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铁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轰鸣。我替沈决顶了罪,一场差点撞死人的车祸。
他说,他的人生不能有污点,而我爱他,所以我愿意。三年的刑期,我每天都在数着指头过。
我靠着他等我出来就结婚的承诺,熬过了所有的欺凌和苦难。
01.
出狱那天,天很蓝。我没有告诉他,想给他一个惊喜。我凭着记忆找到他公司的地址,却在前台被拦下。
透过巨大的玻璃墙,我看到了他。他西装革履,英俊挺拔,正专注地给一个女人戴项链。
那个女人,是当年坐在副驾驶、也是车祸真正的肇事者,白若。沈决的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宠溺笑容。
我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我还是走了过去,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他。他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和不耐。他安抚好白若,走了出来。站在我面前,他像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怎么来了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你不是说……他打断我,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文芷,你已经服完了刑。我们两清了。
监狱的铁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轰鸣。我替沈决顶了罪,一场差点撞死人的车祸。
我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不够在这座城市住一晚最便宜的旅馆。
夜色渐浓,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蜷缩在公园的长椅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沈决那句两清了。真可笑。
他动动嘴皮子,就想抹掉我为他付出的一切。就在我快要冻僵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我的姑姑。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父母早逝,是她把我拉扯大。虽然她总说我性子倔,不如堂妹会讨她欢心,但血浓于水,她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我流落街头。我用身上最后的几块钱,坐上了去往姑姑家的末班公交车。
敲开门时,姑姑看到我,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眼圈就红了。
芷芷你怎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她把我拉进屋,给我倒了杯热水,那久违的温暖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姑姑,我……
什么都别说,孩子,你受苦了。
她拍着我的手,满脸心疼,
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许,我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有一个家。
可当我洗完澡,换上堂妹的旧衣服出来时,客厅里的气氛却变了。
姑姑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为难。芷芷啊,你……见到沈决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见到了。
那……他是不是给了你一笔钱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姑姑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移开视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芷芷啊,姑姑知道你委屈。但是你想想,沈决现在是什么身份他是大公司的老板,前途无量。你呢……你毕竟……毕竟是从里面出来的。
从里面出来的
这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姑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劝你,把那笔钱收下吧。她终于说出了口,
三百万,不少了。你一个女孩子,拿着这笔钱,去个小地方,做点小生意,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多好
我的血一点点冷下去。
他给你钱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姑姑的脸色沉了下来,
什么叫给我钱沈决和白家那姑娘,是前几天来看过我。他们知书达理,很懂事,知道你这几年在里面,我一个长辈不容易,所以给了我一点『孝敬』。
孝敬
我几乎要气笑了,
02.
他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当这个说客
文芷!
姑姑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是你唯一的亲人,我还能害了你不成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
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为我好,就是让我拿着封口费滚蛋,别去碍着你嘴里那个『前途无量』的沈决
不然呢
姑姑的声音也拔高了,
你还想怎么样缠着他让他娶你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坐过牢!这是你一辈子的污点!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会要一个有案底的媳妇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刀刀见血。她从茶几下翻出一本杂志,狠狠地摔在我面前。杂志的封面上,是白若。
她穿着一袭白裙,长发微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看上去纯洁又无辜。
姑姑指着那张照片,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你看看人家白小姐,多好的姑娘,家世又好。沈决跟她在一起,那才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你呢你只会成为沈决人生里的污点,你懂不懂
你为他坐了三年牢,他给了你三百万,仁至义尽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识趣一点,为了他好,主动消失呢
为了他好。又是为了他好。
三年前,沈决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文芷,为了我好,你去顶罪吧。
我当时信了。现在,我唯一的亲人,也拿着同样的话来捅我的心窝。
我看着姑姑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原来所谓的亲情,在金钱和利益面前,也是这么不堪一击。
我没有再争辩,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
姑姑在我身后问。我没有回答。文芷,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走出这个门,就别再认我这个姑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姑姑,沈决给了你多少钱
她愣住了。
五十万。
我替她说了出来,看着她骤变的脸色,我知道我猜对了,
为了五十万,你就把我卖了。
我拉开门,外面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姑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气急败坏。
是你自己不知好歹!你这种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活该一辈子被人瞧不起!我没有回头。
门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最后的血缘关系。
我再次回到了无边的黑夜里。这一次,是真的,一无所有了。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了。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像个孤魂野鬼。天亮后,我开始找工作。
可现实远比我想象的更残酷。我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验,最致命的是,我有一个抹不掉的犯罪记录。
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招……
你的情况……我们得考虑一下。
小姐,你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一次次的拒绝,伴随着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恐惧的目光,将我最后一点自尊剥得干干净净。
我去餐厅应聘洗碗工,老板娘上下打量我一番,撇着嘴说:我们这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去工地想搬砖,工头摆摆手,说他们不要女人。整整一个星期,我碰了一鼻子灰。身上的钱早就花光了,我饿了就去超市试吃,渴了就喝公园直饮水,晚上就睡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角落里。
身体的疲惫和饥饿,远不及内心的绝望。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像姑姑说的那样,是个污点,只配在阴暗的角落里发烂发臭。
在一个下着冷雨的夜晚,我又冷又饿,缩在一个公交站台的广告牌后面躲雨。胃里饿得发慌,一阵阵抽痛。
就在我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一把伞撑在了我的头顶。
小文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我费力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饱经风霜却带着善意的脸。是李姐。
我狱中的室友。
03.
她是整个监区里,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她因为丈夫家暴,失手把人打成重伤,判了五年。她比我早出来半年。
我记得她说过,她出去后,要去投靠亲戚,开个大排档。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李姐……
我一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搞成这样了!
李姐二话不说,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半扶半抱地把我带离了那个冰冷的站台。
她的大排档就在附近一条小巷子里,生意很不错,烟火气十足。她把我按在角落的桌子上,给我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面。
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我看着碗里堆得冒尖的排骨和青菜,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砸进面汤里。
我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善意了。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整碗面,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胃里暖了,身上也暖了,心里那块冻僵的地方,好像也开始融化。
李姐没问我这几天经历了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没地方去,就先在我这待着吧。我这缺个帮忙的,包吃包住,每个月再给你开三千块钱工资,行不
我看着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就这样,我在李姐的大排档住了下来。每天的工作很辛苦,洗菜、切菜、刷碗、收拾桌子,从下午忙到凌晨。
可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在这里,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客人们叫我小妹,李姐叫我小文。
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被当成一个普通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尊重。我的手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而变得粗糙,但我的心,却在一点点恢复知觉。
李姐的大排档菜色不多,都是些家常小炒。我在狱中时,因为老实听话,被分到后厨帮忙,跟着一个因为贪污进来的国宴大厨学了点皮毛。
那个大厨告诉我,做菜和做人一样,要用心。我看着李姐每天熬制的骨头汤,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跟李姐商量,能不能让我试试改良一下店里的招牌菜——酸菜鱼。李姐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凭着在狱中帮厨时练就的味觉和手艺,用骨头汤做底,调整了酸菜的炒制方法,又加了几味自己琢磨出来的香料。
新的酸菜鱼端上桌时,整个大排档都飘着一股霸道的香味。
李姐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
小文,你这是什么神仙手艺!
那道改良版的酸菜鱼,很快就成了大排档的爆款。很多客人慕名而来,队伍从巷子口排到巷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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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姐忙得脚不沾地,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她给我涨了工资,还说等攒够了钱,我们就把这个大排档盘下来,开个正经的小餐馆。
我看着存折上多出来的第一个四位数,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原来,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是这样的感觉。
我好像,为自己这摊烂泥一样的人生,找到了一个微小的支点。
也许,生活并没有那么糟糕。也许,我真的可以重新开始。我以为生活会这样,在油烟和汗水中,一点点步入正轨。
直到沈决再次出现。那天下午,我正在后厨备菜,李姐突然一脸紧张地跑进来。
小文,外面……外面有人找你。
我擦了擦手走出去,就看到了那个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沈决。他站在我们油腻腻的大排档门口,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手工西装,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几个月不见,他好像清瘦了些,但那份矜贵和疏离,却丝毫未减。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心里警铃大作。
文芷,我们谈谈。
他开门见山,仿佛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我把他带到大排档后面的小巷子里,这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馊味。
我就是要让他站在这里,闻着这股味道,跟我说话。
有事我问。
白若要和东海集团的小儿子联姻了。
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巷子口透进来的光。这个消息,我并不意外。
白家需要一个有力的靠山,而沈决的公司,显然还不够格。
恭喜。我吐出两个字。
他终于把目光转向我,那双我曾痴迷过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联姻需要一个完美的形象。白若不能有任何污点。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我需要你帮个忙。
帮忙他说得可真轻松。
我为你策划了一场公关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后天,在市中心的广场,你会当着所有媒体和公众的面,向三年前那场车祸的受害者家属,进行公开忏悔。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几乎无法思考。
公开忏悔我忏悔什么我替白若坐了三年牢,现在还要替她演一场忏悔的戏码,来成全她的完美形象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沈决,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清醒。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文芷,你听我说完。
三年前车祸的受害者,并没有死。这个消息让我浑身一震。
他成了植物人,在医院躺了三年。他的家庭为了给他治病,早就负债累累,家徒四壁。
沈决看着我,一字一句,像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只要你配合演完这场戏,我将以『白若慈善基金』的名义,为这个家庭提供终身的医疗保障。所有的费用,都由基金会承担。
我的呼吸停滞了。我看着他,这个男人,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他把一把刀递给我,刀柄上涂满了蜜糖。
选择权在你手上,文芷。
要么,你上台,再次背负起『罪人』的名声,用你的『忏悔』,成全一个家庭的生路。
要么,你拒绝,维护你那点可怜的清白。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家庭,在无尽的医疗费和绝望里,慢慢被拖垮,直到家破人亡。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击。哦,对了。为了让你更好地做出选择,我把他们也请来了。
他侧过身,巷子口,不知何时站了一对中年夫妻。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风霜和愁苦。
是那个受害者的父母。他们的目光穿过短短的距离,直直地盯在我的身上。那目光里,有刻骨的恨意,有长年累月的痛苦,还有一丝……被沈决刚刚点燃的,微弱而急切的渴求。
他们在用眼神对我进行一场无声的凌迟。他们在问我:你这个毁了我们儿子,毁了我们全家的罪人,愿不愿意,用你的名声,来换我们儿子的命我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
我维护自己的清白,就等于亲手掐灭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我选择拯救他们,就意味着我要将罪犯这个标签,永远、永远地烙在自己身上,永世不得翻身。
沈决,你好狠。你不是在给我选择。你是在用另一个家庭的绝望,来逼我亲手完成对自己的最后一击。
你这是要我,永不超生。后天,市中心广场。
04.
沈决的公关秀办得声势浩大,几乎全城的媒体都到齐了。
白若一身素净的白裙,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一侧,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悯,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
我穿着李姐给我买的、最体面的一件衣服,被工作人员引着,一步步走上那个为我准备的审判台。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闪烁的镁光灯。最前排坐着那对受害者的父母。
他们的目光像两把锥子,死死地扎在我身上。沈决站在我对面,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按剧本演。
剧本上写着,我要声泪俱下地忏悔自己的过错,感谢白若小姐的善良和宽恕,并呼吁社会给所有犯过错的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多么完美的剧本。既洗白了白若,又塑造了她善良大度的人设,还顺便博取了公众的同情。一举三得。
而我,就是那个用来垫脚的、肮脏的道具。我拿起话筒,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等着看我这个罪人的忏悔。我的目光越过沈决,越过白若,落在那对老夫妻的脸上。
我看到他们眼中的紧张和期盼。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关系着他们儿子的命。我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我没有看手里的稿子,而是平静地看着那对夫妻。然后,我开了口。
三年前,开车的人,不是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场哗然。沈决的脸刹那间变得铁青,他立刻对旁边的保安使了个眼色。白若那张悲天悯人的脸,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是白若。
我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说出了这个名字。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一秒钟后,彻底引爆。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对着我狂闪,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拼命往前挤。
你说什么
你有什么证据
你是在污蔑白小姐吗
沈决反应极快,他抢过旁边主持人的话筒,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各位媒体朋友,请大家冷静!文芷小姐因为嫉妒,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今天她说的话,完全是毫无根据的污蔑!是对若若的恶意中伤!
两个保安冲上台,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要把我拖下去。
台下那对老夫妻也反应了过来,那个母亲冲着我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毁了我的儿子还不够,现在还要毁掉我们全家唯一的希望吗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的咒骂像最锋利的冰锥,刺进我的耳朵。我没有挣扎,任由保安把我拖向后台。
在被拖下舞台的最后一刻,我回头,用尽全力对那对绝望的父母喊了一句。
这笔债,我会替她还。
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
我的声音淹没在现场的混乱和叫骂声中,不知道他们听见了没有。
这场精心策划的公关秀,被我亲手搞砸了。我被赶出了会场,沈决和白若的联姻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污蔑风波,出现了波折。
我像个打了胜仗又全军覆没的士兵,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大排档。
李姐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给我下了一碗面。我吃着面,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和委屈。
而是因为,我终于为自己,做了一次主。李姐。
我放下筷子,看着她,
我想赚钱。
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要为那个躺在医院里的人负责,我要把他家的债还清。
是我欠那个家庭的。虽然罪不是我犯下的,但三年前,我的懦弱和顺从,是帮凶。
我不能再逃避。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完成这场迟到了三年的救赎。
李姐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姐陪你。
我和李姐的决定,只用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我们就用全部积蓄盘下了旁边空着的一个小门面。
大排档的油腻桌椅全部扔掉,墙壁重新粉刷成温暖的米白色。
李姐说,店得有个名字。我想了很久。就叫『尘埃小馆』吧。
我曾是被丢进尘埃里的那一个。但尘埃里,也能开出花。
李姐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这名字好听又特别。
行,就叫尘埃小馆!开业那天,我们没搞什么仪式,只是默默点燃了后厨的灶火。我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在菜品上。
改良版的酸菜鱼,秘制的卤味,还有一道我根据狱中学来的手艺独创的新生豆腐。豆腐用鸡汤煨煮,入口即化,却又带着一股韧劲。
食客们都是跟着味儿来的。口碑一传十,十传百。尘埃小馆很快就在这条街上火了。每天从开门到打烊,座无虚席。
我和李姐忙得像两个陀螺,脚不沾地,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每个月都会准时往一个匿名账户里打钱。钱不多,但每一分都是我亲手挣来的。
这笔钱会直接转给那个植物人所在的医院,用来支付他的部分医疗费。这是我的赎罪,也是我的承诺。
生活好像真的在一点点变好。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一个雨天。店里人不多,他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气质斯文干净,和我们这油烟火气的小馆子有些格格不入。他点了一份新生豆腐。
吃得很慢,很安静。
之后,他成了我们店的常客。雷打不动,每天都来,每次都只点一份新生豆腐。
他不多话,吃完就走。我和他唯一的交流,就是结账。
老板娘,结账。
三十六。
直到有一天,他吃完饭,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我,忽然开口。
我叫顾言,是个律师。
我擦桌子的手顿了一下。
你的事,我看到新闻了。
我没作声,心里却提了起来。
那场公关秀,我看的是直播。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我很好奇,一个被全网唾骂的『罪人』,为什么还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
我放下抹布,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的菜里,没有恨,只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顾言顿了顿。
我看过三年前那个案子的卷宗,漏洞百出。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想帮你。
为什么
我不解。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沈决和姑姑已经用最惨痛的方式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无偿的。他补充道,
就当是……为了以后能一直吃到这么好吃的豆腐。
这个理由,有些俏皮,却意外地让我放下了些许戒备。
我需要付出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
顾言看着我,很认真,
我只要真相。为一个被冤枉的人讨回公道,这是一个律师的本能。
而且,他笑了笑,
我相信我的直觉。一个能把豆腐做出风骨的人,绝不会是真正的罪犯。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和李姐之外的人,完整地讲述了三年前的一切。
顾言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等我说完,他只说了一句话。
文芷,从今天起,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窗外,城市的灯火亮了起来。好像有一束光,透过厚重的尘埃,照进了我密不透风的人生。
这是出狱后,我第一次觉得,除了生存,生活或许还存在着别的可能性。
05.
尘埃小馆的对面,开始频繁地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那车牌号,我熟悉得能刻进骨子里。是沈决的车。
他从不下来,只是安静地停在那里,一停就是一下午。像一个沉默的、居高临下的监视者。李姐有些不安。
小文,那人……是不是想找麻烦
不用管他。我切着菜,头也不抬,
他爱停就让他停,我们开门做生意。
我只是没想到,好戏会自己送上门。那天傍晚,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
一辆张扬的红色法拉利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沈决的宾利旁边。
车门打开,白若穿着一身香奈儿套装,踩着高跟鞋走了下来。她径直走到宾利车旁,猛地拉开车门。
隔着一条街,我都能听到她尖利的声音。沈决!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都不接你就是为了在这里看那个劳改犯]
你是不是疯了!她的公关秀搞砸了我的联姻,你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
白若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你别忘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谁给你的!没有我爸,你的公司早就破产了!
你居然为了一个污点,一个垃圾,这么对我车里的沈决似乎说了什么,白若的火气更大了。
你厌烦我沈决,你有什么资格厌烦我
你看看她现在那副德行,在油腻腻的厨房里洗碗刷盘子,浑身一股穷酸味!我哪点比不上她
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是谁哭着求我,让你不要娶她的
是我!是我嫌她脏,嫌她配不上你!你现在后悔了晚了!
白若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上手去拽车里的沈决。
一场豪门恩怨,就在我的小馆子对面,免费上演。店里的食客们都看呆了,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我只是冷漠地看着。原来,当年我以为的深情等待,不过是他们早已商量好的抛弃。
我真傻。沈决终于被拽下了车。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厌恶和不耐。
他用力甩开白若的手,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白若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尖叫:沈决!你给我回来!你敢走一个试试!
沈决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穿过马路,穿过人群,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后悔恐慌还是别的什么我懒得去猜。我只是平静地移开视线,转身回了后厨。
从那天起,沈决的车再也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莫名其妙的骚扰。
卫生部门、消防部门、工商部门,轮番上门检查。鸡蛋里挑骨头,总能找出点问题,开一张罚单。
我知道是沈决的手笔。这是他惯用的手段,打不倒你,就恶心你。
顾言帮我处理了这些麻烦。他告诉我,沈决开始慌了。
因为顾言的调查,已经触及到了三年前车祸案的核心。
他开始尝试联系你,对吗
顾言问。我点开手机的骚扰拦截记录给他看。
一长串被拦截的陌生号码,每天几十个。还有被自动屏蔽的短信:文芷,我们谈谈。
我知道错了,你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接电话,求你了。真可笑。
他以为他是谁他失去的,不是一个替罪羊。
他失去的,是那个可以被他随意丢弃、又妄想能随时捡回来的我。
沈决的骚扰在一个星期后升级了。他不再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而是亲自来了。
他走进尘埃小馆的时候,店里正坐满了人。
他穿得人模狗样,手里还捧着一大束俗气的蓝色妖姬:文芷。他把花递到我面前。
我正在给客人算账,看都没看他一眼:这位先生,要吃饭请排队,不吃饭请出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我的冷漠让他有些下不来台。他把花硬塞到旁边的桌子上,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文芷,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跟你谈合作的。
我准备投资五百万,把尘埃小馆打造成一个高端餐饮品牌。你做技术总监,我负责运营和推广。我们……
不需要。我打断他,
沈总,您的钱,我嫌脏。您的人,我看着恶心。
您还是把您的钱和精力,留着去哄白小姐吧。毕竟,能嫁入豪门,才是您翻身的唯一机会,不是吗
我的话不大,但足以让周围几桌的客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有几个年轻的食客已经认出了他,开始窃窃私语:这不是上次那个公关秀的渣男吗
就是他,为了小三让前女友顶罪的那个。
沈决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不给他面子。他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懒得再理他,直接拿起那束蓝色妖姬,走到门口,扔进了垃圾桶。
动作干脆利落。沈决的脸彻底黑了。从那以后,他每天都来。
送花,送各种昂贵的礼物。珠宝、名牌包、限量版的香水。
我让李姐把所有东西都登记好,然后原封不动地叫快递退回去。到付。他锲而不舍,我奉陪到底。
直到那天晚上,他喝了酒,在小馆打烊后堵住了我。
他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抓着我的手腕不放。
文芷,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对我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原谅我你要钱,我给你!你要公司股份,我也给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再看我一眼
我用力想甩开他,手腕被他捏得生疼:沈决,你是不是有病我们早就两清了。
两清不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后悔了!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你!梦到你以前对我笑的样子!你为什么变了你把以前那个爱我的文芷还给我!
以前那个爱你的文芷,在你把我送进监狱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
我没变。是你以前眼瞎,把我当成一条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现在你看轻了,想把我当人。可惜,我不稀罕。
就在这时,一辆车停在了我们旁边。顾言从车上下来。
他走到我身边,不着痕迹地将我护在身后,然后平静地对沈决说:沈先生,请你放开我的当事人。
沈决看到顾言,像是被点燃的炸药:你又是谁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外人
顾言推了推眼镜,
自我介绍一下,顾言,文芷小姐的代理律师。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骚扰,如果再有下次,我们会直接报警。
顾言顿了一下,补上一刀:另外,友情提醒沈先生一句。关于三年前的车祸顶包案,我们已经掌握了颠覆性的证据。很快,你和白若小姐就会收到法院的传票。
沈决的酒,瞬间醒了一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顾言。
整个过程,被旁边一个还没走远的食客,用手机完整地录了下来。
当晚,前首富跪求劳改犯前女友复合的词条爆了。
视频在网上传疯了。沈决成了全网的笑柄,他的公司股价应声大跌。
白若的豪门联姻,也彻底告吹。
我成了众人眼中,手撕渣男贱女的复仇女王。只有我自己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顾言说的颠覆性证据终于拿到了。是车祸现场附近一个倒闭商铺的监控。
那家店老板为了防贼,装了三个不同角度的摄像头,用的还是最老式的硬盘循环录像。
顾言花了大价钱,请了国内顶尖的技术专家,像考古一样,从被反复覆盖的数据底层,挖出了三年前那个晚上的原始影像。
视频很模糊,噪点很多。但足以看清。车祸发生后,驾驶位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慌慌张张地爬了下来。
是白若。她跑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和里面的男人交换了位置。
那个男人是沈决。而我,当时根本不在那辆车上。我是在接到沈决电话半小时后,才匆匆赶到现场的。
然后,我被他按着头认下了所有罪名。顾言把恢复好的视频文件放在我面前:文芷,我们可以选择私了。
沈决现在是惊弓之鸟,只要拿出这个,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看着屏幕上那段无声的黑白影像,看了很久。
不。我说,
我要他们站在阳光下,接受审判。顾言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选。
他点点头:好,我来安排。我没有选择直接把证据交给警方。
我要一场最盛大的审判。三天后,我以尘埃小馆创始人的名义,召开了一场记者会。
地点就在本市最大的酒店宴会厅。全城的媒体都来了。
沈决和白若也来了。
他们大概以为,我是要借着热度,宣布尘埃小馆的扩张计划。
他们甚至准备好了通稿,要在我意气风发的时候,扮演深情前任和宽容受害者,反将我一军。
我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衣,走上发言台。没有一句废话:三年前,我替人顶罪,入狱三年。
今天,我只想让大家看一段视频。
我话音刚落,身后的大屏幕亮了起来。那段被修复的监控录像,开始播放。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看清了。看清了车祸后,白若和沈决仓皇交换位置的全过程。
闪光灯疯了一样地亮起,对准了台下脸色煞白的沈决和白若。
不可能……这视频是伪造的!是她陷害我!
白若第一个崩溃尖叫起来。
06.
沈决还算镇定,他站起来,试图控制场面:
各位,这只是一个误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宴会厅的大门被推开。
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为首的警官走到白若面前,出示了逮捕令:白若女士,你涉嫌交通肇事罪,并伙同他人作伪证,请跟我们走一趟。
白若彻底瘫软在地。她想跑,想找她父亲求救。
但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一切都是徒劳。她试图逃往国外,在机场过安检时,被当场抓获。那张平日里楚楚可怜的脸,在冰冷的手铐下,扭曲得不成样子。
真相的回响,虽然迟到了三年,但终究还是响彻了云霄。最终的判决下来了。
白若,交通肇事罪、妨害作证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沈决,包庇罪、伪证罪,判三缓四,但他的公司,因为这场巨大的丑闻,资金链断裂,宣告破产。
他从云端,重重地摔回了泥里。我获得了国家赔偿,还有一笔来自白家和沈决的数额巨大的民事赔偿。
我没有留下这笔钱。
我把所有款项,以匿名的形式,转入了一个由顾言和我共同监管的信托账户。
这个账户唯一的用途,就是支付那个植物人受害者未来所有的医疗和康复费用。
尘埃小馆越做越大。我和李姐开了分店,从街边小馆做成了本市小有名气的连锁餐饮品牌。
我和顾言的感情也水到渠成。
他没有盛大的求婚,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把尘埃小馆的法人变更书递给我看。
法人代表那一栏,写着我的名字。而配偶栏,是他的名字。
文老板,他笑着说,
以后我可就靠你养了。
我看着他,也笑了。一年后,我作为本市的杰出青年企业家代表,接受电视台的专访。
节目录制结束,我和顾言并肩走出电视台大楼。他很自然地接过我的包,另一只手牵住我。
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身上。我后来听李姐说,有人在电视台对面的天桥底下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他正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大楼外墙上正在循环播放的我的采访片段。
新闻里,我穿着得体的职业装,自信而从容。
身边的顾言,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爱意。李姐说,那个人很像沈决。
他一直看到天黑,看到屏幕暗下去,才佝偻着背,拖着一个破麻袋,消失在人流里。
我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没有一丝波澜。他亲手把我,连同我们所有的过去,都扔进了尘埃里。
他大概永远不会明白,尘埃可以洗净。但被他丢掉的珍宝,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和他,终于做到了真正的两不相欠。从此山高水长,再无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