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蓝桃花,今年五十岁,我正站在光东省弗山市智慧新城地铁站B口,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去张差工业区。唉,要是上一辈子我来过这里的话,就不用思考这么久了……
第一章
五十岁
是的,我重生了。
我应该是已经死了,死在亲孙子订婚的那天晚上,我还清楚地记得,倒在血泊之中的那种眩晕感,当时我就想啊,我这一生真是造了孽。
再次睁眼的时候,我听到有个女人在大声咒骂：你除了会惹我生气还会干什么！喊你拿个杯子都能摔了,我真是生了个废物！！
清脆的巴掌声和孩子的哭喊声几乎同时响起,我想,果然带娃就没有不疯的,地府里的人带娃也一样,疯疯癫癫的。
我动了动脑袋,诶,不晕了,胳膊腿也还都在,嗯,幸好我这辈子没干啥坏事,不用下地狱,只要等着投胎就好了。我笑着坐了起来,然后终于发现不对劲了,这地府,怎么跟我儿子家长得一模一样
你还好意思哭给我住嘴！！烦死了！
不对,这女人的咒骂声,怎么那么像儿媳妇李艳
我走出了这间狭小的卧室,一眼就看到,李艳正在客厅对着我小孙子钱多多拳打脚踢,这一幕似曾相识,但我这会儿没管那么多,她这个踢法,没哪个小孩受得住。
哎呀,你再生气也不要踢孩子啊,你拿个衣架什么的打也行,这样踢容易踢出问题的。
咦这话我怎么好像说过似的,说完我就怔住了。
李艳没有停下,反而踢得更用力了。
这是我生的孩子,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踢就怎么踢,跟你没关系！！
我呆住了,因为我的脑子告诉我,上次她也是这么说的。
上次哪次我是谁我在哪
我彻底陷入了迷茫。
这时一只手拉着我往卧室走,我扭头看到了我的老伴钱百万,哦不对,他怎么没老
她一直就这么个脾气,你跟她争个什么呢
我没管他,径直去了卫生间,我在门口洗手台停了下来,当我看到镜子里那张脸,我就知道,这里不是地府,是十年前的人间。
冰可乐
砰！
巨大的关门声将我混乱的脑子惊醒,我下意识循声看了过去——
大孙子钱望快步走了过来,他把书包甩在了沙发上,路过了他妈打他弟的暴力现场,只瞥了一眼,丝毫没有停留,直奔冰箱。
奶奶,冰箱里为什么没有冰可乐
他没有关上冰箱门,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里面的白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五官变得立体起来,那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订婚宴的现场,我大孙子在灯光下帅气逼人,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摔倒在地。
我有些恍惚,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
奶奶,你知道外面有多热吗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想喝冰可乐吗
我知道,我还知道冰箱里原来的那些冰可乐都被他妈给扔了,而我会被他闹得受不了立马下楼给他买,然后那瓶无辜的冰可乐又会被他妈倒进马桶。
这次,我不想再浪费一瓶冰可乐了。
我不知道。我听见我自己说。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钱望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他不再是面无表情,凶狠地盯着我。
我要喝冰可乐。
我没说话,钱百万去冰箱拿了把葱,想了想又拿出一瓶纯牛奶。
望望,马上就吃饭了,没有冰可乐,冰牛奶行不行
钱望还是那样盯着我,冰可乐。
钱百万把牛奶放回去,顺手打算关上冰箱门的时候,发现冰箱门被钱望死死拉住了。
我说,我要喝冰可乐。
钱百万见扯不动,干脆利落地转身进了厨房,不再理会这摊子事。只留我和钱望在这边僵持不下。
此刻我只感觉,我的耳朵被李艳和钱多多的音波攻击,我的眼睛被钱望的视线攻击,阎王爷让我回来,就是要我把这些罪再受一遍吗我想,那还不如下地狱呢！
于是我回到卧室,关上门,直接按原样躺了下去,也许阎王爷很快就会发现我还没下地狱,马上就派牛头马面来接我了！
我便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睡着了。
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
牛头马面
没有人回应我,我不死心,爬起来打开灯,还是那间熟悉的卧室,我悲伤地接受了牛头马面还没来接我的事实。
咕噜咕噜……
我更悲伤了,我人都死了,居然还会肚子饿啊……
推开门,客厅也是一片漆黑,我走到厨房,打开灯只看到了一堆没洗的碗筷,菜是一点都没剩,但幸运的是,锅里还剩了点锅巴饭,没关系,我爱吃锅巴饭。
我从冰箱里把装着酸豆角的玻璃缸拿了出来,揭开盖子就冒出来一瓶冰可乐,嗯,准确来说,是半瓶,已经被钱望喝掉一半了。
唉,可惜了我的酸豆角,都被这瓶子弄脏了,那还要不要继续吃呢吃也是能吃的,我没那么矫情,小时候没东西吃,野菜树皮都啃过,但是,要不趁牛头马面还没来,再去吃顿好的吧这念头一起,就止不住了。
我揣上手机就下楼了。
牛肉面
我记得小区门口有家兰州拉面,之前进去过,一看价格表就出来了,一碗牛肉面要13块钱,怎么不去抢啊！
十分钟后。
啊,牛肉面可真好吃,现在我不爱吃锅巴饭了,我爱吃牛肉面！
汤都被我喝完了,全身暖洋洋的,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真舒服啊……
然后我就看到了,让我不那么舒服的画面,我儿子钱前拉着儿媳妇李艳,我老伴钱百万一手牵着一个孙子,慢慢悠悠地走进了小区。他们像无数个普通人家一样,吃完饭去外面散步消消食,然后一起回家。
明明是一副很温馨的画面,为什么,我看着却很不舒服呢我感觉自己又有点饿了,但我知道,无论再来多少碗牛肉面,我都是吃不饱的。
所以我起身回去了,刚进门,儿子钱前就过来说：妈,你现在记性越来越不好了,厨房的碗都忘记洗了,还有垃圾也没倒,你记得等下倒了啊,不然会臭掉。
我心想,你倒是年轻,记性好,那你下楼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要丢垃圾呢你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要喊妈妈一起吃呢你带着一家人出门散步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要带上妈妈呢
但我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他也只是,记性不好。
等我收拾好一切,终于能躺下了,钱百万早已经鼾声大作了。在我死之前,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同床共枕,所以听着他的鼾声,我有些睡不着,然后我就开始祈祷牛头马面快些来接我,让我的耳朵少受些折磨,祈祷着祈祷着,上半夜就这么过去了,我突然想到,要是牛头马面一直都不来,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我更是睡意全无,我记得上一次,跟儿媳妇李艳吵了架,我第二天就带着钱百万回了老家,然后在县城租了间车库,开了一家麻将馆,一开始没什么生意,我只能靠低价的开台费和包中餐来引流,好在钱百万的厨艺不错,留住了客源,慢慢的,也就越来越好了。
那这一次,我也要回老家县城吗
我想起了自己最后倒在血泊中的场景,如果阎王爷暂时不收我,那我绝对不要以那样的方式再死一次,怎么着,我也要多吃几碗牛肉面吧！
但说实话,牛肉面有点贵,我得多挣些钱才行。
唉,要是我年轻的时候,随随便便进个厂都能行,这会儿我都六十岁了,还有哪个厂敢要啊……
不对,我现在五十岁！！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没有窗户的小房子里还是一片漆黑,但我的天已经亮了起来。
于是,在这个城市也终于苏醒了之后,我早已来到了弗山市智慧新城地铁站B口,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去张察工业区。
事情要从我今早出门前打开手机说起——
弗山禅城区制衣厂招工！！不限年龄！不限专业！包培训,包出工！有手就行,XX制衣厂在张差工业区等你！！联系电话：158xxxx5678
真是打瞌睡就给我递枕头,不过活了这么大岁数,基本的防范意识我也还是有的,这个电话肯定是打不得,制衣厂招工的消息却有可能是真的。
儿子钱前大学毕业之后就在弗山这边卖瓷砖,我还记得他之前说,弗山的制衣厂数量也不少,想让李艳在禅城区的制衣厂找个工作,被李艳一句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你还要我去工作！就给怼回去了。
李艳不想干,我可想干得很。我年轻时候,也是赶潮流上广打工的热血女青年,当时进的就是制衣厂,虽然过了几十年,有些手生,但做多了不就熟了嘛！
所以原本想出门去楼下应聘服务员的我,改了主意,决定要去当制衣厂女工。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个决定会让我接下来的人生发生巨大的转变,我只知道,在十字路口不能走错方向,记性不好的人,走错了,就回不来了。
小妹子,你可以帮我用手机搜一下,从这里要怎么去张差工业区吗我的手机没电了,谢谢你啊！
人长了嘴巴,除了吃饭,还可以用来问路,这是我宝贵的人生经验。
哦,我看了下,最近的话,这里有个117路公交车会经过张差站,应该离你说的工业区不远。
张差站应该也差不多,谢谢你啊小妹子！
幸好我出门的时候习惯带现金,不然就凭兜里这个破手机,我只怕是寸步难行。
不过再怎么难行,我也行的,都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什么不行的呢
站在金花制衣厂门口的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劲,蓝桃花,你行的！
大妹子,你们这里现在还招人吗
离门最近的缝纫机上坐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我选择先找她问问情况。
招啊！最近赶工,可缺人了！
说完她朝最里面的那个小办公室喊了声——
东哥,东哥！有人想进厂！
马上就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皱着眉头打量我,张口就问：大姐,你多大年纪
五十岁。
以前进过制衣厂
进过。
他的眉头松了些,我紧接着又补了句,
二三十年前进的。
他一听,眉头就又皱了起来。我是个实在人,不能骗人家,再说了,会不会做,也不是能凭嘴巴说了就算数的。
老板,我以前干过,现在学起来也算有基础,不会要很久的,工资方面我要求也不高,计件还是计时,我都可以。
他没说话,像是还在犹豫。
我看你们刚好在赶工,能多个人手,这批货也能快点做完,你说是吧
他终于被说动了,松了口。
那你现在,还会踩机子吗
他随手拿了块蓝色布,朝旁边的一台旧缝纫机扔了过去,我看那机子虽然有些生锈,踏板上还沾着些线头,像是不久前还有人用过。
我知道,这是要试试我的底。我换上车间门口的塑料拖,缓步走到机子前,手指先在冰凉的机头上摸了摸,像跟老伙计打了声招呼。脚轻轻搭上踏板,试了试轻重,随即拿起来那块蓝布,捏着边缘往压脚下送。
嗡——
机子竟比预想中顺溜,手中的碎布也顺着我的力道往前跑,这样的顺给了我信心,这份工作,一定会是我的！
不过半分钟,我把缝好的布片递给东哥,布边齐整,针脚间距分毫不差,针脚细密得像排小牙,弧线更是圆得没话说。
东哥挑了挑眉,又递过块带弧度的衣领料：试试这个。
我踏板轻踩,机子声放缓,拇指抵住布料内侧,食指在外沿稳住,随着弧度慢慢转,针脚像沿着尺子走,到了拐角处猛地一顿,再踩时已经换了方向,严丝合缝接上了头。
行,东哥把布样往桌上一扔,明天来上工吧,早八点,管午饭。
我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后背的汗湿了一片,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低头穿鞋时,听见身后机子声又响成一片,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踩着踏板、一往无前的日子里,那时候的蓝桃花,天不怕地不怕,吃什么都可以,住哪里也都无所谓,只要能挣钱,怎么着都行。
但五十岁的蓝桃花,没办法赶地铁、赶公交上下班,我现在已经觉得累了,所以,我得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在附近租个房。
什么,租金五百
我一口就给拒了,转头就走。
诶诶,大姐别着急走嘛,你想要便宜的我这也有,就是小了点。
我跟着房东兜兜转转,来到了七楼楼梯间拐角的一间小房子,推开门,霉味混着楼下烧腊香涌进来。十平米的空间被一张掉漆铁架床占去大半,床垫边缘卷着毛边,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
床尾挤着个掉瓷的洗脸盆,旁边是厕所,塑料门一拉就吱呀响,热水器锈得像块老铁。墙皮斑驳,糊着旧报纸,角落蛛网缠着几粒灰尘。
唯一的窗朝西,夕阳斜斜切进来,照亮空中飞舞的尘埃。窗外是另一栋楼的后墙,晾衣绳上的T恤晃啊晃,挡住了大半天空。
这间高是高了点,但有独立卫生间,住起来还是很方便的,300,最低价了。
行,我要了,明天就搬进来。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能看到夕阳,我很喜欢。
回到儿子家里的时候,钱百万正在餐桌打扫战场。
哟,回来得正好,等我扒完这口饭,你就可以去洗碗了。
我不讨厌洗碗,而且刚刚吃了牛肉面,我有力气,所以并不打算拒绝。
你待会儿到厨房,跟我一起洗吧,我有事要跟你说。
行。
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地冲走了碗边的油渍,看着挺爽的,我突然想,要是钱百万也能像这油渍一样被水给冲走,那就更爽了。
有啥事快说,我还要下楼散步呢！
不耐烦的语气打破了我美好的幻想,有些人,永远都杵在那里,像根柱子,不会因为我喜欢就走近,也不会因为我讨厌就走开,真是,太不识相了！
我很不爽,直接把碗往水池子里一扔。
你在这里住的,挺开心啊！
是啊,怎么了
说实话,我真不想带他,可是我不爱做饭,钱百万吧,做饭还挺好吃的……唉,就当带了个厨师吧！
我明天去制衣厂上班,在厂子旁边租了个房子,你是跟我一起,还是留下,自己选吧！
钱百万的小眼睛瞪的溜圆,看着挺招笑的,我就笑了。
真的,我没开玩笑,剩下的碗你洗吧,我去收拾东西了。
他直接跟着我到卧室,亲眼看着我三下五除二把衣服都收到袋子里,这才信了我。
你,动作还挺快。
你要是跟着一起去,那碗也别洗了,赶紧收拾完,今天晚上就走。哦提前跟你说,我那条件不好,可以在这洗个澡再走。
说完我就盯着他,等他给个准话。
我的锅得带上,别的锅我用不惯。
意料之中的答案,钱百万这人,最逃不掉的就是习惯,无论是锅,还是人,只要是他用惯了的,这辈子都甩不脱。
我带着这个甩不脱的厨师睡在硬板床上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发了牢骚。
这房子也太小了点……
没一会儿就响起了熟悉的鼾声,我看着那扇能照进夕阳的小窗子,想着,要是明天早上也能照进朝阳就好了,但是呢,做人不能太贪心,想看朝阳的话,我下个楼就行了,接下来的每一天,我出门看朝阳,回来看夕阳,真好啊……
第一天上工,我还是用的昨天那台缝纫机,它帮我留在了这里,我很感激,用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怕一不小心给它弄坏了,另一方面也是怕出错被老板嫌弃,所以做得很慢。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跟坐在隔壁的阿华唠嗑,她说厂里都是按计件算工资,三毛钱一件,月结。我一个上午才做了100件,阿华要我再快一点,她说照我这个速度,也就只能挣点生活费了。
我倒不是很着急,挣多挣少的无所谓,只要能自己养活自己就可以了。
快下班的时候,老板阿东加了我的微信,说之后发工资就是微信转账。下班路上我看着这个新好友,仿佛看到了之后好多好多个转账记录,真开心啊！
我提着两份牛肉面喜滋滋地推开门——
钱百万,吃面啦！
无人回应,再一看,角落里的锅还在,嗯,那人就还没走,我出门前跟他说了,这屋里没有电磁炉燃气灶啥的,没法做饭,我下班给他带,难道他早上没听见
不管了,我先吃了,牛肉面真香！
钱百万提着一堆东西叮铃哐啷地推门进来,我正在喝最后一口面汤。
你倒是吃饱喝足了,快来拿东西！
我打眼一看,乐了。
哟,钱老板这是出门大采购了啊！难得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钱百万的钱,只要进了他的兜,就没有出来的,所以我是真的很惊讶,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性
妈,这些都是我买的。
光是听到这个声音,我眼泪就下来了。
钱余！你怎么来了
是了,上一次的这个时候,我的宝贝女儿还在隔壁省读大学,她还没有结婚,还没有因为难产死在手术台上！
妈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今天在厂里有人欺负你了那咱们不干了,回老家吧,我马上毕业了,也能挣钱的！
我一向很疼这个小女儿,但要强的我,一辈子都没在儿女面前掉过眼泪,这会儿我是真的太开心了,直到看到钱余我才真实地体会到,重新活一次,有多好,她提醒了我,除了工作,我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没事,妈就是,好久没看到你,太开心了,没人欺负我,真的。
钱余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妈,昨天爸告诉我你找了份工作,我都惊呆了,立马买了票过来,看你们这里啥都没有,我又带着爸去商场把电磁炉砧板碗筷什么的都买好了,这样你们也能住得舒服一些。
要不怎么说,还是女儿贴心啊！
不过,你哪来的钱啊
我做兼职挣的啊！妈你放心好了,我这些年勤工俭学,还是攒了点钱的！
叮铃铃～
啊呀,我得赶车回学校了,明天还要上课,爸妈你们有事给我打电话哈！
她关掉了手机闹铃,急匆匆地就走了。
这孩子,忙前忙后半天,连口水都没喝上呢……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回头一看,钱百万吃面吃得正香。
你倒是聪明,知道给钱余打电话。
他没理我,一手拿筷子,一手刷抖音。
既然厨具什么的都有了,明天咱们就自己开火做饭吧！
那你去买菜,还跟以前一样。
是的,这么多年,家里大大小小的开销都是我,大到买房,小到买菜,钱百万愣是一分钱都没出过。
我没钱了,工资要到月底才发,午饭我厂子里包了,晚饭你要是不做,我就自己吃牛肉面,各管各的吧！
这回钱百万面也不吃了,手机也不刷了,直勾勾盯着我。
你什么意思喊我过来,又不管我
又不是我求你来的,过不下去,你随时可以回你儿子那里去,我不留你。
钱百万一下熄了火,起来收拾东西去了。
这一夜,鼾声很晚才响起,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现在也不想牛头马面来接我了,我只想抓紧这偷来的时间,多吃几顿牛肉面,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救一救我的女儿,这么美好的世界,我也想让她能多看几年。
第二天上工,我慢慢变得熟练了一些,阿华说,不愧是年轻时干过的,有基础。这话说得有点像我的高中班主任,她就老爱说什么,桃花啊你基础好悟性也好之类的话,可惜家里没钱,这书,我到底也是没读完,怎么不重生在高中的时候呢要是那样,我一定……额,也一定读不成书,没钱就是没钱啊,还是抓紧赚钱吧我！
今天下班我又买了两份牛肉面,我确定钱百万是不会走的。
推开门,他也的确是没走,不过,今天他又摇了个人过来——
妈,我上班已经很累了,你就非要给我添麻烦是吧！
这熟悉的埋怨,除了钱前还有谁呢
我没理他,径直坐到桌前,打开盖子,牛肉面的香气飘散开来,我又开心了。
我自己养活自己,没花你一分钱,怎么就又给你添麻烦了呢
狠狠地嗦了一口面下肚,浑身都舒坦了,可有人偏偏就是见不得我舒坦。
别吃了,赶紧收拾东西跟我回去,李艳还在家等我们一起吃饭呢！
我放下筷子,心平气和地问：我不吃面,回去吃什么呢钱前,你和你老婆,什么时候等过我一起吃饭呢
他哽住了,挠了挠头,半晌才说：
那我记性不好,忘记喊了嘛,再说,我们不喊,你不是也会自己吃嘛！
我叹了口气,我这儿子记性是真的不好,可能连我是他妈这件事,都给忘了,我早已经无力提醒,也不想提醒了。
那你干脆把我这个人也忘了吧,就当,你妈已经死了。
这话说重了,他不敢接。
够了桃花,再生气也不能跟孩子说这种话,多伤人啊！
钱百万又出来当好人了,可惜,他没有一次,站在我这边,当过我的好人。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那栋房子虽然是我出钱买的,但却不是我的家,我生你养你,做到这份上已经够了,之后我也不会再给你添麻烦,还是那句话,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一室寂静,除了我嗦面的声音,再没有人说话了。
这一夜我睡得很好,没注意钱百万的鼾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并不重要。
第三天上工,我的速度有了大幅度提升,都快赶上隔壁阿华了。
大姐,你真的是五十岁的人吗这水平可以啊！
我还真不是五十岁的人,我六十岁了哈哈哈,说出来要把阿华吓死。
刚开始干嘛,总是有些激情的,能坚持干下去才叫厉害呢！
也是,我都在这干了十年了,陆陆续续的,有人来,也有人走。
阿华不说话了,想来她也觉得,我干不了多久就会走的。
是啊,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种好日子,能过多久,说不准哪天晚上,牛头马面就过来收我了。
这样想着,又觉得生活没什么奔头了,指不定哪天我人就没了,诶不对,我人本来就已经没了,现在嘛,能多活一天,我就赚一天。
所以我又开开心心地提着牛肉面回出租房了,没想到,钱前又来了。
我更没想到,今天晚上,怕是要换个地方吃牛肉面了。
我给你们重新租了个房子,一室一厅,离你那个制衣厂也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爸已经搬了一些东西过去了。
租金多少
八百,不用你付,我一次性交了一年的。
我站在原地没动。
走吧,我记性再不好,也记得你是我妈。
我拿他这时好时坏的记性没办法,只好跟着走了,希望我的面没有坨掉。
新房子的窗子很大,可以看到更多的阳光,无论是夕阳还是朝阳,我都很喜欢。所以虽然面还是坨掉了,我也很开心。
直到我接到了钱余的电话——
妈,那个,就是,我喜欢的男生,邀请我一起去爬山看日出,我有点想去,你可以帮我跟辅导员请假吗
这通电话像道闪电一样劈中了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钱余就是在大学毕业后没多久谈的恋爱,然后未婚先孕,火速结婚,生娃,然后,死亡。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上一次这个时候我麻将馆刚开张,晚上正是忙的时候,经常漏接钱余的电话,难道说,那个害死她的孩子,就是这一夜
我这边正惊疑不定,电话那头,钱余像是被我严厉的语气吓到了,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
钱余,你听好了,这一年,我绝不允许你谈恋爱,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为什么呢妈妈
没有为什么,相信我,如果他真的爱你,不会连一年都等不起,你就当多考验他一段时间,好不好
我几乎是在恳求她。
好的,妈妈,我答应你。
太好了,从小到大,只要是答应了我的事情,钱余就一定会做到。
我松了一口气,然后惊恐地发现,松掉的这口气,我吸不回来了！！
周围的环境也开始崩塌,很明显,牛头马面要来收我了,幸好,我在走之前,还来得及救我的女儿,只可惜了那面大窗子,我还没见过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呢！不知道是朝阳,还是夕阳……
第二章
四十岁
我叫蓝桃花,今年四十岁,我正站在老家县城体育南路的十字路口,思考着要去哪里买蓝莓和哈密瓜。
是的,我又重生了。
这次我是被儿子钱前的电话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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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李艳的爸妈马上就要到了,李艳说她妈妈喜欢吃蓝莓和哈密瓜,家里有吗
我整个人都还是个懵的,李艳她妈不是死了好几年了吗怎么又要来我家吃哈密瓜
妈,她爸妈头一回上门,我总得给人留个好印象吧
等等,头一回上门我迅速跑到卫生间,镜子里的我脸上的肉长了回来,眼角的皱纹也变少了。
怎么回事,我明明吸不上气憋死了,牛头马面这是又给我送回来了
你快别照了,都四十岁的人了,还想跟人亲家母比谁长得漂亮啊
钱百万又去冰箱里拿葱了,看我还站在原地没动,又想说些什么,被电话里钱前的声音打断了——
妈妈！你还在听吗
我没动,钱百万顺手拿起手机。
喂钱前,你妈去厕所了,有啥事
哦,那爸你等下告诉她,要多买点蓝莓,李艳也喜欢吃。
电话啪得一声就挂了。
听到了吧,别发愣了,赶紧下楼去买。
而我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四十岁！我又年轻了十岁！！阎王爷可真是个好人呐！又给我重活一次,我又能吃到牛肉面啦！
说干就干,我记得菜市场附近就有个兰州拉面！
热乎乎香喷喷的牛肉面下肚,我才对又活了一次这件事有了实感,也开始认真思考,上一次我改变了女儿难产而死的命运,然后自己就死了,难道说,重生后我可以吃牛肉面,可以去找工作,可以自顾自地活,但就是不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
那也不对啊,上一次我带着钱百万出去租房,不也是改变了他的命运吗
我晃了晃脑袋,觉得里面全是水,真是白读了一个高中,完全想不明白啊……
唉,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能活一天就赚一天,我决定尽量不改变,多赚几天好日子,多吃几顿牛肉面！
所以我现在正站在体育南路的十字路口,思考着要去哪里买蓝莓和哈密瓜。
蓝莓
菜市场只有哈密瓜,没有蓝莓,所以上一世我只买了个哈密瓜带回去,李艳进门没看到蓝莓当即就冷了脸,转身就拉着她爸妈走了,招呼都没打一声。
钱前忙不迭地追了上去,我和钱百万都挺茫然的,不知道这突然是怎么了。李艳我们之前也见过,个子小小的,也是这回才看出来,她原来脾气这么大,我都不知道哪里招她了。
后来钱前回来发脾气,才告诉我,是蓝莓的锅,她和她爸妈都觉得,我是故意不买蓝莓,哈密瓜也是故意挑的品相不好的,就是想摆婆婆的款,给她们家一个下马威。
天地良心啊,我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这回我势必要买到那该死的蓝莓,省得又被戴上恶婆婆的帽子,不过,这应该不算改变别人命运吧我就是,不想被人当成坏人而已……
阿姨,你好,这是我爸妈。
诶你们好,快来坐快来坐！
我刚洗完脸她们就来了,为了找个水果店买个蓝莓,我跑了老远,还想着换个衣服再见客呢,不然这一身臭汗,我都怕熏着人家。
果不其然,李艳她妈有意坐到了离我很远的地方,嫌弃得非常明显。
啊呀,这沙发套,都起球了。
那是我昨天刚铺上去的,也不知道李艳她妈眼睛怎么这么尖,就那么几个小球都被她看见了。
这套房子,也就一百来平吧够住吗
我知道李艳她爸是啥意思,上一世他俩后来再没来过家里,商量婚礼什么的都是在酒店,他很直接地说这套房子太老太小,要买一套至少两百平的新房子再结婚。
啊,133平,够住的。
钱百万讪讪地回了句,然后求救般地看着我,又补了句——
我去厨房做饭,还有几个菜,马上就好,你们先聊哈！
见势不妙就逃跑,很符合钱百万的作风。
这房子是给我俩养老的,钱前结婚,会重新再买一套。
对面两口子互相看了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李艳施施然地往嘴里塞蓝莓,一颗接着一颗,她爸妈的问题,也一个接着一个。
那车子呢
我直接开门见山,对方也不拐弯抹角了,这生意就这么谈上了。
钱前他爸有个面包车,看钱前想买什么样的新车,钱不够的话,就把面包车卖掉,也能抵个两三万吧！
我和钱百万前半辈子一直都在老家县城做小本生意,面包车是买来送货的。上一世因为这桩婚事,在饭桌上跟李艳爸妈掰扯了很久,最终也还是卖掉了。所以这次我打算一次性说清楚,不想再跟这对老狐狸掰扯不清,浪费时间。
那彩礼呢,你们打算拿多少
问到关键问题了,上一世最后我们是给了十二万八,在小县城里已经算很高的了,别人家都是六万八或者八万八,可是即便这样李艳家也还是不满意,后来钱余结婚的时候,我拿出十万块钱给她当嫁妆,李艳死活不肯,非说那十万原本该是她的彩礼钱,要是给了钱余,她就离婚。
回想起这些我就脑壳痛,李艳爸妈看我一言不发,就以为我是不想给。
切,给不起彩礼还娶什么新媳妇啊！李艳别吃了,咱们走！
他们起身作势要走,钱前赶忙拦住。
叔叔阿姨,你们别着急,这都可以商量。妈,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心中冷笑,都是千年的狐狸,在这跟我演什么聊斋啊！
我没说不给,买新房、新车都要钱,彩礼就按城里大家娶媳妇的一样,八万八,再多的,没有了。
哼,那谁家娶媳妇不买车买房你别在这哭穷,彩礼八万八,别人家可以,我家不行！李艳,我们走！
他们还作势要走,钱前这回更着急了。
妈！那就再多给点嘛！
我冷眼看着他们三个走到门口,无所谓地说：就八万八,能行就行,不行拉倒！
李艳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我一眼,发现我的神情不似作伪,转而瞪着钱前——
你个没用的东西！
听到这话我突然有点想笑,上一世她打小儿子的时候,也是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那照她这么说,她嫁了个没用的老公,生了个没用的儿子,全世界就她一个人有用呗！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钱前讨不着媳妇你还很开心
钱百万躲在厨房门口悄悄听了全程,这会儿正一脸震惊地控诉我,仿佛我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那要怎么办,我拿不出来钱,你来拿
上一世我也像钱百万一样,好几次都真情实感地担忧这门婚事要告吹,李艳家里实在是咄咄逼人,我为了让钱前能顺利结婚,连棺材本都掏出来了,对方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连半句好话都没捞着。
你放心好了,这事能成。
我敢说这个话,凭的是我两辈子对这个儿媳妇的了解。毕竟,像钱前这么老实听话,家里又有点底子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钱百万却不知道我哪里来的信心,他颓唐地坐到了沙发上,连声叹气。
唉,娶个儿媳妇,是真的烧钱啊……
可不是嘛,今天光是给她买蓝莓就花了我一百大洋呢！我瞄了眼水果盘,哟,还给我剩了点。
我也来尝尝这蓝莓到底有多好吃！
我捏起一颗圆滚滚的蓝莓,对着光看了下,这玩意儿长得倒有点像缩小版的葡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葡萄那么甜……
咬下去的瞬间,我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果子的汁水在我舌头上炸开,酸溜溜的味道里又带着点甜味,吞下去的时候嗓子都感觉润润的,比葡萄好吃多了。
这贵的水果,还就是不一样嘿！于是我又有了新目标——多吃几顿蓝莓！！
钱百万还在旁边唉声叹气：唉,儿媳妇都没了,你还美滋滋地吃水果呢！
我没有被他的丧气给影响,还很大方地抓起一把蓝莓递给他：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这东西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说了半天,还真有点口干了。
他也学我的样子,一把直接往嘴里塞,他囫囵道：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
是吧是吧！吞下去喉咙还滑滑的,很舒服！
咦,我怎么不觉得滑,反而有点痒呢
他又抓了一把蓝莓,然后突然用手抓住自己的喉咙——
老钱！你怎么了
我大步跑了过去,看他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就去扯他的手,好不容易扯开了,他人也倒在了地上,脸直接涨成了猪肝色。
我一下慌了神,这怎么跟鬼上身了一样
打……电话！
我赶紧打了120,语无伦次地说了地址,接线员问症状,我说吃了蓝莓之后,喘不上气,脖子上还全是疙瘩。接线员立刻就说：可能是急性过敏,保持他呼吸畅通,别让他平躺,我们已经派车了。
哦人家说不能平躺,我去扶他的时候,手脚都发软,活了两次,每次钱百万都好好的,我还从没有见过他脸色发青、气若游丝的样子。
过敏这好好的蓝莓怎么就过敏了呢
钱百万一直好用力地在吸气,看得我心急如焚,恨不得帮他一起吸。最终,他这口气还是没吸上,头一歪,就人事不省了。
我呼吸一滞,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等我终于想起来去推他的时候,突然发现,我也吸不上气了！！
下一秒周围的环境又开始崩塌,看着这熟悉的一幕,我只有一个疑问——牛头马面到底是来接我的还是来接他的啊！
第三章
三十岁
我叫蓝桃花,今年三十岁,我正站在老家县城红灯街的街头,思考着要不要进去抓奸。
是的,我第三次重生了。
这一次叫醒我的,是尚且年幼的钱前。
妈妈！妈妈！你快起来！我球服不见了！篮球课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快起来帮我找！
我躺在床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被他左推右推,脑子更晕了。
呕……
我趴到洗手池上吐了个昏天黑地,吐完之后舒服多了。
妈你吐完了吗可以先帮我找球服吗我真的快迟到了。
钱前就站在旁边看着我吐,都不知道关心一下我！唉,原来他小时候就记性不好了,不记得要关心妈妈,只记得他的篮球课。
你爸呢
爸爸他,有事出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珠子乱转,有些不敢看我,很明显,他在撒谎。
但我此刻正一头雾水,很想知道自己怎么又重生了,没空管他。
上一次我重生才不到半天啊！我才吃了一顿牛肉面！！亏大发了！！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上上次是因为打电话救了钱余,上一次难道是因为,我递蓝莓害了钱百万所以说,无论是救人还是害人,只要是涉及他人性命,我就要死
这样好像也说得通,不过这一次醒来我为什么会恶心想吐明明前两次都没有这样的……
然后我一低头就知道是为什么了——我看到了我微微隆起的小腹。
难怪钱前看我呕吐的样子无动于衷,原来他已经看过了很多次了。我下意识摸了摸肚皮,是我的女儿钱余啊……
妈！求求你了！我真的要迟到了！
唉,我已经无数次接受我儿子不聪明这个事实了,毕竟我也不是很聪明,但是他实在蠢的让我无语,衣柜里找不到,就不会去阳台上看看吗
在阳台上挂着呢！！
我语气有些冲,不过无所谓,他应该已经习惯了,我记得怀钱余那会儿,我经常无缘无故对着他们父子俩发脾气。怀孕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
嗯,肚子也像在坐过山车,刚刚吐了个精光,这下又疯狂想吃东西,我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没有一头牛,但一碗牛肉面我还是吃得起的。坐在店里吃完面,我仔细回忆了上一世在重生的这个时间点,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刚刚钱前撒谎的样子在我脑海中闪过,我突然有些在意,钱前肯定知道钱百万去了哪里,他在帮钱百万隐瞒什么
现在正是傍晚吃饭的时间点,钱百万不在家里做饭,莫不是在菜市场买菜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钱前大可以直接说他爸去买菜了,又怎么会支支吾吾遮遮掩掩
我拿出手机给钱百万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我记得前世这个时间段,我孕反很严重,店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交给了钱百万去打理,所以他比较忙,也是可以理解的。
算了,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吧,吃饱了去转转,消消食。
我在路边慢慢悠悠地散步,突然看到前面小卖部门口,一个粉白相间的学步车咕噜滚了出来,车里坐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娃娃,顶多一岁出头,圆脸蛋肉嘟嘟的,正抓着车上的玩具摇得欢,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溜到了路中央。
这条路是段缓下坡,我的心刚提起来,视线就猛地撞上了坡顶——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正缓缓往下滑！车身上没人,显然是忘了拉手刹,速度虽慢,却带着一股不容阻挡的惯性,直直朝着学步车里的孩子冲去。
小卖部里传来老板娘的惊呼,可她离得远,根本来不及救援。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不能干涉他人性命瞬间都被抛到了脑后,这娃娃就在我眼前,我怎么能不去救！
我迅速冲了过去,离学步车还有两步远时,我瞅准角度,伸手拉住学步车顺势往旁边一带,学步车哐当一声被推到了路边的草地里,小娃娃被吓了一跳,咧开嘴正要哭。
几乎是同时,那辆轿车擦着娃娃刚才站的位置滑了过去,车轮碾过路边的石子,发出刺耳的声响,最终在几十米外撞到一棵老树才停下。
啊呀谢谢你,大妹子,真的谢谢你！
那孩子的妈妈冲出来哭着跟我道谢,我摆了摆手,站到旁边,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三秒。
咦我怎么还能呼吸周围的环境也好好的,没有任何要塌的迹象。
我救了这个小娃娃,却没有死。
难道之前的判断有误
回到家里,我脑子里还迷糊着。等钱百万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困得不行了,没来得及问他去了哪里,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餐桌上,饭菜刚出锅,还冒着热气。
浴室里有哗啦啦的水声,哦是了,大夏天下厨房很热,钱百万做完饭都会去冲个凉,换身衣服。
而他的手机,就放在餐桌上。
女人们一旦开始查手机,就肯定会从男人的手机里看到一些,想知道却绝不想看到的东西。
钱百万还挺厉害啊,前世我到死都不知道,他还去包过小姐,用的还是我的钱。钱老板财大气粗,直接包了半年,刚好到我出月子为止。
浴室的水声停了,我眼睛里的泪水还没有停,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女人碰到这种事情会这么难受,但我知道绝对不能让钱百万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这话说得有点绕,但我的行动一点都不绕——
首先,先把手机放回原位；然后,在他出来之前回到卧室；最后,拉上被子盖住眼睛。
嘎吱～
我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立马又被关上了。
我的被窝里下了一场暴雨。
我又来吃牛肉面了,在汤里看到了一双哭红的眼睛,我选择——先填饱肚子。
然后我来到了红灯街,站在街头,最后一次思考,要不要进去抓奸。
钱余在肚子里踢了我一脚,这一脚给了我勇气。遇到这种混蛋老公和混账儿子,可能真是我上辈子造了孽,我守了他们一辈子,也该还清了吧。这一次,老太婆我不奉陪了！
砰！
想一脚把门踹开,没成功,不过没关系,我多踹几脚,自然会有人给我开门的。
你找谁
找我老公。
我看她年纪轻轻,不容易。她看我大着肚子,也不容易。
所以我很容易地进屋了。
钱百万脸上没什么表情,正同手同脚地穿衣服,我抓住机会使劲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转身就走了。
溜溜梅
钱百万在后面跟着,可能是看我没哭没闹,觉得问题不大,他甚至还去便利店买了包溜溜梅。
我看最近你都没怎么吃饭,这个溜溜梅是酸的,还挺开胃的。
他低着头,不敢看我,小心翼翼地把梅子推到我面前,一边推一边瞄,观察我的反应。
离婚吧！
你别说气话,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说完他就往后靠在了椅子背上,头自然而然地抬了起来,好像给我派了个任务一样,我要是不接任务,那就是不识相。
我今天还就偏偏不想识这个相！
我说,离婚。
你还抓着不放了是吧！
他站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仿佛是我做了错事。
离婚。
他泄愤一般踢了下椅子,原地转了个圈。
离婚是吧,你还大着肚子,离婚了你还能嫁得出去
你还好意思说,我大着肚子
他瞬间哑火,半晌又说：反正我不同意离婚,你想都不要想。
说完他就摔门走了,我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着那包梅子发呆,动都没动一下,直到天黑。
我的天,其实早就黑了。
到了第二天,坐在那里动不了的人就成了钱百万。
定住他的,是桌上那一沓纸。
你非要把事情弄得这么难看吗
你搞搞清楚,难看的是你,不是我。
昨天我拿着手机里的照片去小卖部找老板打印出来的时候,人家老板可没开口说过我难看,只是用眼睛说我很可怜而已。
这里也就几张背影照,但是那天你虽然躲着我的手机镜头,我也还是拍到了正面照的,村里的人应该也不会认不出来。
钱百万凶狠地问我：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离婚。
离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非要离
你就说离不离吧！
钱百万盯着我不说话了,他在思考,用什么东西可以拿捏我。
那孩子呢我是不会让你带走的。
想了半天,他的绝招原来是钱前,但很可惜,死了三次的我,对这招已经免疫了。
无所谓,我只要离婚。
钱百万似乎是没想到我能这么心狠,连儿子都不要了。
你倒是狠心,不要钱前,肚子里这个不会也要打掉吧
我怀着孕,精神不好,身体也总是觉得累,实在懒得跟他扯皮。
这都不用你管,虽然是你有错在先,但钱都可以对半分,房子车子我不要,我那一半你拿现金给我就行。
房子都不要,怎么,你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
我不说话了,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钱百万这么想很正常,我爸妈死得早,几个兄弟又都不在老家县城,他断定离了婚,我无处可去。
行,离就离！我看到时候是谁后悔！！
他话音刚落,我就又吸不上来气了,屋子也开始崩塌。很好,这下不用等到时候了,我现在就后悔了,早知道逼他离婚我也会死,我就直接给他喂蓝莓了……
第四章
二十岁
我叫蓝桃花,今年二十岁,我正站在村口,思考着接下来是回村还是逃婚。
没错,我又又又又重生了。
这回不用看镜子,我都知道,我肯定回到了二十岁,下一次没准儿就是十岁,然后铁定就没有重生机会了。
我没有急着起来,躺在床上回想上一次重生的失败经验,为什么离个婚我也会死我很迷茫,真的。
桃花！快起来了,媒人都上门了！
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妈进来了。
我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见过我妈了,听到她的声音,我甚至不敢乱动,怕一个不小心,就又死了,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跟她说。
磨蹭什么呢死丫头！还等着我来给你穿衣服吗！
隔着泪水,我看见我妈用背带背着我小弟,手上还抱着我三弟,就这么站在门口,等我起床。
我突然想,要真是我妈来接我就好了,这几次死亡,我都没看到牛头马面,也没看到阎王爷,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算死了还是没死,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我老太婆已经六十岁了,遭不住啊……
桃花怎么还愣着呢！人家都到堂屋里等着了！快点！
诶我这就起！
算了,爱咋咋地吧,反正最坏不过就是个死,我都死这么多回了,怕个啥！
今天这出戏我也想起来了,是我和钱百万的第一次见面。
我家条件本来还可以的,因为我爸会建房子,能赚得到钱,我是村里唯一一个上了高中的妹子。
但好景不长,去年我爸给人家建房子的时候从三楼掉了下来,头撞到了地上的钢筋,当场就断气了。
我妈靠着那笔赔偿金撑了一年,终于快撑不住了。我小弟还得喝米汤,我年满十八的大弟弟得讨媳妇,这都需要钱,需要我妈想办法。
毫无疑问,我妈想的办法就是卖女儿,话说的难听了点,但家里的确是需要我嫁人去换彩礼钱,她还说,幸好我读了高中,可以开价高一点。
最终我这朵桃花,落在了出价最高的钱老板家,他们今天就是来摘花的。
喜饼
啊呀,早就说我们桃花是村里最好看的妹子,还读了书,这气质就是不一样！
上回给娇娇姐说媒的时候,王媒婆也是这么说的。我坐在一边,双眼无神,仿佛今天要嫁人的不是我。
我们百万也是一表人材,虽然个子不算高,但人家涵养高啊！往这一坐就是读书人的样子,跟桃花啊,般配得很！
钱百万听着也不害臊的吗我感觉像是在看戏一样,看几十年前,决定了我一生的这场戏。
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钱百万死了我就要死,为什么跟钱百万离婚我也会死,因为钱百万才是我这一生不幸的源头啊！
可能是我盯着钱百万看了太久,我妈都捅了我一下：妹子,别这么盯着人家瞧。
钱百万他妈看我这样倒是喜滋滋的,伸手从框里拿了个饼给我——
没得事,反正都是一家人,来,吃个喜饼！
我不但没接,还来了句——
妈,我不想嫁给他。
我一句话炸得满屋子的人都坐不住了。钱百万他妈,迅速把饼塞了回去。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
我妈骂了我一句,转头就道歉：那什么,百万啊,我家桃花是开玩笑的,你千万别当真啊！
王媒婆也赶忙打圆场：是的是的,这小妹子都爱开玩笑,做不得真的！
怎么做不得真,我说不嫁就不嫁！
啪！
你这孩子,成心跟我作对是吧！我告诉你,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我跑了出去,一路跑到了村口,然后就停住了,我站在这个分叉路口,思考着是回村结婚,接受我既定的命运,还是跑出去逃了,逃离让我不幸的源头。
前方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冥冥之中好像是在告诉我,这不是我该走的路。
我不明白,既然走不了,又让我回来干什么呢我就是死,也不想再跟钱百万结婚了！于是,我坚定地往前走去,浓雾很快就把我包了起来,它们彻底把我淹没的时候,我就吸不上气了……
第五章
十岁
我叫蓝桃花,今年十岁,我正站在村子最里面的老槐树下,思考着是上前把刚刚埋进去的头发取出来,还是转身回家。
是的,这是我最后一次重生了。
醒来的当天,我就搞清楚了,自己为什么能不断重生,重生之后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死亡……
事情要从娇娇来找我玩说起。
砰砰砰！
桃花桃花,快出来一起玩呀！
本来呢,我顶着个十岁的壳子,内里却是个六十岁的芯子,我对跟小屁孩出去玩这件事没有什么兴趣。事实上,我现在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我甚至巴不得下一秒就吸不上气,然后没有重生机会直接被带去投胎……
砰砰砰砰～
桃花桃花！快点呀！昨天不是约好了吗！
奈何我的娇娇姐实在是太能坚持了,就这个劲头,她以后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来了来了。我认命了,随便她带我去哪里吧,死之前再当一回小孩子,也挺好的,我这么安慰自己。
桃花,你怕不怕
嗯怕什么
我压根不记得她要带我去干嘛,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但我这样反而激起了娇娇的好胜心。
哼,你不怕,那我也不怕！
好好好,我们都不怕。
娇娇哽住了,她好像有点生气,但是又不好发作,于是,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快点去吧！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扯着我拔腿就跑,一路狂奔,天知道我已经多久没有跑过这么快了,简直是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
幸好没有多久就到了,我喘了口气,再抬头看时——
嘶……
这棵老槐树,也太大了一点吧！
娇娇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样子,感觉自己扳回了一城。
爷爷他们老说这棵树成了精,不让我们来看,我看啊,也不过就是一棵树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别乱说,万物皆有灵,打扰了,我们这就走了。
娇娇童言无忌,我却是知道的,对这种活了很久的生灵,人还是要有一些敬畏之心才好。
哈哈哈哈,桃花你胆子真小！
这回换我扯着她跑了,这小妮子还不知天高地厚,嚷嚷着要去摘老槐树身上的叶子……
当天晚上,我睡得昏昏沉沉,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站在了那棵老槐树下,周围一片漆黑,月光把树影拉得老长,树叶在光里变成了斑斑点点,风吹过来晃晃悠悠的,像是谁在眨眼睛。
忽然,从树洞里传来了沙沙的响声,不是风声,是有人在跟我说话——
明早醒了,就来这里。
梦里的我有点害怕,拔腿就想跑,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带一股自己的头发,埋在树根底下。
将来的某一天,它也许,能带你回到过去……
我被这句话惊醒了,难道说,我竟然不是重生,而是回到了过去！
这个梦的信息量太大,我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就感觉,我的腿,它自己动了！
不止是腿,我的手也动了！它自己掀开被子,找来剪刀。
咔嚓～
我不受控制地剪下了一截头发,好像是觉得太长了,于是——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我又把这截头发分成了五等份！
等我再次掌控身体的时候,头发已经埋到了树底下。
树洞里又传来了沙沙的响声,但这次,我什么都听不清,仿佛只有风声,再无其他。
最终章
选择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我的确是已经死了,在大孙子钱望的订婚宴上,我坐着轮椅,被痴呆的小孙子钱多多推下了楼梯,钱望亲眼目睹了我的死亡,我猜是因为,他不想家里再花多余的钱给我治病了,所以,就让我这么简单的,摔死了。死了就是死了,无法更改。
而后面我以为的重生,其实都不过是穿越到了十岁之前,一旦我做出了任何可能偏离摔死这一结果的行为,都会被强制移送又一个十岁之前,直到,我回到了真正的十岁,回到我埋下头发的这个原点。
想清楚了之后,我依然站在这棵老槐树下,思考着是上前把刚刚埋进去的头发取出来,还是转身回家。
如果我把头发取了出来,那我所经历的一切重生都将不复存在,我会回到钱望的订婚宴现场,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等待死亡。
如果我转身回家,最后一截头发已经用完,我再没有了重生的机会,假如我按部就班,不偏离最终摔死的这条主线,嫁给钱百万,生出钱望、钱余,然后必须在钱余生死一线的时候,任由她去死,因为如果钱余活着,她一定会好好赡养我,绝不会让我那样无助的死去……
按部就班地再活一次,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我还能吃很多很多顿牛肉面和蓝莓,还能看很多很多天夕阳和朝阳,还能遇见很多很多像钱余和阿华一样美好的灵魂……
但如果,要让我再经历一次那样人生,那么,我选择现在就去死。
我把头发重新拿了出来。
我捏住了自己人生的句点。
再见,蓝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