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暑气像一块刚从炉膛里扒拉出来的烙铁,烫得人皮肉滋滋作响。
夏橘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街边花花绿绿的店铺招牌,最终死死钉在一块闪烁着廉价霓虹灯光的牌子上——夏夜微醺酒吧。门口立着个歪歪扭扭的手写牌子：冷气开放！柠檬水免费畅饮！
免费两个字,像沙漠里突然出现的绿洲标识,瞬间点亮了夏橘濒临中暑的双眼。
打开门,一股冰冷得近乎凶残的冷气嗡地一声扑了上来,瞬间卷走了她皮肤上每一粒滚烫的汗珠。
人不多,稀稀拉拉散坐在角落的卡座阴影里,面目模糊,安静得如同橱窗里的假人模特。吧台后面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正低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玻璃杯。灯光恰好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和专注的侧脸轮廓,鼻梁很挺。他穿着酒吧统一的黑色短袖制服衬衫,袖口挽到了结实的小臂中段。
嗯,是个帅哥。夏橘在心里默默给这位免费空调和柠檬水的提供者加了点印象分。她目标明确,径直走到吧台前最亮堂的那个高脚凳坐下,凳子冰凉的金属表面激得她一哆嗦。
帅哥,柠檬水！夏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带着点我是上帝顾客的豪横,可惜那点虚张声势在空旷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单薄。
吧台后的男人——胸牌上印着小黑两个字——闻声抬起头。他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很黑,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什么情绪地扫了夏橘一眼。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放下擦了一半的杯子,转身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杯,从旁边一个巨大的、冒着寒气的金属桶里接了大半杯冰水,然后从吧台下面一个竹编小筐里,捏起一片边缘已经微微发黄卷曲的柠檬片,噗通一声丢进杯里。
一杯敷衍至极的免费柠檬水被推到夏橘面前。
夏橘毫不在意,一把抓过杯子,冰凉的触感让她舒服得差点哼出声。她贪婪地灌了一大口,冰水混合着微弱的柠檬酸涩滑过喉咙,瞬间抚平了五脏六腑的燥热。啊！天堂！她满足地放下杯子,冰水珠顺着杯壁滑下,在吧台光洁的深色木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那片小小的水渍旁边。
一张对折起来的、材质异常挺括的白色硬卡纸,正静静地躺在她放下的水杯旁边。它出现得如此突兀,仿佛凭空变出来的。纸的边角锐利得能割手。
鬼使神差地,夏橘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纸面,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感瞬间顺着指头爬了上来,不是物理上的低温,更像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寒意。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这张纸。
**《夏夜微醺》顾客守则**
标题是优雅的手写花体字,但下面罗列的条款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
**规则一：本店不提供任何红色液体饮品,请顾客切勿饮用任何红色液体。如有员工向您提供红色饮品,请保持镇定,切勿饮用,并立即将其放置于最近的吧台角落,不要直视员工的眼睛。**
夏橘的视线凝固在第一条规则上,脑子有点懵。不提供红色液体那番茄汁、红酒什么的……都不能有这什么奇葩规定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吧台后面琳琅满目的酒瓶架,五颜六色,偏偏……好像真的没有红色的她刚才没注意看。一种微妙的、带着毛刺的违和感悄悄爬上心头。
尝尝这个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夏橘猛地回神,才发现小黑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面前。他手里端着一个矮脚杯,杯中是浓稠得如同凝固血液的暗红色液体,表面还飘着几片诡异的、深紫色的、形似花瓣的东西,散发出一种极其甜腻、近乎腐烂的香气。
正是规则一里明令禁止的红色液体！
夏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她瞳孔瞬间放大,死死盯着那杯递到眼前的毒药,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几乎要将她冻僵。
规则一！规则一！脑子里警报声凄厉地尖叫起来。不能喝！放吧台角落！不要看他的眼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惊愕和迟疑。夏橘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猛地伸手,不是去接,而是狠狠地、带着点惊慌失措的力道,一把将那杯红色的液体从小黑手中打飞出去！
哐当——哗啦！
精致的矮脚杯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那浓稠得如同血浆的暗红色液体四溅开来,像一朵狰狞绽放的毒花,迅速在光洁的地砖上洇开一大片污迹。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烂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酒吧里那点微弱的电子嗡鸣声也消失了,死寂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淹没过来。角落里那些面目模糊的顾客,似乎齐齐将头转向了吧台的方向,无数道冰冷、麻木、毫无生气的视线聚焦在夏橘身上,如同被一群石像鬼注视着。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小黑的动作也僵住了。他保持着递杯子的姿势,手臂悬在半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紧盯着地上那片狼藉的红。
夏橘的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马拉松,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完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绝望。她不仅没按规则把杯子放好,还把它打翻了！这算不算严重违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惊恐地看向小黑,等待着他可能出现的任何恐怖变化——也许是眼睛流血也许是突然裂开一张血盆大口
然而,预想中的恐怖景象并没有发生。
小黑悬着的手臂缓缓放下。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弯下腰,开始一言不发地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和那滩触目惊心的红色液体。他的动作很稳,但夏橘敏锐地捕捉到,他捏着抹布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清理完毕,他直起身,没有看夏橘,而是从制服衬衫胸前的口袋里,飞快地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磨损得厉害的淡黄色纸片。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带着一种刻意的遮掩。
趁着弯腰擦拭吧台边缘残留水渍的瞬间,那张叠得小小的纸片,被他精准而迅疾地塞到了夏橘放在吧台上的手心里。动作快得像魔术师的手势,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别声张。想活着出去,按这上面的来。现在,别看,收好。
纸片入手粗糙而冰冷,像是某种劣质的再生纸,带着点奇怪的潮气。夏橘的心脏还在嗓子眼里狂跳,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她下意识地、几乎是痉挛般地紧紧攥住了那张纸片,冰凉的触感刺得她掌心一痛。她不敢低头,不敢看,只能死死盯着小黑那张重新恢复平静的脸,试图从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线索,一丝……活路。
小黑已经直起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拿起另一块干净的抹布,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刚才被红色液体溅到的吧台台面。他的动作沉稳,甚至带着点酒吧员工特有的职业韵律,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夏橘的一场幻觉。
但夏橘知道,那不是幻觉。手心那张冰冷粗糙的纸片,就是铁证。那上面写着什么是比顾客守则更可怕的禁忌还是……唯一的生路
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弓弦。她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立刻！马上！看这张纸！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再次拿起那杯免费柠檬水,小口啜饮着,冰水滑过喉咙却丝毫缓解不了内心的焦灼。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四周：那些卡座里的人影似乎恢复了之前的姿态,重新陷入那种死气沉沉的静止。但夏橘总觉得,无数双无形的眼睛依然黏在自己身上。
机会出现在小黑转身去后面储藏室拿什么东西的时候。吧台瞬间失去了唯一的屏障。夏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再等,猛地从高脚凳上滑下来,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向酒吧最深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仅供一人使用的洗手间标识。
推开那扇薄薄的门板,反锁。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头顶一盏惨白的节能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夏橘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摊开汗湿的手心,那张被攥得有些皱巴的淡黄色纸片露了出来。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纸的质地果然很差,边缘毛糙,上面是用黑色圆珠笔手写的字迹,潦草、急促,有些地方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划破了纸面。
**《夏夜微醺》员工生存手册（非正式版）**
标题就透着一股诡异和临时拼凑的意味。
夏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1.
制服即护身符：工作时间,务必确保身着完整黑色制服。衬衫、领结、名牌,缺一不可。任何时候,不得脱下外套或挽起袖口（重要！）。制服破损或遗失,后果自负。**
（夏橘脑中立刻闪过小黑挽到小臂的袖口！）
**2.
鲜果即生机：吧台竹篮内的柠檬片,必须每日更换新鲜切配。确保每片柠檬色泽鲜亮,无任何腐烂斑点。柠檬片变质,是污染开始的信号。**
（吧台上那片发黄卷曲的柠檬片瞬间浮现在眼前！）
**3.
遗忘即保护：酒吧内不存在任何镜子或高反光物体。如意外发现镜面反射影像出现异常（如：缺少你或他人的影子、动作不同步、出现额外影像）,请立刻移开视线,并告知当值经理（如果他在）。**
（镜子影子夏橘下意识地环顾这狭小的洗手间,只有不锈钢水龙头和门后挂钩能勉强映出模糊扭曲的影子。）
**4.
闭耳即安全：若听到吧台内部区域（尤其是储藏室冰柜方向）传出持续的、非人为的敲击声（规律的三短一长）,无论当时你在做什么,立即停止,屏住呼吸,原地静止不动,直到敲击声完全停止超过一分钟。切记,不要回应,不要靠近查看。**
（冰柜储藏室小黑刚才就是去了那里！）
**5.
签名即生效：吧台抽屉最底层压着一份黑色硬皮文件夹,内有唯一一份《特殊服务生雇佣契约》。任何非本店员工签署该契约后,将自动获得员工身份,并承担相应职责与风险。签署前请务必确认所有条款（尤其注意：契约生效后,原身份将被覆盖,不可逆转）。**
**6.
信任即坟墓：时刻谨记,你是员工。顾客守则,是为你服务的工具,而非束缚你的枷锁。不要相信顾客的任何额外要求,尤其当他们声称自己很渴、需要特殊饮品时。你的职责是服务,更是隔离。**
**7.
目标即出路：帮助一位签署了《特殊服务生雇佣契约》的新员工,顺利度过其首个活跃夜（午夜12点至凌晨3点）,并确保其在凌晨3点整,亲手将一杯由你调制的午夜阳光（配方见附录,材料在储藏室最里层冰柜）放在吧台正中央。若成功,你与新员工将共同获得黎明通行证。**
夏橘的指尖冰凉,几乎要捏不住这张薄薄的纸。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她的神经里。员工手册非正式版小黑给她这个是什么意思让她冒充员工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冒充员工这听起来简直比当顾客更危险！那个什么活跃夜、午夜阳光、黎明通行证……每一个词都透着浓浓的不祥！而且,手册里那些自相矛盾的警告——制服不能挽袖口小黑明明挽着！柠檬必须新鲜吧台上的明明腐烂了！还有镜子……这里虽然没有大镜子,但水龙头……
混乱的思绪像沸腾的粥。小黑是谁他到底是帮她的,还是……另有所图他挽着袖口,这明显违反了手册第二条！他给自己那杯红色液体,又违反了顾客守则第一条！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矛盾！可偏偏是他,在关键时刻塞给了她这张可能是唯一生路的纸。
信任即坟墓……手册第六条的字迹在她脑海里加粗放大。不要相信顾客那小黑呢他算员工还是……别的什么他给自己这个手册,是不是本身就是一种额外要求
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爬升,头皮阵阵发麻。夏橘猛地意识到,这个狭小的洗手间也绝非安全之地！她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她必须出去,必须回到相对明亮的吧台区域！
她手忙脚乱地把那张要命的员工手册塞进牛仔裤最深的裤兜里,用力按了按,确保它不会掉出来。然后深吸一口气,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狠狠扑了几把脸。刺骨的寒意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丝。
她拉开洗手间的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酒吧里依旧昏暗寂静,背景的电子嗡鸣声不知何时又悄然响起。小黑已经回到了吧台后面,背对着她,似乎又在专注地擦拭那些永远擦不完的玻璃杯。角落里那些模糊的顾客影子,也似乎没有移动过。
一切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夏橘强作镇定,一步一步挪回吧台前她原来的高脚凳。凳子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又是一颤。
小黑听到动静,转过身。他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刚才洗手间门口那短暂的窥探只是夏橘的错觉。他拿起夏橘之前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的免费柠檬水。
水凉了,给你换一杯。他的声音平淡无奇。
夏橘的心却猛地一跳。换一杯他会不会在里面加什么料手册上说不要相信顾客的额外要求,那员工主动提供的呢她看着小黑拿起那个巨大的金属冰桶,重新接水,然后走向那个装着柠檬片的竹编小筐。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小黑伸向竹筐的手上。竹筐里,那些柠檬片……在惨白的射灯下,它们的边缘似乎比刚才更黄了,卷曲得更厉害,有些地方甚至透出一种不祥的、隐约的灰黑色斑点！这绝对不是什么新鲜柠檬片！这违反了手册第二条！
等一下！夏橘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小黑的手停在半空,侧过头,无声地询问。
那个……夏橘大脑飞速运转,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我……我最近胃不太好,柠檬太酸了,就……就只要冰水,不加柠檬片了,谢谢！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点,尽管嘴角僵硬得像冻住了。
小黑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那眼神很深,夏橘感觉自己的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好。他默默地将那片他刚拿起来的、边缘发黑的柠檬片又丢回了筐里,然后将一杯纯粹的冰水推到夏橘面前。
夏橘端起水杯,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没有加料,至少看起来是安全的冰水。她小口抿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吧台上那个竹筐。腐烂的柠檬片……手册说这是污染开始的信号。污染什么污染这酒吧里到底潜伏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敲击声,从吧台后方、储藏室的方向,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三短,一长。三短,一长。规律得如同某种死亡的倒计时。
夏橘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手册第四条！冰柜方向的非人为敲击声！三短一长！
她猛地抬头看向小黑。
小黑擦拭杯子的动作也骤然停住了。他的背脊瞬间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没有回头,没有去看储藏室的方向,甚至没有看夏橘。夏橘清晰地看到,他握着抹布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
夏橘的心跳声在死寂的酒吧里被无限放大,咚咚咚,像擂鼓一样撞击着耳膜。她记起了手册上的指令：立即停止,屏住呼吸,原地静止不动！
她死死咬住下唇,屏住呼吸,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身体僵硬得如同被浇筑在了高脚凳上。目光死死锁定在小黑僵直的背影上,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那规律的三短一长敲击声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一下,敲在紧绷的神经上,震得人灵魂都在颤栗。
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
声音持续着,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夏橘感觉肺部因为缺氧而开始隐隐作痛,眼前甚至开始出现细小的黑色光点。她快要憋不住了！
就在她濒临崩溃的边缘——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开关跳闸的声响。
敲击声,戛然而止。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
夏橘再也忍不住,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冲进肺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她捂住嘴,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黑紧绷的背脊也终于放松下来,几不可察地微微晃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谨慎地转过身。他的脸色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额角似乎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看向夏橘,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余悸,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重新开始擦拭吧台。但夏橘注意到,他擦拭的动作比之前更快,更用力,像是在发泄某种难以言喻的压力。
夏橘的咳嗽也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已。她端起冰水,手抖得厉害,杯里的水晃荡着洒出来一些。刚才那几分钟的静止和窒息,比跑完三千米还要累。那敲击声到底是什么储藏室的冰柜里……关着什么
手册第四条的最后一句在她脑海里回响：……不要回应,不要靠近查看。
她绝对,绝对不会靠近那个储藏室一步！
然而,生存的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手册第七条清晰地写着唯一的出路：帮助一个新员工签署契约,度过活跃夜,调制午夜阳光……可是,新员工在哪里难道要她……自己签那份契约
这个念头让夏橘不寒而栗。契约一旦签署,原身份将被覆盖,不可逆转！这意味着什么她会永远变成这个恐怖酒吧的员工再也回不到现实世界那个午夜阳光又是什么鬼东西配方在附录可小黑给她的手册上根本没有附录！
疑点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小黑违反手册的行为（挽袖口、提供腐烂柠檬）、他主动递手册的举动、那份神秘的契约……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契约是唯一的出路,他为什么不自己签为什么要找新员工
一个更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蛇般钻进夏橘的脑海：难道……那个所谓的新员工,就是祭品帮助新员工度过活跃夜,实际上……是为了让新员工在凌晨三点,亲手完成某种献祭仪式（比如放置那杯午夜阳光）而所谓的共同获得通行证……会不会只是一个诱饵
小黑……是在为自己寻找替死鬼！
这个念头让夏橘如坠冰窟,手脚冰凉。她看着吧台后那个沉默忙碌的年轻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此刻在她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危险和算计。
不行！绝对不能签那份契约！那绝对是通向地狱的单程票！
可是,不签契约,不成为员工,她作为一个普通顾客,在这危机四伏的酒吧里,又能活多久顾客守则第一条她就差点中招。下一次呢她还能这么幸运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心口。就在夏橘被这无解的困境逼得几乎窒息时,一个微小的细节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小黑正抬起手臂,用抹布擦拭吧台高处酒架上的灰尘。他用力抬手时,那挽起的、黑色制服衬衫的袖口,随着动作又往上滑了一小截。
一小片布料,从他结实的小臂内侧露了出来。
不是黑色。
是……一种非常浅淡、几乎被黑色布料掩盖的,细小的蓝色条纹。
夏橘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蓝色条纹！
员工手册第一条！制服即护身符！务必确保身着完整黑色制服！不得挽起袖口！
小黑不仅挽起了袖口,他里面穿的……根本就不是纯黑色的制服衬衫！那蓝色条纹是什么是内衬还是……他里面穿的,根本就是一件蓝条纹的便服！
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刚才听到敲击声时更甚！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小黑,这个员工,他的身份是假的！他根本不是真正的酒吧员工！那他是什么他为什么能在这里活动他给自己那份员工手册……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电流不稳的滋啦声猛地从酒吧的广播喇叭里炸响！声音之大,震得夏橘耳膜生疼。
紧接着,一个冰冷、僵硬、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死神的宣判,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酒吧上空：
祭品已确认。
游戏——开始。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死寂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回响,震得夏橘耳膜嗡嗡作响,心脏骤停。
祭品已确认。
游戏——开始。
滋啦……广播的杂音终于消失,留下的是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角落里的那些顾客影子,仿佛被这声音激活,头颅缓缓转动,无数道冰冷麻木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吧台前,聚焦在夏橘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锁定。
祭品……是我夏橘脑子里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就因为打翻了那杯红色液体还是因为……她拿到了那张员工手册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吧台后的小黑,动作也完全停滞了。他背对着夏橘,夏橘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背脊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硬弓。他握着抹布的手指死死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声。他在广播响起前一刻似乎正要去拿什么东西,此刻那只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滋…滋…
头顶的射灯毫无征兆地闪烁起来,惨白的光线忽明忽灭,将整个空间切割成跳动的光影碎片。每一次灯光熄灭再亮起,夏橘都感觉角落里那些顾客的身影似乎都朝吧台方向挪动了一小段距离,无声无息,如同在暗流中滑行的水鬼。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夏橘的求生本能终于压倒了恐惧带来的麻痹。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高脚凳上弹起来,双腿发软,差点摔倒。她顾不上看小黑,也顾不上那些逼近的顾客,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去相对封闭的洗手间！那里至少只有一扇门！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酒吧最深处的洗手间方向,高跟鞋（为了装门面穿上的便宜货）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凌乱刺耳的敲击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和绝望。
就在她几乎要扑到洗手间门口时——
咚！咚咚咚！咚——！
沉重而疯狂的撞击声猛地从吧台后方、储藏室的方向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规律的三短一长,而是毫无章法、充满暴戾的猛砸！伴随着撞击声的,还有一种……仿佛野兽在铁笼里撕扯啃咬金属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夏橘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去拧洗手间的门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她用力一拧——
纹丝不动！
门……被锁死了！从里面反锁了怎么可能她刚才出来时明明……夏橘的心沉到了谷底,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啊——！夏橘短促地尖叫出声,魂飞魄散地回头。
是小黑！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冲到了她身后,脸色在闪烁的灯光下惨白得吓人,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是惊惧是决绝还是……某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跟我来！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几乎是将夏橘拖拽着,冲向吧台侧面一个极其隐蔽、被巨大酒柜阴影完全覆盖的狭窄通道入口。那入口黑洞洞的,仿佛巨兽张开的嘴。
去哪！夏橘惊恐地挣扎,但小黑的力气大得惊人。
储藏室！小黑的声音斩钉截铁,在身后越来越近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撞击声和那些顾客们缓慢却致命的包围中,显得格外诡异,冰柜！只有那里暂时安全！快！
冰柜！那个传出恐怖敲击声的地方！夏橘简直要疯了：你疯了！那里面……
不想死就闭嘴！按我说的做！小黑粗暴地打断她,眼神凶狠得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他猛地拉开那扇隐藏在阴影里的、毫不起眼的窄门,一股混杂着浓烈酒精、腐烂水果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冰冷铁锈味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是狭窄陡峭向下的楼梯,通往一片未知的黑暗。
夏橘被小黑几乎是推搡着,踉跄地冲下楼梯。身后的窄门被小黑砰地一声用力关上,隔绝了外面闪烁的灯光、恐怖的撞击声和那些步步紧逼的、令人窒息的锁定感。但同时也将他们彻底困在了这片地下空间的绝对黑暗和死寂之中。
黑暗中,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啪嗒。
一声轻响,一道微弱的光束亮起。是小黑打开了一个微型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晃动,勉强照亮了眼前的情景。
这里果然是储藏室。空间不大,堆满了各种纸箱、酒桶和杂物。空气冰冷刺骨,比上面的酒吧冷得多。那股浓烈的铁锈混合腐烂的味道在这里更加浓郁,直冲鼻腔。光束扫过,照亮了储藏室最深处那个巨大的、工业用的立式冰柜。冰柜的银色金属门此刻紧闭着,但门把手附近,似乎有几道新鲜的、深深的划痕。
刚才那疯狂的撞击声,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夏橘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喉咙。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安全感。她死死盯着那个冰柜门,生怕下一秒它就会猛地弹开,冲出什么无法想象的怪物。
小黑举着手电,光束在冰柜门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什么。他的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眉头紧锁。然后,他缓缓转过身,光束落在了夏橘惊魂未定的脸上。
听着,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沙哑,没时间解释了。上面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游戏开始’后,这里所有的规则约束都会失效,那些东西会彻底‘活’过来。储藏室的门挡不了多久。唯一的生路,就在那份契约上。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夏橘心上。
契约夏橘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那份《特殊服务生雇佣契约》
对！小黑的眼神锐利如刀,就在吧台抽屉最底层！黑色硬皮文件夹！签了它！成为‘员工’,你才能获得暂时的规则保护！我们才有机会执行手册第七条！熬过‘活跃夜’,调制‘午夜阳光’！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的语气急切,带着强烈的蛊惑和不容置疑。
夏橘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果然……还是要把她推出去当祭品签了契约,身份被覆盖,不可逆转……然后去完成那个诡异的仪式所谓的共同获得通行证
不……夏橘摇着头,身体因为恐惧和抗拒而微微发抖,签了契约……我就不是我了……我会变成什么那个‘午夜阳光’到底是什么是不是……献祭用的东西她鼓起最后的勇气,直视着小黑的眼睛,试图从那深潭里找到一丝真诚或破绽。
献祭小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词语,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冷笑,呵……你想象力还挺丰富。听着,没时间玩侦探游戏了！签了它,我们才有可能活！不签,等上面那些东西冲下来,或者等冰柜里那个彻底挣脱……他猛地用手电光束指向那扇布满划痕的冰柜门,我们都得死！死得渣都不剩！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和对死亡的恐惧,急切得近乎疯狂。这种急切本身,就让夏橘更加怀疑。他太想让她签那份契约了！
那你呢夏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尖锐起来,你为什么自己不签手册第七条说‘帮助一位签署了契约的新员工’……你既然知道规则,为什么不自己签了契约成为‘新员工’,然后让别人来‘帮助’你那样你岂不是更有把握活下去！
她死死盯着小黑,抛出了这个致命的质疑。手电筒的光束正好打在他脸上,夏橘清晰地看到,在她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小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被针扎到一样。他脸上的肌肉似乎也有一刹那极其细微的僵硬。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照亮了夏橘心中那个最可怕的猜测！
因为你根本签不了,对不对夏橘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利,因为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员工！你袖口下面……是蓝色的条纹！你违反了你给我的手册第一条！制服必须完整黑色！不得挽起袖口！你一直在骗我！那份手册……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也是假的！
储藏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头顶隔板外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抓挠声——上面的东西在试图突破。
手电筒的光束颤抖着。小黑脸上的表情在微弱的光线下变幻不定,惊愕、被戳穿的狼狈、一种深沉的痛苦,最后凝固为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时间长得让夏橘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吐出一口气。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你比我想象的要……敏锐。他承认了,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自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没错,我不是这里的‘正式’员工。至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他移开手电光束,不再直视夏橘的眼睛,仿佛那目光会灼伤他。
那份手册……大部分是真的。是我……用命换来的信息碎片。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我确实被困在这里很久了。久到……已经记不清外面的阳光是什么样子。‘员工’的身份是一种诅咒,也是一种保护。但成为‘员工’的唯一途径,就是签署那份契约。而我……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无比凄凉,我已经签过一次了。契约……无法覆盖。我无法再成为‘新员工’。
他猛地抬起头,手电光束再次落在夏橘脸上,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恳求,甚至带着一丝卑微：我需要一个新的‘员工’！一个能签署契约,获得身份,然后……然后我们配合！我熟悉这里的规则,我知道怎么熬过‘活跃夜’！我知道‘午夜阳光’的材料在哪里！他指向储藏室角落一个被杂物半掩着的、更小也更旧的冰柜,就在那个冰柜里！配方我也知道！相信我！只有我们一起,才有机会拿到‘黎明通行证’！那是唯一能彻底摆脱这里的东西！否则……我们都会永远困在这个地狱里循环！直到被它们同化,或者……成为冰柜里那个的下一个藏品！
他的话语充满了绝望的煽动力,描绘着唯一的生路,却也坐实了夏橘最深的恐惧——他需要一个替身！一个签署契约承担诅咒的新祭品！
夏橘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签,就是主动跳进火坑,身份被覆盖,成为被困的员工,然后去完成那个诡异的仪式,前途未卜。不签……就像小黑说的,等上面的东西冲下来,或者等冰柜里的怪物挣脱……她必死无疑！
这是一个无解的绝境！无论怎么选,似乎都通向毁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头顶隔板传来的抓挠声骤然加剧！变成了疯狂的撞击和撕扯！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木材碎裂的声音！
砰！哗啦——！
储藏室入口那扇狭窄的门板,猛地被一股巨力撞开了一个大洞！一只惨白、枯瘦、指甲尖长如同利爪的手,从破洞处猛地伸了进来,胡乱地抓挠着空气！紧接着,是第二只！破洞在扩大！
上面的东西,突破了！
没时间了！小黑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低吼,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而决绝。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边缘泛着诡异暗红色泽的硬质纸张——正是那份《特殊服务生雇佣契约》！他竟然一直带在身上！
他粗暴地将契约拍在旁边一个落满灰尘的矮木箱上,又迅速掏出一支笔,塞到夏橘手里。动作快得如同闪电。
签！快签！签了名字我们就冲过去拿材料！他指着角落那个小冰柜,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这是最后的机会！签啊！
夏橘被他推搡着,握着那支冰冷的笔,看着木箱上摊开的契约。纸张的暗红色泽在手电光下如同干涸的血迹。契约条款密密麻麻,字迹小而扭曲,在晃动的手电光下根本看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最下方留白的签名处,透着一股不祥的诱惑。
头顶入口的破洞越来越大,木屑纷飞！更多惨白扭曲的手臂伸了进来,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嗬嗬声！储藏室深处的那个大冰柜,也再次响起了猛烈的撞击声！咚！咚！咚！整个冰柜都在震动,门上的划痕似乎更深了！
死亡的阴影从上下两个方向同时挤压过来,瞬间将夏橘逼到了悬崖边缘！小黑那急切到疯狂的眼神死死盯着她,充满了孤注一掷的逼迫！
签还是不签
理智在尖叫着拒绝！但求生的本能,在死亡触手可及的恐怖高压下,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
啊——！在又一声冰柜的猛烈撞击和头顶入口处木板彻底碎裂的巨响中,夏橘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像海啸般淹没了她！她尖叫着,几乎是凭借本能,握紧那支冰冷的笔,朝着契约下方留白的地方,狠狠地戳了下去！手腕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夏橘**。
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
滋啦——！
刺耳的广播电流声再次毫无征兆地、穿透力极强地在狭小的储藏室里炸响！比上一次更加尖锐,更加冰冷！
那个毫无情感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最终的审判,清晰而冷酷地降临：
契约接收完毕。
祭品身份确认：**夏橘**。
游戏进程：终局。
处决模式：启动。
冰冷的电子音落下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头顶入口处那些疯狂撕扯抓挠的惨白手臂,猛地僵在了半空。储藏室深处冰柜里那狂暴的撞击声,也戛然而止。死寂,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沉重、更粘稠、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夏橘握着笔的手还悬在契约上方,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冰冷和麻木从指尖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祭品身份确认……终局……处决模式启动……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她完了。
彻彻底底地完了。
她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点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小黑。
预想中的阴谋得逞的狞笑并没有出现。
小黑的脸色,在微型手电筒摇曳的惨白光束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甚至比夏橘更加绝望。他死死地盯着那份签下了夏橘名字的契约,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有浓得化不开的悲哀,有深不见底的愧疚,还有一种……夏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近乎崩溃的无力感。
他的手在抖,连带着手电筒的光束也在剧烈地晃动,在布满灰尘的墙壁和冰冷的冰柜门上投下狂乱跳跃的光斑。
不……不应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混乱,流程……流程不对……接收完毕怎么会直接……终局处决这……这不符合……他的话语支离破碎,逻辑混乱,仿佛他认知的某种基础正在崩塌。
夏橘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甚至比她还要绝望的样子,一股荒谬绝伦的悲愤猛地冲上头顶,压过了恐惧。
流程不对她猛地拔高声音,尖利得刺破了死寂,带着哭腔和歇斯底里的嘲讽,小黑！你告诉我！什么流程才对！把我骗进来！用假手册糊弄我！逼我在这个鬼地方签下这卖身契！然后像个祭品一样被‘处决’！这才是你计划里正确的流程,对不对！看着我跳进火坑,你很得意是不是！现在你装什么无辜！装什么崩溃！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合着恐惧和滔天的愤怒滚落下来。
小黑像是被她的话狠狠刺中了,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看向夏橘,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夏橘泪流满面、充满恨意的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声响。最终,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
我……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枯木摩擦,……是想救你。也想……救我自己。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份契约,眼神空洞。我以为……流程是：你签约,成为新员工,获得身份保护……我们一起熬过‘活跃夜’,放置‘午夜阳光’……然后,拿到通行证……一起离开……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以为……那杯‘午夜阳光’,是钥匙。是打开囚笼的钥匙。现在看来……呵……他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冷笑,……它更像是一盏……引路的灯。给‘处决者’引路的灯。
引路夏橘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
嗡……咔哒……
储藏室深处,那个一直安静下来的巨大工业冰柜,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仿佛内部齿轮开始转动的嗡鸣声。紧接着,是清脆的锁舌弹开的声音！
咔哒！
冰柜的门……自己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比储藏室原本冰冷无数倍的、带着浓重血腥味和腐烂甜腻气息的白色寒雾,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猛地从那条缝隙里汹涌喷出！瞬间弥漫开来！
夏橘和小黑同时如坠冰窟！那寒意仿佛能冻结灵魂！
跑！小黑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猛地抓住夏橘冰凉的手腕,用尽全力将她往通往上面酒吧的楼梯方向狠狠一推！快跑！别回头！
几乎在同一时刻！
轰——！
储藏室入口处那扇早已破碎不堪的木门,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彻底轰开！木屑和碎块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刺骨的阴风裹挟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甜香（正是之前那杯红色液体的气味！）倒灌而入！
一个扭曲的、不成人形的巨大黑影,堵在了唯一的出口处！它由无数蠕动纠缠的、惨白的手臂和模糊不清的、流淌着粘稠液体的躯干组成,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和死气！正是之前上面那些顾客的聚合体！
前有未知的冰柜怪物即将破门而出,后有聚合体的堵截！唯一的楼梯出口被彻底封死！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夏橘被小黑推得踉跄几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绝望地看着那堵在楼梯口的恐怖聚合体,又回头看向那喷涌着致命寒雾、门缝正在缓缓扩大的冰柜。死亡的冰冷触手已经扼住了她的喉咙。
小黑在推开了夏橘之后,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楼梯口的聚合体和夏橘,面朝着那个正在开启的恐怖冰柜。微型手电筒的光束死死地锁定在那条越来越大的门缝上。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的平静。那是一种认命,一种放弃挣扎的疲惫,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对着那喷涌寒雾的冰柜门缝,低声说了一句：
这一次……换我。
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夏橘心上。
什么……换他
夏橘的脑子一片混乱。换他换他什么换他去死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滋啦——！
刺耳的广播电流声第三次炸响！依旧是那个冰冷无情的电子合成音,但这一次,它的内容却让夏橘和小黑同时如遭雷击！
检测到核心契约逻辑冲突。
祭品签名有效性核查中……
签名笔迹比对：**夏橘**
与
**夏桔**
……
笔迹差异率：98.7%。
判定：**无效签名**。
契约接收流程中断。
处决模式：暂停。
启动应急协议：**清除逻辑污染源**。
广播音落下的瞬间,储藏室里所有诡异的声音都消失了。冰柜门停止了开启,那喷涌的寒雾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半空。楼梯口那由无数手臂组成的恐怖聚合体,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那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最后的判决,在凝固的空气中回荡：清除逻辑污染源。
污染源谁是污染源
夏橘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签名无效夏橘和夏桔她签的是……夏桔那个橘字……她刚才在极度的恐惧和混乱中,最后一笔……好像……真的下意识写成了木字底她一直有写错自己名字的坏习惯！小时候被老师罚抄名字一百遍都没改过来！
无效签名契约中断处决暂停
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更大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清除污染源！污染源是谁！
她的目光猛地射向小黑！
小黑脸上的死寂和平静,在听到广播宣布无效签名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了极端震惊、荒谬绝伦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的表情！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夏橘,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绝望。
你……签的是……‘夏桔’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
夏橘下意识地点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呵……呵呵呵……小黑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死寂的储藏室里显得格外瘆人。他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夏桔……哈哈哈……夏桔……他一边笑一边重复着,仿佛这是世间最讽刺的笑话,我算尽了一切……漏洞……规则……唯独没算到……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写错……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清晰地锁定了目标：
逻辑污染源定位：**非法滞留者ID：742**。
身份特征：**员工制服异常（内衬非纯黑）**；**行为异常（多次诱导目标签署核心契约）**；**存在逻辑污染扩散风险（伪造生存手册）**。
清除指令：**立即执行**。
广播音落下的瞬间——
嗡——！
储藏室深处,那个巨大的工业冰柜,猛地爆发出刺眼的、惨绿色的光芒！那扇之前缓缓开启的门缝,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骤然张大！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到极致的恐怖吸力,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僵立在冰柜前的小黑！
不——！小黑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充满了不甘和绝望的嘶吼！他拼命挣扎,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双脚离地,整个人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吸力拉扯着,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那喷涌着惨绿光芒和致命寒雾的冰柜深渊倒飞而去！
小黑！夏橘失声尖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荒谬的、迟来的愧疚——瞬间冲垮了她的神经。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太迟了。
小黑的身影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石子,瞬间被那惨绿色的光芒和浓重的寒雾吞没！
砰！！！
冰柜沉重的金属门,在他被吸入的瞬间,猛地、狠狠地自动关上了！发出一声沉闷而绝望的巨响！门上的电子锁咔哒一声,自动锁死！
惨绿色的光芒透过冰柜门的缝隙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垂死生物的挣扎,然后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
储藏室里,重新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夏橘手中那支滚落在地的微型手电筒,光束斜斜地打在那扇紧闭的、布满划痕的冰柜门上,映照出一片冰冷的死寂。
楼梯口处,那恐怖的聚合体黑影,如同失去了目标的烟雾,无声无息地消散、瓦解,最终彻底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冰冷,麻木,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以及一种巨大的、荒谬绝伦的空洞感,瞬间淹没了夏橘。她双腿一软,靠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滑坐到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因为一个写错了的名字
她呆呆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如同墓碑般的冰柜门。那个叫小黑的男人……那个满口谎言、身份成谜、却又在最后关头推开了她的男人……就这么……被清除了成了那个所谓的逻辑污染源
广播最后的话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回荡：非法滞留者ID：742……员工制服异常（内衬非纯黑）……行为异常（多次诱导目标签署核心契约）……伪造生存手册……
原来……他才是那个需要被清除的污染源而他伪造手册,逼迫自己签约,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新的合法员工,从而让他这个非法滞留者能够……脱身或者……被规则接纳
夏橘猛地想起他最后那句低语：这一次……换我。
还有他推自己时,那决绝而疲惫的眼神……
难道……他之前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止一次他口中的换我……是换谁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冰柜的寒气更甚,瞬间席卷了夏橘的全身。
头顶上方,酒吧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轻快悠扬的爵士乐还有隐约的、模糊的、属于正常人类的谈笑声
夏橘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楼梯上方那个破洞。
光。温暖、明亮、属于人间的灯光,正从那个破洞处流泻下来。
她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楼梯。
储藏室那扇破碎的门板依旧破着大洞,但门外……不再是那个昏暗诡异、充满非人存在的夏夜微醺酒吧。
门外,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充满了夏日夜晚喧嚣气息的……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装修风格完全不同的、热闹非凡的……普通酒吧！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城市夜景。
夏橘扶着门框,站在储藏室昏暗的楼梯口,望着外面那个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机的世界,如同从一个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惊醒,却无法分辨哪一个才是真实。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裤兜。那张边缘磨损的淡黄色员工生存手册（非正式版）,静静地躺在那里。她将它掏出来,纸张粗糙冰冷。
她的目光落在手册的最后一条,那潦草的字迹上：
**7.
目标即出路：帮助一位签署了《特殊服务生雇佣契约》的新员工……若成功,你与新员工将共同获得黎明通行证。**
共同获得……这四个字,此刻在她眼中,闪烁着无比诡异的光芒。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了吧台后面。
一个穿着笔挺黑色制服、戴着领结、胸牌清晰的年轻酒保,正微笑着将一杯鲜亮的、点缀着新鲜柠檬片的饮料,递给一位兴高采烈的顾客。
那酒保的侧脸轮廓……在明亮的灯光下,竟与小黑……有着几分惊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