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天幕被撕开了无数道口子,倾盆而下,狠狠砸在周强的货车上。车头大灯的光柱在这黏稠的黑暗里艰难地劈开一条路,光晕边缘,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织成一片晃动不定的灰白帘幕。车轮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粘滞的哗啦声,像某种巨兽在泥泞中跋涉的喘息。
这条省道像一条被遗忘的灰色带子,缠绕在沉睡的田野和沉默的山丘之间。除了周强这辆喘着粗气的钢铁巨兽,前后左右,目光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的、被雨水打蔫的黑暗。连平日里偶尔会冒出来惊鸿一瞥的野猫野狗,今夜也彻底销声匿迹。电台早已罢工,只有一阵阵沙哑刺耳的电流噪音,如同信号被这无尽的雨幕和黑暗吞噬前最后的挣扎。周强用力拍了一下仪表盘,噪音依旧顽固地响着,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他耳边爬行。他烦躁地关掉了它,驾驶室里只剩下单调的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的吱嘎声,还有自己粗重的呼吸。
妈的……周强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干涩。连续开了快十个小时,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腰背的酸痛早已钻进了骨头缝里。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副驾上那个油腻腻的保温杯,指尖触到的却只有一片冰凉的空旷。水早就喝干了。喉咙里火烧火燎,胃里也空得发慌。他强撑着精神,努力瞪大被疲倦和雨水模糊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那两道被雨水搅得一片混沌的光柱。光柱尽头,只有无尽的雨和路,单调得令人绝望。再撑一会儿,他麻木地想,地图上标着前方有个服务站,无论如何得进去喘口气,哪怕只是喝口凉水,抽支烟提提神。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
一道惨白的光影如同从地狱的裂缝里突然蹦出来,硬生生塞满了他的整个视野!就那么直挺挺地杵在路中央,距离他的车头不过十几米,近得令人窒息!
周强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肾上腺素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麻木。
操!一声变了调的嘶吼冲破喉咙,完全是本能。他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刹车踏板上,右脚狠狠跺了下去!刺耳的刹车声猛地撕裂了雨幕的喧嚣,尖锐得能刺穿耳膜。沉重的货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瞬间抱死,巨大的惯性推动着车身,像一头发疯失控的钢铁巨兽,在路面上剧烈地扭动、漂移!
车厢里没固定好的货物在惯性作用下猛地砸向前方驾驶室后壁,发出沉闷骇人的撞击声。周强的身体被安全带死死勒住,又被巨大的前冲力狠狠掼在方向盘上,胸口一阵窒息的剧痛。挡风玻璃外,那张惨白、毫无表情的脸庞在车灯强光下被映照得纤毫毕现,如同殡仪馆里精心描绘的遗容,正以令人绝望的速度放大、清晰!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巨响。
撞击的瞬间,周强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被震得离体而出。挡风玻璃上瞬间炸开一片蛛网般的裂纹,中心点正对着那张脸的位置。货车带着巨大的动能,硬生生顶着那个身影向前滑行了好几米才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彻底停住。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布满裂纹的玻璃,将撞击点那抹迅速洇开的、触目惊心的暗红冲刷得歪歪扭扭,像一幅诡异的抽象画。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有雨点砸在车顶和引擎盖上的噼啪声,单调而密集,敲打在周强混乱一片的神经上。他瘫在驾驶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恐惧。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工装,黏腻冰冷。他死死盯着挡风玻璃上那片狰狞的裂纹和暗红,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撞击瞬间那张惨白脸庞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残像。
过了几秒,也许是几分钟,时间感在极度的惊骇中完全错乱。周强猛地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他不能待在这里!他撞了人!虽然那人出现得诡异,但……他撞了人!
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手,试了好几次才咔哒一声打开。冰冷的雨水和呼啸的风瞬间灌了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高高的驾驶室,双脚重重地踩在湿滑冰冷的路面上。雨水立刻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车前的地上,一片狼藉。
一个人形的物体扭曲地倒卧在浑浊的积水里,一动不动。货车巨大的车轮碾过他的下半身,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肉模糊的碾压痕迹。一条腿以一种绝对不可能的角度反向扭曲着,森白的骨头茬子刺破了裤管和皮肉,赤裸裸地暴露在惨白的车灯光线下,被雨水冲刷得泛着瘆人的冷光。暗红色的血水正从破碎的肢体和躯干下汩汩涌出,像一条条蜿蜒的小蛇,迅速被雨水稀释、冲淡,染红了大片路面。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混杂着雨水的土腥气,令人作呕。
周强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试图看清那人的状况。死了肯定死了吧伤成这样……他哆嗦着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荧光在雨夜中显得如此无力。没有信号。一格都没有。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叉号,像一个冰冷的嘲讽。
就在他盯着手机屏幕,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时——
一种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穿透了哗哗的雨声,钻进他的耳朵。
喀啦…喀…嚓……
像是粗糙的砂石在摩擦,又像是某种湿漉漉的东西在坚硬的地面上拖行。
周强猛地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
视线越过那具扭曲的躯体,落在稍远一点的积水路面上。车灯的光柱边缘,照亮了一幅足以让他血液凝固的画面!
那具本该彻底死亡、下半身几乎被碾碎的躯体,上半身竟然在动!
一只沾满泥水和暗红血迹的手,痉挛般地抠抓着湿滑的路面。更恐怖的是,在那条被碾断、仅剩一点皮肉连接的残腿根部,那截裸露出来的、带着锋利断茬的森白腿骨,竟然深深地、以一种非人的力量,狠狠地戳进了柏油路面!
喀嚓!喀嚓!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截腿骨如同一个残酷的支点,支撑着残破的上半身,正一点点地将自己从湿滑的路面上拖拽起来!每一次骨茬刺入路面再拔出、拖动身体前移,都发出那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刮擦声。那张惨白、沾满泥水的脸,在车灯光晕的边缘缓缓抬了起来,脖子以一种僵硬诡异的姿势扭动着,浑浊无光的眼珠,穿过密集的雨帘,毫无生气地、死死地钉在了周强身上!
那眼神空洞得像两口废弃的深井,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非生物的、纯粹的锁定。
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从周强喉咙里挤出来,瞬间被风雨撕碎。恐惧像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怪物!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转身,手脚并用地扑向货车的驾驶室。湿滑的踏板让他脚下一滑,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金属上,钻心的疼痛传来,他却像完全感觉不到。他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驾驶座,带进一股冰冷的雨水和浓重的血腥气。砰地一声甩上车门,金属撞击声在封闭空间里格外刺耳。
锁死车门!他颤抖的手指疯狂地按着车门锁键,咔哒咔哒的落锁声此刻如同天籁。启动!钥匙狠狠拧到底!引擎发出几声无力的咳嗽,像垂死之人的喘息。周强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死死盯着后视镜——
镜子里,那具残破的躯体已经支撑着坐了起来!断裂的骨茬深深刺入路面,每一次拖动都伴随着碎石飞溅和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它正用那条仅存的、相对完好的手臂和那截充当腿的断骨,以一种非人所能想象的、令人作呕的节奏,朝着货车尾部,一下,又一下,坚定不移地挪动!速度不快,但那稳定得可怕的姿态,比任何狂奔都更令人绝望。
操!操!操!周强双眼血红,发疯似的再次拧动钥匙,脚下猛踩油门,同时狠狠拍打着方向盘。给老子动啊!!
轰——嗡!
引擎终于发出一声怒吼,猛地咆哮起来!巨大的车身一震,排气管喷出一股浓烟。周强看都不敢再看后视镜一眼,一脚油门狠狠踩到底!沉重的货车轮胎在湿滑路面上疯狂空转,甩起大片浑浊的水花和泥浆,几秒钟后才猛地获得抓地力,庞大的车身如同脱缰的野马,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向前猛地窜出!
巨大的推背感将周强死死压在座椅上。他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死死盯着前方被雨幕模糊的道路,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紧紧攥着冰冷的方向盘。
逃!必须逃离那个东西!
开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每一次后视镜里光线的晃动,都让周强的心脏骤然收紧。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去想那个用骨头爬行的东西。但那个喀嚓…喀嚓…的刮擦声,仿佛已经刻进了他的脑髓,在耳边顽固地回响。
终于,就在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快要绷断的时候,前方雨幕的深处,一点微弱昏黄的光晕刺破了令人窒息的黑暗。那光晕像是从浓稠的墨汁里晕染开的一点油渍,微弱,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服务站!
周强如同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将油门踩得更深,几乎是朝着那点光亮冲了过去。货车粗暴地碾过入口处的减速带,车身剧烈颠簸,发出哐当巨响。他顾不上这些,一个急转弯,将车歪歪扭扭地停在了加油站雨棚下唯一亮着灯的那一小片区域旁边。
刺眼的白色灯光从雨棚顶上倾泻下来,驱散了车外的部分黑暗,却让周强瞬间看清了自己挡风玻璃上那片狰狞的蛛网裂纹和已经变成暗褐色的撞击痕迹。他的心又沉了一下。他熄了火,引擎的轰鸣声消失,车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剩下雨水砸在车顶和雨棚上的密集声响。
他瘫在驾驶座上,剧烈地喘息,冷汗混杂着雨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他需要帮助,需要报警,需要……需要确认那个东西没有跟来。他鼓起最后一丝勇气,颤抖着扭过头,透过布满水珠的侧窗玻璃,望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雨棚的灯光照亮了入口附近一小片区域,再远处,就被浓重的雨幕和黑暗吞噬。除了哗哗的雨声,似乎什么都没有。没有那个爬行的影子,也没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
周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线。也许……也许甩掉了他不敢确定,但眼下这方寸之地的光明,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车门。
一股混合着劣质汽油、潮湿橡胶和食物腐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服务站不大,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加油机,旁边是一间亮着惨白灯光的便利店,窗户上贴着褪色的饮料和香烟广告。便利店旁边,是一间挂着值班室牌子的低矮平房,窗户里透出同样惨白的光。
雨棚下空无一人。只有加油机孤零零地立着,发出低沉的嗡鸣。便利店的门紧闭着,透过模糊的玻璃,能看到里面货架整齐,但同样不见人影。一种过分的安静笼罩着这里,只有单调的雨声在回响,衬得这灯光下的空间更加死寂和……诡异。
周强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种不安。他需要找到人!他拖着僵硬冰冷的双腿,踉跄着走向那间亮着灯的值班室。值班室的窗户玻璃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水雾,看不清里面。他抬手,用力敲了敲那扇刷着绿漆的铁门。
咚咚咚!
敲门声在空旷的雨棚下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没有回应。
咚咚咚!咚咚咚!周强加重了力道,拳头砸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有人吗喂!开开门!出事了!救命啊!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和急切,在雨声中传开。
又过了几秒,死寂得让人心慌。就在周强几乎要绝望,准备去撞便利店的门时——
吱呀……
值班室的铁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张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惨白的灯光从值班室内倾泻而出,勾勒出这张脸的轮廓。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深蓝色的保安制服,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来的部分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像是很久没见过阳光。他嘴角咧开一个弧度,露出两排微微发黄的牙齿,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
嗬……一声短促的、带着某种怪异粘腻感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像是漏风的破风箱。他浑浊的眼珠在周强身上扫了一下,又越过他,望了望停在雨棚下的货车,以及那布满裂纹的挡风玻璃。
新来的保安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在摩擦,运气真差啊,赶上这么个鬼天气。他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眼神却像冰冷的蛇信子在周强身上舔舐。
周强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那笑容和眼神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些细思极恐的细节,急迫地抓住门框:大哥!快!报警!我……我撞到人了!在前面路上!那人……那人不对劲!他……他还……
撞人保安打断他,嘴角咧开的弧度似乎更大了,那笑容里渗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贪婪,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奇异的光一闪而过,快得让周强以为是错觉。哦撞到个啥样的说说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兴致。
周强被他这诡异的反应噎住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往上爬。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描述:就……就在前面几公里!突然冒出来的!撞得很惨……腿都断了……但是……但是他没死!他用……用骨头戳着地……在爬!他在追我的车!他语无伦次,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哦用骨头爬保安脸上的笑容骤然变得极其夸张,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更多的黄牙和暗红的牙龈,那笑容里充满了非人的恶意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兴奋。有意思……真有意思……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动作缓慢而怪异,像蛇在吐信。
周强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倒退一步,头皮瞬间炸开!
大哥!别开玩笑了!快报警啊!手机没信号!这里……他慌乱地环顾四周死寂的服务站,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报警保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嗬嗬的低沉怪笑,肩膀也跟着耸动起来。报什么警来了正好……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周强,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块砧板上的肉。今晚……加餐。
加餐两个字,他咬得又轻又慢,却像两把冰锥狠狠扎进周强的耳朵里!
周强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前所未有的、比刚才面对那个爬行怪物时更纯粹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不是人!眼前这个保安,绝对不是人!他想跑!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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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他转身欲逃的瞬间——
嗤啦——!
一声布料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声响!
只见值班室门口的保安,脸上那扭曲的笑容凝固着,双手却猛地抓住自己深蓝色保安制服的领口,向两边狠狠一撕!
劣质的布料应声而裂!纽扣崩飞,掉落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灯光下,保安制服被撕开的胸膛完全暴露出来!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胸膛!
灰白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大片大片暗红色、如同烧灼溃烂般的痕迹。这些痕迹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令人作呕地蠕动着!皮肤下,像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皮下游走、鼓胀!更骇人的是,在靠近心脏的位置,皮肤被顶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破口,边缘的皮肉外翻着,呈现出一种腐败的暗紫色。从那破口里,赫然伸出了一截东西!
那东西呈暗沉的肉红色,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半透明的粘液,在惨白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它像是一截……末端分叉、带着尖锐倒钩的、放大了无数倍的昆虫口器!此刻,那分叉的口器正缓缓地、一开一合地翕动着,尖端流淌下粘稠的、黄绿色的涎液,滴落在他破烂的制服和脚下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冒起一丝丝几乎看不见的白烟!
嗬……新鲜热乎的……保安(或者说占据保安躯壳的东西)喉咙里挤出模糊粘腻的音节,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爆发出骇人的、非人的贪婪光芒,死死锁定在周强惨白的脸上。他迈开脚步,从值班室里走了出来。步伐僵硬,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带着一种捕食者逼近猎物的压迫感。
周强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逃命的本能!他怪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跳开,转身就朝着自己停在雨棚下的货车狂奔!
身后传来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还有那令人作呕的、口器开合的粘腻吧嗒声,越来越近!
别跑啊……新来的……外面……更危险……那沙哑扭曲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周强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冲到自己货车旁边,伸手就去拉驾驶室的门把手!
冰冷!湿滑!纹丝不动!
操!他绝望地嘶吼,这才想起刚才自己逃进来时,慌乱中锁了车门,钥匙还插在方向盘下的锁孔里!
身后那拖沓的脚步声和粘腻的口器开合声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到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败和强酸气味的恶臭扑面而来!
来不及了!
周强猛地一矮身,放弃了驾驶室,像只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扑向旁边的便利店!便利店的门是那种老旧的玻璃门,上面挂着营业中的牌子,但里面同样空无一人。他扑到门前,双手抓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一拉!
吱嘎——!
门没锁!开了!
周强几乎是摔进了便利店。刺鼻的灰尘味和过期食品的霉味瞬间涌入鼻腔。他顾不上这些,反手用尽全力,砰地一声将玻璃门死死关上!几乎是同时,一只覆盖着灰白皮肤、指甲缝里满是污垢的手掌啪地一声重重拍在了门玻璃外侧!
周强吓得一哆嗦,连退几步,撞在身后的货架上,几包膨化食品哗啦啦掉了下来。他惊恐地抬头望去。
隔着布满灰尘和水汽的玻璃门,那个保安的脸紧贴着门面,挤压得变形。他咧开嘴,露出那截在胸膛破口处不断开合、流淌着腐蚀性涎液的恐怖口器。口器尖端在玻璃上刮擦着,发出刺耳的吱吱声,留下几道浑浊的粘液痕迹,玻璃竟然开始冒起细微的白烟!
嗬嗬……躲能躲到哪里去……那东西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充满了戏谑和残忍。
周强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背靠着货架,剧烈地喘息,目光惊恐地在狭小的便利店里扫视。报警!必须报警!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柜台!收银台那里有固定电话!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柜台后面,一把抓起那台老旧的黑色座机听筒。没有熟悉的拨号音。只有一片死寂。他疯狂地按着叉簧,听筒里依旧毫无反应。线路是断的!或者……是被故意切断的!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柜台下面半开着的抽屉。抽屉里胡乱塞着一些杂物:几支圆珠笔、一叠皱巴巴的收据、几包口香糖……还有几页边缘卷曲、似乎被揉搓过又展平的打印纸。
纸张最上面一行加粗的黑色标题,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目光:
【路遢(Lvta)项目:初始观测报告(绝密·销毁前备份)】
路遢!
周强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他撞到的那个东西!那个用骨头爬行的怪物!那个保安嘴里说的加餐……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好奇如同两只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他颤抖着伸出手,一把将那几页纸从抽屉里抓了出来,凑到柜台微弱的灯光下,贪婪而恐惧地阅读起来。
纸张质地粗糙,打印的墨迹有些地方已经模糊晕开,但关键部分清晰可见:
>
**项目代号:**
Lvta(暂定名:路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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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X-17区域坠毁体回收(详见附录A-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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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态描述:**
基础形态近似成年智人,体表覆盖类皮肤角质层(初始为灰白色,具环境适应性变色能力)。核心生理结构迥异,无传统骨骼系统。支撑与运动依赖高强度生物聚合物纤维束及特殊钙化节点(详见解剖图S-3)。关键特征:**组织再生能力远超已知生物极限**。实验记录显示,肢体离断后,断口处可在极短时间内(<30秒)形成高强度骨化结构(暂称应急骨刺),支撑主体进行高效移动(注:此行为伴随剧烈能量消耗,需大量生物质补充)。**再生为完全性再生,无疤痕组织。**
>
>
**初级威胁评估:**
>
-
**超强再生:**
物理摧毁效率极低,需彻底焚化或强酸消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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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适应性:**
可耐受极端温度(-50℃至120℃)、缺氧、中度辐射。粘液层具强腐蚀性(pH≈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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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础代谢:**
能量需求极高,需持续摄入高能生物质(以动物性蛋白为最优)。饥饿状态下攻击性指数级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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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知:**
主要依赖生物电场感应(范围约50米)及化学信息素追踪(范围未知,疑似极远)。视觉、听觉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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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录:运输途中突发状况记录(加密等级: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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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运车队(编号:T-7)于XX-XX-XXXX
23:17途经S-7省道(当前服务站附近)遭遇不明强电磁脉冲干扰,导致第3号样本(Lvta-γ)收容舱失效逾47秒。样本逃脱。现场遗留应急骨刺刮擦痕迹(已采样,分析确认匹配)。**紧急预案启动失败(原因待查)。**
后续追踪信号于服务站区域中断。**警告:该样本曾短暂接触并同化一名安保人员(ID:
陈国栋)。目标具有高度模仿及潜伏能力!**
>
>
**当前指令(最高优先级):**
>
1.
封锁S-7省道K103至K137路段(以地质灾害为由)。
>
2.
回收小队(清道夫)已部署,预计抵达时间:XX:XX(加密)。
>
3.
**服务站(编号:WS-7)内部人员(如有),视为潜在污染源或养分供给体,不予救援。执行最终净化程序(倒计时:剩余约1小时)。**
周强的手指死死捏着那几页薄薄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剧烈地颤抖着。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簌簌声。冰冷的汗珠沿着他的太阳穴滚落,砸在粗糙的纸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路遢……应急骨刺……生物电场感应……同化安保人员……最终净化程序……
每一个冰冷的词汇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上。原来他撞到的根本不是人!是来自天外的实验怪物!那个用断骨爬行、穷追不舍的东西,代号是Lvta-γ!而门外那个胸口长出恐怖口器的保安,就是被它同化了的陈国栋!加餐……原来自己是它们眼中的食物!是维持那恐怖再生活力的高能生物质!
服务站里没有活人,只有怪物和……陷阱!所谓的最终净化程序……倒计时……周强猛地抬头看向收银台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电子钟。红色的数字在黑暗中幽幽跳动:**23:48**。距离文件中那个模糊的预计抵达时间和所谓的净化,可能只有几十分钟,甚至更少!那意味着什么无差别的毁灭为了消灭怪物,连同他这个潜在污染源一起抹掉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他背靠着冰冷的柜台滑坐在地上,纸张散落在腿边。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重的撞击声从便利店的玻璃门传来,伴随着玻璃不堪重负的呻吟!
周强惊恐地抬头望去。只见门外的保安陈国栋,正用他那只异化的、覆盖着灰白角质层的手臂,握成拳头,一下,又一下,机械而沉重地砸在玻璃门上!每一次撞击,都让整扇门连同门框剧烈震动!布满灰尘的玻璃上,以他拳头落点为中心,细密的裂纹正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而他那张扭曲的脸上,口器兴奋地开合着,黄绿色的涎液不断滴落,腐蚀着门框下方的水泥地。
开门……开门……沙哑粘腻的声音穿透玻璃的呻吟传进来,饿了……好饿……
周强浑身冰凉,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饮料冷柜上,退无可退。他绝望地环顾四周。货架挡不住!后门他记得这种小店通常有个后门通往仓库或者员工休息室!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朝着便利店深处、被货架阴影遮蔽的后墙冲去!果然,在堆放杂物的角落,有一扇不起眼的、漆成绿色的铁门!
周强扑到门前,抓住冰冷的门把手,用力一拧!
纹丝不动!锁死的!
操!他绝望地嘶吼,用肩膀狠狠撞向铁门!砰!沉闷的响声在狭小的空间回荡,铁门岿然不动,只震落簌簌灰尘。他的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与此同时,前门传来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爆裂脆响!
哗啦——!!!
便利店前门的整块玻璃终于承受不住连续的暴力撞击,轰然碎裂!无数尖锐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向内激射!那个胸口长着口器的怪物,伴随着飞溅的玻璃渣和凄厉的风雨声,硬生生从破开的门洞挤了进来!他那双浑浊贪婪的眼睛,瞬间就锁定了缩在冷柜角落的周强!
嗬……找到你了……粘腻的声音带着捕猎成功的狂喜。
周强的心沉到了深渊谷底。前门被破,后门锁死,退路断绝!他背靠着冰冷的冷柜,看着那怪物拖沓着脚步,带着一身玻璃碎屑和雨水的腥气,一步步逼近。那开合的口器滴下的粘液,在地板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发出滋滋的轻响和刺鼻的白烟。
死亡的阴影浓稠得如同实质,带着腐败与强酸的气息扑面而来。周强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那怪物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口器兴奋地高高扬起,即将扑下之际——
呜嗡——呜嗡——呜嗡——!
一阵尖锐、急促、穿透力极强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服务站死寂的空气!那声音并非来自便利店内部,而是从外面,从值班室的方向,或者更远处传来!声音极其刺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瞬间压过了风雨声和怪物的嘶吼!
正要扑向周强的怪物陈国栋猛地停住了脚步!他那张扭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不属于贪婪和饥饿的表情——那是惊疑,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他猛地扭头,浑浊的眼珠死死盯向值班室的方向,喉咙里发出焦躁不安的嗬嗬声,胸口的口器也停止了兴奋的开合,警惕地微微收缩起来。
周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声震得心神一颤!但他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文件里提到的回收小队或者净化程序启动的信号!无论哪一种,对他而言都绝非福音,但至少……暂时打断了眼前这致命的捕猎!
机会!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带来的僵硬。就在怪物被警报声吸引而分神的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周强动了!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全部的力量!他没有选择冲向被怪物堵住的前门破洞,也没有再去尝试那锁死的后门,而是猛地扑向旁边一排堆满沉重罐装饮料和啤酒的货架!
给老子倒!!!他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撞向货架的支撑腿!
哗啦啦——哐当!!!
金属货架发出刺耳的呻吟,在周强的猛撞下瞬间失去平衡,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带着上面堆积如山的沉重罐子和玻璃瓶,朝着正分神望向警报方向的怪物陈国栋,轰然倾塌而下!
无数的易拉罐和玻璃瓶如同炮弹般砸落!怪物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混杂着痛楚和愤怒的嘶吼,瞬间被淹没在倾泻而下的金属与玻璃暴雨之中!沉重的货架狠狠砸在他的身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周强根本不敢看结果,在货架倾倒的瞬间,他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被怪物撞破的前门玻璃破洞猛冲过去!尖锐的玻璃碎片在脚下咯吱作响,他一个踉跄,手臂被锋利的边缘划开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但他完全顾不上!他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
他像炮弹一样冲出了便利店,重新冲进雨棚下冰冷的风雨里。刺耳的警报声还在尖锐地鸣响着,如同死神的催命符。他下意识地望向值班室的方向——
值班室的门大开着。里面那盏惨白的灯依旧亮着,但灯光似乎变得极不稳定,忽明忽灭地疯狂闪烁。在闪烁的灯光下,周强惊恐地看到,值班室墙壁上挂着的几个监控屏幕,其中一块正对着服务站入口的画面里,似乎……有东西在动不止一个在雨幕中晃动
不!不是似乎!
周强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的目光越过忽明忽暗的值班室灯光,越过冰冷的加油机,投向服务站入口之外,那片被风雨和黑暗笼罩的田野!
借着惨白的车灯光柱边缘,借着天空中偶尔撕裂夜幕的惨淡闪电——
他看到了!
田野里,在齐腰深的、被雨水打得倒伏的庄稼丛中,在泥泞不堪的田埂上,在远处模糊的地平线轮廓前……
无数个扭曲的、蠕动着的黑影!
它们姿态各异,有的佝偻着背,有的四肢着地,有的拖着残缺的身体……但无一例外,都在朝着这个孤岛般的服务站,坚定不移地、沉默地涌来!
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无息,却带着淹没一切的恐怖威势!
它们来了!
那些路遢!那些被同化的……东西!它们被什么吸引而来是警报是那个逃脱的Lvta-γ还是……他这个服务站里唯一的、新鲜的高能生物质!
文件末尾那句用红笔重重圈出的批注,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刺耳的尖叫,瞬间在他混乱一片的脑海中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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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级别警告:样本间存在异常生物电讯号共振现象!高度疑似……集体意识!观测到其行为模式具备快速学习与协作倾向!危险等级:灭绝级!】**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濒死巨兽的哀嚎,在风雨交加的服务站上空疯狂撕扯着空气。呜嗡——呜嗡——!那金属摩擦般的高频振荡,穿透雨幕,钻进骨头缝里,震得周强耳膜生疼,心脏跟着那节奏疯狂抽搐。
他刚从便利店破开的玻璃门洞冲出来,冰冷的雨水和狂风立刻劈头盖脸地砸下,激得他一个哆嗦。手臂上被玻璃划开的伤口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传来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望向值班室的方向。那惨白的灯光正以癫痫般的频率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在每一次短暂的光明中,墙壁上挂着的监控屏幕画面都如同地狱的剪影。其中一块屏幕,正对着服务站入口——黑白的雪花点剧烈跳动着,但就在那雪花点之间,周强看到了!
不是幻觉!
泥泞的入口处,在风雨中摇曳的车灯光晕边缘,一个扭曲的黑影正以一种非人的敏捷,四肢着地,像一头畸形的猎豹,猛地扑向监控探头的方向!画面剧烈晃动,瞬间被一片翻涌的雪花和黑暗吞噬!紧接着,旁边的另一个屏幕——对准了加油站雨棚角落——画面里,几个佝偻的、肢体明显不协调的黑影,正贴着墙壁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蠕动过来!它们移动的姿态僵硬而诡异,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同步感!
周强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文件上那猩红的警告——集体意识、协作倾向——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它们不是散兵游勇!它们有组织!它们的目标明确——就是这里!就是他!
便利店方向传来一声混杂着暴怒和金属扭曲的巨响!是那个被货架砸倒的怪物陈国栋!它要挣脱出来了!
前有围堵,后有追兵!服务站这块弹丸之地,瞬间变成了死局!
跑!必须离开这片灯光!灯光就是靶子!
求生的本能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压倒了所有恐惧带来的僵硬。周强猛地转身,不再看那闪烁的监控画面,也顾不上便利店里的动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雨棚边缘、灯光照射范围之外的黑暗狂奔!
冰冷的雨水灌进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几乎让他窒息。脚下湿滑的水泥地好几次让他趔趄,但他凭借着货车司机常年练就的平衡感,硬生生稳住身体,像一头被围猎的鹿,不顾一切地冲向黑暗。
就在他即将冲入雨棚外无边黑暗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尖锐、完全不同于警报声的厉啸,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沉闷的雨夜!声音仿佛来自极高的天空,带着一种金属撕裂般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风雨声和呜咽的警报!
周强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抬头!
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天神愤怒掷下的审判之矛,以超越想象的速度,从浓云翻滚的漆黑天幕顶端,朝着服务站的方向,精准无比地垂直坠落!
那光芒太过耀眼,瞬间将整个服务站连同周围数百米的范围照得亮如白昼!雨水在强光下变成了一道道银亮的丝线,扭曲蠕动着的黑影在田野边缘无所遁形,它们灰白色的皮肤在强光下反射出诡异的、非生物的光泽!它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惊扰,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无数张模糊的脸上,浑浊的眼珠齐刷刷地转向天空的光源!
周强被这强光刺得双眼剧痛,泪水狂涌。但他没有闭眼,死亡的直觉让他死死盯着那坠落的源头!
那不是导弹!
在白光刺破云层、即将撞击地面的瞬间,周强看清了!那是一个银灰色的、流线型的金属圆柱体!顶端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尾部喷吐着幽蓝的尾焰!它的速度太快,快到视网膜几乎无法捕捉其轨迹!
清道夫!周强的脑海里瞬间炸开文件上那个冷酷的名词!最终净化程序!
轰隆!!!!!!!!!!!!!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
白光落点并非服务站建筑本身,而是紧贴着服务站外侧、那片泥泞不堪的田野边缘!
时间仿佛在撞击点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毁灭性的力量以落点为中心,轰然爆发!
大地如同被巨人狠狠踩了一脚的烂泥,猛地向上拱起!然后如同波浪般剧烈地翻滚、塌陷!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环贴着地面,如同死神的镰刀,朝着四面八方横扫而出!
周强只看到眼前的世界猛地倾斜、翻转!脚下的地面瞬间消失!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他的胸口和双腿上!他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整个人就像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被狠狠地抛飞了出去!
天旋地转!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大地撕裂的呻吟、还有无数碎石泥土被裹挟着飞射的呼啸!他的身体在空中翻滚、撞击,骨头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世界被白光、泥浆和混乱的碎片填满。
砰!
他重重地摔在一片冰冷、粘稠的泥水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咙。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泥水混合着血腥味灌进他的口鼻,几乎让他窒息。
他艰难地抬起头,抹开糊住眼睛的泥浆和血水。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大脑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服务站……消失了。
不,不是完全消失。加油站的雨棚只剩下几根扭曲断裂的钢柱,孤零零地刺向黑暗的天空。便利店和值班室所在的平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碎、揉烂,然后又被狂暴的力量掀翻、撕扯!断裂的墙体、破碎的砖块、扭曲的金属框架、散落的货架和商品……所有的一切,都被厚厚的、如同石油般粘稠漆黑的淤泥和翻涌的泥浆所覆盖、吞噬!只有几处较高的断壁残垣还挣扎着露出一点顶端,如同沉船最后的桅杆。
他刚才立足的那片水泥地,连同停在上面的货车,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边缘还在缓缓蠕动塌陷的深坑,坑底翻涌着浑浊的泥水和破碎的杂物,散发着浓烈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臭氧混合着硫磺的刺鼻气味。
田野边缘,那些涌来的黑影潮水,在冲击波扫过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滚烫铁板的黄油,前排的几十个身影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刺目的白光和狂暴的能量中直接汽化、解体!化作一片片瞬间被泥浆吞噬的暗红色污迹!稍远一些的,则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肢体扭曲断裂,被冲击波狠狠抛飞,像破布娃娃般摔落在更远处的泥泞里,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只有极少数位于冲击波边缘的黑影,被掀翻在地,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淤泥,但似乎并未完全失去活性,在泥浆中缓慢地、痉挛般地蠕动着,发出微弱的嘶嘶声。
白光渐渐散去。只有那坠落的金属圆柱体尾部,幽蓝的火焰依旧在喷吐,发出低沉的嗡鸣。它深深嵌入翻涌的泥浆中,像一根冰冷的墓碑。
成功了毁灭了
周强的心底刚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呃……啊……
一声压抑着痛苦、却又无比熟悉的嘶哑呻吟,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耳膜!
就在距离他不到十米远的地方,一堆被冲击波掀翻、覆盖着厚厚淤泥的便利店杂物残骸下,有什么东西猛地拱动了一下!
哗啦!
覆盖的淤泥和破碎的货架残骸被一股蛮力掀开!
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是保安陈国栋!
它半边身体呈现出可怕的扭曲,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反折在背后,覆盖着灰白色角质层的皮肤大面积撕裂、剥落,露出下面暗红色、不断蠕动的肌肉组织和如同黑色藤蔓般虬结的生物聚合物纤维束!它胸口那个恐怖的口器似乎也遭受了重创,分叉的尖端断了一截,粘稠的黄绿色涎液混合着黑色的淤泥,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腐蚀着脚下的泥浆,发出滋滋的轻烟。那张脸更是惨不忍睹,半边脸皮被掀开,露出灰白色的颧骨和粘连着血肉的牙齿,另一只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疯狂地转动,死死锁定了泥水中的周强!
它伤得很重,动作僵硬而迟滞,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和粘液拉扯的恶心声响。但它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贪婪!那是一种被彻底激怒、被严重创伤后,对养分近乎歇斯底里的渴望!
饿……好饿……它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步,又一步,坚定地朝着周强走来。胸口那受损的口器剧烈地开合着,发出急促的吧嗒声,涎液流得更急了。
周强的心沉到了冰冷的深渊谷底。清道夫的净化没有彻底杀死它!这个怪物还活着!而且目标依然是自己!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逃跑,但双腿剧痛无比,刚才的抛摔似乎让他的腿骨受了伤,根本使不上力!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他只能徒劳地向后蹭着身体,在冰冷的泥水里划出一道狼狈的痕迹。
别……过来……周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怪物陈国栋充耳不闻,那仅剩的浑浊眼珠里只有周强这个食物。它越走越近,口中散发出的腐臭和酸气几乎让周强窒息。胸口的口器高高扬起,断茬处滴落的涎液在泥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完了……
就在周强闭上眼,准备迎接那撕裂血肉的剧痛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震动声,穿透了风雨和泥浆翻涌的噪音,清晰地传入周强耳中。
这声音……不是来自天空,也不是来自那嵌入泥浆的金属柱。它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来自脚下的大地甚至来自……空气本身
是一种低沉、稳定、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嗡鸣。
正要扑向周强的怪物陈国栋,身体猛地僵住了!
它那只疯狂转动的浑浊眼珠瞬间凝固,然后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向了自己的左侧——那片被冲击波肆虐过、遍布着残肢断臂和蠕动黑影的泥泞田野!
周强也下意识地顺着它的目光望去。
嗡鸣声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田野里,那些被冲击波掀翻、被淤泥覆盖、甚至肢体残缺不全的黑影……它们蠕动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不是死亡的那种静止。而是一种……诡异的同步!
紧接着,在周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些散落在泥泞中、距离远近不一、形态各异的黑影,无论是只剩下上半身还在抽搐的,还是被埋在泥里只露出头颅的,抑或是肢体扭曲折断但似乎仍有活性的……它们竟然在同一时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几十张、甚至可能上百张模糊的、沾满污泥的脸,齐刷刷地转向了同一个方向——服务站废墟之外,更远处的、依旧被风雨和黑暗笼罩的省道方向!
它们浑浊的、没有焦点的眼珠,此刻却仿佛穿透了雨幕和距离,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
嗡鸣声的源头,似乎就在那个方向!
这匪夷所思的同步动作,带着一种超越个体、冰冷而统一的意志!周强瞬间想起了文件末尾那用红笔重重圈出的警告:**集体意识!**
怪物陈国栋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咯咯声,像是极度恐惧下的牙齿打颤,又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交流。它胸口那高高扬起、准备吞噬周强的口器,竟然也缓缓地垂落了下来,尖端微微颤抖着,同样转向了省道方向,开合的频率变得异常急促,像是在……接收什么或者……恐惧着什么
就在这时——
呜——呜——
两道刺目的、雪亮的光柱,如同两柄巨大的光剑,猛地刺破了服务站废墟远处、省道方向的沉沉雨幕!
光柱在风雨中摇晃着,穿透力极强,迅速由远及近!
引擎的咆哮声也随之传来,低沉而有力,碾压着风雨的喧嚣,越来越清晰!
车!是车!有车来了!
周强的心脏猛地一跳!是幸存者还是……文件里提到的清道夫回收小队!
无论是哪一种,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绝望中陡然燃起!周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受伤的腿似乎也暂时忘记了疼痛。他双手猛地撑住身下冰冷的泥浆,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光柱射来的方向,朝着省道的方向,声嘶力竭地、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嘶吼:
救命——!!!这里有人!救命啊——!!!
他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如此微弱,如同垂死的哀鸣。
那两道光柱猛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发现了这边废墟的异常。随即,引擎的咆哮声骤然拔高!光柱开始剧烈地晃动,朝着服务站废墟的方向,疾速逼近!
田野中,那些同步转向的黑影,在光柱出现的瞬间,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短暂的骚动。那低沉的嗡鸣声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怪物陈国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它看看远处疾驰而来的光柱,又看看脚下泥水中嘶喊的周强,那只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极致的矛盾——对食物的本能贪婪,和对远处那未知嗡鸣及光柱的、源自集体意识的、深沉的恐惧!它的口器疯狂开合,涎液四溅,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尖锐的嘶嘶声。
最终,对养分的极度渴求似乎短暂地压过了那来自集体意识的恐惧。它猛地低下头,那只完好的、覆盖着灰白角质层的手爪,带着锋利的指甲,如同鹰隼般朝着泥水中周强的脖子狠狠抓下!速度比之前更快!它要在光柱抵达之前,完成猎食!
不——!周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那冰冷的撕裂感。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的声响!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周强猛地睁开眼!
只见怪物陈国栋抓向他脖子的那只手臂,齐肩而断!断口处喷溅出暗红色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液体!那截断臂掉落在周强身边的泥水里,五指还在神经质地抽搐抓挠!
怪物陈国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混杂着剧痛和难以置信的凄厉嘶吼!它猛地扭过头,浑浊的眼珠死死盯向田野深处——刚才那嗡鸣声传来的方向!
在田野边缘,一片被冲击波削平、翻涌着泥浆的洼地里,一个只剩下上半身的路遢残骸,正艰难地抬着一只同样残破的手臂。它的手臂前端,赫然延伸出一截沾满污泥、但依旧闪烁着森白寒光的、尖锐的骨刺!那骨刺的尖端,正缓缓滴落着暗红色的粘液!
是它!是这个只剩下半截身体的路遢,在关键时刻,用它的应急骨刺,从几十米外,精准地、如同投矛般射断了陈国栋抓向周强的手臂!
为什么!
周强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超乎逻辑的一幕!同类相残内讧
怪物陈国栋的嘶吼变成了更加狂暴的、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它放弃了周强,拖着残破的身体,疯狂地扑向那个偷袭它的半截残骸!胸口的口器疯狂开合,喷溅出腐蚀性的涎液!
田野里,那低沉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急促!如同无形的命令!
那些刚刚还同步望向省道方向的黑影,此刻齐刷刷地转回头!无数双浑浊的眼珠,带着冰冷、统一、毫无感情的意志,死死地聚焦在正在扑向同类的怪物陈国栋身上!
嗡——!!!
一声更加高亢、更具穿透力的嗡鸣,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空气之中!
噗!噗!噗!噗!
田野中,几十个尚能活动的黑影,无论肢体是否残缺,它们的身体同时剧烈地抽搐!手臂、肩膀、甚至断裂的脊椎处,瞬间爆发出尖锐的骨刺!那些骨刺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如同瞬间张开的刺猬丛林!
下一瞬间!
几十根、上百根尖锐的骨刺,如同被强弩发射的毒箭,撕裂雨幕,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如同精准制导般,铺天盖地地攒射向同一个目标——扑向同类的怪物陈国栋!
噗噗噗噗噗……!
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穿刺声连成一片!
怪物陈国栋的身体猛地僵在半途,如同一个被无数钢针钉穿的破布偶!它的头颅、脖颈、胸膛、腹部、残肢……瞬间被几十根森白的骨刺贯穿!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它残破的身体向后飞起,然后被狠狠地钉在后方一截扭曲断裂的钢柱上!
暗红色的粘稠血液如同喷泉般从无数个贯穿的孔洞中激射而出!它胸口那恐怖的口器被数根骨刺贯穿,撕裂,开合的动作瞬间凝固,只剩下无意识地抽搐。那只浑浊的眼珠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恐,死死地望着那片射出骨刺的田野。
它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破碎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终于彻底不动了。粘稠的暗红色血液顺着钢柱和骨刺汩汩流淌,混入冰冷的泥水之中。
整个田野,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风雨声,和那低沉嗡鸣的余韵在空气中回荡。
那些射出骨刺的黑影,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纷纷瘫软下去,重新陷入淤泥之中,不再动弹。只有那个只剩半截身体、射出第一根骨刺的残骸,似乎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意识,它那浑浊的眼珠,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泥水中目瞪口呆、如同石化般的周强。
那眼神空洞依旧,却似乎……没有了之前的贪婪和锁定
轰隆隆!!!
引擎的咆哮声已经近在咫尺!两道雪亮的光柱猛地刺破雨幕,将这片血腥狼藉的废墟彻底照亮!刺目的灯光晃得周强睁不开眼。
嘎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沉重的车门被猛地推开,跳下几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防毒面具、手持造型奇特枪械的身影。他们的动作迅捷而专业,立刻以战术队形散开,冰冷的枪口警惕地指向田野中那些瘫软的黑影和钉在钢柱上的陈国栋残骸。
报告!发现‘路遢’集群!数量……不明!大部分处于沉寂状态!发现一个高活性个体已被……处决一个低沉的声音通过通讯器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显然,钉在钢柱上的陈国栋尸体,以及那些同步射出骨刺的痕迹,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发现一名幸存者!男性,严重受伤!重复,发现一名幸存者!另一个队员发现了泥水中的周强,快步冲了过来。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周强的脸,他躺在泥泞中,浑身冰冷,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他模糊的视线里,是那些穿着黑色制服、如同死神使者般的身影,是田野里那些在强光照射下如同尸体般沉寂的恐怖黑影,是远处那个嵌入泥浆、尾部依旧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净化装置,还有钢柱上那个被自己同类钉死的、胸口长着口器的怪物……
获救了也许是。
但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似乎永远留在了这个雨夜,留在了这条被遗忘的省道上,留在了那些黑影冰冷的注视里。
一个队员蹲下身,试图检查他的伤势。周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告诉他们关于集体意识,关于那诡异的嗡鸣,关于那致命的内讧……但喉咙里只涌出一股腥甜的血沫。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个队员防毒面具镜片后,一双带着审视和冰冷疏离的眼睛。那眼神,和田野里那些黑影空洞的注视,在某些瞬间,似乎……并无本质的不同。
刺目的车灯光晕在他眼中扩散,最终吞噬了一切。
田野深处,风雨依旧。那低沉的嗡鸣,仿佛从未出现过,彻底消散在无边的雨夜中。只有被翻搅的泥浆下,似乎有更多的东西在缓慢地、耐心地……等待着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