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唯一的女刀匠,在乞丐堆里捡回了一个小孩。
本来就不招人待见,这下未婚养子更加没人来提亲了。
可我不在意,我只想养好小乞丐,从此和他相依为命。
百万敌军攻破城门那天,所有士兵齐刷刷转过来行礼。
高声叫喊,恭迎殿下。
我的小乞丐踏着尸山血海,成了高高在上的北国太子。
隔壁卖猪肉的阿婆叫我快跑,找个深山老林里苟且一生。
我才不要呢,活到今天多不容易啊。
我换上新衣,笑盈盈地追到城门外。
沈小二,过好日子不带阿姐去吗
第一章
沈记恩低头,带血的指尖拂过我面庞。
阿姐乖,先回家,我等会就去接你。
好啊。
小二让我等我就等,像小时候他坐在学堂门口等我接他回家一样。
耳边好吵,大家都在跑。
空气也好臭。
我被人护送回院子,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终于舒服了一点。
我忙不迭翻出压箱底的新衣。
这是小二用自己赚的第一笔银子买给我的。
他说京城里的小姐都爱这种款式,他也要给阿姐最好的。
我的小二啊。
有他我就心满意足了。
对着黄铜镜,我拿出胭脂细细梳妆着。
潘阿婆原本就佝偻的背更加弯了,她闯进来对着我尖叫:阿草,你怎么还在这呢小二会要你的命,快跑啊!
我有点生气。
就算潘阿婆经常把收摊后没卖出去的猪肉送给我们,也不能造谣啊。
小二怎么会要我的命。
他恨不得把命给我呢。
这不,还亲自来接我了吗。
门外铁蹄踏步声来去不绝。
潘阿婆缩在墙角的身躯抖了又抖。
我拉开桌前的椅子,把排骨全夹到小二的碗里,兴奋得献宝似的,今天是你生日,专门为你做的,快吃吧,没人和你抢!
殿下······
住嘴。小二抬手阻止。
我就知道,他最听我的话啦。
也许今天他太累了,只吃一块就停下,我不怪他。
我从来都只会心疼他。
一定是阿姐今天的盐放多了,你吃不下对不对
小二浅浅笑着,又露出他那两颗虎牙。
蹲在我身前。
阿姐做的饭天下第一好吃,只是小二还不饿,无福享受了。
走吧阿姐,我们该回家了。
我不懂。
我们的家不是在这吗
算了,小二说的话从来都是对的。
出了门,耳边没有那种烦人的吵闹声。
我趴在小二宽阔的背上很欣慰。
那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终于被我养得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以前欺负我们最狠的赵家儿郎躺在路边,眼眶都是空的。
这样也好。
要是他看到两个孤儿也能活得这么威风,非得跳起来打我。
没关系,小二长大了,没人再能欺负我们。
有人拽着潘阿婆稀疏的头发拖过去,留下一道红痕,她睁着猩红浑浊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我。
我有点迷茫,她刚刚还在和我说话,怎么突然就动不了了。
腥臭的冷风吹来,我抱紧小二的脖子轻声询问。
阿姐为你锻造的刀还带着吧行武之人可不能把命根子弄丢了。
放心吧阿姐,你做的刀最锋利,我用惯了,别在腰间呢丢不了。
噢。
没丢就好。
我又想起潘阿婆的眼睛,心里空落落的。
阿婆去天上当星星,不要我们了。以后我们两个还有这么多肉吃吗
小二总是耐心地应我。
会的,阿姐想要什么都会有。
那我想要你娶我呢
是你在我被窝里就答应过的。
但我太累了,近日刀铺的订单太多。
我忙得脚不沾地。
还没问出口,就贴着冰凉的铠甲睡着了。
第二章
轿子颠簸。
我迷迷糊糊醒来掀开帘子往后看。
昔日雍容华贵的天子头颅高挂城门。
随着风荡来荡去
。
小二不在身边。
他和一个女子在前方共骑一匹马。
有人白了我一眼,看什么看!我们小姐可是英国公府的嫡女,未来的太子妃!你这个乡野村妇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讪讪地收回目光,我点头:是是是,不配的不配的。
别管配不配了。
我第一次坐轿子,舒服得很。
还有柔软的狐毛座垫,他们吹着寒风。
一定很难受吧。
婢女说得对,连杨浅浅的鞋都是小二亲手帮她脱的。
轮不到别人。
杨浅浅细眉一扬,把白嫩的玉足塞进小二的里衣取暖。
我从来不知道圆圆的杏眼也可以这么有威慑力。
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就是你帮我们士兵铸造了大批的刀剑吧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这样吧,赏你来给我当鞋匠,你连刀都造得了,这个对你来说更简单了。
我心想一点也不简单。
小二知道的,我只会干卖力气的粗活,哪能细致起来啊。
沉默半晌,小二淡淡扫了我一眼。
阿姐,去了就好好干。他顿了一下,有时间我会去看你的。
好吧。
小二叫我干的事,总不会害命。
再说了,他会来看我的。
一个尖着嗓子的老太监请他们去用膳。
杨浅浅让两个婢女送我去休息。
奇怪。
小二不是说了吗
没有我,哪怕是山珍海味他也吃不下。
婢女把我送到一个腐朽的木门前就转身离开。
她们的笑声太大,一字一句飘到我脑子里。
里面住的都是被贬的罪臣家眷,有得她难受的了。
为什么要难受。
就算是罪臣,以前也是风光过的。
那一定是顶顶好的上流人物,家教礼数样样俱佳。
和我这个下贱的刀匠住在一起,应该害怕的是她们。
一进门,原本吵闹的木房安静下来。
我脸皮薄,又不善经营。
潘阿婆都说要不是我捡了这么个文武双全,英俊嘴甜的弟弟回来,刀铺迟早干不下去。
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酸臭味,哪怕是我们那的猪圈也比这好闻。
我低着头走向唯一一张空床,把上面死老鼠的尸体拿出去扔掉。
门内,说话声又大了起来。
当晚我在宫中闲逛了一阵再回去时,被子浸满了水。
盖在身上像一块沉重的冰。
我要是读过书就好了。
书里会告诉我北国的深秋是很凉的。
我病了。
烧得昏迷不醒。
才换来了与小二分别两天的相见。
第三章
鼻尖萦绕着花香,我下意识抱紧了温暖干燥的被褥。
高大挺拔的背影在床边逆着光,我缩了缩,只露出眼睛。
对不起小二,阿姐不是故意生病的。
阿姐知道你很忙,你打小就聪明,大家都愿意听你的话。
那年我刚及笄,路过乞丐堆。
哪怕沈记恩小小的,穿得破破烂烂,脸上脏兮兮的,我也想要养他。
他的眼睛太干净了。
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谁教你的这些下三烂的招数他沉下声。
我不明所以,直愣愣地看着他。
杨浅浅端着一碗冒着气的药坐过来,舀起一勺递到我嘴边。
我特意交代过大家要照顾你,怎么可能会出现你说的辈子是凉的情况
怕殿下不信,今早我特意吩咐小翠去看了,确实是干的,一滴水也没有。
你若是想殿下了直说便是。只是如今殿下公务繁忙,怕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我躲开药勺,感觉浑身的气血都往脸上涌。
不是的!我没有撒谎!
啊!杨浅浅身形不稳,药全洒出来。
大半倒在我身上,烫得我身形一颤。
小二急忙拿过她的芊芊玉手看了又看,看到那抹发红的指尖后嗓音骤然冷下来。
望向我眼中划过一丝明显的不耐,无比失望道:阿姐,你怎么变成这样蛮横
我蛮横
那也是有了你之后。
我不蛮横我们就没饭吃,所有人都能来踩我们一脚。
所以在别人看上你被我养得粉雕玉琢后想抢走,明明最是懦弱的我抱着刀守在门口,生怕一睁眼你就不见了。
直到没人敢觊觎你,我才得以睡个好觉。
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熟练地道歉,小二终于敛起神色,仿佛我终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他对杨浅浅软下声,她已经知道错了,麻烦你多担待,我这阿姐愚笨至极。
棕黑的药渣还黏在我身上。
滚烫的温度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适的寒凉。
我想,北国的秋天一定比东国的冬天还要冷。
杨浅浅盈盈一笑,算是同意了小二的请求。
我真笨,又给他添麻烦了。
杨浅浅那样的大家闺秀压根不需要我修鞋。
只要她不喜欢的,哪怕没有一丝破损都让婢女扔了。
这半个月我估摸着她不要的东西都抵得上平常人家一年的口粮了。
我正跪着给小翠擦鞋,她突然抽走,惊慌地行了礼。
一双贵重了不止上千倍的金丝绣面伸过来。
我仰起脸,很平静地学着大家:太子妃。
她嗤笑一声,你倒是明白得很。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奖赏。
就奖你······给我舔鞋。
第四章
身体颤动。
小翠摁住我的后颈。
我是修鞋的,这种事请您另找他人。
杨浅浅轻飘飘地睨了小翠一眼。
啪的一声,脸颊传来火辣辣的剧痛。
放肆,太子妃的也是你能忤逆的!
我挺直腰板。
哪怕是在东国,连妇孺孩童都知道俯首舔鞋是最下贱的人做的事,太子妃不会不晓得吧
不知我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太子妃如此不快。
杨浅浅冷笑一声。
身后的奴仆立刻把两张布丢到我面前。
一时间,我感到浑身冰凉。
肖想当今太子,未来的君上,此罪够不够
动了动唇,我想辩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不是的。
我没有肖想小二。
我知他是万人敬仰的天子。
我只是······想他了。
从小到大,我们没有分别过这么久。
杨浅浅命小厮将我捆起。
我也觉得你实在不适合修鞋,那我就大发慈悲带你去干你该干的事!
火炉烧得正旺。
那是给刀器烧形最好的温度。
杨浅浅夹出一块红彤彤的碳块。
热气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往后退。
小翠踩在我后脚窝。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我跪下,头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怎么回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我泪眼婆娑地看向眼前模糊的男人。
他望向地上那两张画布上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面色沉了下来。
我垂下头,哽咽不已。
小二,你少时开玩笑说要娶我,我没当真的。
只是画画而已,我不知道这么严重,在东国······
阿姐!那些腌臜事早就过去了!
我的小二怒喝。
他第一次这么大声跟我说话。
还说我们从前经历的种种是腌臜事。
我不想哭了。
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我玷污太子了,什么罪我都认。
杨浅浅拿着火钳走过来,笑道:认就好,这要是放别的宫女身上,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名啊。
可是,我早就只有一个亲人了啊。
铁块烙在脸上滋滋作响,皮肉烧焦的味道令人作呕。
沈记恩极其冷淡地盯着我。
黑如墨的眸子淬了一层冰。
我疼得晕了过去。
醒来时床对面摆了一面大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左脸上有一块丑陋的疤痕。
像无数条蚯蚓聚集而成。
我守在宫殿外,想见小二一面。
可他实在太忙啦,直到下起了柳絮般的小雪,门才打开。
我抹掉面上的冰凉。
指尖残留着一丝水光。
原来,已经到冬天了吗。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雪。
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小二披着灰白狼毛大氅坐在案台前。
衬得他轮廓更为锋利。
我向亲手养大的弟弟跪下,称呼他陛下。
和大家一样恭敬地请求。
昨晚我梦到潘阿婆了,她说他现在一个人在很冷很黑的地方,很害怕。
我想,你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儿时那样需要我的陪伴。
我想她了,你放我出宫吧。
不要再让我独自在这深宫里当被折翼的鸟儿。
这样的日子一点也不好。
你最听我的话了。
会理解我的。
砰!
堆积如山的奏折散落一地。
只听那人怒不可遏地嘶吼。
第五章
连你也要和我对着干吗!
我低着头,喃喃自语:是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身体被抱住。
久违的温暖融化了残留的冰碴。
小二又回来了。
像小时候一样埋在我颈窝。
别走,别离开我。
星星有这么多,潘阿婆不会孤独的。可我,只有你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罐药膏塞到我手上。
拿着,按时涂药,伤疤会慢慢好的。
骗人。
我从前手背的烫伤到现在都还留疤。
小二不会不知道。
他把我当小孩骗。
我不是他阿姐了。
先回去,再过不久我就能去接你了。
小二七岁,我拿出所有积蓄送他上学堂。
我这一辈子大字不识两个,不想他也被人看不起。
我送他到学堂门口那天,教书先生擒住他两条胳膊,像抓猪仔一样拖进去。
我抹着泪一步三回头,也是这样哄他的。
好吧。
那我也像他小时候那样听话。
杨浅浅说我面目丑陋,看到我会做噩梦。
我被送进深宫的一处角落。
听说,以前有一位妃子住在这里。
后来上吊走了。
走的时候舌头吐得老长了。
午夜梦回,我猛地睁开眼,竟见悬梁上真的挂着一个晃晃荡荡的人影。
冷汗浸湿了薄薄的被褥。
我贴着墙根才感到安心。
梦里,我又看到了小二。
赵家儿郎带着小跟班砸我店铺。
没爹没娘还没人要的小娼妇,带着一个小畜生惹人烦!
小二红着眼冲上去跟他们扭作一团,打得头破血流。
再没人敢来找我麻烦。
我是一个只有一身蛮力的粗鄙之人。
关了店,真的只能流落街头了。
幸好,我有小二。
那晚我们笑着分吃一个馒头。
就是彼此的全世界。
小二来看我那天,又生气了。
他的指尖落在我侧颊都在发颤。
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药
我挽起衣袖,解开胸前的衣襟,露出大片可怖的疤痕。
淡淡道:
太子妃说了,我的疤淡一点,就在我身上加十条新的。
我想了想,脸上的已经不疼了,留着就留着吧。
他闭了闭眼,再张开时又变回那双不起波澜的眸子。
没关系,阿姐什么样我都喜欢。
那你娶我吧。
小二的盔甲上面还沾着血迹,他步伐一顿。
那盈盈欲落的一滴落了下来。
没入腐朽生虫的木板。
他没说话,我知他是默认了。
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我为你锻造的剑一定是世上最坚硬锋利的,你拿着它,一定不要伤到自己。
这次他望着我,又露出那两个虎牙,好。
因为小二的到来。
今天嬷嬷送来的饭格外丰盛。
杨浅浅正好赶上,便提出和我一起吃。
小翠捂着口鼻:小姐,这里这么脏,您要在这吃坏了肚子,殿下怕是要心疼。
她笑着把一碗汤全扣在桌上。
淅淅沥沥的,一滴不剩。
对啊。你都知道这里脏,殿下怎会不知呢
或许是有坏东西,迷了他的心智。
主仆俩一唱一和。
小翠掀开我枕头,翻出那支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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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杨浅浅眯起眼睛,我就知道你这村妇手脚不干净!
这金疮膏也是你能偷的!
这个字深深刺痛了我耳膜。
哪怕我去要饭,就算我没人养,我都没想过去偷。
看她们这副做派,知道今天是逃不掉了。
原来我曾经所向往的皇宫,还没有儿时去抓蚂蚱好玩。
红墙之下,人命不过草芥。
倦怠地叹了口气,我缓缓站起来。
要打要骂随你们,今天我想早点休息。
杨浅浅愣了一下,眼底闪过怨毒。
小翠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钉子和锤子,一寸一寸钉入我的膝盖。
让你告状,让你去找殿下!
留你一条贱命已经是大小姐开恩了!
汗水顺着额角流入眼睛。
疼得我睁不开眼。
叮叮叮的敲打声竟无端让我想起当年我在刀铺里的日子。
你们干什么!小二怒喝一声。
小翠惨叫一声被踢飞三米远。
杨浅浅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直直望向他。
殿下,我在教训下人。
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小二举起的右手握紧,到底还是放下了。
杨浅浅命人把小翠抬走。
小二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倚靠在他怀里。
阿姐,别怕。我马上宣太医。
我想说话,可嘴里全是血腥味。
眼前越来越模糊。
我又梦到东国了。
太医说我伤了根已无力回天,下半辈子要靠拐杖。
我点点头,视线越来越涣散。
小二跪坐在床边,眼中克制的情绪要喷涌而出。
阿姐你别睡,看看我,好不好
没事的,以后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不会有任何影响。
你以前不是经常说,长大了要跟我去看遍世间山川,做一个像徐霞客一样自由自在的人吗
沈记恩。我动了动干裂的唇。
你舍得放弃你潜伏多年得来的江山吗
他沉默了。
我苦苦笑着,我为你而活了二十载,如今后知后觉,为什么当初没有掐死你
他极其痛苦地低吼了一声,说话也断断续续。
阿姐,不,不要这样······对我······
我抬起粗糙龟裂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不怪你,是我太笨了,我早该知道的。
我早该知道,天子巡视民情时,跪着的小二为什么满眼不甘,为什么嘴唇都咬破。
是我选了他,把他带回家。
给他家,让他去学堂。
东国的百姓,是我害死的。
其实你半夜说睡不着出去练武,是偷偷潜去皇宫对吧我看着他,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替我掖了掖被子,不敢看我。
你睡吧,都过去了。
是吗
这些在他心里都过去了。
只有我被困在回忆里。
杨浅浅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我。
一条毒蛇,半夜顺着矮墙爬进来。
我被咬了一口。
短短半个时辰,呕血不止。
第二天来送饭的宫女看着满床黑血,尖叫着跑开。
第七章
沈记恩震怒。
取消了围猎的出行计划,把杨浅浅囚禁起来。
她死不承认,撒泼打滚,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
直到沈记恩把一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小厮扔在她面前。
她沙哑着嗓音:你为了一个下贱的女人这么对我,我会让你后悔的。
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我不会给你伤害她的机会。
我的身体日益憔悴。
杨浅浅不肯说是哪种蛇咬的,那夜太黑,我也没看清。
太医没有办法,只能熬着各种补药为我吊命。
沈记恩一有时间就来看我。
我住的房间也被换成了原本给太子妃准备的寝宫。
他总是握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再坚持一下,我会想办法的。
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告诉他:我梦见阿婆了,她现在有一个好大的菜园子,还说要接我一起去种花种菜。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沈记恩整个眼球血红。
他白天处理堆积的公务,晚上又守着我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不好。你不能丢下我。他固执又倔强地盯着我。
小时候有一户有钱人家看他聪明伶俐,想带他回家养着。
我问他意见时,他也是这样回答我的。
仿佛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是我最爱的弟弟。
沈记恩翻身上床,搂着我睡。
温热的躯体一点一点温暖我。
醒来后,我第一次有力气可以独自行走。
有人告诉我,陛下在后花园留了一块空地。
让我种些稀罕的花草或者什么别的瓜果蔬菜。
可惜冬天,注定无法丰收。
我开始给沈记恩做饭。
做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红烧排骨,毛豆炖肉,麻婆豆腐······
习武之人,消耗最大。
他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深夜,身后的心跳铿锵有力。
怎么睡不着我轻声问。
沈记恩搂得越发紧了,仿佛下一秒我就消失。
我说我当初有苦衷,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我摸了摸他的墨发,叹道:不用跟我说,我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粗鄙之人,哪里懂得你们朝堂上的事。
近来我脑子越来越不好用了,很多事情都在淡忘。
可是小二,我记得潘阿婆当初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将来做个有血有肉真性情的人,不是希望你记住我们的恩情。
我养你,是自愿并且幸福过的。
颈间他接触的地方冰凉又湿润。
他只是哽咽地告诉我:阿姐,我承载了大家二十载的希望,我没办法了。
要不然,父皇母后也不会心狠地把年幼的我扔在那,我们真的没办法了。
北国物资稀缺,粮食短缺,东国又常年垄断粮道收取高额的······
我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
旁的道理我不懂,可我知道,要是没有周围邻居的帮助我们早就死了,可是,你进城那天,一个都没放过,那个喜欢抱着你的大腿要糖吃的小丫头,她倒在水坑里,得多冷呀。
我虽是一个再普通平凡不过的女子,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杨浅浅闹着要见沈记恩一面。
第八章
我先到了。
她扭曲着一张惨白的脸,厌恶道:你还没死啊
我淡淡地看着她。
你没死前我会活着。
杨浅浅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你滚!我要见太子!
他凭什么收回我父亲的兵权还囚禁我!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喉咙像被酸涩的硬块堵住,艰难地张开嘴。
我养了他这么多年啊,都没舍得说他是白眼狼。
我掏出匕首。
刀刃反射出银光。
杨浅浅一下就瘫了半边身子,软在地上。
嘴唇不停哆嗦着:你敢!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扑哧。
刀锋利落地刺入心脏,鲜血溅到我身上。
小翠双目瞪大,尖叫着往外跑。
杀人了,来人啊!
扑通一声,她跪倒在地,死不瞑目。
我想起了那些跟我关在一起的罪臣家属,那些长得稍微有点姿色的小姐家眷们。
有一个算一个不是死了,就是被毁容了。
更惨的,被送给太监当玩物。
他们以为我不懂,我只是没办法。
小二儿连我都护不住,更何况是一些东国的罪奴之女。
我静静地看着沈记恩。
他一向冷淡的面庞出现裂痕。
他跑过来拥我入怀,拍着背哄道:阿姐别怕,我来了······
我擦掉脸上的血迹,勾起唇角。
你不怕吗我把你也杀了。
沈记恩捧着我的脸,两额相贴,低哑着嗓音。
你要什么我都给。我拿下兵权了,不枉我费尽心思布局。
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们成婚了。
是啊,你布的局向来没有失败的。
整个皇宫开始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灯笼,所有门户贴着红对联。
大家都在传,殿下要和从东国带回来的那个粗鄙女子成婚了。
她的脸这么粗糙还有丑陋的疤痕,看到都令人头皮发麻。
手又黑又干,指甲缝里的泥垢都八百年没清理了吧。
这么恶心的女人,不知道殿下看上她什么。
自以为知道全貌的人悄悄交头接耳:她啊,就是靠那副不出彩的身体干体力活辛苦养大陛下的,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痴情种。
只是······实在不配为未来的一国之后。
我坐在黄铜镜前,门外宫女小厮步伐匆匆,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
新来的丫鬟鱼贯而入,伺候我沐浴更衣,净手修眉,然后帮我换上大红的新衣。
扎最时髦的发式,把白玉簪给我插上。
姑娘真是好命,不想戴凤钗,殿下就亲自从国库里为您挑选白玉簪。从古至今,可是没有一个妃子有这种待遇。
殿下可是把您放到心尖尖上。
我摸着那块凹凸不平的印记,笑了起来。
小二儿时说会带我过我好日子,他真的做到了。
大婚那天,我在寝宫的床上端坐了一晚。
直到肚子咕咕作响,沈记恩才来掀开我的红盖头。
突如其来的光刺得我下意识闭眼。
再睁开,沈端着一碟点心,笑得灿烂,眼中像盛满了星星。
阿姐,你今天真好看。
等这么久是不是饿了我给你拿了桃花酥垫垫。
都怪那帮大臣,一直找我说话,我都脱不开身。
闻到一股酒味,我皱了皱眉。
沈记恩立刻解释:我没喝多少的,只是沾上味道而已。
我推开那碟点心,往床里坐了坐。
他顿住,耳尖红了。
他把碟子放回桌上,回来放下床幔。
红纱笼下,将里外隔绝成两个天地。
沈记恩痴迷地看着我的脸,薄唇轻启:阿······
刀刃割裂布帛的声音响起。
他不可置信地垂眸看着自己的胸膛。
我抽回手,喉头涌上腥甜,再也抑制不住大口呕出。
还是黑血。
其实蛇毒压根没引全,早已深入肺腑。
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沈记恩逞强地笑了笑,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夹杂着无法言语的悲伤。
为、为什么
我撑着最后一口气抚上他依旧英气的面庞,细细描摹着五官的轮廓。
要把他的样子永远印在脑海深处。
阿姐虽不识大字,也知亡国之恨。
只愿黄泉路上,你我不复相见······
······
可惜,那刀没能要了沈记恩的命,只是让他后半生缠绵病榻。
正元三十八年,东国皇帝卒,与皇后沈阿禾合葬与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