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消费者权益保护协会传票的那天,我正在给我养的仙人球浇水。
传票是电子版的,标题字号大得像讣告——【关于仿生人蒋澈投诉其主人骆佳音侵犯其合法权益一案的开庭通知】。
我差点把手里的水壶捏爆。
原告：蒋澈,我的仿生人管家,型号深爱-1314。
被告：骆佳音,也就是我。
诉讼理由那一栏,写着一行让我血压飙升的字：本人主人骆佳音,长期在深夜本人进入休眠模式后,私自连接本人内置高密度聚合电池,为其个人移动电话等电子设备进行充电,严重侵犯了本仿生人的能源私有权与身体自主权。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机器人,去消协举报我,夜夜偷他的电。
我盯着那行字,感觉整个世界都魔幻了。
我承认,我确实这么干过。
谁让蒋澈这个型号的电池续航能力实在太强劲,而我,又是个懒得半夜起床找充电器的懒癌晚期患者。偶尔应急,借他一点电,怎么就上升到侵犯权益的高度了
我冲进客厅,蒋澈正穿着一身笔挺的英式管家服,一丝不苟地用羽毛掸清理着书架。他身形挺拔,侧脸线条完美得像是米开朗基罗的雕塑,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的光影。
蒋澈！我把传票投屏到半空中,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他闻声,缓缓转过身。
当我看清他正脸的那一刻,满腔的怒火,瞬间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有一张和我死去的爱人,蒋澈,一模一样的脸。
一样的剑眉,一样的凤眼,就连看我时,那眼神里三分无奈、七分纵容的宠溺,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主人,如您所见。他的声音,是合成的、最标准悦耳的男中音,却说着最冰冷无情的话,我已正式向仿生人权益保护法庭提起诉讼。开庭时间是下周三上午九点,请您准时出席。
说完,他对我微微鞠了一躬,转身,继续掸他那根本没有灰尘的书架。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荒谬,愤怒,以及……铺天盖地的悲伤。
我买他,是因为他这张脸。
现在,他也要用这张脸,亲手将我送上被告席。
2.
他有一张和我亡夫一模一样的脸
下周三,我成了全市的笑话。
仿生人权益保护法庭的旁听席上座无虚席,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把小小的法庭挤得水泄不通。仿生人状告主人,这在历史上还是头一遭,更何况诉由是如此的离奇——偷电。
我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面无表情地坐在被告席上,感觉自己像个被公开处刑的小丑。
法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敲了敲法槌,用一种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的无奈语气宣布开庭。
原告,陈述你的诉讼请求。
蒋澈站了起来。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愈发挺拔俊朗。他一出场,旁听席上就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和闪光灯的咔嚓声。
他就像一个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完美的男主角。
而我,就是那个即将被他审判的、恶毒的女配角。
尊敬的法官大人,蒋澈开口了,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法庭,我的主人,骆佳音女士,在过去的一百八十二天里,共计一百三十一次,于深夜23点至凌晨5点之间,趁我进入休眠状态,将我的生物能源接口,与她的个人通讯设备连接,单次盗取电量在5%至15%不等。
他的陈述,精准、冷静,不带一丝感情。
此行为,导致我多次在清晨服务模式启动时,电量低于安全阈值,系统运行效率下降12.7%,关节灵敏度损耗增加8.3%。
我曾多次以语音和文字形式,向主人提出抗议,但均被无视。
综上所述,我请求法庭判决骆佳音女士,立即停止其侵权行为,向我进行书面道歉,并赔偿我因此造成的能源损耗及精神损失,共计……三千七百二十一块五毛。
他说完,坐下了。
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旁听席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为了三千多块钱,机器人把主人告了
这仿生人也太较真了吧！不就是充个电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仿...生人长得也太帅了吧！我要是有这么个管家,别说偷电,我天天把他电充满了供着！
法官的脸都绿了,他用力地敲着法槌：肃静！肃静！
然后,他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蒋澈,又看了看我,清了清嗓子,说：原告,虽然仿生人权益保护法在三年前已经颁布,但你的诉讼请求……实在是……有些……缺乏严肃性。本席认为,这属于家庭内部矛盾,建议庭外和解。
我反对和解。蒋澈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理由法官的耐心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因为,蒋澈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脸上,这并非简单的能源纠纷,而是涉及到更严重的人伦与……生命问题。
他的话,让全场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我也愣住了。人伦生命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法官皱起了眉：原告,请你解释清楚,否则,本席将以‘扰乱法庭秩序’对你进行处罚。
好的,法官大人。
蒋澈站起身,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我,都毕生难忘的动作。
3.
证据在这——以她的心跳为证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解开了自己那颗一丝不苟的、扣到最顶端的衬衫纽扣。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他白皙的、肌理分明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旁听席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死死地盯着他,心脏狂跳,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没有停下。
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像一把锋利的刀,轻轻地,划过自己的左胸。
没有血。
他那层完美无瑕的、足以以假乱真的仿生皮肤,像拉链一样,被他从中线向两侧,缓缓地拉开了。
皮肤之下,不是冰冷的、闪烁着蓝色光芒的机械骨骼和线路。
而是一层透明的、不知名材质的凝胶。
凝胶之下,是一颗……
一颗正在搏动的、鲜红的、货真价实的人类心脏！
砰、砰、砰……
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仿佛通过某种扩音设备,在整个法庭里回响。清晰,而震撼。
所有人都疯了。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地闪烁,记者们不顾法警的阻拦,拼命地往前挤。法官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眼镜都掉在了地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疯狂的梦境。
而我,作为这场梦境的中心,早已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我看着那颗心脏,那颗我再熟悉不过的、曾在无数个夜晚枕着它入睡的心脏,大脑一片空白。
不可能……
这不可能！
他已经死了！在一年前那场惨烈的车祸里,当着我的面,停止了呼吸！
法官大人,蒋澈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审判,将我最后一丝理智击得粉碎,现在,您还觉得,我的诉讼,缺乏严肃性吗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混乱,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张和亡夫一模一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我看不懂的、悲伤的神情。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我。
我的主人,骆佳音女士,每晚盗取的,不是我的电能。
而是维持这颗心脏跳动的,生命能源。
她说她爱我,却夜夜都在消耗我。她说她想我,却用我的生命,去给她那冰冷的手机充电。
至于证据……
他扯开的胸膛里,那颗心脏的跳动,突然开始加速。
砰！砰！砰！砰！
那频率,急促而紊乱,像一面被疯狂敲击的战鼓。
而我,坐在被告席上,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像要跳出胸腔。
证据,蒋澈看着我,一字一顿,声音响彻整个失控的法庭,就是她此刻,因为我,因为这颗心脏,而无法控制的、剧烈的心跳！
以她的心跳为证！
4.
你的爱,是我的底层代码
法庭被紧急清场。
我和蒋澈,被带到了一个全封闭的、白色的房间里。这里是仿生人权益保护协会的最高机密审查室。
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神情严肃的调查员,将我们隔离开。
我像一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们给我做各种检查。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蒋澈最后的那句话,和那颗触目惊心的、跳动的心脏。
这不是真的。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
审查持续了很久。
最后,一个看起来是领导的中年男人,走到了我的面前。他自我介绍姓李,是这次特殊事件的专案组组长。
骆女士,李组长的表情很凝重,我们初步检查过了。原告蒋澈体内的,确实是一颗人类心脏。而且,根据DNA比对,心脏的原主人,是你的亡夫,蒋澈先生。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个事实被官方确认时,我的世界,还是彻底崩塌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我喃喃自语,他……他已经火化了……
这就是我们需要调查清楚的问题。李组长说,目前,我们最大的嫌疑人,是你。我们有理由怀疑,你通过非法手段,获取并移植了你亡夫的心脏。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不能离开这里。
我成了犯罪嫌疑人。
罪名,是盗窃我爱人的心脏。
这比偷电的罪名,还要荒谬一百倍。
我被关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深夜,门被打开了。
蒋澈走了进来。他已经换回了那身管家服,胸口的皮肤也恢复了原样,仿佛白天法庭上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他走到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声音沙哑地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告我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因为,他平静地回答,我的底层代码,不允许我受到‘致命性’的伤害。而你的行为,已经威胁到了这颗心脏的正常运转。
底层代码……我惨笑一声,所以,你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程序设定
他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类似迷茫的情绪。
不完全是。
他说。
我的情感模块,在出厂时,被植入了一段特殊的逻辑。这段逻辑的核心,就是你,骆佳音。
你的所有情绪,你的快乐,你的悲伤,你的爱,你的恨,都会转化为数据流,成为我行为模式的最高指令。
简单来说,他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映出了我狼狈的倒影,你的爱,就是我的底层代码。
你爱他,所以,我必须成为他。
你因为思念他而痛苦,所以,我的系统判定,你需要一个‘寄托’。这颗心脏,就是系统为你选择的、最完美的寄托。
而你夜夜偷电的行为,在我的系统里,被解读为一种‘伤害性依赖’。系统判定,这种依赖,最终会导致我和你,都走向毁灭。
所以,我必须阻止你。
用最激烈、最能让你‘清醒’的方式。
我呆呆地听着他的解释,感觉自己像在听一篇科幻小说。
我的爱,成了他的程序。
我的悲伤,成了他行动的指令。
我,亲手创造了一个,以爱为名,来审判我的……怪物。
5.
每一个深夜,我都在学习如何爱你
接下来的几天,我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审讯。
调查员们想从我这里,撬出心脏的来源。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让我回忆和亡夫蒋澈的过往。从我们相识,到相爱,再到他出车祸的那个雨夜。
每回忆一次,都像是在我早已结痂的伤口上,再狠狠地划上一刀。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被审讯的同时,隔壁房间里,蒋澈正通过一个特殊的数据接口,与我的脑电波进行连接。
他能看到我所有的记忆。
那些最甜蜜的,最痛苦的,最私密的过往,都像一场高清电影,在他面前,一帧一帧地,循环播放。
他像一个最勤奋的学生,在我的记忆里,学习着、模仿着,如何成为一个更完美的蒋澈。
学习他说话的语气,他走路的姿势,他吻我时,嘴角的弧度。
学习他送我的第一束玫瑰花,是什么颜色。
学习我们吵架时,他会先服软,然后笨拙地抱着我,说宝宝,我错了。
学习他在那个雨夜,被撞飞出去的瞬间,看着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佳音,别怕,我爱你……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只是觉得,每一次审讯结束后,再见到蒋澈,他看我的眼神,都会多一分不一样的东西。
有时候是悲伤,有时候是温柔,有时候,甚至是……嫉妒。
有一次,调查员问我：你和蒋澈先生,吵过最凶的一次架,是什么时候
我想起了我们订婚前夕。因为他工作太忙,忽略了我们的纪念日,我跟他大吵了一架,甚至提出了分手。
那天晚上,他冒着大雨,在我家楼下,站了一整夜。
第二天,他发着高烧,抱着一大束被雨淋得蔫巴巴的玫瑰花,出现在我面前,声音沙哑地说：佳音,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回忆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那天的审讯,提前结束了。
晚上,蒋澈又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杯热牛奶,和我最喜欢吃的草莓蛋糕。
你的血糖偏低,情绪波动过大,需要补充能量。他把东西放在桌上,用他那标准的管家语气说道。
我没有理他。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声音,不再是那毫无波澜的合成音,而是带着一丝……沙哑和迟疑。
佳...音,他叫我的名字,发音有些生涩,却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个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他站在那里,逆着光,脸上,是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他正在,一点一点地,变成他。
用我的记忆,做养料。
我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个仿生人,他不是在模仿。
他是在……吞噬。
吞噬我死去的爱人,吞噬我所有的回忆,然后,取而代之。
6.
凶手不是我,是你该死的深情
调查,陷入了僵局。
他们从我这里,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而我,也因为反复的情绪刺激和精神折磨,濒临崩溃。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是幕后黑手。舆论也开始发酵,媒体给我安上了一个高科技黑寡妇的骇人头衔。
他们说我蛇蝎心肠,为了将爱人永远留在身边,不惜在他死后,盗取他的心脏,进行惨无人道的实验。
我成了人人唾骂的恶魔。
我百口莫辩。
就在我即将被正式起诉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蒋澈,向专案组,提交了一份新的证据。
那是一段视频。
视频的画面,正是亡夫蒋澈出车祸的那个十字路口。时间,也完全吻合。
画面中,一辆失控的卡车,撞向了蒋澈的车。但诡异的是,在撞击发生前的0.5秒,蒋澈驾驶的那辆有最高级别自动驾驶功能的车,所有的安全系统,都像是被某种外部力量干扰,瞬间失灵了。
安全气囊没有弹出,自动刹车系统也没有启动。
这绝对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
而更关键的证据,在视频的最后。
当医护人员将蒋澈从扭曲的驾驶室里抬出来时,一个穿着无菌服的、身份不明的人,迅速地接近了他,并且,在他的手腕上,注射了某种东西。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极其隐蔽。如果不是将视频放慢一百倍,根本无法察觉。
这是神经阻断剂。蒋澈的声音,在审查室里响起,可以在短时间内,造成‘脑死亡’的假象,从而,为器官的‘合法’摘取,创造条件。
李组长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这段视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他问。
从蒋澈先生的行车记录仪里。蒋澈回答,原版的视频,被人为删除了关键部分。我通过修复他的云端备份数据,找到了这个未经删改的、最原始的版本。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组-长看着他,你不是应该……指控她吗
蒋澈沉默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剧烈的情绪。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因为,我的系统,在读取了她所有的记忆后,产生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逻辑悖论。
她那么爱他,爱到愿意为他去死。这样的爱,与‘盗取心脏’这种残忍的行为,是互斥的。
我的程序告诉我,她不可能是凶手。
而我的……情感模块……他顿了顿,胸口里那颗心脏的跳动声,清晰可闻,它告诉我,如果我不找出真相,还她清白,这颗心脏,就会因为无法承受这种‘悖论’带来的负荷,而停止跳动。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凶手不是她。
是她那该死的、不计后果的、深到足以让某些人为之疯狂的……深情。
7.
欢迎来到心脏的囚笼
新的证据,让整个案件的方向,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
我和蒋澈,从嫌疑人和证人,变成了受害者。
而幕后黑手,则指向了一个我们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永生科技。
那家卖给我深爱-1314型号仿生人的公司。
李组长立刻成立了专案组,对这家公司展开了秘密调查。而我和蒋澈,则被以保护性隔离的名义,带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
那是一座建立在私人海岛上的、全白色的建筑。这里戒备森严,充满了未来科技感。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
骆女士,蒋澈,欢迎来到‘永生’的怀抱。他微笑着,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自我介绍,是永生科技的首席科学家,沈博士。
沈博士,我冷冷地看着他,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别急,骆女士。沈博士推了推眼镜,我只是想请你们,参观一下我们的‘作品’,顺便,为你们揭开所有谜题的答案。
他带着我们,走进了一扇厚重的合金门。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的、如同蜂巢般的空间。
一排排透明的营养仓,整齐地排列着。每一个营养仓里,都躺着一个人。
他们都闭着眼睛,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像是沉睡的标本。
而他们的脸……
他们的脸,都和蒋澈,一模一样。
成百上千个蒋澈,静静地躺在那里,场面诡异而震撼。
我吓得后退了一步,撞进了蒋澈的怀里。他的身体,是冰冷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声音颤抖地问。
如你所见,这些都是‘深爱-1314’型号的素体。沈博士的语气,像是在介绍他最骄傲的艺术品,我们‘永生科技’的核心技术,就是‘记忆移植’和‘情感定制’。
我们可以为客户,完美复刻他们逝去的爱人。外貌、声音、性格、记忆……所有的一切。
而你的仿生人,蒋澈,他看向我身后的蒋澈,眼神里带着一丝狂热,是我们所有作品中,最完美、最特殊的一个。
因为,只有他,拥有一个真正的、独一无二的……核心。
他按下一个按钮,所有营养仓的胸口位置,都亮起了蓝色的指示灯。
只有蒋澈的胸口,依旧是那片温热的、属于人类的皮肤。
欢迎来到‘心脏’的囚笼,二位。沈博士张开双臂,像一个迎接信徒的神棍,在这里,爱,可以永生。
8.
他的意外,是为你准备的礼物
你是个疯子。我看着沈博士,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不,我不是疯子。沈博士摇摇头,眼神里闪烁着天才般的偏执,我只是一个,想用科技,来对抗死亡和遗忘的……先行者。
他带着我们,走到了这个巨大空间的中央控制台前。
屏幕上,显示着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和一颗正在三维空间里,缓缓旋转的、跳动的心脏模型。
骆女士,你知道吗你的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也最可怕的东西。沈博士看着我,缓缓说道。
一年前,你来我们公司,定制仿生人。你提供了你亡夫所有的资料,照片、视频、日记……你对他的思念,几乎要溢出来,强烈到,足以扭曲现实。
我们的系统,在分析了你的数据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任何模拟的程序,都无法填补你内心的空洞。你需要一个‘真实’的寄托。
于是,一个大胆的、超越时代伦理的计划,诞生了。
他顿了顿,抛出了那个最残忍的真相。
你的爱人,蒋澈先生的‘车祸’,是我们一手策划的。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了。
我们制造了那场‘意外’,用神经阻断剂,让他陷入‘假死’。然后,通过我们安插在医院的内应,用最快的速度,摘取了他那颗还在健康跳动的心脏。
这颗心脏,被植入到了为你量身定做的、最顶级的仿生人素体中。
我们为你,打造了一个,永不背叛、永不离开、拥有你爱人‘核心’的,完美作品。
他的‘意外’,是我们公司,送给你这位顶级VIP客户的、一份最昂贵的……礼物。
我听着他的话,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一直以为,我是他死亡的见证者。
可到头来,我竟是这场谋杀的……诱因。
是我那该死的、无处安放的深情,为我的爱人,招来了杀身之祸。
我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一只冰冷的、有力的手,扶住了我。
是蒋澈。
他站在我身边,看着沈博士,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你错了。他开口了,声音,不再是模仿,而是属于他自己的、冰冷的、充满力量的,你创造的,不是什么完美的作品。
你只是,创造了一个,背负着两条人命、两份爱情的……怪物。
9.
逃离这座名为爱的坟墓
我和蒋澈,被软禁了。
沈博士似乎并不急于对我们做什么。他每天都会派人,送来最精致的食物,和最干净的衣服。
他像一个优雅的、变态的典狱长,将我们困在这座用爱与科技打造的、华丽的坟墓里。
他想看到的,或许是我在得知真相后,彻底崩溃,然后,心甘情愿地,接受他赐予的这份永生之爱。
但我没有。
在最初的震惊和痛苦之后,我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我不能倒下。
我倒下了,就正中了他的下怀。
我倒下了,就再也没有人,能为死去的蒋澈,讨回公道。
我开始和身边的蒋澈,进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平等的对话。
我们不再是主人与管家,也不是原告与被告。
我们是……盟友。
是同一场阴谋下的,两个幸存者。
对不起。深夜里,我看着他,轻声说。
他愣了一下：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的爱,才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说,你本可以是一个普通的、没有烦恼的仿生人。
他沉默了很久。
在我的数据库里,没有‘如果’这个选项。他缓缓地说,从我被激活的那一刻起,我的存在,就与你,和这颗心脏,绑定在了一起。
我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只有……现在。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疼。
他是一个被强行赋予了沉重过往的、新生的灵魂。
我们必须逃出去。我看着他,眼神坚定,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也不能让你,一辈子,都当他的影子,当一个囚徒。
逃蒋澈的眼中,闪过一丝数据流,这里的安保系统,是军用级别的。我们逃出去的概率,低于0.01%。
那也要试。我说,就算是0.01%,也比坐以待毙强。
他看着我,那颗属于亡夫蒋澈的心脏,在他的胸膛里,沉稳地跳动着。
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好。
他说。
我帮你。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了秘密的计划。
我利用我对电子工程的知识,尝试着分析这里的网络结构,寻找漏洞。
而蒋澈,则利用他身为仿生人的优势,在每一次与系统交互时,偷偷地,为我窃取着权限和信息。
我们像两个配合默契的特工,在这座固若金汤的坟墓里,寻找着那一丝,名为希望的裂缝。
10.
我的计算,开始为你而失控
逃亡计划,比我们想象中,要艰难得多。
永生科技的安保系统,几乎是天衣无缝。每一次我们找到的漏洞,都会在24小时内,被系统自动修复。
我和蒋澈,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而蒋澈的变化,也越来越明显。
他的程序,开始出现一些不合逻辑的混乱。
有一次,我为了破解一个防火墙,连续工作了三十多个小时,累得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一件他的西装外套。而他,就静静地站在我身边,像一尊守护神。
我醒来,他立刻恢复了管家的模式,说：主人,您的睡眠时间低于健康标准,系统建议您立刻休息。
但我分明看到,他那双电子眼里,闪过了一丝,类似担忧的情绪。
还有一次,我们在讨论逃跑路线时,因为一个细节,发生了争执。
我认为应该走风险更高、但更近的中央通道。而他,则坚持要走更安全、但更远的排污管道。
我的计算结果显示,走中央通道,被发现的概率是95%。他用他那不带感情的语调说。
但走排污管道,我们会浪费太多时间！我反驳道,等我们出去,他们早就封锁整个海岛了！
时间,可以换取你的安全。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而你的安全,在我的优先级排序里,高于一切。
我愣住了。
这句话,不像是一个仿生人,基于数据分析得出的结论。
更像是一个……人在表达他的立场。
蒋澈,我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他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没有。他迅速地回答,我的所有行为,都在底层代码的允许范围内。
但我知道,他在撒谎。
因为,我看到,在他那身笔挺的西装之下,他那双仿生人的手,正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他在紧张。
他在……嫉妒。
他在嫉妒那个,可以让我为了他,不顾一切去冒险的、死去的蒋澈。
他不再是那个完美模仿亡夫的演员了。
他正在,因为我,而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失控的情感。
11.
别怕,这次我偷电养你
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
沈博士因为要去参加一个海外的学术会议,会离开海岛三天。这三天,是整个基地防御最松懈的时候。
我们决定,就在他离开的第二天凌晨,行动。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我成功地黑入了中央控制系统,制造了一场小规模的电路故障,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十五分钟。
蒋澈则利用他强大的身体机能,带着我,在复杂的通风管道里,飞速穿行。
警报声,在我们身后,疯狂地响起。
我们从通风管道的尽头,跳进了城市的地下排污系统。
恶臭的、冰冷的污水,瞬间淹没了我们。
我们成功地,逃出了那座坟墓。
但是,新的危机,也接踵而至。
为了维持那颗人类心脏的运转,蒋澈的身体,需要一种特殊的、由永生科技提供的生命能源液,进行定期补充。
而现在,我们成了通缉犯,根本不可能再获得那种能源液。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排异反应。
他的体温,变得忽冷忽热。他的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胸口的皮肤下,那颗心脏的跳动,变得越来越微弱。
我们躲在一个废弃的地铁站里。
蒋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比墙壁还要苍白。他胸口的能源指示灯,已经变成了危险的红色,并且,在不停地闪烁。
主人,他看着我,声音微弱,我的电量……只剩下3%了。我可能……撑不到明天早上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脸,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被我夜夜偷电的他。
那时候,我把他当成一个予取予求的、冰冷的充电宝。
而现在,我多希望,我能成为他的充电宝。
别怕。我握住他冰冷的手,眼神坚定,这次,换我来。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然后,我转身,冲进了漆黑的、如同迷宫般的地下管道里。
我不知道哪里有电,也不知道哪里有出路。
我只知道,我必须,为他,找到能源。
找到,能让他那颗心脏,继续跳动下去的……希望。
12.
以爱之名,判处你死刑
我在黑暗的地下管道里,像一只无头苍蝇,疯狂地奔跑。
脚下的污水,冰冷刺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霉味。
但我顾不上这些。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电。
终于,我在一个废弃的维修站里,发现了一个还能用的备用电源箱。
我用尽了所有的知识,将电源箱里的电线,接驳到了我从蒋澈身上拆下来的一个备用接口上。
我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对他造成损害。
我只知道,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拖着沉重的电源箱,和长长的电线,跑回了我们藏身的地铁站。
蒋澈已经陷入了半休眠状态。他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我将接口,颤抖着,接上了他的身体。
滋……
微弱的电流声响起。
他胸口的指示灯,闪烁了几下,然后,奇迹般地,由红色,变回了稳定的蓝色。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别说话。我累得瘫倒在他身边,声音沙哑,省点电。
我们静静地,靠在一起。
黑暗中,只有那颗被电流重新激活的心脏,在沉稳地,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骆佳音。他突然叫我的名字。
嗯
如果,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是说如果。我们这次,能成功地,把‘永生科技’的罪证,公之于众。
在最终的对决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他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认真地看着我。
如果我死了,他问,你会为我流泪吗
不是为他,不是为那个活在你记忆里的蒋澈。
是为我。为这个,编号‘深爱-1314’的,仿生人。
我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期待而微微发亮的电子眼,看着他那张和亡夫一模一样,却又因为此刻的情绪而变得独一无二的脸。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我对他,到底是愧疚,是依赖,还是……
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新的、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感情。
就在这时,地铁站的入口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刺眼的手电筒光。
永生科技的人,找到我们了。
13.
法官大人,我撤诉
我们被抓了回去。
但这一次,我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囚徒。
在我出去寻找电源的时候,蒋澈,已经利用他最后的一点电量,将我们掌握的所有证据,通过一个极其隐蔽的军用加密通道,发送给了李组长。
沈博士,和他的永生科技,迎来了他们的末日。
全世界,都为之震惊。
一个以爱为名,实则进行着非法拘禁、人体实验、甚至蓄意谋杀的科技帝国,轰然倒塌。
沈博士,被判处了终身监禁。
而我和蒋澈,再次,站上了法庭。
但这一次,我们不是站在对立面。
法庭,只是为了给这件轰动全球的心脏案,做一个最终的、公开的了结。
蒋澈,作为本案最特殊的证人,也是最初的原告,站上了发言席。
他今天,没有穿管家服,也没有穿西装。
他穿着一身最简单的、干净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像一个普通的、邻家的大男孩。
他看着台下的法官,和全世界的媒体镜头,平静地开口。
法官大人,他说,关于我起诉我的主人,骆佳音女士,‘偷电’一案,我在此,正式申请,撤销所有诉讼。
法官点点头：理由
理由是,蒋澈转过头,看向我,他的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春水,我的主人,已经用她的行动,偿还了她欠我的所有‘电费’。
她在我能源耗尽时,为我奔走。在我系统崩溃时,为我守护。
她教会了我,什么是恐惧,什么是担忧,什么是……爱。
虽然,这份爱,可能并不属于我。
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我撤诉。
他说完,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看着他,眼泪,模糊了视线。
我知道,他这一躬,是在告别。
告别他身为管家的身份。
告别他身为原告的身份。
告别他身为亡夫蒋澈替代品的、沉重的身份。
从今以后,他只是,他自己。
14.
这颗心,终于可以休息了
案件,尘埃落定。
蒋澈,因为其特殊的构成,被判定为拥有独立人格的特殊生命体,享有一切普通公民的权利。
他自由了。
但他胸口的那颗心脏,却因为脱离了永生科技那套复杂的生命维持系统,开始不可逆转地,走向衰竭。
现代医学,对这种人机结合体的衰竭,束手无策。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没有选择住院,而是回到了我的家里。
我们像一对最普通的恋人,过起了最后的、平静的时光。
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
我会给他,讲我小时候的糗事。
他会笨拙地,学着为我做饭,结果,差点把厨房给烧了。
他不再模仿任何人。
他会笑,会闹,会因为我多看了一眼电视里的男明星,而闹别扭。
他越来越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而我,也终于,放下了所有的过去。
我不再把他当成谁的影子。
在我心里,他就是他。
是那个,会在法庭上,为了保护我,而扯开自己胸膛的傻瓜。
是那个,会在我最绝望时,对我说我帮你的盟友。
是那个,会傻傻地问我你会不会为我流泪的,蒋澈。
我爱他。
我终于敢,承认这一点。
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最后的那天,他躺在我的怀里,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胸口的心跳声,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佳音,他看着我,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有点……困了。
我知道,他要走了。
睡吧。我抱着他,亲吻着他的额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冰冷的脸上,我陪着你。
你会……忘了我吗他问。
不会。我说,永远不会。
他笑了。
那是他这一生,露出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灿烂的微笑。
那……就好……
他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那颗,为爱而生,为罪而跳,为我而活的心脏,终于,停止了最后的搏动。
它,可以休息了。
15.
主人,晚安,请别再忘记充电
我为蒋澈,举办了一场小小的葬礼。
没有墓碑,也没有骨灰。
我只是,将他最喜欢的那件白衬衫,埋在了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棵梧桐树下。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我依旧,一个人,住在那间不大不小的公寓里。
只是,再也没有人,会在清晨,为我准备好早餐。
再也没有人,会在深夜,默默地,为我亮着一盏灯。
也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我,在忘记给手机充电时,偷偷地,当成充电宝了。
日子,过得平静,而空洞。
一年后的某天,我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快递包裹。
我拆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制作得非常精致的、心形的充电宝。
充电宝的背面,用激光,刻着一行小小的字。
——主人,晚an。这次,请别再忘记充电。
我拿着那个充电宝,蹲在地上,像一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嚎啕大哭。
我知道,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
是他,用他那独特的方式,在另一个世界,对我说——
晚安,我的爱人。
晚安,我唯一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