表情,重新变回那个空洞的废人。
有一次,她推着小车回来,脸色异常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惊惶。
康康……她放下手中几个卖剩下的、表皮有些磕碰的苹果,声音发颤,今天……市场那边来了几个警察……问了好多话……还拿着本子,记了好多人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一沉!
表面却依旧维持着呆滞,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们……好像在查那个……网上说的‘侠客’的事……母亲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恐惧,问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有没有谁突然发了大财……
她粗糙的手无意识地绞着围裙的边缘,指节泛白。
妈……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虚弱而困惑,什么侠客……
唉,说了你也不懂。母亲叹了口气,疲惫地摆摆手,那惊惶似乎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了,就是些……闹得沸沸扬扬的事。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没关系。只是……这世道,不太平啊。
她走过来,习惯性地想帮我掖掖被角。
就在她俯身靠近的瞬间。
我放在床沿外侧的右手,因为刚刚沉浸在腿部神经恢复的激动中,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这个细微的动作,完全落入了母亲低垂的眼帘!
她的动作,猛地僵住!
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几根微微蜷缩的手指,瞳孔骤然收缩!
那眼神,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康康!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颤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你的手!你的手刚才动了!是不是!妈看见了!你是不是动了!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枯瘦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摇晃着。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的心脏!
糟了!
兴奋过头了!
我太大意了!
在母亲面前,暴露了不该有的动作!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疯狂运转!
否认
不行!她看得清清楚楚!
承认
更不行!一旦她燃起希望,一旦她坚持要带我去医院复查,一旦医生发现我神经功能的异常恢复……那后果不堪设想!
妈……我立刻调动起所有的演技,脸上浮现出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误解的委屈,声音虚弱而断续,……疼……你抓疼我了……
我刚才……没动啊……我努力让眼神显得更加茫然空洞,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吵醒的不耐烦,……是不是……你看错了……我……我好累……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试图把那只被抓住的手往回抽。
动作笨拙、僵硬,带着废人特有的无力感。
没有一丝刚才那灵巧蜷缩的痕迹。
母亲死死地盯着我的手,又看看我的脸。
她眼中的狂喜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一点点黯淡下去。
震惊和难以置信,被更深的困惑和自我怀疑取代。
看……看错了她喃喃自语,抓着我的手慢慢松开,力道也小了许多,只剩下指尖还在轻微地颤抖。
可能……是妈眼花了……她颓然地跌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肩膀垮塌下去,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那枯槁的脸上,刚刚燃起的一丝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灰暗。
人老了……眼睛也不中用了……她低声说着,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向我解释。
她默默地拿起一个表皮有些磕碰的苹果,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掩盖了她低低的啜泣。
我躺在那里,心脏依旧在狂跳。
后背的冷汗黏腻冰冷。
看着母亲微微颤抖的、佝偻的背影,一股强烈的酸楚和罪恶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康复的喜悦。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
我不得不亲手掐灭母亲眼中那点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不得不让她承受更大的失望和痛苦。
我缓缓闭上眼睛,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深深埋藏。
搭在床沿的手,在母亲看不到的阴影里,死死地攥紧了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白一片。
力量的代价,竟是如此冰冷而沉重。
夜色深沉。
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空调沉闷的嗡嗡声,和我自己刻意放得平缓的呼吸声。
我的意识,像一只习惯了在黑暗中狩猎的夜枭,熟练而轻盈地从躯壳中剥离、升腾。
无形的触角探入城市上空那片熟悉的、由亿万沉睡意识构成的混沌之海。
今夜的目标,早已选定。
一个靠垄断医疗耗材、将救命药价格抬到天价而臭名昭著的药企巨头。
他的梦境坐标,如同一个散发着腐朽铜臭和血腥味的灯塔,在意识海洋中异常醒目。
意念集中,锁定。
熟悉的拉扯感传来,如同穿过一层粘稠冰冷的液体。
眼前的景象瞬间切换。
预想中的奢华没有出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灰白色。
天空是灰白的,没有日月星辰,像一块巨大的、毫无生气的裹尸布。
大地也是灰白的,坚硬、冰冷,寸草不生,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没有风,没有声音。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无数巨大而冰冷的玻璃罐子。
像墓碑一样,密密麻麻地矗立在这片灰白的大地上。
每一个罐子里,都浸泡着一个……人。
他们闭着眼睛,悬浮在淡绿色的、粘稠的液体中,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浮肿。
男女老少,形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和绝望。
如同被封存在琥珀里的虫子。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混杂着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和死亡的腐朽气息。
我的意识体悬浮在这片诡异的标本丛林上空,一种强烈的、生理性的不适感攫住了我。
这个梦境……不对劲!
太冰冷!
太……刻意了!
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毫无生机的陷阱!
就在这念头升起的刹那!
异变陡生!
前方不远处,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子,无声无息地、如同幻影般扭曲、融化、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影。
一个女人。
她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那片灰白坚硬的地面上。
背对着我。
一身剪裁极为利落的黑色紧身衣,勾勒出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身形。
黑色的短发,发尾像锋利的刀锋,干净利落地贴着白皙的后颈。
她微微侧过头,露出小半张线条冷硬、如同冰雕般的侧脸轮廓。
嘴角,似乎……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冰冷。
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嘲弄。
如同捕猎者看到了自投罗网的猎物。
一股前所未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沿着我的意识体蔓延开来!
危险!
极度危险!
我的意念在疯狂尖叫!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猛地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量,想要抽身!
想要立刻脱离这个诡异的梦境!
就像以前无数次成功脱离那样!
然而——
晚了!
那个女人,背对着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不是移动!
是原地消失!
下一瞬!
一股强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意念,如同无形的亿万根钢针,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毁灭性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我意识体的四面八方、每一个角度,狠狠刺入!
哼!
一声冰冷的、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响的嗤笑!
伴随着这声嗤笑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意念冲击!
轰——!!!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遮天蔽日的巨手狠狠攥住!
然后,猛地向内挤压!
撕扯!
粉碎!
无法形容的剧痛!
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意识被强行撕裂、认知被暴力扭曲的极致痛苦!
呃啊——!我发出一声无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惨嚎!
眼前的一切——灰白的天空、灰白的大地、无数浸泡着尸骸的玻璃罐子——都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破碎!
如同被投入高速旋转的破碎机!
我的意识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撕扯着,像一片脆弱的树叶在飓风中翻滚!
碎片化的景象在眼前疯狂闪烁、炸裂!
我看到巨大的玻璃罐子像肥皂泡一样破碎,里面苍白的尸体如同烂泥般流淌出来!
我看到灰白坚硬的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碎裂,露出下面翻滚的、粘稠的黑色深渊!
我看到天空那块巨大的裹尸布被无形的力量撕开无数道裂口,裂口后面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令人绝望的虚无!
跑!
那个冰冷的女声,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再次直接在我的意识核心炸响!
你以为……这能力……是你独有的玩具!
伴随着这声质问,一股更加强横、更加霸道的意念,如同贯穿天地的雷霆之矛,撕裂了混乱破碎的梦境空间,朝着我那摇摇欲坠的意识体,狠狠轰击而来!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
我将残存的、所有的意念力量,孤注一掷地压缩、凝聚!
不是为了对抗!
那根本是以卵击石!
而是……引爆!
如同在体内引爆了一颗精神炸弹!
轰——!
一声只有我自己能听见的、来自意识深处的剧烈轰鸣!
借助这股自毁式的爆炸产生的、瞬间的强大反冲力!
我那被撕扯得几乎溃散的意识体,如同被巨力弹射出去的弹丸,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猛地朝着梦境与现实那层脆弱的壁垒撞去!
嗤啦——!
仿佛穿透了一层坚韧而冰冷的薄膜!
巨大的阻力和撕裂感再次传来!
但这一次,我冲了过去!
砰!
后脑勺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床板上!
剧痛!
眼前一片漆黑!
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
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
我猛地睁开双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一匹濒死的野马在挣扎!
全身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后怕而无法控制地痉挛、颤抖!
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身下的床单,冰冷黏腻。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刚刚从溺毙的深渊中挣扎出来。
窗外,依旧是沉沉的夜。
空调还在嗡嗡地苟延残喘。
一切如常。
但我知道。
一切都不同了!
那个女人!
那个冰冷、强大、视我为猎物的女人!
她是谁!
她也有这种能力!
她说的那句话——你以为这能力是你独有的玩具!——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恐惧的余烬还在身体里灼烧,但一种更深的、被冒犯的愤怒和强烈的不甘,如同冰冷的火焰,开始在眼底疯狂燃烧!
我不是唯一的盗梦者!
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人!
而且……她更强!
强到足以轻易碾碎我!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追杀更加震撼!
我躺在冰冷的汗水中,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个女人的身影,那双冰冷的、带着嘲弄的眼睛,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她是谁
她从哪里来
她想做什么
无数个疑问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我的神经。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感,从我的小腿深处传来!
不是之前的麻痒。
而是一种……力量感
一种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肌肉收缩的牵拉感!
仿佛刚才那场生死边缘的极限逃亡,那孤注一掷的自毁式爆发,像一剂猛药,强行打通了更多淤塞的神经通路!
这突如其来的身体变化,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笼罩在心头的恐惧迷雾。
能力……在战斗中……会加速恢复!
这个发现,让我眼底深处那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那个短发女人的脸,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象征。
它变成了一座……充满危险也充满机遇的险峰!
我必须变得更强!
我必须……找到她!
弄清楚这一切!
念头如同野火般蔓延。
然而,不等我理清这纷乱的思绪,更剧烈的变化,如同海啸般猝然降临!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
母亲刚刚推着她那辆嘎吱作响的小车离开不久。
夕阳的余晖,如同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扭曲的光痕。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不是母亲那种疲惫而熟悉的、带着拖沓的脚步声。
而是……
沉稳。
有力。
带着一种刻板的、冰冷的韵律感。
不止一个人。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敲在门板上,也敲在我的心脏上。
来了!
我瞳孔骤然收缩!
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但脸上,却在瞬间切换回那副属于废人的、空洞麻木的神情。
眼睛茫然地望向天花板,仿佛对门外的世界毫无知觉。
谁……谁啊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虚弱、无力,带着被惊扰的不安。
门外沉默了几秒。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咔嚓。
轻响。
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不是撬锁。
是直接用钥匙打开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三个人影,无声地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身材高大,穿着笔挺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西装,面容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瞬间扫过狭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力量,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看穿。
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一男一女。
男人同样穿着深灰色西装,年轻些,面无表情,眼神像冰冷的扫描仪。
女人则是一身利落的黑色职业套装,短发,面容清秀,眼神却异常沉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三人的气场,如同三座移动的冰山,瞬间将狭小的房间温度降到了冰点。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中年男人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审视的锐利似乎微微收敛了一些,但压迫感丝毫未减。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萧康
我茫然地看着他,眼神空洞,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们……是谁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向前走了两步,皮鞋踩在陈旧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
他停在离我床铺一米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三天前,凌晨一点四十七分。他缓缓报出一个精确到分钟的时间点,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狠狠一缩!
那个时间!
正是我潜入药企巨头梦境,遭遇那个短发女人追杀的时间!
冷汗瞬间从毛孔里渗出!
但我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茫然和一丝被质问的困惑。
……我……睡觉……我的声音虚弱而断续,……一直……在睡觉……动不了……
中年男人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再次聚焦在我的脸上,似乎要捕捉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睡觉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有没有……做梦
……梦我费力地眨了眨眼,眼神更加空洞,……不记得了……天天躺着……能有什么梦……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空调沉闷的嗡嗡声在固执地响着。
中年男人身后的那个年轻男子,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细节——斑驳的墙壁、简陋的家具、床头柜上那部廉价的旧手机、还有我身下那张狭窄的单人床。
那个短发女子,则一直安静地站着,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波澜。
中年男人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我搭在被子外面、毫无知觉的双腿上。
那眼神,锐利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确认
他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房间内那几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压力,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了一丝。
打扰了。中年男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不再看我,转身。
另外两人也立刻跟上。
皮鞋踩踏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朝着门口走去。
那个短发女子在转身的刹那,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的脸。
那眼神,依旧沉静如水。
但就在那一瞬间!
我全身的汗毛骤然倒竖!
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意念波动,如同毒蛇的信子,闪电般掠过我的意识表层!
快!
快到几乎无法捕捉!
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仿佛只是随意地、习惯性地扫描了一下。
我心中警铃大作!
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但我死死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和眼神,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
依旧是那副空洞、麻木、虚弱不堪的废人模样。
那冰冷的意念扫描,如同蜻蜓点水,一掠而过。
短发女子已经转过身,跟在中年男人身后,走出了房门。
咔嚓。
门被轻轻带上。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楼梯口。
狭小的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我粗重的、无法控制的喘息声,和空调那单调沉闷的嗡嗡声。
冷汗,如同小溪般,沿着我的额角、鬓角、后颈,涔涔而下。
浸透了头发,浸透了枕巾。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炸开!
他们走了。
暂时安全了。
那个短发女子的眼神……那冰冷的意念扫描……
是她!
虽然容貌完全不同,但那种冰冷、强大、如同掠食者般的本质气息……绝对错不了!
她就是梦境里那个差点将我撕碎的短发女人!
她竟然……是官方的人!
国家……已经知道了盗梦者的存在
并且……在招揽或者说……控制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狂暴的潮水,冲击着我混乱的脑海。
恐惧、后怕、震惊、疑惑……无数种情绪交织翻腾。
然而,在这片混乱的惊涛骇浪之下,一个念头,如同黑暗海底骤然亮起的灯塔,清晰地、不可遏制地浮现出来——
机会!
一个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机会!
国家机器的力量!
资源!
平台!
以及……那个同样拥有能力、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女人!
如果我加入他们……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我眼底深处那被压抑已久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身体深处,那股因极限逃亡而激发的、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似乎又清晰了一分。
像是一颗沉寂已久的种子,终于感受到了破土而出的召唤。
几天后。
依旧是黄昏。
夕阳的残光将狭小的房间染成一片暧昧的昏黄。
门,被无声地推开。
没有敲门。
仿佛他们拥有随时进入这里的权力。
还是那三个人。
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代号山鹰。
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代号磐石。
以及……一身黑色职业套装,短发利落,眼神沉静如古井的女子。
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审视。
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萧康。山鹰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开门见山,我们代表国家安全部门特别行动局,‘织梦者’计划负责人。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碎了所有侥幸的幻想。
你的能力,我们已经确认。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我空洞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伪装。
国家需要你这种特殊人才。
加入我们。接受训练。为国效力。
没有任何迂回,没有任何选择余地。
冰冷的陈述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房间里的空气再次凝固。
山鹰和磐石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锁定了我的反应。
短发女子的眼神,则更加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我躺在那里,脸上依旧是那副废人的麻木,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只有搭在被子外的手指,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暴露了。
或者说,从她出现在我梦境里的那一刻起,暴露就已成定局。
伪装,已经失去了意义。
我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嘶哑的咕噜声。
像是在艰难地吞咽。
然后,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转动脖颈。
视线,终于聚焦在山鹰那张冷硬的脸上。
……为国……效力我的声音干涩、虚弱,带着被命运反复蹂躏后的麻木,却不再空洞。
那麻木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松动。
……我……一个废人……能做什么
山鹰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弧度。
你能做的很多。他的目光锐利如昔,却似乎穿透了我瘫痪的躯壳,看到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远超你的想象。
至于身体……他的视线扫过我的腿,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意味,那从来不是束缚‘织梦者’的枷锁。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不用……三天。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依旧虚弱,却带上了一丝决绝的意味。
山鹰的脚步顿住。
他缓缓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再次锁定了我。
磐石的眼神依旧冰冷如石。
短发女子的眼中,则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讶异。
我迎上山鹰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不那么空洞,带上一点被点燃的、微弱的光。
……我……加入。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如同破冰的春水,骤然从我的腰椎深处涌起!
顺着脊椎一路向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通畅感!
双腿深处,那沉寂已久的神经末梢,如同被唤醒的冬眠火山,清晰地传来一阵强烈的、充满生命力的悸动!
仿佛沉睡的巨人,正在苏醒!
窗外的夕阳,似乎在这一刻,燃烧得更加炽烈了。
将房间里那三个穿着制服的身影,和我床上这具残破的躯壳,都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命运转折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