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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拍风波
淦!
王主任那张胖脸怼到我手机屏幕上的时候,我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升天。
真的。
心脏直接蹦到了嗓子眼,卡得我差点背过气去。
前一秒还美滋滋呢。
高清摄像头诚不欺我。
讲台上,苏晚。
我老婆。
法律意义上的。
虽然暂时处于隐婚状态。
她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丝质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冷白的皮肤。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细边眼镜,镜片后面那眼神,扫过来的时候,自带零下二十度的制冷效果。
啧,我老婆。
真带劲。
她正讲到宋代茶税,声音透过教室那破音响传出来,清凌凌的,又带着点讲课特有的顿挫。
榷茶制度…本质是官府的垄断专营…
底下黑压压一片脑袋,安静如鸡。
就我,像个二傻子似的,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鬼鬼祟祟。
手机摄像头,明目张胆地对准讲台上的女神。
嘴角咧到耳后根。
刚发完朋友圈。
配图是偷拍的苏老师侧影——光线正好打在她专注的侧脸和微微抿着的唇线上,氛围感拉满。
文案是:【啧,这老师有点东西(狗头)】
刚发出去不到十秒,狐朋狗友的点赞和鬼哭狼嚎就刷屏了。
【卧槽!深哥你特么在苏魔头的课上!勇士啊!】
【这角度…深哥你丫偷拍技术见长啊!苏魔头这死亡角度都扛住了!】
【深哥,醒醒!那是苏晚!全校挂科率最高的苏晚!你拍她干嘛想提前感受地狱模式】
【等等…深哥你这语气…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我正憋着笑,手指头悬在键盘上,琢磨着是回个低调,基操勿六还是再扔个更劲爆的炸弹。
比如:【一般一般,也就娶回家当老婆的水平(墨镜)】
还没等我敲字呢。
一股子浓烈的、混合了廉价发胶、隔夜烟味还有中年男人特有油腻汗味的气息,像一堵墙,轰一下压了过来。
阴影瞬间笼罩了我。
以及我手里那台作案工具——华为Mate60
Pro。
完犊子。
心里咯噔一下。
脖子,僵硬地、一寸寸地,抬了起来。
对上了王主任那张油光锃亮、法令纹能夹死苍蝇、此刻写满了小样儿,终于逮着你了的胖脸。
他眼镜片后面那双小眼睛,精光四射。
死死钉在我脸上。
又缓缓下移。
钉在我还没来得及锁屏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上,苏晚讲课的侧影,清晰得能数清她睫毛有几根。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教室里只剩下苏晚清冷的声音还在回荡:…茶引的发放,是控制的关键环节…
王主任的胖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
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核善的弧度。
他那只保养得挺好、一看就不沾粉笔灰的胖手,慢悠悠地伸了过来。
目标明确。
我的手机。
这位同学,他开口了,声音压得不高,但那股子阴阳怪气的劲儿,穿透力极强,瞬间打破了课堂的死寂,挺有闲情逸致啊
全班至少三分之二的目光,唰地一下,激光枪似的扫射过来。
火辣辣。
我头皮瞬间麻了。
感觉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尖叫:社死!大型社死现场!
王主任的手指已经碰到了我的手机边缘,冰凉。
苏老师的课,他慢条斯理地,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天灵盖上,也敢拍还拍得这么明目张胆嗯
他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戏谑,又带着点你丫死定了的宣判意味。
讲台上。
苏晚的声音,戛然而止。
淦!
她能听不见吗
整个教室静得可怕。
掉根针都能砸出回音。
我甚至能感觉到她那道冰冷的目光,穿越了大半个阶梯教室,精准地钉在了我的后脑勺上。
寒意刺骨。
王主任的手指,坚定地、不容抗拒地,捏住了我的手机。
往外抽。
一股热血嗡地冲上头顶。
不能让他拿走!
那朋友圈还在呢!
那个啧,这老师有点东西(狗头)还在呢!
要是让他翻到…再联系上我刚刚偷拍被抓现行…
我林深在C大,不,在地球上,可以直接删号重来了!
别!主任!我下意识地死死攥住手机另一头,声音都劈叉了,误会!天大的误会!
误会王主任眉毛挑得老高,像两条肥硕的毛毛虫,冷笑一声,手机拿过来!是不是误会,我看看就知道了!
他手上加了力道。
我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回夺。
我俩,一个胖硕的中年教导主任,一个一百三十斤的男大学生(虽然毕业好几年了但看着嫩),在C大经济学院最大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
众目睽睽之下。
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
手机拔河。
粉笔灰在几束斜射进来的阳光里疯狂跳舞。
空气凝固得像块铁板。
全班同学的呼吸声都屏住了。
几十道目光,跟探照灯似的聚焦在我俩身上。
讲台上那道视线,尤其冻人。
撒手!王主任脸都憋红了,低吼。
不…不能啊主任!我也快哭了,感觉手机壳都要被我俩捏碎了,真…真是误会!
拉扯之间,我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玩意儿,可能是前面同学伸出来的脚,也可能是地砖缝儿。
重心瞬间失控!
哎哟卧槽!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我整个人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前扑倒。
连带着死死抓住的手机。
还有…同样死死抓住手机另一端的王主任。
这胖大叔底盘显然也不够稳。
我俩像一对配合失误的滚地葫芦,稀里哗啦,撞翻了旁边空着的两把椅子。
金属腿刮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
哐当!
椅子倒了。
啪嗒!
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掉了。
世界,安静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苏晚那零点一度的目光,似乎都停顿了。
我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凉还带着点灰的地砖。
王主任半压在我身上,喘着粗气,手里还紧紧攥着…攥着个手机壳!
我僵硬地转头。
我那可怜的华为Mate60
Pro,本体,正安静地躺在离我脚尖一米远的地方。
屏幕朝上。
亮得刺眼。
屏幕上,是苏晚那张讲课的侧脸偷拍照。
照片底下,那条朋友圈的文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加了最大号荧光特效,怼在每一个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同学眼里:
【啧,这老师有点东西(狗头)】
时间凝固了大概有零点五秒。
然后。
噗——
不知道哪个角落,没憋住,漏出一声气音。
紧接着。
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整个阶梯教室,瞬间被震耳欲聋的狂笑声掀翻了屋顶!
卧槽!哈哈哈哈!牛逼啊兄弟!
苏老师有点东西哈哈哈哈!哥们儿你是真不怕死啊!
年度勇士!必须合影留念!
快拍快拍!这历史性的一刻!
笑声、口哨声、起哄声、手机拍照的咔嚓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把天花板冲开。
我趴在地上,感受着地砖的凉意和身上王主任沉重的身躯,以及四面八方涌来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公开处刑目光。
只想当场把自己埋进地砖缝里。
永世不得超生。
肃静!都给我肃静!王主任手忙脚乱地从我身上爬起来,脸涨成了猪肝色,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我那个孤零零的手机壳,试图镇压这失控的场面,像什么样子!反了天了!
他喘着粗气,弯腰捡起我落单的手机本体,屏幕上的照片和文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
他猛地抬头,眼神里的怒火简直能把我烧成灰烬。
林深!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差点喷我一脸,你!给我起来!解释清楚!这是什么!
他晃着我的手机,屏幕上的狗头表情仿佛在对我疯狂嘲笑。
公然偷拍老师!扰乱课堂秩序!还发这种…这种轻浮的朋友圈!你眼里还有没有校纪校规!有没有尊师重道!
他每吼一句,都引来底下更大声的哄笑和口哨。
主任!误会!真的是误会!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能煎鸡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我是她老公!合法的那种!
这话在喉咙里滚了八百遍,烫得我舌头发麻。
不能说啊!
签了婚前协议的!隐婚!必须隐!
被苏晚知道我在朋友圈这么骚,还被她顶头上司抓个正着…
我仿佛已经看到苏晚冷笑着,用她那双能冻死人的眼睛看着我,然后慢条斯理地拿出那份婚前协议,指着违约条款,告诉我净身出户的悲惨未来…
不行!绝对不行!
你是什么!你是什么!王主任的胖手指都快戳到我鼻尖上了,唾沫星子持续输出,我看你就是思想有问题!行为不端!必须严肃处理!通报批评!记过!
通报批评记过
虽然我毕业证学位证早揣兜里了,但要是让以前那帮损友知道,我因为偷拍女老师发朋友圈被母校通报了…
社死范围将扩大到整个银河系!
而且苏晚的脸往哪搁
虽然她此刻站在讲台上,抱着手臂,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冷得能淬出冰渣,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我就是知道。
我完了。
物理意义上和社会意义上,都完了。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悲壮感,混合着强烈的求生欲,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大脑一片空白。
嘴巴,它自己动了!
声音贼大,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哭腔,响彻整个被哄笑声和口哨声充斥的阶梯教室:
她是我老婆——!!!
……
……
……
时间,再次凝固。
效果拔群。
刚刚还掀翻屋顶的哄笑声、口哨声、议论声,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啪地一下,掐断了。
戛然而止。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比刚才王主任抓包时还要静一百倍。
连粉笔灰都吓得不敢飘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定格在上一秒。
张着嘴的忘了合上,举着手机的忘了放下,拍桌子的手僵在半空。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
先是像看疯子一样,聚焦在我脸上。
然后,又带着难以置信、惊悚、探究、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复杂情绪,缓缓地、缓缓地,转向讲台。
转向风暴的中心。
C大经济学院高岭之花、挂科率常年稳居榜首、以冷艳和不近人情著称的苏晚,苏老师。
她抱着手臂。
站在那里。
浅杏色的丝质衬衫衬得她脖颈修长,金丝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镜片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
看不清眼神。
但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瞬间让教室里的温度骤降了十度。
空气像是冻成了冰坨子,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主任也懵了。
他手里还举着我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我老婆的照片和我那作死的朋友圈。
他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小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我,又看看讲台上的苏晚。
嘴巴张了张,半天,才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带着浓浓怀疑人生意味的话:
什…什么玩意儿老…老婆
他舌头都打结了。
全班同学继续保持石化状态,但眼珠子瞪得更大了,耳朵竖得更高了,恨不得把八卦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讲台上。
苏晚终于动了。
她非常非常慢地,放下了环抱的手臂。
然后,抬起右手。
用那几根白皙、纤长、一看就适合拿粉笔或者敲键盘的手指。
轻轻地。
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动作优雅,标准。
镜片后面,那目光终于清晰地穿透冰冷的反光,落在我身上。
像两道实质性的激光。
带着一种…怎么说呢。
冰冷的审视。
混合着一点荒谬。
以及,一丝丝不易察觉的…
杀意
她红唇微启。
声音不大。
甚至比平时讲课的音量还要低一些。
但在这片死寂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瓷砖地上,清脆,冰冷,带着回音。
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位同学。
她顿了顿。
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我惨白的脸上。
医学研究表明,长期不切实际的幻想,会对精神健康造成严重影响。
又顿了顿。
红唇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足以让整个教室气压更低的弧度。
如果出现了认知障碍,比如…臆想某些不存在的亲属关系。
她下巴朝教室后门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扬了扬。
出门左转,校医院精神科。
挂号费,我私人赞助你。
……
……
……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戳破的充气娃娃,瞬间瘪了下去。
脸上那点因为激动泛起的红晕,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透心凉的惨白。
王主任率先反应过来。
他脸上的震惊瞬间被一种果然如此的鄙夷和抓到现行的得意取代。
哈!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充满了嘲讽,手指又戳了过来,差点怼到我脑门上,林深!听见没有!苏老师都说你脑子有病了!还在这胡说八道!扰乱课堂!罪加一等!跟我去教务处!立刻!马上!
他另一只手铁钳似的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不由分说就要把我往外拖。
不是…主任!苏晚!老婆!你听我说啊!我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绝望地扭头看向讲台,语无伦次地喊,真是误会!朋友圈…那个…我可以解释!婚前协议…我…
婚前协议四个字刚蹦出来。
讲台上。
苏晚推眼镜的动作,极其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更冷冽了。
带着一种你死定了的无声宣判。
王主任根本不听我嚎,胖脸上全是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儿来的不耐烦。
闭嘴!少废话!跟我走!
他像拖死狗一样,把我往教室后门拽。
完了。
全完了。
我挣扎着,徒劳地回头。
苏晚已经不再看我。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笃笃笃地写了起来。
身姿笔挺。
气场全开。
仿佛刚才那场闹剧,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只有她捏着粉笔的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
淦!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完了。
彻底完了。
2
2
社死现场
王主任的办公室,一股子陈年文件混合着浓茶还有他桌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散发出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
像极了此刻我的人生。
窒息。
他把我往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一按,那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坐好!
他绕回他那张堆满各种文件、保温杯和茶叶罐的大办公桌后面,重重坐下,胖大的身躯压得椅子又是一阵呻吟。
他拿起我的手机,屏幕还倔强地亮着,上面是我老婆苏晚的照片和我那条作死的朋友圈。
他眯着小眼睛,仔细端详。
手指在屏幕上划拉。
我的心也跟着他的手指,一上一下,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啧,他咂了下嘴,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不屑和果然如此的表情,林深啊林深,你小子,毕业几年了啊跑回母校,就干这事儿
他把手机屏幕啪地一下转向我。
偷拍老师!发这种轻浮言论!还敢在课堂上当众…当众…他似乎想找个词形容我那句惊天动地的她是我老婆,憋了半天,憋出俩字,发疯!
主任,真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屁股在硬木椅子上挪了挪,感觉如坐针毡,我跟苏老师…我们…我们认识!真的认识!特别熟!
熟王主任嗤笑一声,身子往后一靠,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熟到你能在朋友圈叫她‘老婆’熟到你能在几百号学生面前瞎嚷嚷败坏苏老师名声林深,你是不是觉得苏老师脾气好,不跟你一般见识
苏晚脾气好
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脑海里浮现她刚才在教室里那句冰冷刺骨的挂号费我私人赞助你,以及转身写板书时那绷紧的肩线和泛白的指尖。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主任,您听我狡…不是,解释!我急得汗都下来了,我跟苏晚…苏老师,我们…我们确实是合法夫妻!有证儿的那种!红本本!民政局发的!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特别突兀。
王主任脸上的嘲讽凝固了。
他小眼睛眨了眨,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什…什么玩意儿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油腻的胖脸凑近了些,合法…夫妻你和苏晚老师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X光,充满了极度的怀疑和荒谬感。
对!千真万确!我豁出去了,反正已经社死到外太空了,不在乎这点距离,结婚证就在我手机…呃…我猛地想起来,手机还在他手里呢!
在…在我家里!锁保险柜了!我强行找补,您要不信,我现在…现在可以打电话给她!让她亲口跟您说!
我眼巴巴地看着王主任,眼神里充满了信我啊快信我啊的祈求。
王主任没说话。
他靠回椅背,胖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眼神在我脸上来回扫射,像是在评估一个精神病人的病情严重程度。
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咔哒、咔哒单调的走秒声。
每一秒,都像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跳舞。
行。王主任终于开口了,声音慢悠悠的,带着一种我看你还能演到什么时候的戏谑,既然你说得这么言之凿凿…
他拿起桌上那部老旧的座机电话。
手指头在按键上慢吞吞地戳着数字。
每按一下,都像按在我心尖上。
嘟…嘟…嘟…
等待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被无限放大。
我屏住呼吸,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老婆…苏晚…祖宗…求你了…看在螺蛳粉的份上…接电话…配合一下…回去我跪榴莲都行…
咔哒。
电话被接起了。
一个清冷、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的女声透过听筒传了出来,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甚至能听到一点微弱的回音。
喂王主任
是苏晚!
我瞬间坐直了身体,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眼睛死死盯着那部座机电话。
王主任开了免提。
啊,苏老师啊,王主任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和蔼可亲,跟刚才吼我的判若两人,没打扰你吧下课了
刚结束。主任有事苏晚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
哦,是这样,王主任清了清嗓子,小眼睛瞟了我一下,带着明显的试探和看好戏的意味,刚才课堂上那个扰乱秩序的学生,林深,现在在我这儿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这一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我感觉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
嗯。苏晚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这小子,王主任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告状的意味,刚才在课堂上那出闹剧你也看到了,影响极其恶劣!更离谱的是,他现在还在这儿跟我胡搅蛮缠,说什么…说什么…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我惨白的脸色。
然后,用一种极其荒谬的语气,大声说了出来:
他说!他是你老公!合法丈夫!苏老师,你说这不是失心疯是什么!
轰——!
我感觉脑子里炸开了一朵蘑菇云。
羞耻、绝望、害怕…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把我彻底淹没。
我死死闭上眼睛,不敢想象电话那头苏晚此刻的表情。
完了。
彻底凉透。
王主任说完,脸上带着我看你怎么圆的得意笑容,等着苏晚的反应。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
只有电话听筒里,传来极其细微的电流杂音。
还有…我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
苏晚的声音,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依旧是那么清冷。
平静无波。
甚至。
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疲惫
主任。
她开口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林深他…
她顿了顿。
我的心也跟着悬停。
脑子,她清冷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办公室里,确实,不太好。
……
王主任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小眼睛眨了眨,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那部电话。
苏晚的声音还在继续,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他以前上学时,这里,她似乎用手指点了点脑袋的位置,就受过一点刺激。可能…最近压力又大了点,老毛病犯了。
……
我张着嘴,彻底石化。
脑子…受过刺激老毛病
王主任的表情也从果然如此的得意,慢慢变成了原来如此的恍然,最后掺杂了一丝真可怜的复杂同情。
他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充满了理解…和怜悯。
哦——!他拖长了调子,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
他胖脸上立刻堆满了体恤下属的关怀:苏老师,那你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家里有这么一个…唉!辛苦你了!
应该的。苏晚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透着一股习惯了的淡然,主任,他…没给您添太多麻烦吧要不我现在过去接他
不用不用!王主任连忙摆手,对着电话语气无比温和,小问题!苏老师你忙你的!这…唉,也是个可怜孩子,我这就让他走!你放心,这事儿…唉,我理解!
他又安慰了苏晚几句,什么保重身体辛苦了之类的话,才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响起。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王主任放下听筒,长长叹了口气,再看向我时,那眼神,简直充满了慈祥长辈对失足智障青年的关爱。
唉,林深啊,他摇着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还带着点唏嘘,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
他把我的手机轻轻推到我面前的桌沿。
拿着吧。以后…唉,注意点。别给苏老师添乱了,她也不容易。
我:……
我机械地伸出手,拿起我的手机。
屏幕已经暗了。
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回了点神。
看着王主任那张充满理解万岁的胖脸,我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憋屈。
无比的憋屈。
但…好像又有点诡异的…逃出生天
走吧走吧,王主任挥挥手,像赶走一只迷途的小羊羔,赶紧回家去。让苏老师给你…呃…好好看看。别乱跑了。
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站起来。
腿有点软。
谢…谢谢主任。我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
王主任一脸我懂,我都懂的表情,又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我快走。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出了教务处办公室。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那复杂的气味和王主任那怜悯的目光。
走廊里空荡荡的。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透了一大片,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
劫后余生
不。
我感觉自己刚从十八层地狱的油锅里爬出来,浑身还冒着烟,带着一股糊味儿。
老婆大人那句脑子不太好和受过刺激的魔音,还在脑子里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
杀伤力堪比核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
黑色的屏幕映出我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解锁。
微信朋友圈。
那条作死的状态下面,点赞和评论已经爆炸了。
最新一条是我发小赵胖子发的:【卧槽!深哥!最新线报!你特么在苏魔头课上喊她老婆!还被王胖子抓了!牛逼啊!活着吗吱一声!】
下面一群回复:
【卧槽!真的假的深哥疯了】
【年度猛男!深哥威武!】
【求后续!深哥还健在吗苏魔头把他大卸八块了没】
【@林深
深哥!吱!】
吱你个大头鬼!
我手指颤抖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把那条惹祸的朋友圈点了删除。
仿佛这样就能抹掉刚才发生的一切。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觉稍微活过来一点。
抬头看了看走廊尽头。
那是教师办公楼的方向。
苏晚的办公室,在五楼。
夕阳的余晖给大楼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很美。
但在我眼里,那栋楼散发着不祥的、地狱入口般的红光。
去
还是不去
这是个问题。
去了,大概率是送人头。
不去…
我想起苏晚在电话里那平静得瘆人的语气,还有那句脑子不太好…
我打了个寒颤。
感觉今晚不去,明天可能就真的不太好了。
算了。
早死晚死都得死。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奔赴刑场的悲壮,抬脚走向那栋散发着红光的大楼。
3
3
煮人课堂
教师公寓楼。
熟悉的五楼。
熟悉的502门牌号。
我站在门外,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手里拎着刚从楼下便利店买的赎罪物资——一大包最贵的螺蛳粉(加酸笋加辣加腐竹豪华版),还有一瓶冰镇肥宅快乐水。
手指悬在门铃按钮上方,犹豫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按
还是不按
按下去,可能是地狱开门。
不按…那就是等死。
就在我天人交战,手指头都快抽筋的时候。
咔哒。
一声轻微的电子锁解锁声。
门。
自己开了。
开了一条缝。
里面没开大灯,只有玄关一盏小小的感应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光线昏暗。
但足够我看清门后站着的人。
苏晚。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浅杏色的职业衬衫,穿着一件宽松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鼻梁上没架眼镜。
少了那份讲台上的锐利和冰冷,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只是那双眼睛。
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亮得惊人。
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正平静无波地看着我。
手里还拿着一个…空了的马克杯看样子是准备去厨房倒水
站门口当门神她开口了,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还是准备用你手里的螺蛳粉,把整层楼都腌入味
……
我喉咙发紧,准备好的八百字检讨瞬间忘了个精光。
老…老婆…我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声音抖得厉害,赶紧把手里拎着的螺蛳粉和可乐往前递了递,动作僵硬得像在献祭,我…我错了!真错了!深刻反省!你看…赎罪物资…
苏晚没接。
她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圈。
然后,视线落在我递过去的螺蛳粉袋子上。
那眼神。
平静得可怕。
我腿肚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转筋。
完了。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是打算用眼神凌迟我
就在我快要扛不住,准备直接滑跪抱住她大腿喊老婆饶命的时候。
苏晚动了。
她没看我。
只是侧了侧身。
让开了门口的路。
用拿着马克杯的那只手,随意地朝里面指了指。
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进来。
把门带上。
粉,煮上。
……
我愣了一下。
这反应…好像…过于平静了
平静得有点诡异。
哦…好!马上!我哪敢多问,赶紧点头如捣蒜,拎着赎罪物资,像条泥鳅一样从她让开的缝隙里滑了进去。
动作麻利地关门,换鞋,一气呵成。
然后直奔厨房。
开灯,烧水,拆包装袋。
动作快得飞起。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水沸腾的咕嘟声。
浓郁的、极具穿透力的酸笋味开始霸道地弥漫开来。
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操作,一边竖着耳朵听客厅的动静。
客厅里很安静。
只有苏晚轻微的脚步声。
她似乎把马克杯放回了餐桌
然后…好像坐下了
没有预想中的狂风暴雨。
这平静,反而让我心里更毛了。
比被王主任拎着脖领子拖走还毛。
我一边盯着锅里翻腾的粉,一边在心里疯狂打鼓。
这啥意思
是打算吃饱了再收拾我
还是…气过头了,懒得跟我废话
就在我胡思乱想,差点把一整包辣油都倒进锅里的时候。
客厅里,苏晚的声音,隔着厨房的玻璃门,清晰地传了进来。
声音不大。
甚至带着点…刚刚好的慵懒
林深。
啊在呢老婆!我一个激灵,赶紧应声。
粉,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要煮。
嗯嗯!煮着呢!快好了!豪华加料版!保证好吃!我赶紧表忠心。
厨房玻璃门外的客厅里,安静了一秒。
然后。
苏晚的声音再次响起。
语调微微上扬。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慢条斯理的…
危险气息。
人…
她又顿住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筷子都差点掉锅里。
也要煮。
……
……
时间,仿佛凝固了。
锅里粉汤咕嘟咕嘟翻滚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浓郁的酸笋味,混合着辣椒油的辛香,霸道地填满了整个空间。
我僵在灶台前。
手里还捏着那包没倒完的辣油。
脑子里反复回荡着苏晚那三个字。
人…也要煮
煮…煮我
物理意义上的还是…精神意义上的
我脖子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向厨房门口。
磨砂的玻璃门上映着一个模糊的、慵懒倚在餐桌旁的影子。
看不清表情。
但那股子无形的、带着冰碴子的压迫感,穿透玻璃,精准地钉在我背上。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感觉喉咙干得冒烟。
老…老婆…我声音抖得像帕金森晚期,煮…煮人…这…这犯法吧咱…咱是守法公民…
门外的影子似乎动了一下。
一声极轻极轻的哼笑。
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千钧重量。
呵。
现在知道怕了
她的声音透过玻璃门传进来,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朋友圈发得挺欢啊
课堂上喊老婆喊得挺溜啊
跟王胖子说我是你老婆的时候,嗓门不是挺大吗
林深,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下来,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来了来了!
秋后算账虽迟但到!
我头皮瞬间炸开。
老婆!我错了!我真错了!我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沸腾的锅里以示忏悔,我就是一时手滑!脑子抽风!被猪油蒙了心!被门夹了脑袋!我…
手滑苏晚打断我,声音拔高了一度,带着冰碴子,滑到编辑文案还带个狗头
……
我哑火了。
脑子抽风她继续,抽到敢在苏魔头的课上偷拍
……
被猪油蒙了心她冷笑一声,蒙得连婚前协议第三条第五款都忘了嗯
婚前协议…
第三条第五款:【隐婚期间,任何一方不得以任何形式(包括但不限于口头、书面、网络社交媒体等)主动公开或暗示婚姻关系,违者罚款当月全部零花钱,并承担对方因此造成的一切名誉损失及精神损害抚慰金(上不封顶)。】
我眼前一黑。
感觉心在滴血。
我那可怜巴巴的零花钱啊…还有那上不封顶的精神损失费…
老婆…我哭丧着脸,声音带着哭腔,我认罚!零花钱都给你!精神损失费…我…我卖血也赔!只求组织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看在…看在螺蛳粉的份上
我赶紧用漏勺捞起一筷子煮得软硬适中的粉,又舀了一大勺浓郁的汤,配上满满的酸笋、腐竹、花生米…
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气味浓烈的螺蛳粉,像个捧着炸药包的小兵,一步一步挪到厨房门口。
深吸一口气。
视死如归地拉开了磨砂玻璃门。
客厅里只开了餐桌上方一盏暖黄的吊灯。
苏晚就坐在灯下。
米白色的家居服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暖黄的光线柔和了她过于清冷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没看我。
手里把玩着那个空了的马克杯。
听到开门声,她才微微抬了抬眼。
目光,落在我手里那碗冒着腾腾热气、散发着霸道香(臭)气的螺蛳粉上。
又缓缓上移。
落在我写满了我怂我认错求轻虐的脸上。
没说话。
眼神平静。
像是在评估这碗粉…以及我这个人的价值。
我大气不敢出,双手捧着碗,像个进贡的小太监,僵在门口。
感觉手里的碗有千斤重。
空气里只剩下螺蛳粉那独特的气味在无声地蔓延。
就在我胳膊快要酸得端不住,冷汗又要冒出来的时候。
苏晚终于动了。
她放下了那个空马克杯。
然后。
朝我这边。
伸出了一只手。
不是接碗。
而是…
勾了勾食指。
动作很轻。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拿来。
两个字。
清冷依旧。
但似乎…少了点冰碴子
我如蒙大赦,赶紧小碎步上前,毕恭毕敬地把那碗承载着我全部希望(和零花钱)的螺蛳粉,稳稳当当地放在她面前的餐桌上。
您慢用!小心烫!我狗腿地递上筷子。
苏晚拿起筷子。
没看我。
目光专注地落在那碗红油翻滚、配料丰富的粉上。
她慢条斯理地,挑起几根粉。
吹了吹。
然后,送入口中。
动作优雅。
我紧张地站在旁边,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表情。
她咀嚼了几下。
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只是眉头…似乎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丁点
又夹起一块吸饱了汤汁的腐竹。
咬了一口。
然后,是酸笋…
全程安静。
只有细微的咀嚼声。
我的心,也跟着她每一次动筷,七上八下。
终于。
她放下了筷子。
拿起旁边的纸巾,极其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然后。
终于。
抬起了那双清亮的眸子。
看向我。
我瞬间挺直腰板,屏住呼吸。
粉,她开口了,声音听不出情绪,还行。
还行!
我心头一喜!有门儿!
嘿嘿,老婆你喜欢就好!我煮粉的手艺那可是…
但是,苏晚打断我的自吹自擂,红唇微微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人…
她故意停顿了。
我的心又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着我瞬间垮下去的脸,唇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那么一丝丝。
快得像是错觉。
暂时…欠着。
她慢悠悠地吐出四个字。
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欠着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她突然朝我这边倾了倾身。
一股淡淡的、好闻的茉莉沐浴露的清香,混合着螺蛳粉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伸出那几根白皙纤长的手指。
没有碰碗。
而是。
精准地。
勾住了我因为做饭还没来得及解下来的领带结。
轻轻一拉。
力道不大。
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我一个重心不稳,上半身不由自主地被她拉了过去。
鼻尖差点撞上她的额头。
距离瞬间拉近。
近得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和清澈眼底映出的、我那惊慌失措的倒影。
她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下巴。
红唇轻启。
声音压低了。
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慢条斯理的慵懒。
还有一丝…危险的甜腻。
煮粉的手艺,过关了。
现在…
她另一只空着的手,指尖轻轻点在我的心口位置。
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
那一点温热,却烫得我浑身一颤。
该学学…
怎么煮你男人了。
……
……
我脑子嗡的一声。
CPU彻底烧糊。
脸瞬间爆红,一路红到耳根,感觉头顶都在冒蒸汽。
煮…煮男人
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苏晚看着我呆若木鸡、脸红得像煮熟虾子的样子,似乎终于满意了。
她松开勾着我领带的手指。
指尖在我心口那轻轻点了最后一下。
然后,慢悠悠地坐直身体。
重新拿起筷子。
挑起碗里最后一根粉。
动作从容优雅。
仿佛刚才那个撩得人魂飞魄散的不是她。
碗,刷了。
她头也没抬,淡淡吩咐。
地,拖了。
还有,她终于抬眼,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流转,带着一丝促狭,今晚,沙发归你。
她下巴朝客厅那张看着挺软和、但绝对没主卧大床舒服的沙发努了努。
好好反省。
顺便,她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清浅、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弧度,预习一下,明天…‘煮人’的实操课。
4
4
沙发之夜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变幻的光带。
空气里还顽固地残留着一丝酸笋的余韵,霸道地宣告着它的存在感。
我瘫在客厅那张据说是意大利进口、实际坐久了腰会抗议的沙发上。
身上盖着条薄薄的空调毯。
耳朵却像装了雷达,敏锐地捕捉着主卧方向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门缝底下透出的光,熄了。
苏晚大概睡了
我翻了个身,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抗议。
脑子里乱糟糟的。
像被塞进了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朋友圈社死。
课堂公开处刑。
王主任那充满智障关怀的眼神。
还有…苏晚最后那句煮人…
每一个画面都自带高亮特效,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
尤其是最后那个场景。
她勾着我领带,指尖点着我心口,红唇吐出的那句要命的煮人…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的位置。
指尖点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麻痒。
脸又有点发烫。
淦!
林深,你有点出息!
被自己老婆撩一下,至于吗
可是…苏晚她…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啊!
冰山融化起来…这么要命的吗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沙发扶手硌得我后背有点疼。
我认命地坐起来,摸黑找到手机。
屏幕的光在黑暗里有点刺眼。
微信图标右上角,一个鲜红的99+。
不用点开都知道是哪些牲口。
果然。
置顶的404猛男群消息爆炸。
赵胖子:【@林深
深哥!深哥!吱一声啊!还活着没兄弟们给你点了根电子蜡烛!(蜡烛.jpg)】
李二狗:【深哥!出来走两步!苏魔头给你留全尸了吗】
猴子:【最新小道消息!有人看到深哥被王胖子押着去了苏魔头公寓方向!兄弟们!深哥这是…深入虎穴!(惊恐.jpg)】
赵胖子:【卧槽!真的假的深哥牛逼!这是要肉身度魔!(膜拜.jpg)】
李二狗:【@林深
深哥!需要法律援助吗兄弟认识个不错的律师!专打离婚官司!】
猴子:【@林深
深哥!挺住!组织的精神与你同在!如果…如果明天太阳升起你没回消息…我们会帮你照顾好你硬盘里的老婆们的!(流泪.jpg)】
这帮孙子!
我气得牙痒痒。
手指头噼里啪啦敲屏幕:【滚蛋!老子活得好好的!吃香的喝辣的!苏老师人美心善!你们懂个屁!】
消息发出去。
群里安静了大概三秒。
然后。
赵胖子:【】
李二狗:【深哥你被盗号了】
猴子:【卧槽!深哥!你被苏魔头下降头了!还是被绑架了!是的话眨眨眼!】
我:【眨你妹!老子好得很!苏老师…特别好!特别温柔!还给我煮粉吃!(得意.jpg)】
赵胖子:【煮粉断头饭(惊恐.jpg)】
李二狗:【深哥…你是不是…被煮了(瑟瑟发抖.jpg)】
猴子:【完了完了!深哥神志不清了!兄弟们!准备后事吧!(哭丧.jpg)】
我:【……】
跟这帮损友没法沟通了!
我愤愤地锁了屏,把手机扔到一边。
眼不见心不烦。
重新瘫回沙发。
黑暗里,感官似乎被放大了。
主卧方向,彻底没了动静。
只有空调运行时极其轻微的嗡鸣。
酸笋的味道好像淡了些。
鼻尖似乎萦绕着一丝极淡极淡的…茉莉香
是苏晚身上的味道。
我闭上眼。
脑子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勾着我领带的样子,还有那句煮人…
心跳有点快。
脸颊又开始升温。
淦!
林深!你冷静!那是苏晚!是冰山!是挂科率最高的苏魔头!
可是…她今天…好像也没那么冰了
至少…没把我冻成冰雕扔出去
还吃了我的螺蛳粉
虽然最后让我睡沙发…
但…好像…也许…可能…有那么一丝丝…缓和的余地
我翻来覆去。
沙发吱呀吱呀地响。
像在嘲笑我的辗转反侧。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
意识才迷迷糊糊地沉下去。
陷入一片混沌。
混沌中,似乎梦到了苏晚。
她穿着那件米白色的家居服,站在一片翻滚着红油的螺蛳粉海洋里。
手里拿着一个大漏勺。
对我笑。
笑得特别温柔。
然后说:林深,该下锅了。
我:!!!
猛地惊醒。
一身冷汗。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灰白色的光透进来。
我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坐起来。
主卧的门,依旧紧闭。
安静无声。
我抹了把脸。
感觉像打了一晚上仗。
精疲力尽。
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溜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自己,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头发乱得像鸡窝。
一脸肾虚样。
简单洗漱完。
溜到厨房。
昨晚的战场还残留着痕迹。
我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
洗碗,擦灶台,拖地…
动作尽量放到最轻。
搞完卫生,天才大亮。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恢复整洁的台面,又看了看紧闭的主卧门。
心里天人交战。
是溜
还是…做顿早餐将功赎罪
溜的话…会不会罪加一等
做早餐的话…万一又踩雷了怎么办
正纠结着。
咔哒。
主卧的门。
开了。
苏晚走了出来。
她已经换好了衣服。
不是家居服,也不是昨天那套职业装。
而是一条…我没见过的烟灰色过膝连衣裙剪裁很利落,衬得她身姿挺拔。
长发挽起,露出漂亮的脖颈线条。
脸上…好像还化了个淡妆
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同于讲台锋芒的清冷精致。
她看到站在厨房门口傻愣着的我,脚步顿了一下。
目光在我脸上那两个醒目的黑眼圈上扫了一圈。
没说话。
径直走向餐桌。
拿起她那个空马克杯。
走向饮水机。
接水。
我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脑子里疯狂刷屏:说点什么说点什么早上好老婆昨晚睡得好吗早餐想吃啥
就在我CPU快要过载的时候。
苏晚端着水杯,转过身。
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清晨的光线里,她眼底似乎没有昨晚那种冰冷的审视。
但也绝对称不上温和。
平静无波。
杵着当雕塑她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没什么情绪,挡路了。
啊哦哦!我如梦初醒,赶紧往旁边让开一步。
苏晚端着杯子,从我让开的通道走过去。
走到玄关。
弯腰。
换鞋。
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这是…要出门
这么早
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昨晚那煮人…就…就这么算了不提了
那个…老婆…我鼓起勇气,声音还有点哑,你…这么早出去啊不吃点东西
苏晚换好了鞋,直起身。
没回头。
手搭在门把手上。
系里有个早会。
她声音淡淡的。
然后。
拧开门。
就在她一只脚踏出去的时候。
她停住了。
微微侧过脸。
清晨的光线勾勒出她精致的下颌线。
她没看我。
目光似乎落在门外的走廊上。
红唇轻启。
丢下三个字。
轻飘飘的。
却像小锤子。
晚上,
早点回。
门。
轻轻合上了。
……
我傻站在原地。
看着那扇关上的门。
半天没回过神。
耳边反复回响着那三个字。
晚上…早点回
不是滚远点
也不是别回来
是…早点回
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劫后余生的狂喜,混合着一种酸酸胀胀的暖意,轰地一下,冲垮了所有的不安和忐忑。
嘴角,它自己咧开了。
越咧越大。
像个二傻子。
早点回…
嘿嘿…
老婆让我早点回!
5
5
早会插曲
C大经济学院,硕导办公室。
王主任端着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大茶缸,滋溜了一口浓茶,踱着方步晃悠进来的时候,苏晚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侧脸线条依旧清冷。
只是镜片后的眼神,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苏老师,忙呢王主任笑眯眯地凑过去。
嗯,改篇论文。苏晚头也没抬,指尖不停。
哦哦,辛苦辛苦。王主任放下茶缸,搓了搓手,胖脸上堆满了我懂的笑容,压低声音,那个…小林…昨晚…没再犯病吧安顿好了
苏晚敲击键盘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
她端起手边的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才淡淡开口。
还行。
吃了药,她放下杯子,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睡了。
那就好!那就好!王主任一脸我果然料事如神的欣慰,苏老师你真是辛苦了!摊上这么个…唉!不容易!以后他再有什么…状况,你随时跟我说!别客气!
苏晚没接话。
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
指尖继续敲打。
只是唇角,在王主任看不到的角度,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弧度很浅。
转瞬即逝。
6
6
酸笋晚餐
傍晚时分。
夕阳的金辉给C大的梧桐大道镀上了一层暖金。
我拎着电脑包,脚步轻快地往教师公寓楼走。
特意绕路去买了苏晚上次偶然提过一句还行的那家甜品店的提拉米苏。
路过篮球场。
几个穿着球衣的小子正在挥汗如雨。
其中一个高个子投了个漂亮的三分,引来一片叫好。
好球!我也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那高个子闻声看过来。
看到我,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敬佩、同情和哥们儿你牛逼的表情。
他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朝我这边努努嘴。
顿时,好几个打球的小子都看了过来。
眼神各异。
窃窃私语。
看!就他!
卧槽真人昨天在苏魔头课上喊老婆那个勇士
好像是他…看着挺正常啊
废话!苏魔头老公能是正常人
牛逼!真·猛士!
我:……
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淦!
社死的余波还在荡漾。
我赶紧加快脚步,目不斜视,假装没听见。
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买蛋糕路人甲…
走到公寓楼下。
刷卡。
进电梯。
按五楼。
电梯平稳上升。
镜面里映出我那张努力绷着我很淡定的脸。
心跳却有点快。
早上那句早点回带来的雀跃还没完全消散,但一想到要面对苏晚,昨晚那煮人的魔音又开始在脑子里盘旋。
叮。
五楼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
走出电梯。
站定在熟悉的502门口。
掏出钥匙。
插进去。
拧开。
门开了一条缝。
浓郁的、熟悉的、让人又爱又恨的酸笋混合着辣椒油的霸道香气,扑面而来!
我愣住了。
这味儿…
我推开门。
暖黄的灯光下。
小小的餐桌上,摆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锅。
锅里红油翻滚。
熟悉的配料在汤里浮沉。
苏晚系着那条我买的、印着蠢萌柴犬的围裙,正背对着门口,在料理台前切着什么。
案板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听到开门声。
她切菜的动作顿住。
没有回头。
只是清冷的声音,混在浓郁的螺蛳粉香气里,飘了过来。
洗手。
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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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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