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百味讲书 > 第10章
腐烂的甜腥味混着垃圾发酵的酸臭,在逼仄潮湿的小巷里粘稠得化不开。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地盘旋着,像一团不祥的黑云,最终汇聚在一只被随意丢弃、沾满污秽的黑色大号垃圾袋上。袋子鼓胀得异常,边缘渗出深色的、粘稠的液体,在地面蜿蜒出几道油亮的痕迹。
报警的是个早起倒泔水的老妇人,此刻扶着墙,干呕得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蜡黄的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手指抖得不成样子,指着那垃圾袋,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警戒线很快拉起,刺目的黄带子将这片污秽之地与外面喧嚣却漠然的世界隔开。穿着藏蓝制服的警察们面色凝重,动作利索地封锁现场。强光勘查灯被架起,惨白的光柱撕裂巷子里天然的昏暗,将每一个污渍、每一道裂缝都照得无所遁形,也将那黑色垃圾袋的轮廓照得更加狰狞。
法医戴着口罩和手套,小心翼翼地剪开厚重的塑料。
“嘶——”
即使见惯了各种场面,当袋子被彻底打开时,旁边负责记录的年轻刑警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蜷缩在里面的,是一个人。或者说,勉强还能看出是个人形的物体。
骨瘦如柴,已经不足以形容。那简直是皮囊被强行绷在一副骨架标本上!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颧骨高耸得几乎要刺破灰败松弛的皮肤,脸颊和太阳穴的凹陷深得能放下一个鸡蛋。四肢细得如同枯枝,关节处异常突兀地凸起。身上那件原本合身的廉价T恤,此刻松垮垮地套着,空荡荡地垂落,更衬得那副躯体如同被榨干了最后一滴汁液的甘蔗渣。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蜡黄色,上面布满了青紫色的瘀斑和可疑的擦伤。
但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张脸。虽然因极度消瘦而变形,但技术队的警员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档案照片上的轮廓。
“是阿煜!”有人低呼出声,“便利店员,那个失踪的阿煜!”
法医皱着眉,凑近检查。尸体呈现出明显的死后伤,头部有遭受钝器多次重击的痕迹,颅骨碎裂凹陷,干涸发黑的血迹和灰白色的脑组织粘腻地糊在头发和破碎的皮肤上。然而,这些致命伤之外,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整体的状态——一种被彻底抽干、油尽灯枯的衰竭感,仿佛在遭遇暴力之前,他的生命之火就已经微弱得只剩下一点余烬。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24-36小时内。”法医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直接死因是颅脑损伤。但……”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强烈的困惑,“这身体……像是被饿了几个月,或者得了什么极严重的消耗性疾病。可尸检初步看,消化系统没有明显病变。”
勘查灯冰冷的光线下,阿煜微张的、干裂的嘴唇里,似乎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凝固的、无声的呐喊。
这仅仅是个开始。
阿煜的尸体还未及运走,刺耳的警用电台呼叫再次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指挥中心!指挥中心!西区烂尾楼工地发现三具尸体!状态……状态非常诡异!请求支援!重复!请求支援!”
电台那头的声音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惊骇。
赵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他留下部分人手处理阿煜的现场,立刻带着小陈等人火速赶往西区。
烂尾楼如同巨大的、死去的灰色骨架,矗立在城市边缘的荒地上。风穿过空洞的门窗,发出呜呜的悲鸣。现场在最高一层尚未封顶的毛坯房内。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抵达现场的警察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三具尸体,以几乎相同的姿势倒伏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同样是令人心惊的、非自然的骨瘦如柴!皮包着骨,形销骨立,皮肤灰败松弛,眼窝深陷成黑洞。和阿煜如出一辙的衰竭感,仿佛生命力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强行抽走。
但他们并非死于暴力袭击。现场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也没有发现凶器。他们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倒毙在此。
真正让空气都为之冻结的,是他们临死前的姿态和表情。
其中一具尸体,双手死死地抠抓着地面,指甲外翻断裂,在粗糙的水泥上留下了数道带血的抓痕,仿佛在绝望地想要抓住什么。他的头极力地向上昂着,脖子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梗起,深陷的眼窝空洞地瞪着布满灰尘蛛网的天花板,嘴巴大张着,凝固成一个无声嘶吼的“O”形。即使死亡已经降临,那僵硬的肌肉线条依旧传递出极致的渴望与不甘。
另一具尸体蜷缩在角落,双臂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紧紧抱着自己,仿佛在抵御某种无法承受的痛苦或寒冷,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却看不到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被掏空后的茫然。
第三具尸体则面朝下趴着,一只手向前伸出,五指张开,指尖距离一面布满污渍的承重墙仅有几厘米之遥。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想触摸那冰冷的水泥,又或者……那墙后有什么他无比渴求的东西?
“给我!还给我!我的画!!!”
“画!我的画!!!”
勘查人员调取了工地入口处一个侥幸未被破坏的监控探头存储卡。模糊的黑白画面里,清晰地记录下了这三个“活骷髅”在死前几小时的癫狂状态。他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空旷的楼层里跌跌撞撞,时而疯狂地翻找着每一个角落,用头撞墙,用脚踢踹着废弃的建筑垃圾;时而停下来,对着空气发出无声的咆哮,监控虽然没有声音,但从他们剧烈起伏的胸膛和脖子上暴突的青筋,完全可以想象出那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皮般的、非人的嘶吼!那是一种被剥夺了骨血般的疯狂,一种超越了毒瘾发作百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饥渴与绝望!
“这简直就是另类的毒品!”**
一个年轻的刑警脸色苍白地看着屏幕,喃喃自语。他的话,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惊悸。
赵队站在空旷冰冷的毛坯房里,刺骨的穿堂风灌进他的衣领,却比不上心底那股寒意。他看着地上三具和阿煜一样被榨干的躯壳,看着监控里他们疯狂的姿态,王猴在审讯室最后那声“朕乃玄宗”的嘶吼、桌面上诡异蠕动的血珠、留置室监控里那片吞噬一切的胭脂红……所有的碎片,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咬合在一起!
那幅画!那幅妖异的、被王猴和阿煜用生命“滋养”过的古画,它没有被毁灭!它像一个移动的瘟疫源头,一个无形的、专门吞噬成瘾者灵魂的漩涡,正在这座城市里游荡!它找到了新的猎物——那些同样被欲望蛀空了意志的灵魂,那些沉溺于毒品深渊、早已在精神上“死”过一次的人!它用那致命的“甜头”,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他们最后一道防线,然后……贪婪地吸食殆尽!
“查!”赵队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铁锈般的沉重,“查清这三个人的身份!查他们的社会关系!特别是……有没有吸毒史!动用所有手段,给我把那幅画找出来!它还在移动!下一个地方,可能就是地狱的入口!”
距离这座城市两千公里之外的滇南边陲。
代号“雷霆”的扫毒行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沉默的巨兽,悄然合围了一处隐藏在热带雨林边缘废弃橡胶厂内的毒窝。高墙电网,暗哨密布,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劣质化学毒品和汗液体臭的污浊气味。这里是“蝰蛇帮”盘踞多年的老巢,以生产、贩卖一种新型高纯度冰毒而臭名昭著。
强攻的命令在无线电中简洁下达。
“砰!砰!砰!”
破门锤撞击铁门的巨响如同炸雷!
“警察!不许动!”
“放下武器!”
爆闪弹刺目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撕裂了厂区内部的黑暗与死寂!全副武装、如狼似虎的特警队员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各个预设的突击点迅猛涌入!枪声、呵斥声、玻璃破碎声、绝望的哭喊声、负隅顽抗者被瞬间制服的闷响……瞬间交织成一曲死亡与秩序碰撞的交响!
战斗在短短几分钟内结束。负隅顽抗的毒贩被当场击毙数人,余下的如同丧家之犬,在枪口和警犬的威慑下瑟瑟发抖地被铐住、按倒在地。大量未及转移的制毒原料、半成品冰毒、成捆的毒资被迅速查获、封存。
废弃橡胶厂深处,“安全屋”厚重的钢板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喧嚣和光线,也隔绝了空气的流通。闷热、凝滞的空气里,浓烈得化不开的冰毒残留气味、汗酸体臭、还有橡胶老化散发的微甜腐败气息,像一层粘稠的油膜,糊在每个人的口鼻上。昏暗的应急灯管苟延残喘地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昏黄摇曳,在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冰冷水泥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蝰蛇帮的残党,十三个人,如同惊弓之鸟挤在这最后的巢穴里。厂区外隐约传来的警笛声、突击时的爆炸轰鸣和零星枪响,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紧绷的神经。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妈的!条子怎么摸进来的?!”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绰号“老刀疤”的头目,烦躁地一脚踢开脚边一个空冰壶,玻璃碎片四溅。他焦躁地来回踱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角落里一个用破旧油毡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包裹。那是他们几天前从一次黑吃黑中意外截获的“战利品”,据说是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原本打算风头过去再出手,现在却成了烫手山芋。
“疤哥……现在咋办?外面……外面全是条子……”一个干瘦如猴、外号“瘦猴”的马仔声音发颤,死死抱着怀里一包没来得及处理的白色粉末。
“慌个卵!”另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戾的壮汉“疯狗”低吼道,他的毒瘾似乎正在发作,身体微微颤抖,手指神经质地抠着胳膊上溃烂的针眼,“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拼?拿什么拼?”角落里,一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的年轻人“阿炳”发出虚弱的冷笑,他刚吸完最后一点存货,短暂的亢奋过后是更深的空虚和恐惧,“枪?都被搜得差不多了!命?呵……”他空洞的眼神扫过那个油毡布包裹,带着一丝病态的狂热,“还不如……看看这玩意儿到底是个啥宝贝……死也做个明白鬼……”
这句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安全屋里压抑到极致的、混杂着绝望和扭曲好奇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神秘的长条包裹上。
“对!看看!”
“妈的,死也要看看值不值!”
“说不定……是金子做的?”
“打开看看!疤哥!”
七嘴八舌的催促声中,恐惧暂时被一种诡异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贪婪所取代。老刀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也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被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取代。他猛地啐了一口:“妈的!看就看!是福是祸,老子认了!”
他几步上前,粗鲁地扯开油毡布上的麻绳,用力掀开那层肮脏的油布。
深褐色的、油润发亮的木质轴头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陈旧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安全屋里的所有臭味。那气息像是尘封千年的香灰,又像是深埋地底的朽木,在最底层,极其微弱地,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得发腻的异香。
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一窒。一种本能的、混杂着敬畏与不安的感觉攫住了他们。
老刀疤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被贪婪驱使的虔诚,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在卷轴上的旧布绳。布绳滑落,他颤抖着、带着薄茧的手指,缓缓将画轴展开。
古老的绢帛在昏黄的应急灯光下,如同沉睡千年的美人肌肤,泛着淡淡的、象牙般的微光。
画面,一点点展现在十三双布满血丝、充满贪婪与绝望的眼睛前。
富士山!樱花林!盛唐宫阙!
金线勾勒的宫殿飞檐斗拱,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令人窒息的金色光泽,仿佛自身在燃烧。粉白色的樱花层层叠叠,开得如火如荼,那粉色浓烈得刺眼,如同凝固的新鲜血液,散发着一种妖异到令人心悸的生命力。而在那花海簇拥、金殿辉映之下,是侧身坐在巨大铜镜前的女子。
她身披那件华美到无法形容的霓裳羽衣!宽大的袖口,曳地的裙裾,上面用最艳丽的色彩绣满了振翅欲飞的孔雀翎羽、缠绕的卷草云纹、以及无数细小的、仿佛在缓缓滚动的珍珠!光线似乎被那些珍珠和金色的丝线捕捉、折射,散发出迷离变幻的七彩光晕,将整个昏暗的安全屋都映照得流光溢彩,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铜镜前只露出的小半张侧脸。肌肤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在绢帛上莹莹生辉,仿佛吹弹可破。弯弯的黛眉如远山含翠,小巧挺直的鼻梁下,是一点饱满、嫣红、如同沾着晨露的樱桃般的樱唇。她微微垂着眼睫,似乎正凝视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那姿态慵懒、高贵,带着一种倾倒众生的魔力。
嗡——
安全屋里死一般寂静。十三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瞬间僵立在原地!他们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撼而急剧收缩!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实质般的吸力,猛地从画卷中爆发出来!那不是物理的力量,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漩涡!他们的目光被牢牢地钉死在画中女子的身上,再也无法移开半分!时间、空间、外面逼近的警察、死亡的威胁……一切都不复存在!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画中人!
“嘶……”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吸气声。
那股原本极其微弱的甜腻异香,随着画卷的完全展开,骤然变得浓郁、清晰!它如同无数条无形的、冰冷的蛇,顺着他们的鼻腔,疯狂地钻入大脑深处!
那不是普通的香气!它像是最醇厚的美酒,像是最极致的冰毒带来的巅峰快感,像是最温柔的情人的爱抚……瞬间淹没了他们所有的感官!一种前所未有的、直抵灵魂深处的极致愉悦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们的意识!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每一根神经都在极致地颤栗!所有的痛苦、恐惧、空虚……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飘飘欲仙、仿佛置身天堂的极致满足!
“啊……好……好舒服……”瘦猴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呻吟,脸上露出痴迷的傻笑,身体软软地靠着墙壁滑坐下去,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对那甜香的贪婪吮吸。
“神仙……是神仙……”阿炳喃喃自语,蜡黄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深陷的眼窝里爆发出病态的狂热光芒,他不由自主地朝着画卷的方向跪了下去,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然而,这极致的愉悦如同最甜美的毒药,只持续了短短数秒。
“呃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从“疯狗”喉咙里爆发出来!他脸上的痴迷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无法忍受的痛苦所取代!他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脑袋,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剧烈地抽搐、扭曲!眼白上,原本就有的蛛网血丝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蔓延、充血,瞬间将整个眼球染成了骇人的猩红!一股强烈的、如同灵魂被硬生生撕裂般的饥渴感,如同亿万只饥饿的蚂蚁,瞬间啃噬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比毒瘾发作最猛烈时还要痛苦百倍!千倍!
“画!我的画!!”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幅古画,里面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占有欲!“给我!给我看!!”他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猛地扑向画卷!
“滚开!是我的!!”老刀疤也从短暂的迷醉中惊醒,但唤醒他的不是理智,而是比疯狗更加狂暴的占有欲!他脸上那道刀疤因为肌肉的扭曲而显得更加狰狞,他抄起脚边一个沉重的扳手,狠狠砸向扑过来的疯狗!
“砰!”
沉闷的撞击声!扳手狠狠砸在疯狗的肩膀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疯狗发出一声惨嚎,身体被砸得一个趔趄,但眼中的疯狂丝毫未减,反而被剧痛彻底点燃!他无视肩膀的剧痛,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如同疯狗般狠狠咬向老刀疤拿着扳手的手腕!
“啊——!”老刀疤吃痛惨叫,扳手脱手落地。
安全屋瞬间变成了修罗地狱!
那幅画,成了点燃这群早已被毒品侵蚀、灵魂千疮百孔的野兽内心最后疯狂的导火索!
“给我!”
“我的!谁也别想抢!”
“杀了你!画是我的!”
野兽般的咆哮、凄厉的惨叫、沉闷的撞击声、肉体被撕裂的可怕声响、骨头折断的脆响……瞬间充斥了整个封闭的空间!
瘦猴被一个红了眼的壮汉一脚踹飞,后脑重重撞在冰冷的钢制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身体软软滑落,眼睛还死死瞪着画卷的方向,瞳孔却已开始涣散。
阿炳跪在地上,双手拼命伸向画卷,却被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撞倒,一只沉重的军靴狠狠踩在他的胸口!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睛暴突,嘴角溢出带着泡沫的血沫,目光却依旧死死锁着画中女子那嫣红的唇瓣,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疯狗用仅剩的一条完好的手臂死死掐住老刀疤的脖子,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肌肉疯狂扭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老刀疤脸色涨得发紫,眼球可怕地凸出,双手徒劳地抓挠着疯狗的手臂,指甲深陷皮肉,留下道道血痕。他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终于抓到了掉落的扳手!
“去……死……吧!”老刀疤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扳手狠狠砸向疯狗的头颅!
“噗嗤!”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液体迸溅声!
红的、白的,瞬间溅满了旁边冰冷的墙壁和那幅展开的、华美绝伦的古画!几滴温热的液体甚至溅到了画中女子莹白胜雪的侧脸上,如同几颗妖异的血痣。
疯狗的身体猛地一僵,掐着老刀疤脖子的手瞬间失去了力量。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的光芒迅速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寂。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缓缓向后倒去。
老刀疤捂着几乎被掐断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极致的贪婪。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扑向那幅近在咫尺的画!
“我的……是我的了……”他伸出沾满鲜血和脑浆的脏手,颤抖着,想要去抚摸画中女子那完美的侧脸。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绢帛的刹那——
画中,那一直低垂着眼睫、凝视铜镜的女子,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她的眼睫,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了一点点!
老刀疤的动作瞬间僵住!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狂喜的心脏!他仿佛看到,那铜镜中模糊的、流动的胭脂色水光里……似乎映出了一张……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布满血污、惊骇欲绝的脸!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抽气。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甜腻、更加令人疯狂的异香,如同实质的潮水,猛地从画卷中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整个安全屋!同时,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吸力,牢牢锁定了众人!
众人感觉自己的生命力、自己的意识、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从身体里抽离!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涌向那幅画!涌向画中那个仿佛活过来的女子!
“不……不……”
众人惊恐地想要后退,想要尖叫,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视线迅速模糊、发黑,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深陷的眼窝里,猩红的血丝疯狂蔓延。
然而,当突击队员按照情报,踹开另一处厂区深处一间由厚重钢板加固、密不透风的“安全屋”铁门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到极致的死寂气息,伴随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腐败甜香与铁锈腥气的怪味,扑面而来!瞬间压倒了外面所有的硝烟与喧嚣!
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探入幽冥的触手,猛地刺入这间绝对黑暗的囚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饶是身经百战、见惯了血腥场面的缉毒特警们,也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安全屋中央,没有堆积如山的毒品,没有散落的武器钞票。
只有十几个人。
或者说,十几具尸体。
他们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规整的姿势,或坐或跪,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圈。圆心处,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水泥地面。但所有人的头颅,都低垂着,方向惊人地一致,虔诚地、绝望地……凝视着圆心那片虚无!
每一个人,都和阿煜、和烂尾楼里的那三具尸体一样——骨瘦如柴,形销骨立!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色泽,松弛地耷拉着,如同被抽空了血肉的皮囊。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早已失去光彩的眼睛,如同蒙尘的玻璃珠,眼白部分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狰狞的红血丝!那是一种极致的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彻底吸走,只剩下这具被彻底榨干的躯壳,还维持着最后一丝凝固的执念。
他们的嘴巴微张着,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呼喊,却只凝固成一片死寂。空气中残留的,只有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腻如蜜却又腥气冲鼻的怪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非人的绝望。
“报告指挥部!安全屋内……发现异常情况!大量死者!状态……极度诡异!重复!极度诡异!”带队的队长声音干涩,握着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技术警员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小心翼翼地进入现场,开始拍照取证。手电光扫过那一张张凝固着极致空洞与渴望的枯槁面容。
突然,一名技术警员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圆圈中心那片被所有人“凝视”的水泥地面。
那里并非完全“空”的!
在厚厚的灰尘覆盖下,隐约可见一个……长方形的、边缘极其模糊的压痕!大小、形状……与一幅卷轴画完全吻合!
画!那幅画来过这里!它被摆放在圆心,像一个祭坛上的邪神图腾!然后,它吸干了这十几个沉溺毒海、灵魂早已千疮百孔的信徒的生命力,如同收割成熟的庄稼!最后,它消失了!只留下这个诡异的朝拜现场和地上那个淡淡的压痕!
画就是她,她就是画!她早已不是什么前朝贵妃的幽魂,而是彻底蜕变成了一个依靠吸食人类欲望与精魄而存在的——画中妖仙!是妖!因为她不是什么正常存在,而是善于吸食人类精气的异物!食髓知味——尝过甜头又欲求不满的人,最容易被欲望吞噬!这些毒虫,在她眼中,不过是送上门的、最为肥美的血食!
消息通过加密频道,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传回赵队的案头。
“云南……废弃橡胶厂……蝰蛇帮安全屋……十三具尸体……围成圈……极度枯瘦……红眼……凝视中心压痕……”赵队念着简报上的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铅块砸在心上。
他猛地拉开抽屉,取出那个装着从王猴窝棚里发现的、带有千年人血成分的诡异颜料碎片的证物袋。又拿起法医陈岚关于阿煜和烂尾楼三具尸体体内发现不明菌群的初步报告。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拧在了一起,指向那个令人绝望的真相!
“陈岚!”赵队抓起电话,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放下手里所有工作!带上你最精密的设备,最可靠的助手!立刻!马上!来我办公室!还有……把阿煜尸体上提取的那些‘细菌’样本,最高级别的生物防护!带过来!”
市公安局技术中心,地下三层,P3级生物安全实验室。
厚重的铅门紧闭,门上的红色警示灯无声地旋转。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将过滤后的冰冷空气源源不断地送入。这里是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堡垒,专门用于处理极度危险的未知生物样本。
陈岚穿着臃肿的、带有独立供氧系统的正压防护服,如同一个臃肿的宇航员。面罩的视窗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又被内部的恒温系统迅速吹散。她的动作因为防护服的束缚而显得有些笨拙,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眼前操作台上一排排精密的仪器屏幕。
在她身边,同样全副武装的助手小李,正紧张地操作着高倍电子显微镜,将载物台上一个特制的密封培养皿小心翼翼地推入观察舱。培养皿里,是几滴从阿煜脑脊液中提取、经过特殊培养液富集后的浑浊液体——里面蕴含着那种让整个案件蒙上恐怖阴影的“细菌”。
“赵队,准备好了。我们开始第一次直接显微观察。”陈岚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系统传出,带着防护服特有的沉闷回响。
观察室外,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观察窗,赵队和小陈等人屏息凝神。他们能看到里面模糊的人影和仪器幽蓝的光芒。
电子显微镜的高倍镜头缓缓对准了培养皿中心的一滴样本。
巨大的主屏幕上,瞬间跳出了显微镜捕捉到的、被放大到数十万倍的微观世界!
实验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仪器运行的低微嗡鸣。
屏幕上的景象,让观察室内外所有人,瞬间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不是他们认知中任何一种细菌的形态!
视野里,没有常见的球菌、杆菌或螺旋体。
只有……一片如同活物般蠕动、纠缠、不断变幻形态的……丝状物!
它们纤细得如同最微小的神经末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灰白色泽。它们并非杂乱无章地漂浮,而是如同拥有集体意志般,极其复杂地、精密地……编织着!
无数条这样的菌丝,相互缠绕、盘结、层叠……在微观的视野里,赫然构成了一件……微缩的、流动的、半透明的——霓裳羽衣!
菌丝形成的“衣袂”在无形的“风”中微微飘拂,“袖口”处甚至能看出繁复的卷草云纹图案!而在那“衣领”环绕的中央,无数更加纤细、更加活跃的菌丝正疯狂地舞动、凝聚,试图勾勒出一张模糊的、没有五官的……女性面孔的轮廓!那张“脸”的“眼睛”位置,是两个由密集菌丝漩涡形成的、深邃幽暗的空洞!
这根本不是细菌!这是一种拥有高度复杂结构、甚至能模拟特定形态的……未知的、活着的……东西!它像一件有生命的、微观的囚衣,将宿主的灵魂禁锢、分解、吞噬!
“我的天……”助手小李在防护服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充满惊骇的呻吟,操作显微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
“嗡——!”
主屏幕上的画面猛地剧烈抖动、扭曲!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干扰!那件由菌丝构成的、飘拂的霓裳羽衣瞬间溃散、变形!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疯狂舞动、如同亿万条毒蛇般狂乱扭动的灰白色菌丝!它们充满了整个屏幕视野,散发出一种极致的混乱与……饥饿!
“嗬……”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飘渺、仿佛直接钻入脑海深处的……女人的叹息声,毫无征兆地同时在观察室内外所有人的耳边响起!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幽怨、冰冷的诱惑,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贪婪!
“谁?!”陈岚猛地转头,防护服内的声音带着惊疑。她看向观察窗外的赵队等人,隔着厚厚的玻璃和面罩,能看到赵队他们同样脸色剧变,显然也听到了!
“嗡——呜——咿——呀——”
紧接着,一阵更加清晰、更加诡异的旋律,如同无形的丝线,直接缠绕上了每个人的听觉神经!那旋律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尖锐时如同鬼啸,低沉时如同葬歌——赫然是王猴在留置室里临死前哼唱的那段不成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霓裳羽衣曲》的片段!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那个正在显微镜观察舱内、盛放着致命菌群的培养皿!
培养皿本身正在极其轻微地、高频地震动着!仿佛里面的亿万菌丝正在同步共鸣,发出这来自幽冥的靡靡之音!
“关闭!关闭声波接收!立刻!”陈岚厉声命令小李,她的心脏在防护服里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小李手忙脚乱地操作。诡异的哼唱声戛然而止。屏幕上的菌丝也似乎平息了一些,但依旧在狂乱地舞动。
“生理监测!”陈岚强作镇定。
小李看向旁边一台连接着培养皿内部微型探针的生理参数监测仪。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曲线和数据。
“陈……陈主任!”小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它们……它们对声波……尤其是特定频率的声波……反应极其剧烈!声波刺激下……代谢活性……暴增了……五百倍以上!而且……而且……”他死死盯着屏幕上一条代表某种未知能量波动的、疯狂跳动的曲线,“它们在……释放一种……极其微弱的、从未记录过的……生物电信号!频率……和人类脑电波中的……Delta波(深度睡眠、无意识状态)……高度吻合!但……强度在刚才声波刺激下……瞬间提升了!”
**声波是钥匙!是激活这恐怖之物的开关!而那释放出的、与人类深度潜意识脑波同频的信号……就是画妖用来侵蚀、诱惑、最终控制宿主意识的……无形锁链!**
“嗅觉受体实验数据!”陈岚的声音绷紧了。
另一块屏幕上,调出了之前对菌群分泌的挥发性物质(也就是那甜腻腥气的来源)进行受体结合实验的结果。复杂的分子模型和结合图谱滚动着。
“确认了!”小李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恐怖真相的绝望,“这种物质……我们暂命名为‘霓裳素’……它能极其高效、特异性地……结合人类大脑奖赏通路中的关键受体!尤其是……多巴胺D2受体和阿片μ受体!”
赵队隔着玻璃,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触目惊心的结论文字。他瞬间明白了!
“正常人闻了,只会心情愉悦……”**
——因为“霓裳素”会轻微激活奖赏通路,带来短暂的欣快感,如同一种奇特的香水或香料。
“但是有过吸毒史的人会上瘾,并戒不了!”——因为吸毒者的大脑奖赏通路早已被毒品破坏重塑!他们的D2受体(负责满足感)表达严重下调,μ受体(负责欣快和成瘾)则异常敏感!而“霓裳素”对μ受体的亲和力,远超已知的任何毒品!它就像一把为瘾君子量身定做的、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一旦尝到那远超毒品的、直抵灵魂的极致“甜头”,他们那早已脆弱不堪的意志力,在画妖的精神侵蚀(生物电波)和生理绑架(霓裳素成瘾)双重夹击下,将彻底崩溃!他们会像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追寻那幅画,献上自己的一切,直到被彻底榨干!
这就是“食髓知味”!这就是画妖选择猎物的标准!这就是所有惨剧背后的……冰冷而邪恶的科学逻辑!
“砰!”
赵队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防弹玻璃上!指骨传来的剧痛也无法压抑他心中翻腾的怒火和寒意!这根本不是什么灵异事件,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基于生物学的……狩猎!一个千年怨魂,利用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和弱点,披着科学的外衣,在进行一场高效的、残酷的……进食!
“找到它!”赵队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嘶哑而决绝,穿透厚重的实验室隔音,“必须找到那幅画!在它找到下一个毒窝,下一群猎物之前!找到它!然后……彻底毁掉!”
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依旧在狂舞的菌丝,那件无形的、致命的霓裳羽衣,仿佛已经笼罩在整个城市的上空,等待着下一个沉沦的灵魂。
---
城市边缘,一座被遗忘的、隶属于某个破产化工厂的巨大冷却水塔,如同一个锈迹斑斑的钢铁巨人,沉默地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厂区深处。塔身高达数十米,内部是螺旋上升的钢铁阶梯和巨大的空洞,风声在里面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塔底最深处,被经年累月的铁锈、鸟粪和尘埃覆盖的冰冷水泥地上。
那幅古画,静静地躺在那里。
深褐色的木质轴头在昏暗中泛着油腻的光泽。包裹它的旧蓝布随意地摊开在一旁,如同丢弃的裹尸布。画心那古老的绢帛完全舒展开来,暴露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
画面上,富士山前,樱花林中,盛唐宫阙里,美人对镜梳妆。
金殿的线条依旧奢华到刺眼,樱花的粉色浓烈得如同凝固的鲜血。铜镜前的女子,身披那件华美绝伦、绣满翎羽云纹珍珠的霓裳羽衣。这一次,她不再是侧身低眉。她的身体微微转向画外,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完全呈现在绢帛之上!
肌肤莹白胜雪,在绝对的黑暗中,竟仿佛自身散发着微弱的、冰冷的荧光。黛眉如远山含翠,眼波流转,如同最深邃的、不见底的寒潭,里面倒映的不再是宫殿烛火,而是……一片翻滚的、铅灰色的、孕育着毁灭雷霆的浓云!琼鼻秀挺,唇色是世间最饱满、最娇艳的樱桃红,唇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颠倒众生的、却又冰冷彻骨的笑意。
她的目光,穿透了绢帛的束缚,穿透了水塔厚重的钢铁壁垒,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直勾勾地、毫无阻碍地……“望”向远方——望向了市公安局技术中心地下三层,那间P3实验室的方向!望向了正在观察窗外的赵队!
画绢之上,一股极其稀薄、近乎无形无质的、淡淡的胭脂色雾气,正从画中美人的周身,丝丝缕缕地氤氲而出。它像一层活着的、流动的光晕,包裹着画卷,又缓缓地、贪婪地……吸食着这水塔深处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阴冷、潮湿与……绝望的气息。
雾气袅袅,无声地扭曲、变幻。在雾气最浓郁的地方,画中美人的红唇,那抹饱满欲滴的樱桃色,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充满诱惑与极致冰冷的笑容,在黑暗中绽放。
“三郎……”
一个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带着无尽幽怨与贪婪的呼唤,在死寂的水塔核心,如同涟漪般悄然荡开。
“该……回来了……”
下一个猎物,已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