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幸福值清
全球人类大脑植入幸福值芯片,微笑能赚钱,悲伤会破产。
我因天生免疫成为系统漏洞,在母亲葬礼上哭到幸福值清零。
芯片警告情感故障者将被回收,我却发现被回收者都变成了冷藏库里的活体电池。
更恐怖的是,其中一个大脑标签写着:情感电池:使用寿命剩余23天。
而那个大脑的额叶上,有一块我父亲失踪前车祸留下的独特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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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内侧的芯片嗡鸣起来,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扎进陈默昏沉的意识里。尖锐,不容忽视。他猛地睁开眼,视线撞上惨白的天花板。昨夜残留的、如同劣质胶水般黏稠的疲惫感瞬间被这嗡鸣驱散,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机械性的清醒。
又是扣款通知。毫无悬念。
他缓缓抬起左臂,目光落在皮肤下那个微微发亮的小型芯片上。此刻,它正闪烁着刺目的红光,一下,又一下,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在徒劳挣扎。冰冷的蓝光字符在红光间隙里浮现,清晰得残忍:
【情感赤字警告:检测到持续性强烈负面情感波动(悲伤、绝望)。幸福值结算:-15点。账户余额:0点。】
零。
那个数字像一块冰,砸进胃里,冻得他五脏六腑都缩紧了。仅仅因为昨天在母亲下葬时,他没有笑,也笑不出来。悲伤是原罪,眼泪是昂贵的奢侈品。他付不起的代价。
操!陈默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在清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猛地坐起身,粗糙的被子滑落,露出底下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房间里很空,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一张瘸腿的桌子,桌面空空荡荡,只放着一个积了薄灰的旧相框。相框里,父亲陈国栋搂着年幼的他,对着镜头露出那种旧照片特有的、带着点年代模糊感的笑容。那笑容很暖,暖得现在想起来,像刀子一样割人。父亲是在他十岁那年失踪的,连同他那辆破旧的蓝色小货车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现在,母亲也变成了一捧灰。
他成了真正的孤儿。在这个用虚假笑容编织的牢笼里,一个连悲伤都支付不起的孤儿。
芯片的红光还在固执地闪烁,提醒着他账户的彻底破产。这意味着什么,陈默很清楚:公共交通将对他关闭闸门,社区配给中心会拒绝发放食物包,甚至,连这个破败的出租屋,都可能因为无法支付环境舒适度附加费而被智能门锁拒之门外。
他必须去情感银行。立刻,马上。去借幸福贷,用未来可能的、被强制要求的笑容,去换取今天活下去的资格。
2
微笑地狱
清晨的地铁车厢,像一座移动的、令人窒息的疯人院。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合成香氛和汗液混合的怪味。人挨着人,几乎没有一丝缝隙。但更让陈默感到反胃的,是那一张张脸。每一张脸上都挂着笑容。夸张的、刻意的、肌肉扭曲到近乎痉挛的笑容。嘴角咧开,露出尽可能多的牙齿,眼角却因过度用力而堆积起深深的、疲惫的纹路。有些笑容因为维持时间过长,脸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像濒死的鱼在砧板上最后的弹动。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芯片偶尔发出的、代表小额幸福值到账的微弱绿光闪烁。
请保持积极情绪,共建和谐美好社会!车厢顶部的扩音器里,一个甜美到虚假的女声循环播放着,微笑是您的财富,也是社会的财富!
陈默低下头,用力拉扯了一下卫衣的兜帽,试图把自己藏得更深一些。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石头。他能感觉到,那些笑容背后投来的目光,冰冷、警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像打量一个散发着异味的垃圾。他在这里格格不入,像一个行走的、巨大的情感赤字警告牌。
喂,哥们儿,旁边一个顶着鸡窝头、眼袋青黑的年轻男人凑过来,脸上那副笑容像是用强力胶水粘上去的,僵硬得吓人,别这样,笑一个呗!你这样拉着脸,全车厢的‘幸福氛围税’都要提高了!大家都不容易!
陈默没理他,只是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他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下的芯片又开始微微发热,那是它在持续扫描他的面部肌肉和神经活动,评估他是否在作弊。伪装的笑容很难瞒过它精准的算法。
啧,不识好歹。鸡窝头男人悻悻地缩了回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露出底下真实的疲惫和烦躁,但仅仅一秒,他又像上了发条一样,猛地咧开了嘴,甚至比刚才笑得更用力、更扭曲,仿佛要弥补那一瞬间的情感亏空。
地铁在情感银行站停下。陈默几乎是逃也似的挤下了车,冲进站外带着淡淡汽车尾气味的空气里。他大口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3
情感银行
情感银行的大楼通体覆盖着镜面玻璃,在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下,反射着冰冷而炫目的光芒,像一个巨大的、冷酷的万花筒,将行人的焦虑、疲惫和强颜欢笑都扭曲地映照出来。大楼的入口上方,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缓缓旋转——那是一只线条简洁、姿态优雅的鸟,周身流淌着柔和的蓝光,下方是三个冰冷的艺术字:极乐鸟。这是全球幸福值系统的缔造者和管理者,也是所有情感芯片的源头。
陈默站在巨大的旋转门前,看着玻璃门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脸色苍白,眼下乌青,头发凌乱,兜帽下的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与周围那些衣着光鲜、脸上挂着标准化笑容、步履轻快进出银行的人们相比,他像个误入文明世界的原始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苦涩和胃部的翻搅,迈步走了进去。旋转门无声地滑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高级香氛的冷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银行内部宽敞明亮得过分,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柔和的背景音乐流淌着毫无起伏的舒缓旋律。穿着统一制服、脸上挂着无可挑剔微笑的客户经理们穿梭其间。一切都井然有序,高效,冰冷。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裙、妆容精致的女经理迎了上来,嘴角上扬的弧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陈默甚至没去看她的脸,直接抬起手腕,将芯片的显示面朝向她:我要申请幸福贷。额度…最低额度就行。
女经理保持着微笑,手腕内侧一个更小巧精致的扫描仪发出一道红光,扫过陈默的芯片。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惊讶,随即被更深的职业性微笑覆盖。
好的,先生。请跟我来,我们需要做一个基础情感评估。她的声音依旧甜美平稳。
陈默被带进一个狭小的评估室。房间四壁是柔和的米白色,一张舒适的躺椅放在中间。女经理示意他躺下。
请放松,陈默先生。我们需要采集您当前的基础情感状态数据,作为放贷风险评估依据。这是标准流程。她拿出一个连接着导线的银白色头盔,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戴在陈默头上。冰凉的触感紧贴头皮。
陈默闭上眼。头盔内部传来微弱的电流声,他能感觉到有无数细微的探针轻轻抵在他的头皮上。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系统会尝试诱导情绪。以前他还能勉强配合,挤出一点虚假的积极,但现在,他只觉得一片麻木的荒芜。
轻微的电流刺激过后,头盔内置的扬声器开始播放声音:
想象一下,您刚刚获得了一笔丰厚的幸福值奖励……一个毫无感情的男声。
阳光,沙滩,海浪,多么美好的度假时光……女声甜美空洞。
看,那只小狗多可爱……伴随着几声电子合成的、毫无生气的狗叫。
陈默躺在那里,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阳光他想起母亲葬礼上那铅灰色的天空。小狗他想起父亲失踪前,家里那只养了多年的老黄狗呜咽着围着空荡荡的货车打转的样子。奖励他账户上的数字是冰冷的0。
没有反应。一丝一毫的积极情绪波动都没有产生。头盔内部的传感器安静得可怕。
评估室的门无声地滑开,走进来一个穿着考究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他胸前别着一个小小的、铂金质地的极乐鸟徽章,脸上没有银行职员那种模式化的笑容,只有一种审视般的、带着点金属冷感的平静。他是这间分行的经理,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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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走到评估仪器旁,看了一眼屏幕上几乎完全平直的几条脑波和激素水平监测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挥挥手,示意那个女经理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陈默和周正。周正没有看陈默,只是专注地盯着仪器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着,调出陈默的历史数据。屏幕上滚动着密集的信息流:陈默的出生记录、成长档案、教育背景、工作经历(极不稳定,多是些零散的体力活)、情感波动记录(长期处于平均值低位,近期断崖式下跌)、所有医疗记录(极其干净,没有任何重大疾病或精神病史,除了……一次十岁时的意外电击周正的目光在那条记录上停留了半秒)。
陈默先生,周正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您的评估结果很…特别。系统显示,您对标准情感诱导程序完全无反应。这在我们的数据库中非常罕见。
他转过身,目光像两束精准的探照灯,落在陈默脸上:根据系统核心协议第7章第3条,持续且无法通过常规手段矫正的情感赤字,特别是伴随对情感诱导程序出现‘绝缘性’反应,将被判定为‘潜在系统风险因子’,标记为‘情感故障者’。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情感故障者……这个只在都市传说和系统最严厉警告里出现的冰冷标签,此刻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周正似乎很满意陈默眼中瞬间掠过的惊惧。他走近一步,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公式化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关怀:作为银行经理,同时也是社会和谐维护者,我必须提醒您,这个标记意味着最高级别的‘回收关注’。‘回收’,是为了维护系统的整体健康和绝大多数人的福祉。您明白吗
他顿了顿,观察着陈默的反应,然后继续说,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真理:当然,系统是仁慈的。在最终处理流程启动前,您还有一次机会。一次彻底‘修复’的机会。
周正手腕上的芯片投射出一片小小的光幕,上面显示着一个地址:城市边缘,一个老旧的工业区,一个陈默从未听说过的门牌号。地址下方,还有一个精确到分钟的时间戳——今晚,十一点三十分。
带着你的‘问题’,准时到这里来。周正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是你唯一的出路。错过它,或者试图逃避……他没有说完,只是轻轻指了指陈默手腕上那闪烁着微弱红光的芯片,嘴角极其短暂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绝非笑容,而是一种冰冷的宣告。
记住,为了‘多数人的幸福’。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念一句神圣的箴言。说完,他直起身,不再看陈默一眼,转身离开了评估室。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留下陈默一个人坐在冰冷的躺椅上,头盔还扣在头上,像一顶滑稽的死亡王冠。
唯一的光源来自手腕内侧的芯片。那点微弱、不断闪烁的红光,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
4
夜探深渊
他蜷缩在出租屋那张铁架床的角落,背抵着冰冷坚硬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周正那张毫无表情的脸,那句情感故障者的冰冷宣判,还有那个带着致命诱惑的地址,像一群嗡嗡作响的毒蜂,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疯狂盘旋。
去那很可能是个陷阱。那个彻底修复,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传说中的回收,究竟意味着什么是被关进某个与世隔绝的情感矫正所,接受永无止境的洗脑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不去手腕上的红光就是催命符。账户清零,寸步难行。系统不会容忍一个持续的漏洞存在,尤其是一个被标记为故障的漏洞。他毫不怀疑,一旦错过那个机会,等待他的将是更直接、更残酷的清除。
冷汗浸湿了他单薄的T恤,黏腻地贴在背上。胃里空荡荡的,却翻搅着一阵阵恶心。他想起了母亲下葬时那冰冷的墓碑,想起了父亲失踪前那个有些心神不宁的早晨,想起了自己十岁那次差点要了命的意外电击……这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在恐惧的催化下翻滚、碰撞,却理不出任何头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厚重的黑暗隔绝了,只有芯片规律的、如同倒计时般的嗡鸣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那红光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狠狠抽打一下。
为了多数人的幸福……周正那毫无温度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像一把裹着天鹅绒的匕首。
陈默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喉咙生疼。不能坐以待毙!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但一股更深沉、更原始的东西在藤蔓的绞杀中顽强地探出头来——是愤怒,是不甘,是对那操纵一切的冰冷意志的恨意。凭什么!凭什么连悲伤的权利都要被剥夺凭什么要被当成故障品一样回收
他要去!不是去接受那狗屁的修复,而是要去看看!看看那个唯一的机会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鬼!看看那些被回收的人,究竟去了哪里!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火一样烧遍了他全身。恐惧还在,但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勇气暂时压了下去。他掀开被子,动作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有些僵硬。他摸索着穿上最厚实的旧外套,把卫衣的兜帽拉得更低,遮住大半张脸。
出门前,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个积灰的相框。黑暗中,父亲陈国栋的笑容模糊不清。陈默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玻璃,仿佛想从中汲取一点早已不存在的温暖和力量。父亲额角那道月牙形的疤痕,是他小时候顽皮,在父亲修车时乱扔扳手不小心砸伤的……这个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刺痛了他。
他猛地收回手,像被烫到一样。不再犹豫,他转身,轻轻拉开房门,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
门外,城市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他最后看了一眼手腕上那点固执闪烁的红光,然后迈开脚步,朝着周正给的那个如同深渊入口般的地址,决绝地走去。
5
人脑电池
废弃的工业区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骸骨。断裂扭曲的钢筋刺破夜空,剥落了表皮的巨大厂房墙壁上,残留着褪色的、意义不明的巨大标语和斑驳的涂鸦,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张牙舞爪的怪影。脚下的路坑洼不平,散落着碎石和不知名的工业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机油、铁锈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化学药品的腐败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作呕。
周正给的地址指向一栋最为庞大的厂房。它像一个巨大的水泥方块,沉默地矗立在厂区深处,与周围其他建筑的破败不同,它显得异常完整——所有的窗户都被厚重的、不知材质的黑色板材从内部封死,没有一丝光线透出。唯一的入口是一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卷帘门,此刻紧紧关闭着,像巨兽紧闭的嘴。
陈默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他贴着冰冷的墙壁,像壁虎一样缓慢移动,尽量将自己缩进更深的阴影里。四周死寂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空旷厂房间隙发出的呜咽声,和他自己粗重得无法完全压抑的呼吸声。
十一点三十分。一分不差。
咔哒…咔…哒哒哒……
一阵轻微但清晰的金属摩擦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死寂。陈默猛地屏住呼吸,身体瞬间绷紧。只见那扇巨大的卷帘门下方,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无声地向上滑开了半米。里面透出的不是灯光,而是一种幽暗、粘稠、仿佛带着温度的深绿色光线,像某种怪物的呼吸。
缝隙里没有人影。只有那诡异的绿光,如同邀请,更像是陷阱的入口。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死死盯着那道缝隙,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绿光。进去那感觉就像主动跳进巨兽的食道。不进去手腕上芯片的红光在黑暗的掩护下,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发出最后的嘲笑。
没有退路了。
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猫下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窜,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无声地没入了那道散发着不祥绿光的缝隙之中。
卷帘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落下,发出沉重的哐当一声,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世界瞬间被压缩,只剩下眼前这条被深绿色幽光勉强照亮的狭窄通道。通道两侧是冰冷的、布满灰尘和锈迹的金属墙壁,空气更加浑浊,那股刺鼻的化学药品气味浓烈到呛人,几乎让他窒息。脚下是湿滑的、不知积着什么粘稠液体的地面。
通道不长,尽头向右拐了个弯。陈默贴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挪向拐角。他的神经绷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微小的声响。
转过拐角,眼前骤然开阔。
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比他想象中还要庞大得多。深绿色的应急光源来自墙壁高处稀疏的几盏灯,光线极其微弱,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但这微弱的光线,足以让他看清眼前地狱般的景象。
空间被一排排、一层层巨大的、透明的圆柱形玻璃罐填满。这些玻璃罐整齐得令人心头发毛,像超市里等待出售的巨型罐头,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绿光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
每一个玻璃罐里,都浸泡在一种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淡蓝色的粘稠液体中。
每一个玻璃罐里,都悬浮着一颗完整的人类大脑。
陈默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他双腿一软,全靠扶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才没有瘫倒在地。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才没让那声惊骇欲绝的尖叫冲破喉咙。
大脑。成千上万颗人类的大脑。灰白色的沟壑在幽蓝的液体里清晰可见,连接着无数细如发丝、闪烁着微光的管线。那些管线像恶毒的藤蔓,从大脑延伸出来,汇集到罐体底部的复杂接口,再连接到地面下密集如蛛网的粗大管道中。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低沉、持续的嗡鸣声,像是无数台巨大的机器在同时运转,又像是……无数灵魂在痛苦中无声地哀嚎。
6
父亲疤痕
冷藏库不!这是电池库!人脑电池库!
那些被回收的情感故障者……他们在这里!他们变成了……燃料!
极度的恐惧和生理性的恶心让陈默眼前阵阵发黑。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扫过离他最近的一个玻璃罐。罐体下方,贴着一张小小的电子标签,幽绿的荧光字清晰地显示着:
【情感电池-编号
HB-78432】
【当前情感能量输出:稳定】
【使用寿命估算:剩余
23天
07小时
15分钟】
23天……陈默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牙齿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咯咯作响。活生生的人,被判定为故障,然后被制成了电池,像消耗品一样标注着剩余寿命!这比最恐怖的噩梦还要荒诞和残忍!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架上。架子的轻微震动似乎惊扰了旁边的一个罐体。那罐体内部淡蓝色的液体微微波动了一下,里面悬浮的那颗大脑,似乎……极其轻微地、毫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陈默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死死盯住那颗大脑,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他头皮炸裂,浑身汗毛倒竖!
那颗大脑的额叶位置,靠近中央沟的地方,有一小块颜色略深、形状不规则的区域。那不是什么病理特征!
那是一块疤痕!
一块他从小到大,在父亲陈国栋额角上看了无数次的、月牙形的疤痕!那是他十岁那年闯祸留下的印记!父亲当时只是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说:臭小子,这下给老子留记号了,跑不了啦!
父亲失踪时开的货车……那辆蓝色的、破旧的小货车……他模糊的记忆里,车头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极乐鸟标志贴纸……
嗡——!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血液疯狂冲刷耳膜的轰鸣。陈默像一尊被闪电劈中的石像,僵在原地,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月牙形的疤痕上,每一个细节都在残忍地确认着那个绝不可能、却又无法否认的事实。
标签上冰冷的倒计时数字无情地跳动着:【剩余
23天
06小时
58分钟】。
父亲……陈国栋……那个他找了十几年,早已在心底被时间模糊了面容、只留下一个空洞和遗憾名字的男人……竟然在这里!浸泡在冰冷的液体里,被无数管线缠绕,被标注着可悲的剩余寿命,成为维持这个残酷世界运转的一块……电池!
不……不可能……一个破碎的气音从陈默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血腥味。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腿,感觉不到自己扶着冰冷金属架的手,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筛糠般抖动。巨大的悲痛和一种足以焚毁理智的狂怒如同失控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恐惧和伪装。他猛地向前扑去,不是逃离,而是冲向那个标注着父亲剩余寿命的玻璃罐!
爸——!!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猛地撕裂了冷藏库内那层低沉嗡鸣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这声音在空旷而巨大的空间中激荡、碰撞、放大,带着绝望的回响,狠狠地撞在冰冷的墙壁和密密麻麻的玻璃罐体上。
7
生死逃亡
几乎就在陈默嘶吼声发出的同一瞬间!
呜——呜——呜——!
尖锐刺耳、如同指甲刮过金属板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冰冷的红光骤然从空间各个角落爆发出来,取代了原本幽暗的绿光,疯狂地旋转、闪烁,将整个冷藏库瞬间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血色地狱!红光扫过那一排排浸泡着大脑的玻璃罐,罐体内部荧荧的蓝光在血色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妖异而恐怖的色泽。
一级入侵警报!核心存储区!情感电池阵列!
一级入侵警报!核心存储区!情感电池阵列!
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通过隐藏在各处的扩音器冷酷地重复着,盖过了陈默嘶吼的回音。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和密集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从通道入口的方向汹涌而来!沉重、迅捷、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绝非人类的脚步!
陈默被那刺耳的警报和闪烁的红光刺得一个激灵,从滔天的悲愤中短暂地清醒过来。他猛地回头,只见通道拐角处,刺目的红光里,数道高大、轮廓分明的黑影正急速逼近!它们的动作异常协调迅捷,关节处发出细微的液压传动声,反射着金属的寒光。
机器人警卫!而且是专门用于高危区域、装备了致命武器的型号!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撕心裂肺的悲痛。陈默瞳孔骤缩,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身,朝着与入口相反的方向——冷藏库的更深处,那片被疯狂闪烁的红光勉强勾勒出的、更加浓重的黑暗——亡命狂奔!
冰冷粘稠的空气被他撞开,发出呼呼的声响。脚下湿滑的地面让他好几次险些摔倒。身后,金属脚掌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如同死神的鼓点。他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扫描光束掠过他的后背。
发现目标!非授权个体!执行清除协议!冰冷的电子音在身后响起,不带一丝波澜。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陈默左侧不到半米处,一个巨大的玻璃罐体猛地炸开!淡蓝色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粘稠液体混合着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里面那颗连接着管线的大脑被冲击力狠狠甩出,砸在旁边的金属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管线被扯断,迸溅出细小的电火花!标签上【剩余寿命:17天】的字样在红光的闪烁中显得无比刺眼。
是麻醉弹还是某种强效失能武器陈默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他只知道,被打中,就完了!他会和父亲一样,变成罐子里标注着剩余天数的电池!
他爆发出身体里所有的潜能,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利用那些巨大冰冷的玻璃罐作为掩体,在狭窄的缝隙间亡命穿梭。每一次金属撞击声在身后响起,都伴随着玻璃爆裂的脆响和液体泼洒的声音。冰冷的液体溅到他的脸上、脖子上,带着一股怪异的甜腥味。碎裂的玻璃渣划破了他的裤腿和手臂,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但他浑然不觉。
目标移动中!封锁前方通道!电子音冷酷地指挥着。
前方,一排排密集的玻璃罐阵列似乎到了尽头,隐约可见一片更加开阔的区域,但通往那里的通道似乎被某种活动的金属栅栏挡住了!红色的警报灯在栅栏上疯狂闪烁!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绝望地扫视着四周,目光掠过那些浸泡着大脑的罐体,掠过冰冷的金属支架,掠过地面流淌的、混合着荧光液体和玻璃碎片的污水……
8
电流狂潮
突然!
就在他斜前方,一个相对较小的玻璃罐似乎因为刚才的爆炸冲击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连接在底部的一条粗大管道接口处,崩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淡蓝色的液体正从裂缝中汩汩渗出,在罐体下方积了一小滩,发出微弱的荧光。而连接罐体的几根管线,也因为这渗漏而微微地、不规则地闪烁着。
一个极其危险、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陈默!
没有时间犹豫了!身后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已经近在咫尺!冰冷的扫描光束再次锁定了他!
陈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朝着那个渗漏的罐体扑了过去!他不再寻找掩体,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整个身体的重量,狠狠地撞向那条正在渗漏的管道接口!
哐当——嗤——!
一声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紧接着是刺耳的气体泄漏声!那条本就崩裂的接口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彻底断开!高压的淡蓝色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强大的冲击力猛地喷射出来!瞬间将陈默半个身子浇透!
冰冷的、带着强烈化学气味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衣服,刺得皮肤生疼。但更可怕的是——
滋啦——噼啪——!
断裂的管道接口处,几根裸露的、闪烁着电火花的粗大导线,因为液体的喷溅和浸泡,瞬间爆发出刺眼的蓝白色电光!强大的电流如同狂暴的银蛇,顺着喷射而出的淡蓝色液体,瞬间传导到了近在咫尺的陈默身上!
呃啊——!
难以想象的剧痛!仿佛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在瞬间被撕裂、被烧焦!陈默眼前爆开一片刺目的白光,视野瞬间被剥夺!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无穷无尽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电流在疯狂肆虐!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痉挛,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一片混乱的景象:喷射的蓝色液体如同失控的水龙,带着致命的电流四处横扫;追近的机器人警卫被导电的液体溅射到,动作瞬间僵直,关节处爆出大团电火花,冒着黑烟倒了下去;警报声更加尖锐疯狂;远处那片开阔区域,似乎有更多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影在红光中惊慌失措地跑动……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