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被包装成AI虚拟偶像星尘,而我的真实身份被彻底抹去。
>公司说：你只负责提供声音,其他一切属于星尘。
>当星尘火爆全网,我试图揭露真相。
>公司冷冷回应：粉丝只爱完美的AI,不会接受有瑕疵的你。
>我的社交账号被封杀,粉丝们疯狂留言：
>真人妄想碰瓷我们星尘
>别毁掉我们完美的偶像！
>直到我在星尘最新MV里,发现了自己三年前丢失的项链。
---
我是在一阵钝痛中醒来的,后脑勺仿佛还残留着昨夜廉价啤酒瓶磕碰的冰凉触感。窗帘没拉严,一道浑浊的晨光斜劈进来,正好打在那台嗡嗡作响、外壳发黄的二手风扇上。空气里漂浮着灰尘,还有隔夜泡面汤酸腐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宿醉像一层湿透的棉袄,紧紧裹住我的太阳穴,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沉闷的痛。我摸索着抓到床头柜上震动的手机,屏幕裂得像蜘蛛网。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徐明。
指尖划过接听键时,带着宿醉的颤抖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厌恶。
喂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林溪,徐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股能把人脊椎压弯的力道,醒得正好。看看时间,你还有一小时四十七分钟。
我闭上眼,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徐哥,再缓两天……
缓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像刀片刮过玻璃,林溪,债主不是我,是银行,是那些按规矩办事的人。规矩,懂吗白纸黑字的合同,你签了名,按了指印。我的面子,已经替你赊掉了最后一点情分。今天下午三点之前,三万七千六百四十二块八毛,一分不少,打进这个账户。他一字一顿地报出一串冰冷的数字,清晰得如同审判,否则,后果你知道。你那个半瘫在疗养院的老娘,还有你那个欠了一屁股赌债人间蒸发的爹……啧。
最后那声轻蔑的啧,像根针,精准地刺进我最脆弱的神经末梢。心脏猛地一缩,眼前瞬间发黑,胃里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没让那声呜咽冲破喉咙。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那张苍白、浮肿、眼底布满血丝的脸。二十七岁,却像被生活抽干了所有水分,只剩下枯槁的壳。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风扇徒劳地转动着,搅动着令人窒息的闷热和绝望。三万七千六百四十二块八毛。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去哪里找卖血卖器官……还是像徐明曾经不经意提过的那样,去他朋友那个灯光暧昧、音乐震耳欲聋的场子试试运气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
不行。我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那些肮脏的念头。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滑动,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屏幕亮起,推送的娱乐头条像一根淬毒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的视线。
虚拟顶流星尘《幻海》MV全平台引爆！
星尘——划时代的完美偶像,定义你的梦境！
独家揭秘：星尘幕后超算渲染集群,每秒运算力足以点亮一座城！
占据半个屏幕的,是星尘的脸。
第2章
那张脸……我呼吸猛地一窒,指尖停在冰凉的屏幕上,几乎要穿透那层玻璃。那是我。不,也不完全是。那是我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的轮廓,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眉眼弧度、鼻梁线条、嘴唇的厚度和微微上翘的嘴角。只是镜中的我,永远带着疲惫、焦虑和挥之不去的落魄阴影。而屏幕里的这张脸,被剔除了所有杂质。皮肤是毫无瑕疵的冷瓷白,细腻得仿佛能反射出星辰的微光。那双眼睛,大得惊人,瞳孔是纯粹、深邃的宇宙蓝,里面流转着用最尖端算法模拟出的、足以击毙任何灵魂的纯粹光晕。没有毛孔,没有细纹,没有一丝一毫人类皮肤该有的纹理。完美得像一件精心烧制的艺术品,冰冷,毫无生气,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非人间的魅惑。
MV开始了自动播放。深海般的背景中,无数悬浮的发光水母缓缓游弋,如同梦境里散落的星辰碎片。星尘悬浮其中,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拥有生命的光流,在看不见的水波中无声舞动。她穿着由液态星光编织的长裙,裙摆流动着亿万点碎钻般的光芒。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钟表齿轮的咬合,毫无冗余,充满了一种超越人类极限的优雅韵律。
然后,歌声响起。
那声音……
是我。
是我的声带在隔音录音棚里,在徐明那双鹰隼般眼睛的监视下,一遍又一遍、榨干最后一丝情感唱出来的旋律。是我的气息,我的颤音,我声音里那一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生活磨砺出的沙哑质地。此刻,它们被精密的算法捕捉、分解、重组,剔除了所有微小的、不规则的瑕疵,被镀上了一层水晶般剔透、冰泉般清冽的金属质感。空灵得不沾一丝烟火气,强大得足以穿透灵魂壁垒。
评论区如同沸腾的岩浆池,信息流疯狂滚动：
【啊啊啊啊啊星尘老婆杀我！这声音是天使在吻我的耳朵吧！】
【这建模！这渲染！这声音！科技与美学的极致融合！星尘就是完美的化身！】
【前面的让让,星尘是我老公！老公看我！】
【太强了！这才是真正的偶像！永远不会有绯闻,永远不会塌房,永远完美无瑕！】
【@星尘官方,求求你,出个星尘的AI语音包吧！我想每天听着她的声音入睡！】
【呜呜呜,星尘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妈妈爱你！】
无数的完美、永恒、梦想、唯一……像密集的子弹,呼啸着穿过屏幕,将我钉在原地。我的声音,我的脸（或者说,我脸的完美复刻版）,正在创造一个神话。而我,林溪,这个声音和那张脸的真正源头,却蜷缩在这个散发着霉味和绝望气息的出租屋里,被三万七千多块钱的债务勒得喘不过气。
多么荒谬。
多么……残酷。
第3章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狂热的留言,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抽离感攫住了我。仿佛灵魂飘浮在半空,冷冷地俯视着这具名为林溪的躯壳,俯视着屏幕上那个光芒万丈的星尘。她们之间,隔着一条名为存在的鸿沟。星尘拥有我的一切,除了我本身。而我,似乎只剩下这副会呼吸、会疼痛、会积累债务的累赘皮囊。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感越来越重。我猛地丢开手机,仿佛那是一个烧红的烙铁。它砸在薄薄的床垫上,发出一声闷响。我冲进狭小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我掬起水,狠狠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落,砸在陈旧发黄的水池边缘。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的脸。苍白,浮肿,眼袋乌青,嘴角因为长期紧抿而刻着两道深深的纹路。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额角。
镜子里的人,陌生得可怕。这张脸,和屏幕上那张完美无瑕、颠倒众生的脸,真的拥有同一个源头吗我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抚过镜面,抚过自己真实的皮肤——粗糙的触感,清晰的毛孔,还有眼角那道因为一次意外磕碰留下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小疤痕。这才是真实的林溪。一个负债累累、挣扎在泥泞里的普通人。一个……被完美彻底否定的瑕疵品。
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着,冰冷的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像一场无声的嘲讽。
---
卡！
徐明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录音棚门传来,短促、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录音室里刺眼的红灯熄灭。
我摘下昂贵的监听耳机,隔绝了耳机里自己刚才演唱的、被处理得完美无瑕的余音。耳膜里嗡嗡作响,像是塞满了疲惫的棉絮。刚才那段高音,为了达到徐明要求的空灵中带着穿透宇宙的力量感,我几乎耗尽了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喉咙深处泛起熟悉的灼痛。
厚重的隔音门无声滑开。徐明站在门口,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乱,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咖啡杯。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控制台前那个戴着厚厚眼镜、头发乱糟糟的年轻工程师身上。
小张,刚才副歌最后那个转音,‘心之所向’那句,徐明啜了一口咖啡,语气平淡,林溪的原声里,尾音收得有点软,拖沓了。用算法再处理一下,我要那种干脆利落、像钻石切割玻璃一样的质感。另外,背景和声部分,把‘星尘’的音轨占比再提升百分之十五,压过林溪的。主次分明,懂吗
好的徐总,马上调整。工程师小张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声波线随之跳动、扭曲,被无形的力量拉伸、修饰、覆盖。我的身音,像一块原始的璞玉,被他们肆意地切割、打磨,最终镶嵌进那个名为星尘的冰冷王冠。
徐明这才像是刚发现我的存在,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来。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的状态。
状态还行,高音勉强及格。他放下咖啡杯,杯底磕在控制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就是情感投入还不够。星尘唱的是对未知星海的纯粹向往,是神性的呼唤！不是你在KTV里唱‘明天会更好’那种廉价鸡汤感。记住,你是‘声音素材’,不是歌手。要纯粹,要干净,要剥离你作为‘林溪’的所有个人情绪。明白
明白,徐哥。我的声音有些发涩,喉咙的灼痛感更清晰了。
嗯。他随意地应了一声,目光已经转向旁边巨大的高清屏幕。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星尘最新的全息投影概念图。那是一个由流动的星光粒子构成的完美人形,悬浮在浩瀚的宇宙背景中,眼神悲悯而疏离。看看,这才是未来。这才是价值。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屏幕,指尖落在星尘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迷恋,完美的形态,永恒的存在,永不凋零的魅力……人类呵。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人类的肉身太脆弱,情感太廉价,欲望太肮脏。他们只会制造麻烦,就像……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就像一堆需要定期清理的……数据冗余。他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林溪,记住你的位置。你只需要提供合格的‘声音素材’。其他的,包括你的名字、你的脸、你过去那些不值一提的经历……都属于‘星尘’。‘林溪’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合约里,写得清清楚楚。
他踱步过来,昂贵的皮鞋踩在消音地毯上,悄无声息,却带来沉重的压迫感。一股淡淡的、昂贵的雪松与皮革混合的古龙水味钻进我的鼻腔。
债务,解决了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那三万七千多块,只是冰山一角。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好好干,提供好你的‘素材’,你老娘在疗养院的费用,公司还能替你‘垫付’着。要是……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要是你拎不清自己的位置,或者这张嘴在外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后果,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明白
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脸,像是在寻找任何一丝不满或反抗的痕迹。我垂下眼,盯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鞋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尖锐的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明白,徐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干涩而顺从,我只是……声音素材。
很好。他似乎满意了,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淡漠,休息十分钟,然后录下一段。我要‘星尘’在无重力环境下的吟唱效果,飘渺一点,再飘渺一点。想想羽毛,或者……一缕快要消散的烟。
他转身走回控制台,重新端起那杯咖啡。小张工程师的键盘敲击声再次密集地响起,屏幕上,属于林溪的声波线被新的指令覆盖、淡化,属于星尘的完美声线被再次加强、优化。
第4章
录音棚里恒温的冷气吹拂着我裸露的手臂,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我抱着双臂,慢慢走到角落那个冰冷的金属椅子上坐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这光鲜亮丽的一切,与我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玻璃,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我看着控制台前徐明挺拔的背影,看着屏幕上星尘那张完美到令人心悸的脸。那张脸,曾属于我。我的声音,正在被剥离一切属于林溪的痕迹,成为构筑这个完美幻梦的砖石。而真正的我,却像一个幽灵,被囚禁在这冰冷的玻璃牢笼里,用生音换取苟延残喘的资格,连名字都成了禁忌。
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印记,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刺痛。这痛感如此真实,真实得近乎残忍。它提醒着我,我还活着,作为林溪,还活着。
---
地铁车厢像个巨大的、缓慢蠕动的金属罐头,塞满了疲惫的躯壳和浑浊的空气。劣质香水味、汗味、外卖餐盒的油腻气息混杂在一起,随着每一次颠簸,沉甸甸地压迫着胸腔。我紧抓着冰冷的扶手,身体随着车厢摇晃,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千篇一律的广告灯箱。光怪陆离的光线在脸上明明灭灭。
一个巨大的灯箱广告猛地撞入视野,刺得我眼睛生疼。是星尘。
她悬浮在一片流动的、梦幻般的极光之中,银发如星河倾泻,那双被算法精心雕琢的、完美无瑕的宇宙蓝眼眸,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灯箱玻璃,直直地凝视着我。广告词是巨大的、闪耀的字体：【星尘——触手可及的完美梦境】。
完美梦境……
车厢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咳嗽,旁边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她的手机壳,赫然是星尘的半身像。女孩的嘴角无意识地上扬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我的胃部一阵抽搐,喉咙里那股熟悉的灼痛感又涌了上来。完美梦境这梦境的每一帧画面,每一次呼吸般的动作,每一个空灵的音符,都浸泡着一个叫林溪的人的血汗和……被剥夺的存在。这巨大的荒谬感和窒息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回到家,那种被无处不在的星尘包围的感觉更加强烈。狭小的出租屋像个与世隔绝的茧,但网络的触角无处不在。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一个聚集着星辰之子（星尘粉丝的自称）的狂热论坛。
屏幕的光映着我苍白疲惫的脸。首页充斥着尖叫、赞美和一种近乎病态的崇拜。
【每日打卡！向星尘大人献上我的信仰！】
【技术分析贴：从星尘最新舞蹈动作解析其超越人类极限的物理引擎！】
【星尘语录合集（持续更新）：每一句都充满神性的智慧！】
【集资公告：为星尘冲击年度虚拟偶像最高荣誉星云奖！请家人们踊跃支持！】
【呜呜呜,今天又被老板骂了,但看到星尘的笑颜,感觉一切都被治愈了！她就是我的光！】
手指不受控制地滑动,一个加精的置顶帖跳了出来,标题是：【星尘出道一周年特别活动——寻找尘世遗落的星光线索分析！】发帖人ID叫星尘的引路人,似乎是粉丝里颇有威望的技术分析大佬。
帖子内容极其详尽,罗列了星尘出道以来所有官方发布的影像资料、歌曲片段、甚至一些模糊不清的早期概念图,试图从中寻找关于星尘诞生的蛛丝马迹。粉丝们坚信,星尘并非凭空出现,她的核心代码里一定隐藏着来自真实宇宙的星光碎片。
帖子被顶了上万楼,各种分析、猜测、脑补层出不穷,狂热得令人心惊。他们的执着,他们的热爱,他们倾注的所有情感,都指向那个冰冷的、由算法驱动的完美幻影。而那个幻影,正吸食着我的生命。
一种尖锐的、混杂着荒谬、愤怒和不甘的冲动,像失控的电流,猛地窜遍我的四肢百骸。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完美的幻影可以拥有一切凭什么真正的我,连在阳光下呼吸自己名字的权利都没有徐明那张冷漠的脸,那句林溪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的话,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神经。
手指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悬停,颤抖。理智在尖叫着警告：徐明的威胁言犹在耳,债务的大山压在头顶,老娘还在疗养院……可胸膛里那股滚烫的岩浆,几乎要冲破喉咙,烧毁一切。
去他妈的后果！
我点开了那个拥有几十万粉丝、却从未发布过任何内容的、属于林溪的微博账号。头像是一片空白,简介也是空白,像一座早已废弃的墓碑。我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在空白的发布框里,一字一句地敲下：
【我是林溪。我的声音,是你们所爱的虚拟偶像‘星尘’的声音。我不是AI。我在这里。】
指尖悬停在发送键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冰冷的恐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交织着,几乎让我窒息。就在我闭上眼,准备按下那个键的瞬间——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不耐烦的砸门声,如同惊雷般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炸响！力道之大,让薄薄的木板门都在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血液瞬间涌向四肢,又在下一秒冻结。手机差点脱手滑落。
门外,传来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男人声音,穿透劣质的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开门。徐总找你。
---
那扇薄薄的、仿佛随时会被砸穿的木板门,像一道脆弱的结界,隔绝着两个世界。门外的声音,冰冷,机械,带着一种执行公务般的漠然,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进我的耳膜。
开门。徐总找你。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喉咙深处那股灼热的痛楚。手机屏幕还亮着,那行尚未发送的文字【我是林溪。我的声音,是你们所爱的虚拟偶像‘星尘’的声音。我不是AI。我在这里。】在昏暗的光线下刺得我眼睛生疼。
砸门声停了。死寂。一种比喧嚣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逃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掐灭。这栋破旧筒子楼的楼道只有一个出口,楼下必然有人守着。窗户三楼,下面是堆满杂物的硬水泥地。跳下去,最好的结果也是断腿。徐明的手段,我太清楚。他既然派人来了,就绝不会给我留任何退路。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被逼到悬崖边缘的愤怒,在胃里翻滚。我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外壳。几秒后,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发送键！
屏幕闪烁了一下,发送成功的提示跳了出来。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手机屏幕骤然变黑！不是没电,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切断电源。紧接着,屏幕上弹出一个冰冷的、血红色的系统提示框：
【该账号因违反社区公约,已被永久封禁。申诉通道关闭。】
封杀。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不给。
砰！砰！砰！
砸门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暴烈,带着一种被激怒的凶悍。
最后警告！开门！否则后果自负！
门外那个冰冷的声音,此刻也带上了一丝狰狞的意味。
最后的屏障,没了。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移位。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孤注一掷的愤怒。徐明知道了。他一定在监控着一切。我完了。老娘……疗养院……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摸到门后那根锈迹斑斑、形同虚设的铁链。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找回了一丝知觉。我哆嗦着,拉开了门帘。
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两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堵在门口,像两座移动的铁塔,瞬间挡住了楼道里本就昏暗的光线。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像扫描仪一样在我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执行任务的冰冷。
为首的那个,正是刚才说话的人。他剃着极短的寸头,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从眉骨划到耳际。他没有进门,只是侧了侧身。
徐明从两人身后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皮鞋锃亮。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寒的笑意。他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这间狭小、破败、堆满杂物的屋子,最后落在我惨白如纸、抖得不成样子的脸上。
呵。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如同看到一只在陷阱里徒劳挣扎的虫子。动作挺快啊,林溪。刚给你手机断网,你就敢玩这种小把戏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赫然是我那条发出仅几秒就被封杀的微博截图。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怎么觉得委屈了觉得这个世界欠你的他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昂贵的雪松皮革气味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威慑,充斥着我狭小的空间。还是觉得,那些把你奉若神明的粉丝,会因为你这一句轻飘飘的‘我是真人’,就抛弃他们心中完美无瑕的‘星尘’,转而来拥抱你这个……一身债务、满脸疲惫、眼角还有疤的……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眼角的旧痕,唇角的弧度带着残忍的讥诮,……瑕疵品
瑕疵品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我最深的伤口。
看看这个。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点开一个界面,然后翻转屏幕,几乎要怼到我的脸上。
是我的那条微博下面,在账号被封杀前那几秒钟内涌入的、为数不多却足以致命的评论。它们像滚烫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卧槽哪来的神经病碰瓷碰你星尘爹头上来了】
【真不要脸！想红想疯了吧我们星尘是AI！是科技巅峰！你算哪根葱】
【姐妹们快举报！又一个想蹭星尘热度的癔症患者！】
【笑死,这年头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敢跳出来认领星尘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尊容】
【想毁掉我们的光做梦！滚啊！】
字字诛心。
看见了吗徐明收回手机,声音低沉而冷酷,如同法官宣判死刑,这才是现实。粉丝爱的,是那个由顶尖算法构建的、永远年轻、永远完美、永远纯洁无垢的‘星尘’！他们爱的,是那个不会衰老、不会犯错、不会拉屎放屁的完美幻影！他们需要这个幻影来寄托自己所有不切实际的梦想和廉价的感情！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镜片几乎要贴上我的额头,气息喷在我的脸上：而你,林溪你是什么一个被生活压垮、负债累累、有着真实血肉和真实缺陷的……人。你的存在本身,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亵渎！你试图告诉他们,他们奉若神明的偶像,内核是一个像你一样会哭会笑会疼会拉屎的……凡人你这是在摧毁他们的信仰！他们只会恨你,唾弃你,恨不得把你撕成碎片来维护他们心中那个完美的梦！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和一丝……怜悯那怜悯比任何辱骂都更伤人。
认清现实吧,林溪。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平静,‘星尘’才是价值所在。你,只是一个提供原始素材的、可以被替代的零件。你的名字,你的脸,你的过去,甚至你的愤怒和不甘,都毫无价值,只会污染这个完美的造物。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一丝不苟的袖口,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账号,已经处理干净了。网络世界,不会再有‘林溪’这个名字的任何痕迹。他淡淡地说,目光扫过那两个如门神般堵在门口的大汉,至于你……好自为之。再有下次,就不是封号这么简单了。想想你娘,想想那笔债。是继续做安静的‘声音素材’,还是……嗯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绞索,已经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第5章
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一团需要被清理的空气。转身,对着门口的两个大汉微微颔首。两人立刻侧身让开通道。徐明迈着从容的步子走了出去,皮鞋踩在楼道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冷漠的回响。
两个大汉最后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件垃圾。然后,他们也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合上的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手机屏幕依旧一片死寂的漆黑。出租屋又恢复了昏暗,只有窗外远处霓虹的光,无力地涂抹在肮脏的窗玻璃上。
刚才那一瞬间的愤怒和反抗,被彻底碾碎了。碾碎在徐明冷酷的剖析里,碾碎在那几条粉丝恶毒的评论里,碾碎在门外那两个大汉冰冷的眼神里。
我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剥光了皮毛、丢弃在寒风里的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滑过冰冷的脸颊,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裂开一小片深色的、无人在意的痕迹。
---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穿着裸露的皮肤,将身体里的最后一点温度也抽走。我蜷缩在墙角,像一尊被遗弃的、失去灵魂的石像。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的酸涩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徐明的话,粉丝的唾骂,如同冰冷的毒液,在血管里缓慢流淌,冻结了所有的情绪。或许他们是对的或许林溪真的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错误,一个注定要被完美抹去的……瑕疵
窗外,城市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着,那光芒透过肮脏的玻璃,在对面墙壁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斑。其中一块光斑,正好落在那台嗡嗡作响的旧笔记本电脑屏幕上。
那台电脑,是我仅剩的、稍微值点钱的东西了。屏幕幽幽地亮着,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进入了屏保状态。黑色的背景上,无数细小的、流动的彩色光点缓缓旋转、碰撞、消散,如同微观的宇宙星尘。
星尘……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破了我麻木的屏障,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我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却又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视线最终落回那冰冷的屏幕。
屏保的光点依旧在无声地流动。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指,在布满油污的触摸板上滑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回到了之前未关闭的页面——那个狂热的星辰之子论坛。那个寻找尘世遗落的星光技术分析帖,依旧被顶在首页最显眼的位置。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了进去。帖子已经更新了,被顶到了几千楼。最新一层,是那个ID星尘的引路人发布的：【重大突破！基于最新AI图像增强算法,在星尘早期概念图（代号‘Origin-7’）背景中,发现疑似星光碎片高密度信息残留区！坐标锁定！】
下面附着一张处理过的高清图片。那是星尘一张极其早期的概念设定图,画风略显粗糙,背景是一片朦胧的、仿佛被水汽笼罩的森林。图片中心被一个红色的方框圈了出来,方框内是森林深处,一片模糊的、被光晕笼罩的区域。经过复杂的算法增强后,那片区域的光晕似乎隐约勾勒出某种……轮廓
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我死死盯住了那个被圈出的区域。那轮廓……那模糊的、被光晕包裹的线条走向……
指尖颤抖着,在触摸板上滑动,将那张处理后的高清图片放大、再放大,直到像素点开始模糊。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那片被增强的光晕中一寸寸扫过。森林的暗影,扭曲的光斑……突然,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那片朦胧光晕的边缘,在那被算法强行拉出细节的、如同噪点般跳动的像素深处——
一抹极其微小、几乎被背景的深绿完全吞噬的、黯淡的银光。
像一颗被遗忘在泥土里的、蒙尘的星辰。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时间、空间、冰冷的墙壁、徐明的威胁、粉丝的唾骂……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屏幕上那一点被无限放大的、黯淡的银光。
那形状……那独特的、如同两片交叠的羽毛般的坠子轮廓……还有那几乎看不见的、从坠子边缘延伸出来的、断了一截的极细银链……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我猛地从冰冷的地上弹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麻木刺痛,差点摔倒。我踉跄着扑到电脑桌前,手指因为极度的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鼠标。
我粗暴地点开浏览器收藏夹,在一个隐藏得很深的文件夹里,翻找起来。文件夹里是几张很久很久以前的照片,像素不高,色彩也有些失真。
其中一张照片被打开。照片里,是年轻许多的我,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站在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阴霾。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着眼。而照片的焦点,除了我的笑脸,更清晰地落在我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那里,挂着一根细细的银链。
链子下方,垂着一个吊坠。
第6章
一个由两片精巧的、羽毛形状的银片交叠而成的吊坠。羽毛的纹理被手工细细錾刻出来,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其中一片羽毛的尖端,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旧划痕——那是我小时候不小心摔在石头上磕碰留下的。
坠子的形状,那独特的交叠方式,羽毛尖端的微小瑕疵……与屏幕上那张被处理过的Origin-7概念图里,那片模糊光晕边缘捕捉到的、黯淡的银光轮廓,分毫不差！
我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并排的两张图片。左边,是过去照片里我脖颈上清晰可见的羽毛银链。右边,是星尘早期概念图背景里,那片被AI算法强行挖掘出的、模糊不清的银光轮廓。
一模一样。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所有的麻木、绝望、自我否定,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我的项链！我三年前在那个混乱不堪、充斥着廉价酒精和劣质香水的场子打工时,被一个醉醺醺、满身名牌的陌生男人强行拽断、丢失的那条项链！那是我早逝的外婆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它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星尘的早期概念图里！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头顶,比徐明的威胁更冰冷,比粉丝的唾骂更刺骨。紧接着,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滚烫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荒谬感！
徐明！幻世科技！
他们不仅窃取了我的声音,窃取了我的面容！他们甚至……连我丢失的、承载着唯一亲情记忆的项链,都成了他们构建这个完美偶像星尘的素材！成了他们口中那所谓来自真实宇宙的星光碎片！
这不再只是抹去我的存在。这是掠夺！是亵渎！是将我生命中仅存的一点温暖和真实,都碾碎了,融进那个冰冷的、虚假的完美幻影里,供人膜拜！
哈……一声短促、嘶哑、破碎的笑声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冰冷的墙壁,昏暗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的灰尘气味,重新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
我扶着冰冷的桌沿,缓缓站直身体。身体不再颤抖,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印记传来清晰的痛感,像一团在黑暗中重新燃起的火种。
屏幕上,那两张并排的图片,如同无声的控诉和铁证。
我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痕。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依旧苍白,依旧疲惫,眼底布满血丝,嘴角那道旧疤清晰可见。但那双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烧尽了,只剩下冰冷的、坚硬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决绝。
瑕疵品
我盯着镜中真实的自己,嘴角慢慢扯开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就让那些活在完美幻梦里的人看看,一个被逼到绝路的瑕疵品,一个被掠夺了声音、面容和最后一点温暖的人,究竟能爆发出怎样足以撕裂幻梦的力量。
徐明,幻世科技,还有那些狂热地爱着一个窃贼的星辰之子们……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