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我是天帝亲封的祥瑞仙子,为救历劫失败的太子,我自毁仙基,献祭了与天同寿的仙缘,陪他堕入轮回。
我成了凡间冲喜的农女,他成了失忆的病弱王爷。
我为他尝遍百草,悉心照料,他许诺此生唯我一人。
他恢复记忆与法力那天,却带来了灭我全族的仇人之女,说要立她为妃。
他说:你一介凡人,能做本君的侍妾,已是天大的恩赐。
他不知道,我腹中已怀上他的骨肉,更不知道,他能重返天界,是以我永世不得飞升为代价。
我于他大婚之日,当着满天神佛,引天雷自焚,断了这最后一丝尘缘。
我以为死亡是终点,是解脱。
01
焦糊的气味还残存在我的鼻腔里,那是天雷劈碎我仙身时,连同魂魄一起焚烧的味道。
我曾期待这焚烧能带来永恒的安宁,一场彻底的、干净的了断。
可我错了。
意识在一片死寂中重新凝聚,像无数尘埃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捏合。
我睁开眼。
入目的,是那场我用来自焚的盛大婚礼。
红绸依旧,喜乐未散,只是宾客们惊恐的脸,取代了虚伪的祝福。
时间并未倒流。
仅仅是过去了几个时辰。
我低头,看见一双由灰烬构成的手。
仙骨已碎,仙力全无。
曾经象征着祥瑞的灵气,如今变成了一种沉重的、与脚下这片被血染红的土地紧密相连的死寂。
我死了,又好像没死透。
真可笑,我连求死都这么失败。
青珞
那个我爱了千年,也恨了千年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
太子黎轩,我的前夫,正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我。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刺目的喜袍,身旁站着我那娇弱的、夺走我一切的好妹妹,云舒。
他试图朝我伸出手,想触碰我。
可指尖刚靠近,一股刺骨的寒意便从我身上散开,逼得他猛地后退一步。
他的手,在凡间为我暖过无数次汤药。
他的怀抱,曾是我以为最安稳的港湾。
现在,我们之间只剩下让他畏惧的寒冷。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爱,没有恨,甚至没有悲伤。
我的心脏已经随着仙身一起化成了灰,如今这具躯壳里,只剩下一片虚无。
这种空洞,似乎比我声嘶力竭的哭喊更让他恐惧。
他开始烦躁。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装神弄鬼给谁看
云舒适时地拉住他的衣袖,怯生生地开口。
殿下,姐姐她……她好可怕。她是不是被什么邪祟附身了
好一出夫唱妇随。
我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周围的仙僚们窃窃私语,投来的目光混杂着惊惧、鄙夷和幸灾乐祸。
他们大概在想,这个没了祥瑞仙缘的废物,怎么死了还要出来丢人现眼。
黎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身为天界太子的骄傲,不允许自己的婚礼上出现这种无法掌控的污点。
他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那触感一定很糟糕。
就像抓起了一把冰冷潮湿的坟土。
他皱着眉,强忍着厌恶。
不管你变成了什么,都得跟本君回东宫。
本君要亲自看着你,直到弄清楚你这身邪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挣扎。
或者说,这具由执念和怨气构成的身体,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就像一个破败的人偶,被他强行拖拽着,离开了这个见证我所有爱与牺牲,最终又见证我化为灰烬的礼堂。
我以为死亡是解脱。
现实却给了我一记更响亮的耳光。
它让我以一种更残破、更屈辱的方式活着,并把我重新送回了那个亲手将我推入深渊的男人的囚笼里。
真好。
这下,连死都死不掉了。
02
东宫还是老样子,富丽堂皇,仙气缭绕。
每一寸都曾是我精心打理,如今却成了我最恶心的牢笼。
我被安置在一间偏殿,像一件被丢弃的、沾满污秽的家具。
黎轩没再来看我,大概是碰我一下都嫌脏。
先来的是云舒。
她换下喜服,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裙,端着一碗仙气氤氲的汤药,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那姿态,活脱脱是东宫的新女主人。
姐姐,你还好吧殿下为你请了最好的仙医,这药能滋养仙元,你快喝了吧。
她把药碗递到我面前,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一动不动。
她也不恼,自顾自地说下去。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感情的事,真的勉强不来。殿下在凡间失忆时,或许对你有过几分怜惜,但那终究不是爱呀。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何苦呢当初你若安分守己地做个侍妾,至少还能保全自身,现在……
她摇了摇头,满是惋惜。
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演,接着演,奥斯卡都欠你俩一座小金人。
见我不为所动,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又掩饰过去。
姐姐,你别不识好歹。殿下是为了你好,你身上的邪气太重,会伤到自己的。
她说着,就要亲手来喂我。
就在这时,黎轩带着仙医进来了。
她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像在询问一件物品的状况。
云舒立刻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屈巴巴地转向黎轩。
殿下,姐姐她不肯喝药……我好担心她。
黎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对仙医下令。
治好她。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行。
仙医领命,上前为我探查。
他指尖的仙力刚一触碰到我的皮肤,就像滚油滴进了冰水,瞬间炸开。
一股剧痛由内而外地撕扯着我这具拼凑起来的身体。
仙家疗法,对我来说就是毒药。
我发不出声音,身体却因痛苦而微微颤抖。
仙医大惊失色,连忙收手。
殿下,这……这青珞仙子体内的不是邪气,而是一种……一种死气。所有仙家法术,只会加剧她的痛苦!
黎轩的耐心彻底告罄。
废物!本君要的是结果!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让他们都滚出去。
殿内只剩下我们三人。
云舒又贴了上去,柔柔地劝慰。
殿下别生气,姐姐她只是一时想不开,慢慢会好的。我们别逼她太紧。
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太子妃。
黎轩似乎被安抚了,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是一种混杂着厌烦、困惑和一丝无法言说的忌惮。
然后,他拥着云舒,转身离去。
大殿重归寂静。
我默默地承受着体内那股死寂力量与仙宫灵气冲撞的余痛。
我表面上逆来顺受,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但暗中,我开始探索这股新力量。
它与怨念相连。
我发现,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三界中,所有和我一样不甘、含冤、被背叛的情绪。
它们像一条条溪流,最终汇入我这条名为绝望的江河。
力量,正在一点点凝聚。
一天夜里,我趁着看守松懈,用这股力量包裹住一颗种子,将它悄悄埋进了东宫花园的仙草丛中。
那是一种凡间的植物,名叫断肠草。
它本身无毒。
但它会疯狂地吸食周围的仙气,让最名贵的仙草,也化为枯黄的腐土。
这是我的第一步。
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恶毒的开始。
03
东宫花园里那片最名贵的七彩琉璃草枯萎了。
枯得悄无声息,一夜之间,就从仙气缭绕变成了灰败的死地。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云舒耳朵里。
她几乎是立刻就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我的偏殿。
殿下!您看!我就知道是她!
她指着我,对着一同前来的黎轩哭诉。
定是她身上那股不祥之气,克死了我的仙草!那些可都是我准备在天帝寿宴上献礼的呀!
她哭得梨花带雨,仿佛损失了什么天大的宝贝。
黎轩的脸色很难看。
他走到我面前,质问我。
青珞,是你做的吗
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强压的怒火。
他大概觉得,我这个废人,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他不断制造麻烦。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只是缓缓抬起由灰烬组成的手,指向云舒。
不,准确说,是她腰间佩戴的那块极品仙玉。
那块玉,曾是我的。
是我作为祥瑞仙子时,天帝亲手所赐,能映照万物本源。
黎轩大婚那日,亲手从我身上解下,戴在了云舒的腰上。
他说:你不配。
我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黎轩不解。
你看她的玉做什么回答本君的问题!
云舒也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护住那块玉。
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玉佩是殿下赠我的定情之物,你……
就在她说话的瞬间,我暗中催动了体内那股积攒的怨念之力。
我将我全族被屠戮那日的景象,那些冲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族人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凝成一股最精纯的怨气,狠狠地撞向了那块仙玉。
仙玉的镜面之上,血光一闪。
无数凡人被屠戮的凄惨景象,如浮光掠影般一闪而逝。
其中一个手持屠刀,脸上溅满鲜血,笑得狰狞的将领,正是云舒早已战死的父亲。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快到只有一直盯着那块玉的黎轩,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画面。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看到他握着剑柄的手,指节用力到凸起。
云舒家族,不是自称被奸人所害,满门忠烈吗
那刚才那副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又是什么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生根。
云舒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仙玉突然冰冷了一下,见黎轩反应有异,立刻慌了神。
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姐姐她又用了什么妖法
她这一喊,把黎轩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他看着我,眼底的情绪无比复杂,有震动,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恼怒。
他不能,也不愿相信,自己为了云舒所做的一切,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
怀疑我,比怀疑云舒,让他感觉更安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最终选择了安抚身旁受惊的爱人。
没事,许是你看错了。
他对云舒说完,便对我下达了命令。
青珞,你妖气深重,即日起,禁足于此地,没有本君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她,选择牺牲我。
为了压下他自己心中的那份疑虑。
我被更严密地囚禁了。
但我并不在意。
因为我看到,黎轩转身离开时,并没有下令收走云舒身上那块,已经不再纯净的仙玉。
这就够了。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
04
黎轩对我身上这股邪气的忌惮,远超我的想象。
他大概是怕我这个变数,会影响到他和云舒的神仙爱情。
为了彻底治好我,或者说,为了彻底消除我这个不稳定的因素,他竟请来了天界最德高望重、据说从不出山的药君。
药君白发苍苍,仙风道骨,他为我探查的时候,不像之前的仙医那样鲁莽。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许久,才将一缕柔和得几乎无法察觉的仙力,探入我的体内。
那仙力并未引起冲撞,而是在我体内游走了一圈。
药君的眉头,越皱越紧。
最后,他收回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黎轩早已等得不耐烦。
药君,如何她身上的妖邪之气,可有办法祛除
药君摇了摇头,看向黎轩的表情,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怜悯。
太子殿下,青珞仙子……她并非身染邪气。
黎轩一愣。
那她这是怎么回事
药君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说出了一个让黎轩震惊的诊断。
青珞仙子的病根,源于她腹中……已逝胎儿的灵识。
什么
黎轩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平坦的小腹。
我这具灰烬之躯,连心跳都没有,又何来胎儿
我亦是茫然。
我自焚前,确实怀有身孕,但那孩子,不是早该随着我一起化为飞灰了吗
药君的下一个结论,像一道天雷,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那胎儿的灵识并未消散,而是与您献祭的仙基产生了共鸣,形成了一种‘灵识回响’,日夜萦绕在您的身躯之内。
黎轩显然无法理解。
灵识回响那又如何一个已死的胎儿,能把她变成这副鬼样子
药君看着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殿下,老朽冒昧一问。您可知,您能从轮回中重返天界,天道契约向青珞仙子索要的真正代价,是什么吗
黎轩不假思索地回答。
自然是她永世不得飞升。
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也是我心甘情愿接受的。
错了。
药君缓缓吐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我的心口。
大错特错。
药君的目光扫过黎轩,最终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充满了巨大的悲悯。
天道何其残酷,它索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不得飞升’这种虚无缥缈的惩罚。
它要的,是等价交换。
契约的真正内容,是‘祥瑞置换’。
天道法则,将青珞仙子与生俱来、与天同寿的祥瑞仙缘,从她身上强行剥离,悉数转移到了云舒仙子的身上。以此,来为您历劫归来后不稳的仙阶‘冲喜’,并‘稳固’您的天命。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献祭了我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他回来。
而是为了给云舒做嫁衣
不,这还不是最残忍的。
药君接下来的话,才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地狱。
而被剥离了祥瑞之气的青珞仙子,本该魂飞魄散,连同她腹中的胎儿一起。但那孩子……那孩子不甘心。
他的灵识,在母亲献祭仙基的最后一刻,与天道法则产生了扭曲的共鸣。
于是,您腹中胎儿的灵识,被天道法则,扭曲成了一个无形的‘净化器’。
净化器……
我的孩子……
云舒仙子并非祥瑞之体,她无法直接承受您身上剥离的、如此庞大的仙缘。所以,这份仙缘必须经过‘净化’。
日日夜夜,云舒仙子从您这里夺走的每一分祥瑞,享受的每一分好运,都是先通过碾磨您孩儿的灵识,过滤掉其中的怨与不甘,再传递到她身上的。
青珞仙子,您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刺骨寒意……
药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
那并非死气,而是您的孩子,他的灵识被天道法则反复碾碎时,发出的……永不停歇的悲鸣。
我僵在原地,仿佛被冻成了一座冰雕。
我终于明白,那股日夜折磨我的寒意是什么了。
是我的孩子。
是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在用他永恒的痛苦,为我的仇人,铺就一条康庄大道。
我看向黎轩。
我多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悔恨,一丝愧疚。
然而,我没有。
他脸上只有震惊,一种极致的、狂喜的震惊。
他喃喃自语。
祥瑞置换……净化器……
他看向我的目光,再无任何困惑,只剩下一种恍然大悟的贪婪和冰冷。
他终于明白了。
我不是什么变数,也不是什么麻烦。
我和我那死去的孩子,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能让他和他的挚爱,攀上更高位置的,完美而残忍的工具。
他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他第一次意识到,云舒,才是他真正的祥瑞。
而我,连同我孩子的悲鸣,都是这份厚礼中,最美妙的点缀。
05
绝望是什么感觉
是发现自己所有的牺牲,都成了笑话。
是知道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正在被仇人当成垫脚石,日夜碾磨,永世不得安宁。
那股刺骨的寒意,此刻不再是单纯的痛苦。
它有了形状,有了声音。
那是我的孩子在哭,在向我求救。
在药君揭露真相的那个瞬间,我没有崩溃,也没有发疯。
我只是在无尽的绝望谷底,第一次主动伸出手,触碰了那片寒意的源头。
我与我孩儿的灵识,建立了一道血脉相连的链接。
我不再被动地承受他的悲鸣。
我开始学习,如何引导这股由至爱之痛和至深之怨交织而成的力量。
天帝为庆祝太子康复,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整个天界有头有脸的神仙都来了。
云舒作为祥瑞天妃,穿着一身用万千星辉织就的华服,盛装出席,准备在宴会之上,接受众仙朝贺,尽显恩宠。
我也被黎轩带来了。
他就把我安置在最角落的位置,像一个战利品,一个背景板,用来衬托云舒的无限风光。
没有人理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光芒万丈的女人身上。
宴会进行到高潮。
云舒在天帝的示意下,走到大殿中央。
她要以祥瑞之体,为天界降下甘霖,为众仙祈福。
这是她被册封为太子妃后,最高光的时刻。
她闭上双眼,开始催动体内那股本不属于她的祥瑞之气。
金色的光芒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殿顶之上,祥云开始汇聚。
就是现在。
我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通过那道新建立的链接,对我孩子的灵识发出了第一个指令。
孩子,别怕。
把他们欠我们的,先讨回一点利息。
我将神识沉入大地,链接了凡间一座刚刚被屠戮的城池。
那里,数万冤魂的怨气冲天而起,尚未消散。
我将这股最污秽、最恶毒、最充满不甘的怨念,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地注入了那个所谓的净化器!
正在施法的云舒,身体猛地一颤。
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殿顶之上,汇聚的祥云瞬间变成了可怖的鬼面。
预想中带着仙气的甘霖,变成了腥臭的血雨,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啊——!
宾客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众仙纷纷撑起护盾,狼狈地躲避着那污秽的血雨。
大殿中央的云舒,受到的冲击最为严重。
她作为力量的引导者,被这股污秽之力狠狠反噬。
噗——
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染红了她华美的衣袍。
她身上的祥瑞金光瞬间熄灭,整个人萎靡地倒了下去。
黎轩脸色铁青,第一时间冲过去扶住她,用自己的仙力为她压制暴走的力量。
整个宴会,乱成了一锅粥。
天帝震怒,众仙惊惶。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更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如同人偶般的我。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云舒惨白的脸,看着黎轩暴怒而无措的表情。
这是我的第一次反击。
在他们最盛大的庆典上,在所有神佛的注视下,我成功地在他们那祥瑞置换的完美表象上,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
送你的第一份大礼,还喜欢吗,云舒
这,才只是开始。
06
宴会上的血雨,让云舒元气大伤。
她身上那股窃来的祥瑞之气,开始变得不再纯净,甚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怨念。
这直接影响到了作为契约者的黎轩。
他的仙阶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体内仙力时常横冲直撞。
整个东宫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下。
仙医们束手无策,任何灵丹妙药都如石沉大海。
然后,黎轩想起了我。
他带着一身的烦躁和不耐,踹开了我偏殿的门。
青珞。
他居高临下地命令我。
你的祥瑞之气虽然被污染了,但你对草药的知识还在。去,为本君寻来稳固仙阶的良方。
云舒跟在他身后,柔弱地拉着他的袖子。
殿下,这怎么行姐姐她……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劳烦她呢万一她心里还存着怨恨,在药里动手脚……
她的话说得真是体贴。
字字句句都在提醒黎轩,我是个危险的、心怀叵测的废人。
黎轩果然更加不悦了。
他甩开云舒的手。
她敢
她的一切都是本君给的,现在,该是她偿还的时候了。
我听着这话,内心那片死寂的湖面,第一次起了波澜。
偿还
好啊。
我就让你好好尝尝,我们过去的债。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像一具听话的行尸走肉。
黎轩给了我一块通行令牌,让我可以出入凡间。
他大概觉得,一个仙骨尽碎的废物,根本翻不出任何风浪。
我走遍了凡间的山川河谷。
但我寻找的,不是什么仙草灵药。
我找到了一种凡间很常见的植物,名叫返魂香。
此香点燃,能唤醒人内心深处最执着的记忆。
我带着它回到了东宫。
黎轩给了我一间炼丹房,让我为他炼药。
云舒每日都会来探望我,名为关心,实为监视。
姐姐,辛苦你了。殿下的身体全靠你了。
姐姐,你以前为了殿下,连命都不要。现在为他炼药,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对不对
你可千万别耍什么花样,不然,你那个在轮回中受苦的孩子,可能会更痛苦哦。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我最痛的地方。
我充耳不闻。
我将返魂香投入丹炉。
然后,我闭上眼,将我所有的记忆,都注入其中。
我注入了凡间那个小小的农家院里,我为失忆的他缝补衣衫的每一个夜晚。
我注入了他发着高烧,我背着他走了三天三夜,去求山神的记忆。
我注入了我为他尝遍百草,自己中了毒,他抱着我哭着说阿珞,此生我定不负你的誓言。
那些被他视为凡尘俗事而抛弃的,我曾经视若珍宝的过往。
那些他亲口许下的,如今听来像笑话一样的诺言。
我将这一切,连同我被天雷焚身的痛苦,我孩儿日夜不休的悲鸣,我全族被屠的怨恨,全部炼进了那一颗小小的丹药里。
丹药出炉那天,异香扑鼻。
黎轩迫不及待地取走了丹药,一口吞下。
他闭目调息,等待着仙阶稳固。
可一炷香过去了。
两炷香过去了。
他的仙阶没有半点稳固的迹象。
他的脸色反而越来越白,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殿下,您怎么了
云舒焦急地问。
黎轩没有回答。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混乱。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在他脑海中疯狂冲刷。
那个穿着粗布衣裳,满眼都是他的农女青珞。
那个说着此生唯我一人的凡人黎轩。
这些画面,与他如今高高在上、拥着新欢的模样,形成了最锥心刺骨的对比。
不……不是这样的……
他抱着头,痛苦地低吼。
这些都是假的!是凡尘俗事!是心魔!
他想斩断这些记忆,却发现它们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道心之上。
他越是抗拒,那股力量就越是强大。
他的道心,开始出现裂痕。
我站在丹房的阴影里,冷冷地看着他。
黎轩,我说过。
我会让你尝尝,我们过去的债。
这道开胃菜,你可还满意
07
黎轩的道心不稳,像是一个被打开了缺口的堤坝。
这直接导致了从云舒那里转移来的祥瑞之气,开始大规模地失控。
那不再是滋养他的灵药,而是变成了侵蚀他的剧毒。
云舒的日子更不好过。
作为祥瑞之气的中转站,她首当其冲,日夜被那股混杂着怨念的污秽力量折磨,仙体日渐衰败。
整个天界都在看东宫的笑话。
天帝终于坐不住了。
他将我们所有人都召到了凌霄宝殿,当着满天神佛的面,要彻查此事。
黎轩!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堂天界太子,竟被区区心魔所困,还连累太子妃,成何体统!
天帝的怒吼响彻大殿。
黎轩跪在地上,脸色惨白,还在为自己辩解。
父皇!是青珞!是她搞的鬼!是她用妖法乱我道心,害了舒儿!
他指向我,仿佛我是万恶之源。
云舒也立刻跪下,哭得楚楚可怜。
陛下明鉴!臣妾自嫁入东宫,恪守本分,不知为何会祥瑞不稳,定是……定是有人暗中作祟!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我。
所有的矛头,再一次对准了我。
众仙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审视。
我站在大殿中央,这具由灰烬组成的身体,在金碧辉煌的凌霄宝殿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指控。
我只是抬起头,看向高坐之上的天帝。
然后,我转向黎轩。
太子殿下,你不是一直好奇,你的祥瑞从何而来吗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你不是一直觉得,云舒才是你的天命祥瑞吗
黎轩一愣,随即厉声呵斥。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没有再看他。
我闭上眼,将所有的意识沉入体内,与我那孩儿的灵识相连。
那股永不停歇的悲鸣,那刺骨的寒意,最后一次包裹了我。
孩子。
我在心中默念。
够了。
我们不当他们的踏脚石了。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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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我主动、并且彻底地,割裂了那道由血脉和仙基构筑的链接。
净化器,消失了。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到极致的污秽力量,瞬间失去了桎梏!
所有被天道从我身上剥离的祥瑞之气。
所有被我孩儿灵识强行过滤的怨与不甘。
所有我全族被屠戮时,那冲天的怨念。
此刻,如积压了千年的山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以一种毁天灭地的姿态,倒灌回它们名义上的主人——云舒的体内!
啊——!
云舒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她身上的仙裙瞬间被黑气撕碎。
她娇美的容颜开始扭曲,皮肤下浮现出黑色的魔纹。
她的背后,猛地撑开了一对覆盖着丑陋鳞片的、属于魔族的翅膀!
魔……魔族!
有上神失声惊呼。
真相在这一刻,以最残忍、最直白的方式,暴露在所有神佛面前。
云舒,根本不是什么仙族!
她是上古魔族的后裔!
但,这还没完。
那股庞大而污秽的力量,在撑爆了云舒的伪装后,最终涌向了它真正的契约者——黎轩!
不!
黎轩惊恐地大叫,想要抵抗。
可那力量本就源于我,经由他与云舒的契约而生,他根本无从抵抗。
污秽的能量,如同饥饿的野兽,疯狂地涌入他的仙体。
咔嚓——
他身上华贵的太子袍服下,传来了仙身龟裂的声音。
黑色的裂纹,从他的脖颈开始,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痛苦地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金色的仙血从裂缝中不断渗出。
他看向我,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
我静静地回望着他。
黎轩,云舒。
这份天道赠予你们的厚礼,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们。
喜欢吗
08
凌霄宝殿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神佛都震惊地看着眼前这颠覆三观的一幕。
天界未来的太子妃,竟是魔族后裔。
天界未来的储君,正被一股源于自身契约的污秽力量吞噬。
这简直是天界建立以来最大的丑闻。
拿下!
天帝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指着已经显出魔族真身的云舒,下达了冰冷的命令。
天兵天将一拥而上,将瘫在地上,连惨叫都发不出的云舒死死捆住。
她家族潜入天界,意图颠覆的阴谋,也随着她身份的暴露,被彻底揭开。
等待她的,将是天界最底层,永世不得超生的炼狱。
而另一边,黎轩的状况更加凄惨。
他躺在地上,仙身已经龟裂得如同一个破碎的瓷器,金色的血液流了一地。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贵,都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天帝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变成这副模样,脸上除了震怒,更多的是一种失望,一种痛心疾首的失望。
孽子!你……你竟为了一个魔族妖女,与天道签下如此恶毒的契约!
黎轩在剧痛中,却发出了一阵癫狂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
都是你!青珞!都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事到如今,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恨。
他只觉得,是我,毁掉了他唾手可得的一切。
把仙基还给我!
他突然暴起,用尽最后一丝仙力,化作一只利爪,朝我的胸口抓来。
那是我应得的!是我的!
他想夺回我体内那最原始的、作为祥瑞之源的仙基。
他想做最后的挣扎。
可他太天真了。
我甚至不需要动。
天帝出手了。
一道金光打在黎轩身上,将他狠狠地击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殿柱之上。
住手!
天帝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决绝。
他看着自己这个愚蠢又自私的儿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
传朕旨意。
太子黎轩,识人不明,引魔入室,险些为天界带来浩劫。其心性自私凉薄,品行不端,不堪为储君。
即日起,废除其太子之位!
收回其所有仙法与神格,贬为庶仙!
天帝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道天雷,劈在黎轩的身上。
废除太子位……
收回仙法神格……
这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不!父皇!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儿子!
黎轩惊恐地尖叫起来。
可天帝的旨意已下,法则之力开始运转。
黎轩体内的仙力被一道道强行抽出,他的神格被剥离。
就在他失去所有力量的瞬间,那股盘踞在他体内,暂时被压制的庞大污秽怨念,彻底失去了束缚。
黑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火山,从他仙身的裂缝中猛然喷发!
啊——!
黎轩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的仙身,在黑气的吞噬下,开始融化,变形。
最终,变成了一滩蠕动的、分不清五官的、非仙非魔非人的血肉怪物。
他最后的意识,被永远地困在这具丑陋不堪的躯壳里。
我看着那滩曾经是黎轩的东西。
这就是他狗急跳墙的下场。
这就是他拼尽一切想要得到的,最终的归宿。
真是,罪有应得。
09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凌霄宝殿恢复了安静,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污秽的气息,和一滩蠕动的血肉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天帝处理完这一切,显得苍老了许多。
他看向我,目光复杂。
有愧疚,有怜悯,也有一丝作为君王的审视。
青珞。
他开口了。
是天界亏欠了你。是黎轩对不起你。
朕可以为你重塑仙身,恢复你祥瑞仙子的身份。你想要什么补偿,朕都可以答应你。
重塑仙身
恢复祥瑞仙子的身份
回到过去那个天真愚蠢,只会为别人带来好运,却保护不了自己和家人的青珞吗
我内心毫无波澜。
多谢天帝。
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一个刚刚完成复仇的人。
但我不需要了。
祥瑞之名,是恩赐,也是枷锁。它让我得到万千宠爱,也让我看不清人心险恶。
如今这具身体,虽然由灰烬和怨念构成,但它很真实。它让我时时刻刻都记得,我是谁,我经历过什么。
天帝沉默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拒绝。
我继续说。
我不要补偿,我只要向天帝讨一个神职。
什么神职
我自愿前往幽冥与凡间的交界处,那里有一座‘业镜台’,荒废已久。
我愿成为新的‘业镜神’,专司审判世间一切不公与背叛,清算所有因果业障。
我不再是带来好运的祥瑞。
从今往后,我将是执行天道报应的利刃。
天帝久久地看着我,最终,他长叹一口气。
准。
他同意了。
或许,这也是一种补偿。
一个让他内心能稍安的补偿。
我的事情解决了。
那么,就剩下地上那滩东西了。
天帝似乎也想到了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看向我。
他……你希望如何处置
杀了他吗
让他魂飞魄散,一了百了
不。
那太便宜他了。
我看着那滩还在无意识蠕动的血肉,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我为他量身定做的,最终的报应。
请陛下保留他的意识。
将他贬入凡间,永世轮回。
但,请陛下改了他的命格。
我曾是‘祥瑞’,为他带来无上气运。
那么,就请将他的命格,改为‘灾星’。
让他永生永世,所到之处,皆为灾祸。让他永远被他曾经最瞧不起的凡人,唾弃、追杀、憎恨。
让他永远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清醒地看着自己带来的一切,却无能为力。
我说完,整个凌霄宝殿鸦雀无声。
众仙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他们大概觉得,这个惩罚,比打入十八层地狱还要恶毒。
天帝看着我,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如你所愿。
黎轩,你曾是天之骄子,视凡人如蝼蚁。
从今以后,你就是人人喊打的灾祸之源。
你将永远记得你失去的一切,然后在你最鄙夷的尘埃里,反复品尝绝望的滋味。
这,才是我送你的,最后的礼物。
10
数百年,弹指一挥间。
幽冥与凡间的交界处,多了一座肃穆的业镜台。
我成了三界最受敬畏,也最被畏惧的神明之一。
我的台前,审判了无数的冤屈,也清算了数不尽的罪孽。
我见过痴男怨女,见过手足相残,见过忠臣被冤,见过恶人善终。
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在我的业镜之下,一切因果,终有定数。
我很少再想起黎轩。
他对我而言,只是我审判的无数罪孽中的,第一个而已。
直到今日。
业镜中,自行浮现出了一副凡间的景象。
那是一个干旱了三年的村庄。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老乞丐,瘸着腿,刚刚踏入村口。
他就是黎轩的又一世。
在他踏入村庄的瞬间,村里唯一一口还没干涸的井,涌出了黑色的污水。
村里仅剩的几只鸡,瞬间倒地暴毙。
天空中,开始有乌鸦盘旋。
瘟疫,以他为中心,瞬间爆发。
村民们先是惊恐,然后是愤怒。
是他!是这个灾星带来的厄运!
打死他!烧死他!
愤怒的村民们,拿着石头,举着锄头,疯狂地涌向那个老乞丐。
他想跑,却被一石头砸中了腿,摔倒在地。
他想解释,却被无数的唾骂和殴打淹没。
他被活活地,用石头和棍棒,砸成了一滩肉泥。
在他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
他用尽全力,抬起头,看向天空。
他或许是想看到一片祥云,或许是想看到一丝怜悯。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天上,只有一片万里无云的、冷漠的、清澈的青天。
我坐在业镜台前,平静地看完了这一幕。
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没有快感,也没有怜悯。
就像在看一粒尘埃,落回它本该在的地方。
我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镜面。
镜中,映出的不再是仇恨,不再是过往。
镜中映出的,是我自己。
一个由灰烬重生,执掌审判的神明。
我的眉眼间,再无半分祥瑞仙子的柔弱,只有属于我自己的,坚定、强大与自由。
我彻底放下了。
不是原谅,而是不在乎。
他永恒的凄惨,与我永恒的平静,再无任何关系。
我成了自己的主宰。
头顶,再无祥云。
心中,唯有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