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清北后,爸妈让我改报大专。
只因为妹妹高考失利,怕我刺激到她。
作为补偿,他们答应陪我徒步川藏线。
可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却只看见空荡的家,连句留言都没留下。
几小时后,妹妹发朋友圈,定位三亚: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爸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爸妈!
配图是晴朗海边,三张灿烂的笑脸。
我点了个赞。
拨通清北招生办电话:
李老师,你之前提过的援非志愿我可以报。
1
太好了,刚好援非时间提前,我马上把你学籍转过来,下周一就启程。
挂断电话,我孤零零地坐在客厅角落,手机里的三张笑脸是那么的刺眼。
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每次都可以毫无负担的抛下我。
明明,我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感觉心口坠坠的疼,我擦掉眼泪,伸手去包里摸药。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我的动作。
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皎皎看见你给她点赞了,既然起来了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装模作样的,害得皎皎还以为你生气了。
我不该气吗
你气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生气你本来心脏不好,皎皎不让我们带你去高原也是为你着想!
一阵乒铃乓啷的摔砸过后,我听到电话那头孟皎皎宽慰妈妈的声音。
手机被爸爸接过:
唉,非晚,你别惹你妈生气了,我们就是怕你这样才没有叫你一起的。
你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了,趁这几天好好在家反省一下吧。
电话挂断,我无力的垂下手,忽然失去了与他们争辩的欲望。
为我着想,所以将我抛下,自己出去旅游
知道我心脏不好,所以大吼大叫刺激我,还让我别惹他们生气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家庭变成了这样
或许是从收养孟皎皎开始。
我五岁那年,爸爸出任务发生了意外,他的一个战友用命护下了他。
孟皎皎就是那个战友的遗孤。
她乖巧、懂事、柔弱。
从不将自己父亲的死怪在我父母身上。
她说:我爸爸为国捐躯,是大英雄。
但说完后,却自己默默在角落抹眼泪。
就连与我争执,她也总是退让的。
任由我一个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她不说话,不解释,只哭。
她越是这样,爸妈越是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逐渐的,无论我怎样挽回讨好,他们总是头也不回的留个背影给我。
我不愿意在家看他们围着孟皎皎转,干脆住校,将全身心投入在学习上。
三年的努力,换来了一纸清北录取通知书。
我以为他们会为我骄傲,但回家看到的却是两张阴沉严肃的面孔。
孟皎皎在一旁哭得几近昏厥。
他们说我故意考这么好,就是为了给孟皎皎难堪。
他们说我冷心冷情,上大学走远了就更不把家人放在心里。
最终,爸爸拍板定论:
让我放弃清北,选一个家附近的大专。
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孟皎皎婆娑泪眼下,扬起一抹笑。
是得意,是笃定,是志得意满。
我也想笑,但眼泪却不自觉地滚落下来。
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大吵大闹,没有再逼他们做选择,没有再想用选择证明他们的爱。
我用沉默回答,换得了一时半刻的愧疚。
他们答应,作为补偿陪我去徒步。
但显然,这份愧疚在孟皎皎面前并没有可比性。
他们再一次为了她抛下我。
幸好,这次我也不想要他们了。
2
他们在海边玩了三天。
这三天我把家里自己的东西都打包寄走。
东西不多。
如果不是这次大清理,我很难相信,自己住了十八年的家,居然没有多少自己的痕迹。
孟皎皎刚搬来时,我还没跟爸妈分房。
爸妈为了补偿她,给了她最大、阳光最好的房间。
轮到我选房时,家里只剩下用书房改的那间狭小卧室。
他们当时让我将就一下,说很快就会换房子,绝不会对我俩厚此薄彼。
后来,我在那不足10平米的地方,一将就就是十三年。
我不问,他们装作不知道;我问,他们就说我物质、攀比。
可十多年来,家里重装过不止一次。
孟皎皎的房间装成了她喜欢的公主风,客厅挂满了他们三人四处游玩的照片。
只有我的小房间陈旧、昏暗,和十年前一样。
这几天来,孟皎皎每天都会发好几条朋友圈。
每条朋友圈都能通过照片看出他们三人幸福快乐、无忧无虑。
我看着这些照片暗自思忖着,这次又会把它挂在家里的哪个位置
自虐似的看了两天,第三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再为他们的幸福感到痛苦。
我开始把目光投向家外,投向我从小生活的这座城市。
虽然在家有许多不如意,但这座城市却也承载了我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
我想将这些记忆再重温一遍。
毕竟四天后离开,飞往大洋彼岸,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了。
我走在熟悉的街上,心情变得平静,不再满脑子只有他们幸福的模样。
没有发信息、打电话,撒泼打滚妄想打扰或平分这份幸福。
有趣的是,往常我一有空就给他们发消息,并用尽一切手段强迫他们也给我回信息。
他们总是忘记,总是忽略。
但这三天我厌倦了,也没有那么多话想对他们说了。
居然在他们返程当天收到了信息。
非晚,爸妈今天晚上八点的飞机回来,你要不要来接机我们给你带了海南特产。
我捏着手机良久。
我想,好歹是生养我的爸妈。
如今自己要走了,也该最后一起吃顿饭,过几天没有争吵的日子。
回复了他们:嗯。
打车去了机场。
从五点等到十点。
等到当天从海南飞回来的航班全部结束,也没等到。
电话十几个没打通,无功而返。
但等我到家时,却发现家里灯火通明。
3
推开门,家里热闹极了。
客厅堆满了各种特产礼盒。
沙发上、餐桌旁,三姑六婆都来了,喝酒吃饭,唱歌打牌,好不快乐。
小姨最先注意到我回来。
非晚,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和你爸妈不是一班飞机吗
听到小姨这话,爸妈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妈妈赶紧上前把我拉住。
这孩子,她没跟我们去三亚,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跑哪儿去野了。
爸爸也走过来慈爱地伸手拍拍我的头,整理我的衣领。
就是,怎么这么晚不回家,爸妈会担心的。
我低头解锁手机,点开他们给我发的信息。
是你们说今天回来让我去接机,我在机场等了五个小时。
随着我的回答,客厅突然变得安静。
在座亲戚神色各异。
爸爸慈爱的笑僵在脸上。
妈妈脸上挂不住,一巴掌拍在我背上。
是我们让你等这么久的吗你等不到人不会自己先回来吗怎么这么死脑筋!
爸爸也适时出来安抚我:
皎皎说好久没见你了,想早点回来,我们就改签了飞机,可能刚好在机场错过了。
我没有挑他们话里的逻辑,安静的点了点头。
嗯,可能是吧,我先回房间了。
可能是我语气淡淡,让他们误会。
妈妈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孟非晚,你别一回家就跟我们置气,谁惯的你这坏脾气!
皎皎就从来不会给我们甩脸色。
就你这态度,亏她还记挂着你这个做姐姐的,从海南大包小包的带着特产回来送给你。
孟皎皎听到这话,连忙从茶几下摸出一个皱巴巴的袋子,走过来,塞到我手里。
姐姐,你别跟爸妈置气了,他们身体不好,你体谅体谅他们吧。
一旁的大伯看着连连点头。
非晚,你就是该多跟皎皎学习一下,你看她多孝顺。
我瞥了眼袋子里,都是楼下超市随处可以买到的椰糖椰汁。
笑了笑,将它塞进大伯怀里。
大伯这么喜欢,就自己留着吃吧。
又转头看向爸妈。
我只是在机场等太久,有点累,想休息,你们别误会。
说完,将包里为了接机准备的花束、接机牌、湿巾、面包、水拿了出来。
虽然用不到了,但还是给你们。
现在,我可以回房间了吗
爸妈看到这一大堆东西,脸上罕见的露出愧疚神色。
非晚你,唉,是爸妈想多了。
这,大伯、舅娘他们好久来一次,你就在客厅跟我们说会儿话吧。
妈妈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沙发坐下。
亲戚们看着我也还有点尴尬,客厅里悉悉索索的,但就是没人说话。
舅娘想到我从小成绩都还不错,先挑起了话头:
非晚皎皎她们今年都高考了吧,考得怎么样准备去哪儿读大学呀
这……
爸妈更尴尬了。
妈妈用手肘怼了怼爸爸,爸爸一脸不自然的开口:
都一般,皎皎考了个民办三本,非晚……报的大专。
大专!
舅娘震惊。
非晚读的可是我们市最好的高中,我听我儿子说,她一直都能在年级排前几名,怎么会就考了个大专呢
妈妈打着哈哈:
哎呀,女儿嘛,考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大专也有大专的好处,至少离家近,能待在我和她爸身边。
而且我们有两个女儿呢,以后皎皎能有出息就好。
这,就皎皎这成绩……
舅娘欲言又止。
孟皎皎听到讨论这个话题,愤恨瞪了我一眼,难堪地咬住下唇。
爸爸立刻关切的搂住她,皱眉将我赶回房间。
我走到房间门口,回头,看他们一脸骄傲的向亲戚介绍着孟皎皎的其他才艺。
小时候,他们还只有我一个孩子的时候,妈妈也曾亲密的抱着我,说:
咱们非晚怎么这么聪明呀,以后一定能考上清北,爸爸妈妈都会为你骄傲的。
但现在我真的上了清北,他们为之骄傲的却是另一个孩子。
4
我将被子蒙过头顶,试图屏蔽门外的声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早上被闹钟吵醒,一睁眼,看见房间里一片狼藉。
虽然我将大部分东西都寄走了,但总有些没收拾的,看完的书、过季的衣物、桌上的摆件……
现在,它们全都乱糟糟地堆在地上。
书被撕了,衣服被剪了,摆件被摔碎,上面布满了脏兮兮的脚印,还有被水泡的痕迹。
我绕过这堆东西,打开门。
他们正其乐融融地坐在餐桌上吃早餐。
看见我,妈妈还罕见地冲我招了招手,叫我过去吃饭。
我掠过她,紧紧盯着孟皎皎:
昨天晚上,谁去我房间了
孟皎皎瑟缩地躲到妈妈身后。
姐姐,怎么了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妈妈脸色由晴转阴,啪一下放下筷子。
孟非晚,你一起床又欺负妹妹。
是,昨晚我让皎皎给你倒了杯水,怕你在外面待久了,半夜嗓子不舒服,你要连我一起骂了吗!
我没有再跟以前一样红着眼解释,只是尽量平静阐述事实。
是她把我东西都扔在地上,还在上面浇水……
还没说完,妈妈就打断了我:
皎皎昨晚就跟我们说了。
还不是因为你房间太黑,她给你送水才不小心碰到了。
孟非晚你还能再小心眼一点吗这么点事你也要闹那你怎么看不见你妹妹昨晚撞到柜子腿上的淤痕呢
我对你太失望了。
妈妈摔碗,爸爸叹气,孟皎皎躲在他们身后,对我露出挑衅的微笑。
我以为自己不在意,但看清他们的偏心,还是不受控制的心脏一阵抽疼。
我大口喘着粗气,颤抖着手去摸茶几上的药。
下一瞬间,一只大手拍过,药瓶咕噜噜滚远。
妈妈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道理讲不过就开始装病行啊,你继续装吧。
爸妈拉着孟皎皎就往门外走。
我倒要看看,我们都不在家里装给谁看
反手砰的一声关上门。
我痛得直冒冷汗,揪着心口,手脚都使不上力。
爬了一半,还是拿着扫把才将药瓶勾了过来。
这时电话铃响,我接通,孟皎皎柔柔弱弱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姐姐,你接电话啦,我还担心你真的心脏病发呢。
一旁妈妈语气嘲讽。
我就说她是装的吧皎皎,别管她了,爸妈今天带你去游乐场,看她一个人在家能唱什么戏。
说完,嘟嘟忙音传来。
我知道这时候就算我再打过去,他们也关机了。
以前就是如此。
他们隔离我,断联我,让我一个人在真空里恐慌,诚惶诚恐的反省自己的错误。
但我这次没再看手机一眼,没收拾地上那摊乱东西。
缓过来之后,就把电脑拿到客厅做自己的事。
5
晚饭时间后,八九点,他们回了家。
妈妈看到我才慢悠悠拿出手机开机:
今天自己在家感觉怎么样
我合上电脑:
挺好的,安静,没人打扰。
随着我的回答,妈妈手机亮起,里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个我的信息和电话。
客厅安静一瞬。
我从沙发上坐起,看他们嘴角嗫喏,似乎有话跟我说的样子,赶紧起身离开。
今天跟李老师沟通了一下去非洲的细节,也在新生群里认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心情还算不错。
所以不管他们要说什么,我不想听。
谁知我要走,妈妈却慌了神一样快步追了上来。
非晚,你今天怎么……
妈妈梗住了。
她终于,时隔12小时之后,看见了我的房间。
……你书…衣服怎么堆成这样
我头也没回。
我今早就告诉你们了,你说我小题大做。
没关系,明早我就去把这些扔了,不会碍你们眼的。
走进房间,关上门。
妈妈缓缓转头看向孟皎皎。
孟皎皎眼眶早已盈满了泪。
妈妈,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姐姐的房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爸爸赶紧将她搂过来,轻拍她的背。
妈妈本来有一大堆话要问,但是看见她这样,还是不由得软了情绪。
……算了,明天再说吧。
妈妈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早早起了床。
她想,她该安慰一下我,再跟我一起把那堆东西收走。
不管是谁的错,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没必要再纠结,大不了她多买点东西补偿一下我。
但当她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已经被收拾干净了的地板。
太干净了。
桌子上、衣柜里全都空荡荡的。
像是这间房间已经失去了它的主人,像是这里不会再有人停留一样。
妈妈突然感到一阵心悸,慌忙地推开大门。
我正扔完东西回来,站在门口。
她捂着胸口,狠狠松了口气,戚戚地看着我。
非晚,你房间里的东西呢
收走了,我昨晚跟你说了的。
我越过她,靠在门边换了拖鞋,进了门。
她还想问,想问屋子里为什么这么空,什么都没有了。
但看见我的眼神,竟然问不出口。
非晚!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喊住了我。
你衣柜里的衣服都没了,妈妈今天有空,带你去买几套衣服好不好
我有些诧异。
买新衣服,这已经是一个离我很遥远的词汇了。
我因为从小体弱,发育总是慢孟皎皎一截。
她喜欢穿各种时髦、好看的衣服,换新很快。
爸妈就将她淘汰的旧衣服给我穿。
我反抗过,我讨厌旧衣服也讨厌她。
哭嚎着拿起剪刀将那些衣服剪成碎布。
但换来的却是两双冷漠的眼睛。
孟非晚,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吃不饱穿不暖吗
这些衣服给非洲那些落后地方的孩子,他们都当宝!你居然只是为了赌气,就把衣服给剪了
他们将那堆碎布扔进我衣柜里,告诉我:
我话撂这儿了,你爱穿不穿,不穿,就光着去上学吧。
所以我穿了。
后面哪怕孟皎皎故意将衣服剪破,故意在上面乱涂乱画,我也穿了。
时隔十几年的今天,在我已经能凭奖学金自己买衣服,不再需要捡衣服穿的时候。
她问我需不需要新衣服
真可笑。
我这样想着也说出口了。
真可笑。
妈妈怔愣一瞬,回过神,我已经走远,回了房间。
6
吃早餐时,是爸爸亲自敲门来喊我的。
以往,如果我不能按时在饭点出现,那留给我的将会是一桌残羹冷炙。
我不懂他们俩今天这种异于往常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但为了避免冲突,我还是来到了餐桌前。
爸爸用家里最好看的小碗盛了盘子里剩的最后一个煎蛋。
非晚,给……
谢谢爸爸……
他往我面前伸出的手,和孟皎皎想接碗的手撞到了一起。
一时间两人尴尬无言。
爸爸沉默半响,还是将碗递给了孟皎皎。
非晚,反正你也不爱吃蛋,这个就让给皎皎吧。
说着,忙不迭夹了个虾饼放进我碗里。
来,吃这个,我记得你最爱吃虾饼了,这是我今早去市场买的,煎得可香了。
我把虾饼夹回去,轻轻放下筷子。
我对虾过敏。
话音落下,餐桌上的氛围一片凝滞。
我推开椅子站起身。
我刚才扔垃圾在外面吃过了,你们吃吧。
转身想离开,衣摆却被妈妈紧紧揪住。
不吃也行,不吃也没关系,那你在这儿等会儿,妈妈换身衣服带你去商场可以吗
衣服总得买呀,以后上了大学……
说到这里,她自己就愣住了。
她好像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强迫我把志愿从清北改成了大专,只为讨孟皎皎开心。
我从此与国内最高学府,失之交臂。
并且,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为了孟皎皎牺牲我了。
小学时,为了能及时接送上舞蹈培训班的孟皎皎,让我放弃练了六年但车程在另一个方向的钢琴课。
考初中时,把我百分百能上的重点本校志愿,改成另一所普通中学,只为能在学校照顾孟皎皎。
高中去外省参加比赛时,他们答应送我,却临时变卦,去看孟皎皎的社区舞蹈比赛,害我没拿到物理加分。
高考前回乡祭祖,孟皎皎说她不舒服,他们抛下我连夜回城。
最终,我求助了当地警察才在高考前回了学校。
想起这些,我面色有些发沉,而爸妈不知为何,竟也满脸愧疚。
非晚,以前有些事是我们做错了,你……
话还没说完,只听哐当一声,孟皎皎的漂亮小碗摔碎在地,飞起的瓷片将她的脚踝划出一道血痕。
孟皎皎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用盈满水的眼睛哀泣的看着他们:
爸妈你们陪姐姐去逛街吧,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爸妈却立刻慌了神。
一人将他打横抱起,另一个跟在后面慌忙的拨打120。
只是在临出门前,妈妈想起被落在家里的我,转头看过来:
非晚,妹妹受伤了,我们先带她去医院。
商场等我回来了,一定会带你去逛。
还有学校……我们也一定会在能力范围内给你挑最好的。
几句话吩咐完,拿起包就出了门。
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愣愣站了会儿,叹了口气。
可是……我不需要了。
7
他们再回来是三天后。
当晚凌晨的飞机,我早早就把行李收拾好,只装了一个书包。
抱着书包,看着窗外城市夜景,等待离别时刻的到来。
晚八点,客厅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爸妈带着孟皎皎回来了。
一起被带回来的还有个生日蛋糕。
非晚,皎皎,生日快乐!
爸妈热情地把我拉到桌边坐下,给我和孟皎皎戴上生日帽,插上生日蜡烛。
是的,我和孟皎皎同一天生日。
就像孽缘一样,他不仅抢走我的爸妈,连我人生中唯一特别的一天也要抢走。
我不想和她同一天生日,我觉得她是骗子、小偷。
费尽心思想找出她偷我生日的证据,结果还真让我找到了。
在她的QQ相册里,每年生日照片都是在9月1号发的。
空间里也写了,是他爸妈想让她早一年上学才把她生日上到了8月份。
我把这个当做铁证,拿去给爸妈告状,得到的只是他们说我偏执,说我偷看别人隐私,是个坏孩子。
从那以后,爸妈更觉得亏欠孟皎皎总是给她大办生日。
而我就只是生日宴上无名的配角。
今天是怎么了,居然给了我和孟皎皎平等的待遇。
一旁爸妈还在热切看着我,让我许愿。
盈盈晃荡的烛光,照亮了四张神色各异的脸。
我合掌、低头、闭眼。
既然你们要我许。
那我愿:以后天高水远,再不相见。
呼——
烛火熄灭,灯光亮起。
爸妈笑眯眯的拉着我往门外走。
蛋糕待会回来再吃,我们今晚去夜游游乐园。
非晚,这总是你喜欢的了吧
曾经是,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不过,既然要走就走吧,反正我今晚也是得走的。
到了游乐园,久不作妖的孟皎皎又开始缠着爸妈想玩刺激设施。
我心脏病玩不了,但他们也不会拒绝孟皎皎的请求。
就留我在下面,他们仨去玩。
最开始,下了设施还会询问我的感受。
但渐渐的,就习惯性的遗忘了我,半小时都看不见踪迹。
我在旋转木马前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
看着时针已经转向十一点。
起身,背上包,去了机场。
8
他们发现我不见时,已经快到午夜。
孟皎皎吵着要去坐摩天轮,她说要在摩天轮最高点许下她的十八岁生日愿望。
她带着点讨好与期待搂着爸妈:
我要许愿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爸妈看着孟皎皎扬起的笑脸,却想到了我。
非晚…也该一起上来的,我们才是一家人……
妈妈下意识的轻声嘟囔出这句话,这才惊觉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我了。
她不知怎的,有点心慌,拉着爸爸就要下去。
孟皎皎撇着嘴,但她一向是爸妈的贴身小棉袄,没有立场喊住他们。
只能在等候区看这两人逆流而下的身影。
爸妈在他们刚才玩的跳楼机、过山车底下都没找到我。
妈妈心口越发揪疼,给我打电话,得到的只是一阵又一阵的忙音。
找了一圈,抱着微薄的希望又回了摩天轮。
想着,或许我看到信息,已经到摩天轮底下等他们了呢
但从队尾找到队首,依然没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恰好此时孟皎皎已经排到,见他们回来,连忙拉着他们上了摩天轮。
妈妈扒着门口不肯进:
非晚,非晚还没找到!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爸爸不耐烦将她拉了回来:
她那么大个人了,能出什么事我看她就是狗脾气又犯了,非要躲起来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别管她了,难道要因为她让皎皎的心愿落空吗
妈妈听到这话总算妥协。
只是坐在摩天轮里仍在一刻不停地拨打我的电话。
终于,在摩天轮升到顶点时,电话接通了一瞬。
但不等她吐出一个音节,通话又被挂断,再打过去就是无尽的忙音。
9
飞机起飞颠簸了好一会儿。
等它终于平稳下来,我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拿出手机准备跟老师报个平安。
一开机,99+的电话和消息弹出来。
手机卡顿导致我误触到了通话键。
看见上面显示的妈妈二字,我想也不想的挂断。
妈妈的信息紧接着弹出来:
非晚,你去哪儿了
我们在摩天轮下等你,别闹脾气了,看到消息来找我们。
怎么不接电话你还安全吗
……
为什么接通电话不说话又挂断非晚,妈妈真的很着急!
看到满屏的字,我只觉得厌烦。
我想要关爱的时候,他们满心扑在另一个人身上,现在又在装模做样的急什么
我拔掉电话卡,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思忖着落地后得在当地再办一张电话卡了。
10
当晚,妈妈被爸爸和孟皎皎劝住,觉得我可能只是闹脾气。
但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没有消息,她再也坐不住了,不顾爸爸的阻拦,哭着要去报警。
就在她即将走进警察局的前一秒,我高中班主任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孟非晚妈妈吗你什么时候有空来领一下录取通知书,不知道非晚是不是填错地址,送到学校来了,我打她电话也打不通,可能她那儿信号不好……
妈妈本以为班主任有什么线索,听半天发现她也联系不到我,焦急打断了她:
陈老师,非晚不见了,你这两天见没见过她我怕她出什么意外!
班主任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问:
非晚妈妈,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非晚前天已经出发去报到了呀,现在应该在南非都安定下来了。
我也没想到她能下定决心报援非志愿,不过虽然条件艰苦点、离家远点,但好歹是清北的,以后前途一片光明,这都少不了你们家长的支持啊……
妈妈感觉听到一阵尖锐的耳鸣,援非两个字像是炸响在她耳边。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开口:
……陈老师,你在说什么清北援非怎么可能!我们明明……明明把她的志愿改成大专了啊……
这次轮到班主任被震惊到,几乎是尖叫起来:
非晚妈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非晚从进校开始,就是我们全体老师寄予众望的清北苗子,你居然让她报大专!你疯了吗
我还在想非晚这么好个孩子,怎么可能出国都不跟你们家长说,现在我可算明白了,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她不是你们亲生女儿吗你们怎么能这么拿她的前途开玩笑!
妈妈被班主任吼一通,脸上的表情既难堪又愧疚,但还是强忍着羞耻心开口:
陈老师,是,我们是错了,但是这孩子也不能一声不吭就出国还断联啊,你能不能看帮我联系到她……
恕我也无能为力,你们自己再想办法吧。
班主任声音冷淡回答完,吧嗒挂断电话。
妈妈拿手机的手无力垂下,仿佛三魂丢了七魄,脸上只余茫然。
转头看向多少听到点电话声音,同样惊诧的爸爸和孟皎皎。
非晚,她…走了,她不要我了……
爸爸痛苦的抱住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孟皎皎脸上不可遏制的闪过窃喜的神色,上前抱住妈妈:
妈妈,没关系,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和爸爸……
话还没说完就被妈妈推翻在地。
爸爸下意识转身抱住她,回头怒瞪妈妈:
你干什——
同时,妈妈的声音如炸雷般响起:
你在笑什么!我女儿不见了你笑什么!
爸爸眉头皱成川字: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妈妈根本没理他,扑上去揪住孟皎皎衣领,眼眶通红:
都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非晚根本不会走!你把她还给我!
你把我女儿还给我!
爸爸连忙将她拉开,妈妈转身冲他嘶吼:
还有你!在摩天轮上,你为什么非要和孟皎皎一起拦着我去找她!
你为什么把非晚带出来又不管她!
如果我去找了,如果她跟我们一起玩了……
或许,就舍不得走了……
爸爸丢开她。
那你呢,改志愿不是你出的主意吗出去玩不也是你说不喊她吗你又对她有多好呢
妈妈失去支撑,瘫软匍匐在地:
我…我错了,我当初如果不让她改志愿就好了,她就不会走这么远……
妈妈匍在地上嚎啕大哭,孟皎皎缩在一旁惊魂未定。
爸爸看着她们,又恢复了沉默无言的状态。
11
后来,他们动用了多方关系还是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我一接通,妈妈沙哑哭腔从电话那头传来。
非晚,你怎么能抛下爸妈一个人去了非洲!你知道爸妈有多担心你吗!
我拿开手机,看了一眼号码,皱眉。
没别的事我先挂了,我这边挺忙的。
别!
妈妈嗓音尖锐带着焦急:
非晚,是我们错了,你回来好不好,爸妈绝对不会再插手你的志愿了,非洲那么危险,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待得住啊!
还有孟皎皎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养了她十多年,养到成年也算是尽责了,你回来我们就把她赶出去,不会再让你烦心……
这番话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过往的十几年我都认为孟皎皎是我人生悲剧的源头,但现在我却觉得她也只是个可怜的工具罢了。
一个被我爸妈用来彰显爱的工具。
她可怜、乖巧、身为家里的外来者,和我是天然的对立面。
只要不停地打压我抬高她,就能向世界展示他们的爱,展示他们作为养父母是多么无可挑剔,让他们能稳稳站在道德至高点。
所以之前我的处境,他们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
现在大概也是觉得我脱离他们掌控,不得不用点狠招来挽回我吧。
电话那头,妈妈还在絮叨,可我已经不想听了,打断她。
不用了,你们就剩这一个女儿了,好好对她吧。
说完,挂断电话,顺便将她拉进黑名单。
我对孟皎皎并非一点也不怨不恨,但当我脱离了那个被压抑包围的家庭环境,来到大草原后,我发现她在我人生中也没那么重要。
当我拥有的越多,她在我人生里占的分量就越小。
当然,我爸妈也是。
我在南非一边交流学习一边抽空做志愿者。
见识了世界上最贫穷的地方,也看见了世界上最纯洁的灵魂。
我逐渐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四年大学生涯结束后,我毅然决然选择了继续留在非洲。
两年后,在坦桑尼亚遇到了一位世界上最善良的无国界医生。
后来他成了我先生。
我们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救助也教育了很多人。
四十岁那年,作为联合国志愿者协会代表回到了阔别二十年的祖国。
大礼堂演讲结束后,隔着汹涌人群,我又看见了那两双熟悉但苍老的眉眼。
二十年没见,他们如今也六十多岁了。
但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却感觉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不少。
隔着半辈子回望,我竟记不清那令我负气离家的种种争执与心痛。
我好像看见了爸妈最初的样子。
他们会把我高高举过头顶,喊我乖乖;会陪我彻夜读故事书;会给我买新衣服。
会把打扮得像小公主的我放在我专属小沙发上,让我看着他们为我做一顿又一顿晚餐。
他们喊:小非晚。
我就会抬头,看着隐藏在无数寻常烟火气后的他们的眼睛。
是那样的温柔,藏着满眼的爱意。
看着看着,那双眼睛爬满了细纹,浑浊的眼里盛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态。
眼睛弯着,像是想笑,眼角又瞬间落下泪来。
12
我故意晚出门了一会儿。
会场外,人潮散去,只剩两道苍老的身影在树下等我。
他们看见我,踉跄朝我走来,又在行至半路时,生生停下,像是不敢再上前。
我走向他们。
沉默良久,妈妈用粗糙的手隔空抚摸着我的脸颊,哑声开口:
这些年,你还好吗
挺好的。
我伸出左手,给他们看我的无名指。
我结婚了,他是医生,很温柔也很爱我,我们还有了一个八岁的女儿。
爸妈忧愁的脸上终于浮出一抹笑。
真的吗长什么样肯定很乖,和你小时候一样。
又小心翼翼提了一句:
我们能见见她吗
不了吧,她在念书,我们没带她回国。
……行,也行,你过得幸福就好。
爸爸犹豫了很久,还是哽咽开口:
皎皎…孟皎皎她,走了。
她念的学校不好,交了些乱七八糟的朋友,还未婚先孕,我们让她把孩子打了,她就离家出走,和那个男的私奔。
再后来……过得不好,又生了病,我们再见到她就是在……停尸间。
我缓了几秒,点了点头:
哦。
氛围又沉默了下来。
我没再停留,绕过他们,往前走去。
身后,爸爸嘶哑的声音响起:
非晚……对不起。
我身形一顿,到底还是没再回头。
外面,我先生在等我,他身后是将沉远山但绚烂依旧的夕阳。
我扬起笑,向他走去,走向那一片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