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风,吹在身上格外的冷。
古城工地上,那块被砸得四分五裂的奠基石,如同一张破碎的脸,无声地控诉着昨夜的暴行。
空气里还残留着油漆的刺鼻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腥味,钻进鼻腔,让人胸口发闷。
韩萧赶到时,几十个居民已经自发地围在这里,他们举着手电筒,光柱在狼藉的工地上晃动,照亮了一张张愤怒又惶恐的脸。
“韩指挥,您可来了!”
魏老三第一个迎上来,他一夜没睡,眼窝深陷,声音沙哑。
“这帮畜生!这是要断我们的根啊!”
“是啊!刚看到点盼头,就出这种事,这以后还怎么过?”
“我婆娘吓得现在还在床上哆嗦呢!”
人群的议论声像是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恐惧和愤怒在人群中快速传染。
韩萧的目光扫过那块碎石,又看向不远处几户人家门上那触目惊心的红油漆和黑字。
他没有开口说什么“大家冷静”、“相信政府”之类的空话。
他只是默默地走向魏老三家,对愣住的老人说了一句。
“大爷,有水桶和抹布吗?”
魏老三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点头。
韩萧接过水桶,走到水龙头下接满了清水,然后拎着水桶,拿起一块抹布,径直走到一户被泼了油漆的大门前。
在几十道错愕的目光注视下,他蹲下身,将抹布浸湿,开始用力擦拭门板上那些已经半干的油漆。
一下又一下。
动作不是很熟练,但很用力。
刺鼻的气味呛得他咳嗽,冰冷的水浸湿了他的裤腿和袖口。
整个工地,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抹布摩擦门板的“沙沙”声。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在每个居民的心坎上。
他们见过太多来视察的领导,背着手,说着官话,指指点点。
他们从没见过一个“官”,会蹲下来,亲手为他们擦拭门上的污秽。
一个年轻的居民动了,他默默地回家拿来了水桶和抹布。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十几个男人都加入了进来,他们一言不发,各自找了一块污迹,埋头擦拭。
他站起身,看着已经被擦拭得七七八八的大门,对身后的魏老三和所有居民,郑重地开口。
“大爷,各位乡亲。”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天亮之后,我给你们一个交代。”
指挥部,临时腾出来的杂物间里,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照着刀疤强那张青白交加的脸。
他手上的手铐已经被取下,但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手腕上。
他靠着墙,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警官我说了,我就是喝多了,看那块破石头不顺眼,砸了就砸了,该怎么判怎么判我认。”
“至于泼油漆,那是我几个小兄弟喝高了瞎胡闹,跟我也没关系。”
张猛坐在他对面的一张小马扎上,没有发火,甚至没有提高音量。
他慢悠悠地给刀疤强倒了一杯热水,推了过去。
“天冷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刀疤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敢动那杯水。
“别紧张嘛。”张猛笑了笑,那笑容在刀疤强看来比哭还难看,“咱们就是聊聊天。”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像是要看时间,手指在屏幕上不经意地划了一下。
“去那里,找点事做?”
一个阴冷又熟悉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极轻地泄露出来。
只有一句,短得像幻觉。
刀疤强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张猛的手机,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声音
是金老板的声音!
他们有录音!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
“哎呀,不小心碰到了。”
张猛把手机收回口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刀疤强是吧?在云州道上混了十几年,也算个人物了。”
“你说你这纵火未遂,恐吓勒索,数罪并罚,得进去蹲几年?”
“金老板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吧?会帮你打点关系吧?等你出来了,他还认你这个兄弟吗?”
张猛每说一句,刀疤强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不是傻子,他混了这么多年,最清楚这里面的道道。
自己就是一条狗,一条给主人办脏活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